第3章 為錢
門外,陳桂紅見牧琛久久沒來開門,於是又更用力地敲了門。
陳桂紅是牧琛的伯母,她今天在跟隔壁婦人聊天的時候,聽說牧琛前些日子為了岑樂花了二兩銀子加兩隻野兔去向大夫買了人參根須,險些要氣炸,一張臉都扭曲了。
偏偏說話的那個婦人還看不清陳桂紅的臉色,本著一顆八卦的心,嘴上不停:“牧家嫂子啊,我聽說牧琛救回去是個女人呢,而且還長得十分漂亮,牧琛這麼大方,一出手就是二兩銀子,還讓那女人一直住在家裡,莫不是真的準備娶了她啊?”
笑了一聲,她又繼續道:“不過若真的看上也是應該的,畢竟牧琛都二十有七了,哪裡會不想娶個媳婦暖被窩呢,瞧咱村裡與他一般大的,都已經是好幾個娃的爹了,別的不說,就你家牧磊,剛剛十八,前些日子不也定下一門親事了啊。”
陳桂紅是知道牧琛從山上救了一個人回家的,也聽到過村裡的各種傳言,不過並沒放在心上,她倒是清楚自己這個侄子的為人,爛好人一個,以前也做過類似的事,所以這回也不奇怪。
只是她沒有料到,這一次牧琛不光救了人,把人安置在家,居然還花了銀子去買根須。
想到牧琛那麼大方,居然還有銀子花在這來路不清的陌生人身上,而她前些日子去要銀子時,牧琛卻推推拖拖的,拖了兩三日才硬生生湊出四兩出來,實在令她怒火中燒。
厲害了,有銀子寧願給一陌生人花也不願給自家人花,她倒要去看看,那狐狸精長得有多美!
陳桂紅心底翻滾著怒意,她努力壓著火氣,“你瞎說什麼呢?”
婦人還想再繼續說,但旁邊有人撞了她一下,她這才看清陳桂紅的臉色不好,意識到自己拿牧磊和牧琛對比不妥當後,訕笑兩聲,然後就藉口有事,和其他幾名婦人先走了。
只剩下陳桂紅一人,她自然再也不需要偽裝,在狠狠碾死了一隻過路的蟲子後,便陰沉著臉,回家將東西放下後,就拉著小兒子牧磊出了門。
這才有了這一幕。
陳桂紅看著仍是沒有任何反應的大門,臉色越發難看。
“娘,他會不會不在啊?”一旁,牧琛的堂弟牧磊終於開了口。
陳桂紅回答道:“不會,我問了村頭的大傻,他今天沒有出去。”
陳桂紅口中的大傻其實就是村裡一個混混,靠著家裡的媳婦養活,一天到晚不幹正事,還時不時揣著銀子去賭一把,但因為他一天到頭都蹲在村頭,誰離開誰沒離開,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他怎麼不來開門,我們都敲很久了。”牧磊眉頭皺了起來,不耐煩道:“娘,我還要讀書呢,要不然我們先回去吧,改天再過來。”
陳桂紅瞪了他一眼,道:“你往後去考試的銀子還要靠他呢,不來看看是哪個厲害的狐狸精迷了他的眼,怎麼能放心,萬一那狐狸精把他迷得失了心竅,不再給我們銀子怎麼辦!”
聞言,牧磊儘管心裡再不滿,也不出聲了,他能夠踏踏實實讀書,銀子還真是靠牧琛出的。
見小兒子安分下來閉了嘴,陳桂紅滿意了,她抬起手,準備繼續敲門,不過門卻先開了,牧琛的臉在門後露了出來。
“伯母,小磊。”牧琛側過身,讓他們進屋,問道,“你們怎麼來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我和娘過來為了何事,你當真不知道?”牧磊看了牧琛一眼,拉著臉,邊走邊說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將一名來路不明的女子安置在家,可知背後被人如何議論?你不要臉面,我和爹娘他們還要呢,明年我就要考秀才了,若是被查出有親戚品行不端,我也會受到連累的。”
“磊兒,別這麼說話,琛兒是你堂哥。”陳桂紅故意板起臉教訓牧磊,但這麼不重不癢地說了一句後,就沒下文了。
轉頭看向牧琛,她笑了笑,說道:“琛兒啊,伯母這些日子聽到了些不好的傳聞,今日恰巧有空,就過來看看,順便也問問,需不需要伯母幫忙,好歹那人是個女子,而你是男子,男女有別,總會不方便的。”
一邊說著話,陳桂紅還盯著牧琛,試圖從牧琛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什麼來。
牧琛任由她看著,只說道:“伯母,我救回來的是一名男子。”
陳桂紅本來還有一肚子的話,可牧琛這句話一出,瞬間被噎回了肚子裡,只剩下一個:“啊?”
“你若救的是名男子,村裡怎會傳成那樣,你莫不是在唬我和娘?”牧磊滿臉不信。
不是女子的話,牧琛為何會願意花那麼多銀子去買人參根須?
牧磊之所以會答應過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看看牧琛救回來的人到底有多好看。
他對自己訂下的這門親事,十分不滿意。
牧磊訂的婚事,女方是鄰村一名告老還鄉官員的孫女,那女子今年已經雙十年華,談了幾門親家,但因為性格潑辣,臉上又有傷,最後都被退了親,牧磊為了能夠借上人脈,順利拿到舉薦信,仕途更為順暢,一咬牙,便乾脆請了媒婆上門去提親。
深知自家孫女已經不能再等了,於是那官員也不深究牧磊是否配得上他們家,在簡單地打聽了一下牧磊的品行,確定他讀書刻苦,學習不差後,便答應了這門婚事。
但他也提了一個要求,只是先定親,牧磊要迎娶他的孫女,必須要等到考得秀才以後。
陳桂紅也回過了神,她道:“琛兒,伯母沒別的意思,就算是女子,救人也是應該的啊。”
牧琛道:“岑樂確實是男子,若是女子,我就不會將他安置在家裡了。”
陳桂紅望著牧琛,想從他的臉色、眼裡看出一絲說謊的跡象,可是沒有,牧琛就那麼坦蕩蕩的。
陳桂紅自認還算了解牧琛,見牧琛說得肯定,神情坦蕩,心裡有些相信了,既然不是狐狸精,那她就不用擔心了——幸好這錢袋子暫時丟不了。
只是那二兩銀子買人參根須的事,卻還是令她如鯁在喉,怎麼都不舒服,心疼的不得了。
不能再讓牧琛再亂花錢了。
思及此,陳桂紅心裡一琢磨,問道:“對了,怎麼不見你救的那人?他的傷可好了?”
“岑樂的傷還沒痊癒,現在在房裡休息。”
“這樣啊。”陳桂紅斟酌了會兒,又問道,“對了,伯母還聽說,你為了他花了二兩銀子去買了人參根須,這件事可是真的?”
牧琛沒有隱瞞,何況也瞞不了,他點點頭,道:“岑樂那時高燒昏迷不醒,眼看就要沒了,大夫就說需要人參吊口氣,那是一條人命,我不能不管的。”
陳桂紅才不管岑樂死活,她只十分心疼那二兩銀子,想著如果給自己該多好。
壓著心底的不滿,她看著牧琛,面上還是一派溫和,“伯母知道你這孩子從小就心善的,這幾年來搭把手救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是好事,伯母不說什麼,只是這次你一出手就是二兩銀子,那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了,我們家一年也才用三兩銀子,而你救的那人可會感恩,會報答你?”
她歎了口氣,佯裝是為了牧琛好,繼續說道:“還有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總一個人怎麼行,該存些銀子娶媳婦了,伯母一直都有在給你物色合適的女子,倒時要是婚事成了,你要能拿得出聘禮啊。”
牧磊在一旁露出了一抹諷刺的笑,牧琛沒有看到。
不過就算牧琛看到了,也不會有感覺,他已經習慣了,畢竟他“克妻”的名聲早已傳至十裡八鄉,是不會有哪個好人家的女子願意嫁給他的,牧磊會嘲笑,很正常。
心裡知道不可能,但牧琛沒有當面否定陳桂紅,他點點頭,道:“我記住了。”
陳桂紅笑了一聲,又道:“還有,既然你救的是男子,就該跟村民解釋清楚的,免得再傳出不好的傳聞,你知道的,磊兒快要考試了,朝廷又看中考生的名聲……”
“嗯,我會的。”牧琛點頭。
“娘,他解釋的話,大家哪裡會聽。”牧磊看著牧琛說。
牧琛道:“等岑樂傷好了,能夠下地走路了,大家就都知道了。”
他清楚村民的秉性,就算他出去解釋,也不會有多少人相信,除非他們真的看到岑樂,確定岑樂是男子,那些謠言才會散去。
陳桂紅捏了牧磊一下,然後說道:“琛兒你別在意,磊兒就是心直口快了些,沒別的意思的。”
“嗯,我知道的。”牧琛沒在意。
“既然沒事的話,伯母就先走了,你堂哥床前離不開人,你嫂子一個人怕是忙不過來,我得回去搭把手。”陳桂紅看了牧琛一眼,又自言自語,歎氣說,“哎,還要去拿藥,這藥錢,不知道夠不夠……”
聞言,牧琛抿了抿唇,他開口叫住了陳桂紅,“等一下。”
陳桂紅明知故問,“怎麼了,還有事啊?”
“這是堂哥的藥錢,”從懷裡拿出二錢銀子遞給陳桂紅,牧琛道,“我身上暫時只有這二錢銀子,等過幾日,剩下的再拿去給你。”
陳桂紅象徵性地推辭了一下,就迅速拿過銀子塞進胸前,“你也不用太急,實在沒錢,就罷了,那孩子就那樣了,再好的藥也治不好腿了,有藥沒藥,都沒差了……”
“對不起。”牧琛面上浮起一絲愧疚,又低下了頭。
“好了好了不提這事了,伯母先走了。”陳桂紅說完,就拉著牧磊快步離開,等走出了幾米外,她本來還掛在臉上的溫和表情瞬間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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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桂紅和牧磊走後,牧琛獨自在院子裡站了會兒,就又準備去找岑樂,只是他剛走了幾步,便看見岑樂不知何時出了房間,此時正躲在角落裡,瞧見他時,還嚇了一跳。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岑樂連忙比劃著解釋。
他是突然想要方便,才走了出來的,但他們說話時,沒刻意壓低聲音,他隱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心生生出了好奇,所以才走近躲起來偷聽的。
牧琛並不介意:“你聽了也無妨,不需要道歉的。”
岑樂想起剛才的一幕,總算知道了牧琛會一窮二白的原因,但他不明白,為何牧琛會願意給錢。
在他看來,那個所謂的伯母,面上盡是虛情假意,哪裡有半點真心。
岑樂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又天生患有失語症,不論是在學校或是後面出了社會,都一直被孤立、嘲笑和欺負,他這二十幾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了,深知一個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而在剛才,他從那兩人的眼裡,沒有看出絲毫對待親人時該有的溫柔,有的只有虛偽和貪婪。
岑樂看著牧琛,覺得牧琛的處境與自己相同,不禁生出了幾分相惜,他沒再繼續話題,而比劃著手勢,告訴牧琛:“你的衣服我已經補好了,還有其他需要縫補的嗎?我一起幫你補了吧。”
牧琛見岑樂轉移了話題,不禁松了一口氣,那件事,他並不想提起。
注視著岑樂,他順勢回答:“有的,但你會累嗎?”
岑樂笑了下,“沒關係,我現在不累,但屋子裡冷,我想在院子裡曬著陽光縫補,可以嗎?”
牧琛自然不會反對,他頷首,道:“我扶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