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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仙界的和平》第92章
第92章 睢陽風雨(二)

  大殿的門一關上,就好像和外面徹底隔絕。

  “你看起來比我還緊張。”方淮托起一顆明珠,將殿內照亮,說話的時候背對著許榕聲。

  青年的臉僵硬得猶如石雕。

  這是一個十丈見方的大殿,十分空闊,最中央一根約四人可以合抱的石柱,柱身上纏繞著五爪青龍,最上方的龍頭垂下來,雙目凝視著整座大殿。

  方淮來到牆壁邊,石壁上滿是石刻,一幅接著一幅,似乎描繪的是真龍和人族的故事。

  他進祭壇之前顯得很焦急,但此刻動作卻緩慢了下來,沿著石壁在大殿內轉了一圈。

  最後他抬起頭,對上那龍頭的雙眼。

  “祭壇是往下的,對吧?”

  許榕聲站在他身後,僵硬的表情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繃的深沉。

  “是。”

  方淮走到那根石柱面前,抬起手,要解開上面的機關。

  “你知不知道。從你踏進這扇門起,你就再也出不去了。”

  青年冷冰冰的聲音迴響在大殿內。方淮的手頓了頓,回過頭,只見青年緩緩抽出腰間的佩劍,凝視著他。

  許榕聲的臉上開始出現變化,半邊臉頰出現亮銀色的鱗片,半邊臉頰則散佈著血紅色的魔紋。

  而兩邊額角上,則開始長出弧線優美、光華眩目的角,形狀猶如短小的分叉的樹枝。

  “你已經融合到這個程度了?”方淮轉身道。

  “龍血從我出生時就在我體內。”許榕聲道,“自然比你的融合得完全得多。”

  方淮點了點頭,看著他半邊臉上的魔紋道:“這是月教的人做的?為了壓制你的靈力?”

  許榕聲道:“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他瞪著方淮,“你就不該來這裡,等一切結束了不好嗎?”

  “我也不想來。可偏偏讓我發現了。”方淮上前兩步道,“不過既然來了,我也做好了出不去的打算。榕聲……”

  “我也不想對你出手。但是。”許榕聲深吸一口氣,似是把千言萬語咽了回去,提起佩劍道,“對不住了!”

  話音一落,他的身體便如離弦的箭,朝方淮疾射而來。劍弧的銀光在空中一閃,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方淮壓來。

  方淮抬起手,化作龍鱗的指甲延展成一張密網,接下了許榕聲這一招。

  鋒利的劍刃刺進柔韌的網中,後者便化作縷縷柔絲,纏住劍身。

  許榕聲右手長劍被縛,於是一側身,運起左手呈龍爪,向方淮抓來。

  方淮避開,兩人擦身而過,許榕聲手腕一轉,要朝方淮命門抓去,卻聽見傳音入密道:【你要把我抓去哪裡?】

  許榕聲心裡一驚,卻沒有表現出來,手上動作依然狠辣,不過仍然被方淮躲過。

  兩人錯過身,彼此站在了方才對方站的位置。

  【看來尹氏和月教的人都沒有告訴你,身懷龍血之人,可用古法中的龍語對話。】

  許榕聲和方淮對視一眼,兩人又猱身而上,纏鬥在一起。

  方淮的聲音冷靜清晰地傳入他耳內:【調勻呼吸,引血氣往上,聚氣在下顎。】

  伴隨著話語而來的是方淮愈發淩厲的招式,許榕聲心領神會。兩人從大殿這頭打到那頭,好不熱鬧。

  又互拆了數十招,方淮腳尖在石柱上一點,退到大殿一角,這時終於傳來了對面的回應:【尹家人就在附近看著。】

  【啊……猜到了。】這次方淮的話中居然還帶了一絲笑意。

  許榕聲的身影連閃幾下,又提劍刺來:【待會我打碎大門的結界,你就跑!】

  【我不會跑的。】

  【別把這當兒戲,你真的會死。】

  【我知道。可我爹娘外公,還有城裡許多人,我不能看著他們死。】

  【你知道這祭壇下面的秘密?】

  【知道,你不知道?】

  “咣啷”一聲,方淮手上的龍鱗延展成長長的利刺,和許榕聲的劍架在一起,兩人又對看一眼。

  【看來是真不知道。】

  鋒刃交擊,震得兩人向後退去,方淮道,【聽好,我有計劃,你把我抓去給尹家人,讓他們放鬆警惕,然後拿著我給你的圖紙,找到下面的陣眼,把它擊碎,你就救了你、我還有全城人的命。】

  許榕聲將劍高舉過頭頂,瞪視著方淮:【你這是什麼時候定的計畫?!】

  方淮道:【看見你的時候。】

  從看到龍頭機關裡藏著的那卷圖紙時,他就知道許家是詐降。

  而魔龍出世,也不再需要他這把“鑰匙”了。圖紙上所畫的、刻印在祭壇之下的陣法,將用睢陽城中所有正道修士的血為代價,再次喚醒真龍。

  【太草率了!】

  【這叫當機立斷。】

  許榕聲又一劍讓方淮躲過,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你知道,我在為尹氏賣命。】隨即左手以七成力量抓向方淮的肩頭。

  【我知道。】方淮身子一扭,一如先前的迅捷靈巧,本該躲開的,許榕聲也以為他會躲開的,但下一瞬,他就看到自己手上鋒利的麟甲刺進了方淮的肩膀。

  鮮血立刻漫出,浸染了衣裳。許榕聲看著方淮的臉,明明面無表情,可他似乎又看到這人露出從容溫和的微笑。

  【我也知道,你會幫我。】

  祭壇之外。

  餘瀟看到不遠處的巷道上,一些人影還在走動。

  他抬手,遠處便立起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那些無關的人和這邊的戰局隔離開來。

  尹夢荷道:“你居然在乎起這些螻蟻的命來。”

  餘瀟道:“我不在乎。”但方淮會在乎。他看向尹夢荷道:“你竟然肯和月教站在一起。”

  “我又有什麼辦法?”尹夢荷用譏諷的口氣道,盯著他,眼裡露出憤恨的光,“誰讓我知道,有人居然冒充武夷的弟子,私藏他的金丹,把我蒙在鼓裡幾十年!”

  說話間,兩人已交手了數十個回合。

  餘瀟用掌力將尹夢荷擊退,忽然心底一沉,扭頭向祭壇內看去。

  方淮出事了。他立即無心戀戰,轉身便要用蠻力擊碎祭壇,進去把人撈出來。但身後清唳一聲,兩隻火焰化作的鳳凰纏上來。

  余瀟手中黑霧化作幾條鎖鏈,伸向後方,將糾纏他的火鳳絞碎。此時尹夢荷已經攔在他面前,身後是鋪天蓋地的火焰。

  “看來你在我身邊數十年,一直在隱藏實力?”她已經怒不可遏了,“就讓我看看你還有什麼招數!”

  餘瀟這時的臉色才真正的冷峻下來,眼底的情緒翻湧,有如被攪亂的深潭:“那就如你所願。”

  大殿內。

  方淮躺在地上,落在一邊的明珠還在靜靜地散發著柔和的光,照亮他昏迷的側臉。許榕聲站在他身旁。

  “很好。”大殿中傳來一個聲音道。“現在帶他下來。”伴隨著這道聲音,盤龍石柱的表面凹陷進去,露出一個入口。

  許榕聲蹲下身將方淮扶起來,把他背在身上,隨後走進入口。

  石柱是中空的,內部懸掛著一個可容下兩三個人站立的鐵籠子,許榕聲背著方淮走進去之後,鐵籠就被放下去,一直到底。

  幾個人守在籠邊,許榕聲走出來。那些人便關上鐵籠,重新把它吊上去。

  另有兩個人領著許榕聲繼續往裡走,這地下的路彎彎繞繞像迷宮一樣。最後來到一間較為寬敞的石室中。

  這裡佈置得倒也舒適華麗,從上方垂下來的銀絲網網著夜明珠,將石室內照得亮堂堂的。站在裡側,背對著石室門口的女人轉過身來,正是尹鳳至。

  許榕聲將方淮放在地上。

  尹鳳至笑道:“辛苦許公子了。”

  許榕聲抬頭看向她道:“你答應過我,不會傷他的。”

  “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尹鳳至走到一旁的木椅前坐下,“雖然方公子沒好好呆在碧山,跑來想拆穿我們的計畫。不過既然來了,就是客人,我會把他當成座上賓款待的。”

  許榕聲目光一閃道:“那計畫……”

  “他既然親自來了,想必也已經傳了信給太白的人了。”尹鳳至道,“計畫提前到今晚。許公子出去之後,把你該做的事做好就行了。”

  許榕聲垂眼道:“我會做好我的事,也請尹大小姐遵守諾言。”

  尹鳳至微笑道:“我有哪次沒守諾了?許公子放心吧。”

  許榕聲看看她,又看看地上的方淮,向尹鳳至行過禮,便離開了。

  尹鳳至等他出去了,才將目光投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方淮,對身邊的近侍道:“把他綁起來,弄醒了。”

  一盆寒冷刺骨的水潑在方淮頭上身上,他打了個激靈,蘇醒過來。

  他的雙手雙腳都被精鐵鎖鏈捆在椅子上,抬起頭,就看見尹鳳至笑吟吟地坐在對面。

  方淮晃了晃腦袋,將臉上的水珠甩走,道:“尹大小姐。”

  尹鳳至道:“方公子,半年多未見,別來無恙呀。”

  方淮道:“大小姐有沒有恙方淮不知道,但方淮眼下是十分有恙。”

  尹鳳至哼笑一聲道:“方公子真會說笑,怎麼,方公子見到我,倒是一點兒都不驚訝?”

  方淮道:“從龍頭機關裡找到當年那位前輩留下的圖紙之後,我就知道,大小姐一定還在睢陽城中。”

  “原來是那機關露了餡。”尹鳳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祭壇是按照魔修給的圖紙造的,沒想到那龍頭機關裡也有一份。”

  方淮道:“尹家人殫精竭慮,能想到在機關裡放經書,引得仙界各門派爭得頭破血流,怎麼也不留神檢查檢查裡面還有沒有別的。”

  尹鳳至笑道:“我們再殫精竭慮,哪比得上方公子冰雪聰明,把我們的計畫一一識破了?”

  方淮搖搖頭道:“方某不過是僥倖,比別人多知道了幾條線索。況且,每次我都知道得太晚了不是嗎?”

  “不晚不晚。”尹鳳至笑著走到方淮身邊,“都是死,方公子至少能做個明白鬼不是?”

  方淮與她對視,道:“大小姐要殺了我嗎?”

  “不不不。”尹鳳至搖頭輕笑道,“你我好歹也曾拜過堂,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捨得這麼殺了你呢?”

  她俯下身,對方淮道:“諸事已經備齊。等到今晚子時,陣法啟動,方公子就能在這裡,和這座城裡的人死在一處了。”

  方淮看她的目光變得森冷:“尹大小姐,仙界何負於你?何負于尹家?你們寧肯和魔修聯手,做出這麼卑鄙的事來,將來還要禍害蒼生?”

  尹鳳至聞言笑了一聲道:“看來我的話戳到方公子的痛處了。方公子罵得好。只不過,方公子你眼下這麼著急,不也是為了你,為了你的人?而我們做出這些事來,也不過是為了我們那些天玄池底的族人,兩者又有何分別?”

  方淮道:“要想不再出現那樣的異變,放下身份和外族通婚,放棄半仙之體就好。你們尹氏的地位再超然,也不過是人而已,就那麼捨不得?”

  尹鳳至道:“方公子錯了。只要能將真龍請出,龍鳳重歸一族,北鳳尹家,就是天生的鳳凰!”她抬起頭,望著不知名的某處,眼中放出狂熱的光芒。

  方淮道:“天生龍鳳,可從沒有要過那麼多人的命!”

  尹鳳至看向方淮道:“方公子的眼光未免太狹隘了,自古以來欲成大事,總要有流血犧牲,更何況你我是修仙之人,早該將生死置之度外,這城中如今也滿是修仙之人,以他們一死。喚來真龍出世,有何不可?”

  “……”方淮覺得跟這女人講道理的自己才是犯傻。三觀不同無法交流。

  許榕聲此刻,應該已經潛入法陣附近了吧。

  尹鳳至注視著方淮,突然露出一絲微笑道:“不過方公子和他們不同,方公子赴死之前,還要替我做一件事呢。”

  方淮道:“什麼事?”

  尹鳳至卻不跟他直說,大概是在地底憋了太久沒人嘮嗑,又開始叨叨自己的喜好:“方公子,我喜歡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裡。”

  哦,那你應該跟餘瀟很聊得來。方淮百無聊賴地想。難怪上輩子做了他後宮老大。

  “所以我討厭變數。”尹鳳至道,“這些年來,我遇到過兩個變數。一個是你,差點壞了我的打算,不過好在你如今在我手裡了。”

  方淮從善如流道:“那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尹鳳至道,“是你的師弟,余瀟。”

  方淮挑了挑眉。

  “你們師兄弟倆都很難掌控。”尹鳳至在他身邊走動道,“最開始我很頭疼。餘瀟那樣一個人,倘或他有心,或是受人驅使,極有可能打亂我們的計畫。這樣一個難以掌控的變數,真是讓人坐立難安呢。”

  “但是後來我發現,掌控了你,就相當於掌控了餘瀟。”

  方淮心裡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皺眉道:“你什麼意思?”

  尹鳳至只是看著他微笑。恰巧在這時,石室外有人來道:“大小姐,東西備好了。”

  “拿進來吧。”

  方淮看著那侍女端著一個木盤進來,託盤裡有一個小瓷瓶,一個碗。

  兩樣物事擺在方淮和尹鳳至面前,方淮看著那碗裡,有一粒深藍接近漆黑的種子,表皮光滑。

  “此物方公子應該不陌生吧?”尹鳳至笑著,端起那個小碗放到方淮眼前,“傀種。不過比起當初在珞珈山下給各家弟子的劣等傀種,這可是最上等的。”

  “方公子只知道劣等的傀種可以把人變成傀儡。但上等的不一樣,方公子吃下這枚傀種後,身體不會有絲毫變化,但無論我叫你做什麼,你都會很聽話的。”

  “為了防止你體內的龍血抑制傀種的效力。”尹鳳至拿起小瓷瓶,將裡面的猩紅液體倒入碗中,“這是從許榕聲身上提煉的龍血,混合了符水。”

  方淮看著那粒傀種慢慢融進了血水中。

  兩個侍從上前,一個按住方淮的頭,卡著他的下頜逼他張嘴,一個端起那碗血水,給他灌了下去。

  方淮感到那腥冷甜膩的血水滑過他喉嚨,到了胃袋裡,侍從松了手,他低下頭,用力咳嗽起來。

  這時尹鳳至的手撫上他的臉,注視著他的雙眼,她的手指冰冷得像蛇一樣,那鮮紅的唇吐出四個字。

  “殺了餘瀟。”

  祭壇之外,餘瀟布下的屏障之內,已成了一片廢墟。

  尹夢荷躺在廢墟裡,美豔的一張臉上盡是血污,渾身上下,幾乎找不到完好的地方。

  餘瀟浮在半空中,他也不是毫髮無傷,一身黑袍也都破破爛爛。但這一場打鬥已經分出勝負。

  尹夢荷雖成了這副模樣,卻哈哈大笑道:“可笑,可笑!武夷,當年我敗給了你,如今,又敗給了他!”

  方淮在地底,他在他身上留了一縷元魂,應該不會有性命之危。餘瀟掌中聚起魔氣,打算最後給她一個了結。尹夢荷這樣高傲的人,輸給了他,自然睜著眼坦然受死。

  然而此時此刻,祭壇的地底下卻突然傳來一聲悠長渾厚的淒嘯。那是獸類瀕死的嘯聲,聲音直達天際。

  尹夢荷淡漠地看了那祭壇一眼:“失敗了麼?尹家人,就是太異想天開。”

  她看向餘瀟道:“還不動手?”卻眉頭一動,看到了餘瀟身後遠處呆站的幾個人。

  方才他們打得激烈,餘瀟的屏障破損了幾處,於是有人聽見那嘯聲趕來了。

  趕來的幾人身著昆侖弟子服色,一人為首,他身後有人終於發出驚叫。

  “魔修,丁師兄,是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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