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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仙界的和平》第80章
第80章 歸去來(六)

  如果“懵”這個詞可以化作實體的話, 方淮頭上大概已經壓滿問號了。

  雁姑看他向來沉著從容的臉上露出茫然的表情,樂不可支道:“這就傻了?”

  方淮無奈道:“這位武夷前輩, 他的未婚妻不是尹宮主麼?為什麼要搶走新郎?”

  雁姑道:“他不過是來出口氣,新郎新娘隨便抓一個, 把婚禮大殿鬧得舉行不下去就是他的目的, 況且……”她想到當年的情景,不禁含笑道,“他不是要一個三界第一美人嗎?尹夢荷雖也不難看, 可怎抵得過龍君的風采。”

  “……”方淮總覺雁姑在說段子逗他好玩兒, “不管怎樣, 我還不知道雁姑連故事都說得這麼好。”

  “當年經歷了仙魔大戰的那一輩人的風采, 可不是如今這些人能夠比擬的。”雁姑歎道, “人都去了, 也只好當話本故事和你說說罷了。”

  方淮笑道:“怪我生不逢時。”看小說的時候, 作者也沒寫到這個世界千年前發生的故事。畢竟小說只是小說,可身臨其境的, 卻是一個繁榮莫測的世界。

  方淮把話題回到如今的尹家人上去:“這麼說來,尹家人是真打算做出些改變了?”

  “或許是吧。”雁姑恢復到那副恬淡的神情, “可尹家數千年來在三界所謂‘超然’的地位,正是倚靠代代相傳的鳳凰血。一旦和外族聯姻,血緣就會分散, 變得稀薄。這樣一來, 再也不會有那些天生半仙之體了。”

  她看向方淮道:“你覺得尹家會捨得嗎?”

  方淮道:“總要有取捨的。”他走到桃花岩的邊緣, 寒風撲面, 看著遠處天空的繁星和雲霧。“正因為如此,才要和其他門派聯手,維護自己的地位。昆侖創派已兩千餘年,如今與尹家分庭抗禮,尹家不可能和他聯手,剩下太白、峨眉、少林,少林沒有聯姻這一說,峨眉倒向昆侖,倒只剩太白最合適了。”

  “怎麼?”雁姑道,“娶那位三界第一美人,叫你心動了?”

  方淮笑道:“雁姑莫要取笑我了。女人再美,總還是自己心儀的好。”

  雁姑道:“你有心儀的了?”

  方淮道:“曾經有過。”

  雁姑走到他身邊道:“我猜你爹娘還有外公,是很樂見你和那尹大小姐有點兒什麼的。”

  方淮道:“她未必是個好妻子。但若是利益相同,或許會是個好夥伴。”他看向雁姑,“你也知道,餘瀟恢復之前,我的時間不多。”

  雁姑亦看著他道:“為利而來,必定為利而去。我隨仙君沉浮了半生,只知道朋友和敵人,總會換來換去。”

  “而尹家。”雁姑道,“明明早知道挽留鳳凰血的代價,卻直到這時候才做出改變。你說取捨,在我看來,他們是最貪婪的人。”

  餘瀟又站在了懸崖邊上。

  巨龍在深淵裡遊動著,他身旁站著一名老者。

  老人低著頭,滿是褶皺的臉一半藏在陰影裡,翕動著乾癟的嘴唇,聲音含混模糊:“鑰匙……鎖。打開了,那血龍出淵,三界再無寧日。”

  餘瀟漠然道:“那不妨打開試試。”

  “使不得呀……”老者顫顫巍巍躬身道,“求魔尊大人三思。”

  深淵下傳來長嘯,真龍的身軀扶搖直上,在懸崖邊盤繞,轉頭看向余瀟和老者。

  它的一雙眼不再是金光閃爍的琥珀,而是漆黑和血紅交織,張大口,將老者整個吞了下去。豎直的瞳孔裡的血色像一團冰冷的火焰,注視著餘瀟。

  餘瀟和它對視一會兒,真龍噴出熾熱的龍息,甩了甩尾巴,又向天空飛去。

  餘瀟便睜開眼,看見尹夢荷走進旋室。

  他躺在石床上,沉默了一會兒,道:“聽說月教的人來了。”

  “不錯。”尹夢荷道,“居然求我讓他們進城抓人。我何時看起來這麼好說話了?”

  “抓誰?”

  “誰知道呢。”尹夢荷轉身查看那石壁上的魔紋,“人都被我殺了。”

  “都殺了?”

  “逃了幾個。不過從領頭人身上落下來這個。”尹夢荷抬起手,手上浮空托著一滴女人指甲蓋大小的砂汞。“有人招供,他們便是靠著這東西找到城外來的。”

  尹夢荷將那圓珠狀的砂汞拿到面前端詳道:“這水銀裡,似乎摻了什麼東西?”

  她活了千年,也算是見多識廣,但此物拿在手裡,一時竟也看不出其中的玄機。

  餘瀟轉過頭來,看著那滴砂汞。細看之下,那銀白色光潤的表面,偶然似乎閃過幾縷血紅,伴隨著碎金的光芒。

  尹夢荷看了少時,托著砂汞的手收攏一握道:“清平母子呢?你放他們走了?”

  餘瀟道:“放走了。”

  尹夢荷冷哼一聲道:“那半獸半人的小子,說不定還和那賤人有什麼關係呢。”

  她提起“賤人”,餘瀟道:“她手裡那條鎖鏈……”

  “那是縛龍鎖。”尹夢荷道,“連真龍都能鎖住。若論修為,她未必打得過你,只不過仗著手裡有一堆她主子留下來的寶器罷了。”

  東南傾,穿雁翅紋白袍的女人,縛龍鎖。餘瀟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事情變得脫離了他的掌控?

  第一次是玉佩中神識的呼應變弱,他那時尚在修煉中,突然間心神不定,似有所失。於是破關而出,只想立刻奔到萬里之外,把那人牢牢抓在掌中。

  但他沒有,任由方淮進了東南傾的島心。從那時就錯了,或者更早,他應該想個辦法把方淮留在身邊,而不是拿金光草做幌子支開他。

  等了快九年,修煉的功法終於小有所成,他跑去島上,打碎結界一角,跟神獸纏鬥,同時察覺到方淮正從島心出來,於是一邊打鬥一邊接近他,然後施了個障眼法擺脫毓疏。

  他躺在溪水裡,看他那天真的師兄和另一個男人走過來察看他偽裝的傷勢,脖子上掛著的也不是他給的玉佩。

  那一刻佔有欲作祟得厲害,差點想直接把人抓回去關起來。不過眼前又閃過方淮驚愕畏懼的臉,他習慣了別人畏懼他,可是就不喜歡那張臉上出現相同的神色。

  於是又按捺住了,看到方淮好好收著玉佩的碎片,怒火稍平。看到別的男人和方淮交頭接耳,想殺了這人,忍住了,把人踢進了海裡。

  隨口編了個身份,想看著方淮一路回魔界去救他。到時候就讓尹夢荷鬆口,他做回那個孤僻寡言的師弟,跟著他的師兄歡歡喜喜回碧山去。

  眼睛裡看著方淮,耳朵裡聽著他的聲音,心裡的仇恨和虛妄都沒有了,甚至變得愚蠢。

  東南傾的不尋常,那個侍奉龍族的女人。那枚掛墜裡是龍血。他早該察覺到異樣,卻什麼都沒做。就像個醉死的人泡在溫水裡,醺醺然忘乎所以。

  餘瀟收回那些氾濫的思緒。眼前忽然閃過一雙豎起的瞳孔——那瞳孔,和夢境裡真龍的雙眼重合了。

  “那個半獸人,著人去把他抓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什麼?你不是心慈手軟……”尹夢荷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她轉過身,變色道:“你怎麼起來了?”

  餘瀟的呼吸濁重得像一頭重傷瀕死的野獸,寬闊的背佝僂著,手撐著石床,不停顫抖,一副隨時要倒下的模樣,但的確坐起來了。

  “還不躺下!”尹夢荷道:“你這幅模樣,少說也要在這旋室裡呆上二十年。”

  “我等不了了。”餘瀟道。

  方淮連日來陪著尹大小姐在碧山中走動,把各處都逛了個遍,連幾座最偏僻的山峰都沒放過。

  兩人到了三疊峰下。方淮道:“這裡大小姐也要上峰頂去嗎?”

  尹鳳至笑道:“當然要去,這可是貴派祖師悟道的地方。”

  方淮便驅動靈器,兩人上了峰頂。

  尹大小姐在峰頂那塊桃花岩上轉了一圈,停在“桃花岩”三個字前,眼中露出驚喜的神色,伸手去撫摸那滄桑的筆劃。

  方淮看她那玉白纖細如蔥根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刻痕,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深綠色的銀邊翡翠戒指。

  年輕女子少有佩戴翡翠的,況且是這麼老成的顏色。日光之下,翡翠不見通透,反倒是那一圈銀邊的色澤亮眼得很。

  他只是目光一轉,隨意想到這些,卻忽然後腰處像被人用蠟燭燙了一下似的,不由眉頭一皺,尹大小姐卻已經觀摩完了,笑吟吟地走過來,說些敬佩仰慕之類的話。

  方淮只得暫且忽略了那不適感,先陪著這尹大小姐從峰頂離開。

  臨近傍晚,方淮回到小院中,小僮可樂迎上來道:“公子,您母親傳話來,讓您回來就去他們那兒坐坐。”

  方淮道:“可曾說有什麼事?”

  小僮搖搖頭。方淮道:“我知道了。”

  他心裡倒也猜了幾分,過兩日尹大小姐和她族叔就要啟程回五鳳台去了。爹娘找他去,多半是問他關於尹大小姐之事。

  他到了父母居住的院子,卻見尹大小姐那位族叔梁鴻真人正與李持盈夫婦相談甚歡。

  他進去行了禮,便侍立在一旁,聽長輩們談話。

  方其生笑道:“這麼說來,珞珈山一事,算是有著落了?”

  梁鴻真人笑道:“沒有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若真能將當年先輩們發掘的這一寶地重新打開,必定受益無窮啊。”

  李持盈道:“尹家的諸位百年來在此事上如此費心,總算是有回報了。”

  梁鴻真人道:“依咱們家主的意思,寶地雖為我族人覓得,但當年開掘這寶地的是各家各派的先輩,尹家怎麼好意思獨佔這一處寶藏。”

  方其生和李持盈都有些納罕,道:“難道尹家打算……”

  梁鴻真人笑道:“一切等珞珈山真正打開了再說吧。”

  他起身笑道:“我也叨擾了許久了,就不打攪你們一家敘天倫之樂了。”

  李持盈夫婦忙領著方淮起身相送,將梁鴻真人送至院外,才回到房中。方淮道:“爹娘,這梁鴻前輩所說的珞珈山寶藏是指……”

  李持盈道:“是千年前仙魔之戰時,仙界各大門派世家聯手對敵,為使後方不被魔修偷襲,找了珞珈山這麼一處地方據守,安置那些不能上戰場的門人和親眷。”

  方其生接著道:“當年那座珞珈山中,薈萃了仙界最出色的一批修士,大戰結束後,山中更留下不少的寶物、圖紙、秘笈……只是戰後,珞珈山的結界自動關閉,隨後便消失在它本來在的地方,變成了一個傳說中的秘地。”

  方淮道:“這麼一處地方,現今被尹家人找著了?”

  方其生道:“也只有尹家才有這樣的人力,耗費百年找到這座寶山。不過方才梁鴻真人竟說他族中隱隱有將這座寶山拿出來與他人共用的意思,我和你娘都驚訝得很呢。”

  李持盈道:“他這是在向太白透露好意,看來尹氏真打算打破舊俗,和外族聯手了。”

  她說著,便看向方淮道:“你這些日子與尹家長女相處,覺得她如何?”

  方淮道:“尹大小姐其人,自然是樣樣無可挑剔。”

  李持盈徑直道:“這樣的女子做你的道侶,你可滿意?”

  方淮就知道她會問這個,無奈道:“娘,我這樣的資質,怕是人家未必看得上呢。”

  “有什麼配不上。”李持盈蹙眉道,“你是我和你爹的獨子,太白的首席真傳。你外公起初還有些擔心你不能修煉,掌門的位子對你來說太重,可看你這些年,雖無法修仙,但事情做得尚可,下面的弟子也對你沒什麼非議。如今又找到適合自己的功法了,不過比別人遲了幾十年,將來的日子還長。你說,是哪裡配不上了?”

  她說了好長一通,方淮還沒說話,方其生先笑起來道:“你急什麼,說不定我們兒子已經有心上人了呢?”

  李持盈看看丈夫,又向兒子道:“你真有了?”

  方淮哭笑不得道:“沒有,娘別聽爹胡說。”

  “沒有,那麼和尹家的婚事你倒可以考慮考慮。”李持盈道,“聯姻于門派有益自不用說。再者,她相貌也好,舉止言談看著也不錯,資質更不用說,你對她也沒什麼可挑剔的。若成了親,夫妻間相敬如賓,日子長了總有感情。世間也不是人人都靠一見鍾情的。”

  方其生道:“不過要選的話,為父還是選一見鍾情。”

  李持盈瞪他一眼道:“我教兒子呢,你少插科打諢。”

  方其生笑著安撫妻子道:“你別急啊,天下佳麗那麼多,你又說了,將來日子還長。我們兒子的相貌人品難道就差到哪裡去?非得緊著這位尹大小姐,非她不娶?淮兒的性子隨我,讓他慢慢挑,將來有了心上人,必定對人家情深意重的。”

  李持盈道:“呸,沒見過這麼自賣自誇的。”

  方其生摟住妻子笑道:“我這幾百年婦唱夫隨,難道還不夠情深意重?”

  李持盈推他一把道:“兒子面前,別膩膩歪歪的。”

  方淮笑看著爹娘,聞言低下頭道:“爹娘只說笑,兒子什麼都看不見。”

  李持盈又氣又笑,伸指一彈他腦門道:“油嘴滑舌,盡學了你爹了。”

  一家子玩笑一陣,又回到方才的話題,方淮道:“有關婚事,兒會仔細考慮的。”

  方其生的臉色也鄭重起來道:“淮兒,你當真……”

  方淮道:“如娘所說,太白和尹家聯姻,有益無害。”

  方其生看向李持盈,後者卻皺眉道:“我話是這麼說,可你要真不情願,也用不著勉強。”

  方淮笑道:“沒有什麼情願不情願的。只要爹娘順心,于門派有利。”

  他這樣說,夫婦倆眉宇間反倒都泛起一絲憂慮:“你這……”

  方其生想到什麼,皺眉道:“淮兒,是不是你在外這些年,出了什麼事情?”

  方淮道:“爹娘多慮了。誠如娘所說,這是件兩全其美的事。”他笑了笑,眼中又深思道:“只是尹家突然這般殷勤,雖然給出了理由,但我總覺得該摸得更清楚些才好。”

  李持盈道:“你心裡有數就好。”她也有些後悔方才把話說得武斷了。

  方其生笑道:“好了,你且回去歇息吧。還要修煉不是?”

  “是。”方淮笑著應了,聽爹娘囑咐幾句,便從父母跟前退下了。

  李持盈看著他出去,才道:“淮兒這一趟回來,還是有些變了。”

  方其生端起茶來道:“沉穩了些。孩子大了嘛。”

  李持盈道:“你說他和瀟侄兒……”

  方其生正要喝茶,聞言道:“他們兩個?沒什麼事吧。”

  李持盈道:“他這次回來,我們倆個是避忌著不提瀟侄兒,可我們不問,他也一句不提,這難道不奇怪?”

  方其生道:“他去見了師弟和弟妹,想是師弟兩個都和他說清了。師弟弟妹的事,瀟兒的事,到了如今,也難分說了,咱們只作不知便罷了。淮兒不說,想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李持盈眉間的褶皺稍平道:“但願如你所言。”

  又過兩日,太白宮送走了尹大小姐叔侄女兩人。太白與尹氏的親近,山中眾弟子也察覺到了,更有人見方淮和尹大小姐過從親密,猜測兩家這是要聯姻?

  無論如何流言紛紛,更有人直接問上方淮本人,方淮自然也是笑笑,只說沒有這樣的事。

  在雁姑的幫助下修煉了兩年,他終於進入又一次閉關。等再出關的時候,卻發現身上有些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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