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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槍》第91章
第91章

刑鳴坐在路邊等了一夜,還不知道,就在《東方視界》播出的當晚,有人爆料出他是刑宏的兒子,那個明著為民請命卻身陷強奸罪行的“鐵血記者”,只因他個人遭遇,才格外同情性侵罪犯,發表了這樣偏頗的聲明。

幾百萬粉絲的南嶺還貢獻了一個轉發,以雪當日刑鳴不寫推薦之恨。

有信的,有不信的,也有半信半疑的,有罵刑鳴的,有罵明珠台的,也有罵紅十字會的,說話只需一張嘴兩層皮,人人都以唇憤怒地翕動,以舌盡情地翻滾,一時間,網上的消息亂成一鍋粥。

輿情發酵了,民意沸騰了,《朝韓核武器危機》告吹了,《最後的民間手藝人》擱淺了,周五的《明珠連線》最後播出了劉崇奇案的自查節目,連頭帶尾,整整一期。

明珠台這樣的電視台,向來懂得不能逆民意而上,先澄清,再道歉,疏勝於堵。雖仍免不了上下都討不得好,但這跟壯士斷腕一個道理,再不應急就真的遲了。《明珠連線》播出之後,再雇水軍大量發帖,花了一個周末的時間,網上的輿論才算勉強控制住了。

只不過,尤會長那邊的招呼徹底白打了,原以為擺平了劉亞男,這陳年舊賬就算了清了,正惦記著怎麽償還虞台長這份大情呢,沒想到對方出爾反爾,澄清節目還是照播不誤。

影響?影響當然是很壞的。權為尊,官本位,這官場上的權宜與交際,身為老油子的明珠台台長不該不懂。

刑鳴仍舊沒開機,沒上網,在家悶頭大睡躲了一個周末,但他知道虞仲夜若想找他一定找得到,這房子的鑰匙不還攥在老林手裏麽?

虞仲夜沒找他。

周一早晨,刑鳴把自己收拾得特別水綠山青,一進辦公室就把派克金筆還給了阮寧,然後在大夥兒的目送下,主動去台長辦公室請罪。

蘇清華在,老陳也在,完全不對盤的兩個人正襟危坐,可見形勢非一般嚴峻。

老陳率先開口,說網友很快就倒戈了,罵得驚天動地轟轟烈烈,我也就奇怪了,好像一開始興風作浪要致劉老師於死地的不是他們,但網民這麽鬧還算是好的,比網上形勢更嚴峻的還是來自上頭的壓力。

老陳不是危言聳聽,這從虞仲夜此刻的神情就能判斷出來。

這個男人面無表情時看著就極其威嚴,身上仍有淡淡一股招人的氣息,是混合煙草混合香水的味道,聞的著,摸不到,莫名令他亦近亦遠,瞧著愈發不真切。

“飛蛾撲火,先斬後奏。”虞仲夜看著刑鳴,也沒多余表情,嘴角微微一勾,竟似還笑了笑,“你很好。”

刑鳴手裏拿著台裏金話筒的推薦文件,他將這一沓打印紙直接遞給虞仲夜,特別輕松地表示,周四《東方視界》的直播事故我負全責,我不是這次金話筒提名的合適人選。

這已經不是他頭一回身陷四面楚歌的境地,卻是頭一回心平氣和毫不慌張,刑鳴直直望著虞仲夜,安安靜靜等候發落。

“你不要金話筒提名,”虞仲夜沒從刑鳴手裏接過這沓象征著主持人最高榮譽的紙,只是問他,“你要什麽?”

這話馬術山莊裏虞仲夜問過他。他當時短於思考,怯於作答,這會兒卻突然有了勇氣。

刑鳴動了動嘴唇,以不響亮但卻堅定的音量道:“我要事實真相。”

虞仲夜似對這個答案置若罔聞,竟然又問一遍:“你要什麽?”

刑鳴把背挺直,把音量拔高,索性都豁出去了:“我要公義天理。”

這個答案算是漂亮的,漂亮但也大逆不道。虞仲夜依然沒什麽表情,靜靜看了刑鳴一晌,突然擡手抄起刑鳴手中文件,朝他的臉上狠甩過去。

刑鳴完全沒躲,在老陳的驚呼聲中,生生受下。

紙張嘩啦啦地飛散出來,打著飄兒落在地上。

虞仲夜冷冰冰地看著他,說,你不要,因為你不在乎。

“台慶主持你不在乎,金話筒你不在乎,《東方視界》的聲譽你不在乎,我給你的,你全不在乎。”

刑鳴雖對這樣的結局早有所料,但仍免不了喉嚨一陣幹澀發苦,他想辯解,想申訴,可話到嘴邊,又摻雜著滿嘴的苦澀,咽了回去。

這些我不在乎,可你我在乎。

虞台長做了決斷,這是重大直播事故,《東方視界》的編外人員一個不留,全都開除。

到底是順者昌,逆者亡,刑鳴知道自己這回是徹底觸怒了龍顏,直到這個時候才算真的急了:“這是我一個人的過失,跟他們沒關系!”

“一個社會人,得學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既然你想做烈士,我成全你。”虞台長終於面露乏意,一錘定音,“你的性格不適合出任直播節目主持人,從這周開始,《東方視界》作為單元板塊並入《明珠連線》,你還是滾回去做你的記者吧。”

原先上頭不讓再深查了,只想快速蓋棺定罪,這個被媒體發酵至今的案子,劉崇奇一人背鍋是最好的結局。但《明珠連線》的自查節目直指這起案子紕漏眾多,質疑當地辦案單位與法制部門不合程序,質疑紅十字會與當地政府財務報告不明……民情沸騰,兼有明珠台挑頭,各路記者又開始烏烏泱泱湧入縣城——上來點年紀的村裏人開始回憶,數十年前一場鋪天蓋地的蝗災,聲勢不過如此。

於是上頭頂不住壓力,只得再查,狠查,張慈與其家人最後承認,放學途中,有個不認識的叔叔買了何仙姑糖人兒給她,她就掀開裙子讓人摸了,回家以後不敢告知父母是自己貪吃惹的禍,又加上剛遭劉老師體罰心有怨恨,於是順口就說是老師摸的。

女孩敏感,家人又貪婪,待事情鬧大以後自知惹禍上身,只得將錯就錯,一直不敢說出真相。

這是一點火星引發的山林大火,每個參與者都心懷鬼胎,各自掩飾真相,催使得這場邪火愈燒愈旺。

到底是牽一發動全身的大新聞,案子有了定論之後,大大小小一溜官員涉嫌行政亂作為,皆受了處分。親自給明珠台台長打了招呼的尤會長也沒能把自己摘除幹凈,因為劉案他被推上了風口浪尖,遭無數目光觀瞻,經無數口舌撻伐,一時間四處火起,撲滅不及,終究還是被秘密知情人士爆出了一張與一位年輕女官員開房的照片,尺度之大令人咋舌,又引發一場網絡集體討伐。

紅會的形象一再遭受重創,想罩他的人終是再罩不住,不多時,尤會長便被拉下馬來。

再不多時便有風聲傳出,有人要弄一弄那個刑姓的主播。

事情到此才算告一段落。刑鳴被強行休假了一個月,重回《明珠連線》的記者崗位,倒也既來之則安之,毫無怨言。偶爾在明珠園裏撞見老林,老林主動迎著他走過來,問說,你的東西還擱在虞叔那兒,我也不敢問他怎麽處置,你要想要回去,我就替你取出來。

刑鳴搖搖頭,一些衣物罷了,都不是值錢東西,扔了算了。

老林深深長長地嘆了口氣,瞥了刑鳴一眼,不再言語。

後來又在明珠園裏看見老林,老林便只當沒他這個人,兩人擦肩而過,不打一聲招呼。

台裏人明面上都還對付得過去,但背地裏沒少笑他一人失寵,禍害全組。有那麽幾次,刑鳴走進台裏的餐廳,整個喧沸的大堂竟這麽突然寂靜了好幾秒鐘,落一根針亦有回聲。這種寂靜其實特別刺耳。刑鳴獨來獨往,排了隊,買了飯,揀個角落坐下,冰王子那生人勿近的氣場全開,對周遭議論充耳不聞。

駱優成了他的頂頭上司,瞧著也還客氣,刑鳴被安排著跑了兩個新聞,一個是廣東一家敬老院擅自給老人餵安神藥,一個是打擊黑龍江保護區東北虎盜獵群夥。一次差點被扣留,一次險些挨槍子,但他帶著難得的新聞素材回來,駱優卻笑吟吟地說,這個選題只是備選,短時間內沒打算播。

刑鳴也不管自己采訪的內容能不能與觀眾見面,工作起來照舊沒日沒夜,五湖四海地奔,天南地北地闖,難得閑下來就去探望蘇清華。

從黑龍江回來,沒回家就徑直奔向了蘇清華的家。常來幫忙的鄰居大嬸會意先走一步,留下爺倆獨處,刑鳴跪坐在師父身前,仔仔細細地揉捏他那兩條柴瘦的腿。

蘇清華一如往常那般,三句話不到就要切入他的婚姻問題,只當自己這個徒弟不過一時鬼迷心竅,跟女孩子談談戀愛就會好的。

他說,這事兒這麽了結了也好,你爸肯定不會希望你在這歧途上越走越遠。

蘇清華是上一輩的人,不能理解男人與男人間除友誼外還會產生別的情愫,刑鳴聽師父提及父親的名字,如被拿捏七寸,犟不得又爭不得,只得裝聾作啞,埋著頭給蘇清華按摩,手上更加了把勁兒。

“明天我把小李叫來,你們一起吃個飯,聊一聊。”蘇清華對李夢圓印象極好,不顧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總巴望著刑鳴跟她有所發展。

“李夢圓挺好,是我不行。”刑鳴草草應付,欲把這個話題揭過去,“我有空就來,還是得常舒舒筋骨,不然肌肉更萎縮了。”

“你要真對小李沒感覺,電視台的女實習生裏有沒有合眼緣的?”蘇清華又問。

“師父,我不行……都不行……”刑鳴自知躲無可躲,瞞無可瞞,索性仰起臉,直視蘇清華的眼睛,一雙眼睛浮現薄薄霧氣,隱約可見瀲灩水光。

“你對虞仲夜……”蘇清華欲言又止,幽幽嘆氣。他其實眼力好得很,他的徒弟與他台長的那點關系不說自明,只是他不願點破,不願相信。

“真……真的……”刑鳴手上力道全失, 那麽高的個子蜷縮起來, 跟鬧委屈的孩子般把臉埋向蘇清華的膝頭,“真的喜歡……”

旁人說他莽撞,笑他沖動,但他真不是沒料到這個結局。他有一絲悔,也有幾許怨,只是事到如今,再說這些都沒意思了,他只能蜷縮著,哽咽著,重覆著,真的,真的喜歡。

今天總算在明珠園裏見著虞仲夜了,可虞仲夜與駱優同出同入,一眼也沒向他投來。

網上的消息沸沸揚揚,成天裏喊打喊殺,今兒逼這個下台,明兒迫那個落馬,其實都算好擺平的,權欲糾纏的現實社會才真教人頭疼。不得不說,虞台長這事兒辦得很不地道,即使官位高人一等,如此出爾反爾也犯了官場大忌,駱優當然明白此間道理,設了個宴,請了一些平日裏走動頻繁的官員一起吃飯。

多大的席面辦多大的事兒,中國特色的圓桌文化,無事賴以溝通感情,有事則能解決問題,俗話怎麽說?“民以食為天”嘛。駱優用公筷替身邊一位部長布了菜,笑笑說:“虞老師不會不賣這個面子,是那個姓刑的主播擅自做主,自己在節目裏——”

駱少爺話還未畢,虞台長已經毫不猶豫地打斷他:“跟台裏那個小朋友沒關系。”

駱優一驚,立馬轉頭看著虞仲夜,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是醋蒙了心,一心想把這禍水引向刑鳴,但若往深裏想一層,確實也沒比“主持人擅作主張”更能安撫人心的借口。

虞仲夜沈默一下:“我交代了反省自查,結果那孩子會錯了意思,直接把態度亮在了節目裏,現在也已經接受處分了。”

這話一出,原還想打圓場的部長秘書只能訕笑,眼睛瞥向桌上半滿的酒杯,拿起來,提了提音量道:“我敬虞叔一杯。”

駱優仍打算替虞仲夜擋酒,虞仲夜卻推開他的手,自己把酒杯接了過來,輕笑道:“治下不嚴,這事只能怪我,我先幹為敬,幾位隨意。”

這一頓酒,因胃病幾乎滴酒不沾的虞台長沒少喝。

離開宴席時,虞仲夜顯然有些醉了。他在駱優的架伏下上了車,老林問說去哪兒,虞仲夜皺著眉頭闔著眼睛,擡手撐扶著額頭,半晌沒有回答。

這個男人就坐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身份何等矜貴的駱少爺竟也怵了,想親近,又不敢僭越。他小心翼翼地問:“頭疼嗎?”

虞仲夜“嗯”了一聲,仍沒睜開眼睛。

駱優體貼地靠過去,雙手拇指貼於虞仲夜的太陽穴,輕柔替他按摩。

虞仲夜閉目享受,忽地一伸手,捏住了駱優的手腕,將他帶近自己。

醉酒的人手勁很大,駱優本能地掙了一下,沒掙脫,腦袋旋即一陣嗡嗡亂響。心跳快了些,他直視虞仲夜的眼睛——虞仲夜的眼睛吱吱燃燒著一重暗火,像凝視著他,又像完全穿透過他這個人,燒往別處。

駱優大著膽子反過來抓握住虞仲夜的手,將其帶往自己的頰邊。他向著他的掌心側過臉,一邊輕輕摩擦,一邊反覆吮吻虞仲夜的手指。

他柔情蜜意地喚他:“老師……”

他從他的眼睛裏再次看見自己,仿佛看見十來年前那個孤單的剪影。

駱家兄弟姊妹好幾個,起初駱優的母親並不太討駱優的外公歡心,好像是嫁人的時候不肯接受政治聯姻,非要自己選擇一個一窮二白的英俊小子。駱老爺子是個狠心的,駱優母親過了一段與家族不相往來的貧寒日子,終在某一天醍醐灌頂:愛情就是狗屁!不多久駱優改了名字隨了母姓,他的父親一聲怨言沒有,權勢可以重塑很多規矩,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駱優母親將兒子送回駱家,叮囑他一定要豁出命去比任何人都優秀,也一定要費盡心思討得外公歡心。

離開父母的日子對十歲男孩而言很難適應,駱老爺子很忙,空有“親人”這個名銜,一年到頭卻難見人影,警衛員也都忌憚他的身份,令行禁止之外,基本不敢跟他搭腔。駱優在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只是埋頭苦讀,不曾開口跟外人多一句話,直到某個老春初夏的閑適午後,那人步履輕輕地過來,問他,你是不是駱總理的外孫?

駱優回過頭,仰起臉,適逢那天太陽大,他被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晃花了眼睛,誠惶誠恐地點頭,是,我是,我叫駱優,駱總理的駱,優秀的優。

此後這個男人就常常過來,說來也頗不可思議,每次他來之前駱優都有預感,好像是枝上的喜鵲叫得特別歡暢之時,好像是院子裏的月季香氣格外濃郁之際,總之,但凡有好事發生,那個名叫虞仲夜的男人就會來了。

後來虞仲夜半開玩笑地告訴他,我不是來找你外公的,我是來找你的。

與十來年前相比,虞仲夜的臉龐經過歲月琢磨,當然有了些許變化,老是真的老了,但更好看了。

兩個人難得挨得如此親近,駱優被虞仲夜身上帶點酒味的氣息撩得氣喘,他可以溫馴乖巧,也可以淩厲逼人,全看虞台長怎麽安排、怎麽需要。他有點意亂情迷地說,老師,今晚我跟你回去吧。

大概真的醉得厲害,虞仲夜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瞇著眼睛,以拇指撥弄著駱優漂亮的唇瓣。

車窗外頭突然傳來一個挺脆生的男聲:“怎麽又將了,再來!”

虞仲夜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把手從駱優手中抽出,順著聲音方向把目光移向窗外。

虞仲夜一直扭臉看著外頭,駱優便也沿著他的視線望出去,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一個年輕人的身上。

八月份,暑氣惹人浮躁,天黑得晚,街心公園這個時間了仍很熱鬧,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看上去至多也就十八九歲,正跟一個在公園門口擺著棋局的老頭殺得昏天黑地,鬥得難解難分。

許是輸了還不服氣,年輕人再次嚷起來:“再來再來,再來一盤!”

虞台長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神色溫存無匹,嘴角微微翹起。

駱優沮喪得厲害,只是一個叫不上名字的路人,街頭巷尾的隨處可見,何以值得虞仲夜如此溫柔看待。

虞仲夜又盯著那個下棋的年輕人看了片刻,才吩咐老林:“開車,先送小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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