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速之客原來是林思泉。
林思泉跨門而入,起初還只談工作,談去年斬獲的金話筒獎、談被駱優橫刀奪愛的“新聞中國”,後來話題就偏了。他哭了。
刑鳴當然羨慕過林思泉,所有廣播電視節目主持人都羨慕過林思泉,但羨慕也沒用,他屬於老天爺賞飯吃的那類人,音色太好,深沈,大氣,有力,獨具一種辨識度與儀式感,聽聞林思泉平日裏也極愛惜自己的嗓子,辛辣不碰,煙酒不沾,睡前要含梨片,天天還泡中藥潤嗓。
這是觀眾心目中當仁不讓的“國嗓”,但刑鳴發現,原來“國嗓”哭起來也不怎麽好聽。
林思泉邊哭邊反覆強調,我跟了您十年……
虞仲夜的聲音聽來雖溫和卻不耐煩,也不怎麽接林思泉的話茬,只敷衍地安慰著,好了,好了。
刑鳴原本躲在二樓,聽見林思泉的哭聲忍不住自樓梯口探頭出去,只一眼就令他心驚肉跳——他幾乎認不出這位林主播了。
仰著痩棱棱的一張臉,林思泉半跪在地上,能看見青青的胡茬刺破下頜。以往那點儒雅,那點周正,那點言笑晏晏的迷人風度,全都蕩然無存。他仍然在哭,不是那種半含半露、特別招人憐惜的哭法,而是嘶聲力竭,宛若深宮棄婦,毫無形象可言。
一個男人怎麽能哭成這樣。刑鳴愈發瞧不上林思泉。
也愈發瞧不起自己。
虞仲夜的意思很明白,男人既為人夫,為人父,就得擔起家庭重擔,別的事情都能擱一擱。
“虞總……我這人沒大事業心,主持《新聞中國》還是十一點檔對我來說沒區別,這十年來我所有的事情都聽你安排……”這個男人哭得淚水閃閃發光,鼻音濃重,“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有別的人了?”
刑鳴看見,虞仲夜捏著林思泉的下巴擡起他的臉,姿勢與對待自己時如出一轍,他沒有回答林思泉的問題,只說,好了,再哭下去嗓子就壞了。
虞仲夜俯身向林思泉靠近,看似要吻他的唇,卻在四唇相距毫厘時突然停下,朝刑鳴所在的樓梯口瞥去一眼。
刑鳴因偷窺而心虛,慌張後退,大概是碰到了什麽東西,叮叮當當地發出聲音。
“不想躲就別躲著了。下來吧。”虞仲夜直起上身,揚起聲音,瞧著表情冷淡,鐵石心腸。
刑鳴知道這話是虞台長對自己說的,卻不知道這個時候為什麽要見林思泉。情敵相見,刺刀見紅?可他們連情敵都算不上,不過都是合不攏腿的賤胚子,誰也不比誰高貴。
刑鳴坐電梯下樓,從後門走了。
吹了一路冷風,回到家裏,第一時間就沖進浴室。
多借了一面鏡子,總算看清楚虞仲夜留在背上的畫。一匹馬,不循傳統國畫技法的簡勁筆墨,還糅雜了西畫的慎密線條,使得這匹馬亦動亦靜,格外昂藏英俊。
前車覆,後車戒,林思泉這輛“前車”,唯唯諾諾,抽抽搭搭,淒淒慘慘,病病歪歪,確實敲響了他的警鐘。刑鳴久久盯著鏡子裏的自己,頸上有傷,背上有畫,他必須治好傷,也必須洗掉畫,他得抹除虞仲夜留在身上的所有印記。
刑鳴將水龍頭擰到底,當頭澆下最冷的水,又用肥皂毛巾狠命地搓,然而皮膚都快搓蛻一層,還是洗不掉,大概那老狐貍又是故意,根本沒用一般的顏料。
折騰了一個小時才走出浴室,視線突然泛花,走路也打起飄來。刑鳴找出體溫計,用酒精棉拭凈,塞在舌頭下面。五分鐘後,看見體溫計顯示將近四十度,反倒莫名心情一松。
他沒失序,沒丟魂,沒中蠱,只是淋了雨又挨了操,病了。病得天經地義。
家裏沒備西藥,沒別的法子,喝水,睡覺,死扛吧。
從冰箱裏取出冰袋,刑鳴踉踉蹌蹌,一頭栽向大床。翻個身,將冰袋敷上額頭,想著虞仲夜那聲“你不如他”,漸漸入睡。
第二天刑鳴起得大早,西裝革履的把自己打理得特別光鮮整潔,開車去明珠台。
明珠園雖大,但裏頭車位不算太多,一些資歷稍淺的得把自己的私車停在園區外邊,只有刑鳴這種知名欄目的主持人才有園區內的專屬車位,雖說前陣子差點被掃地出門,這麽丁點地方還是替他保留了。
跟停車場的保安打個招呼,刑鳴減速慢行,準備泊車,但一輛紅色的法拉利竟占了原本屬於他的車位。
法拉利自然是極打眼的車,自刑鳴入職以來,極少在明珠園內看見這樣的豪車。明珠台財大氣粗,尤其文娛中心的那些主持人,常年走穴,外快撈得不少,不是買不起,而是約定俗成,沒人敢讓這樣的車駛進明珠園。
有些東西太張揚,張揚便意味著眾矢之的,電視台裏都是人精,沒人會犯這樣的傻。
刑鳴自己開的是一輛白色的寶馬320,分期付款,沒別的,一來喜歡德國車,二來他好面子。
眼見車位被占,他不得不把車又倒出停車場,停去園區外。
前前後後折騰了一點時間,踏進大辦公區比往常遲了點。發現組裏的人都在打包收拾,刑鳴皺眉,問他們,怎麽了。
阮寧跑來說,一大早新聞中心來的通知,他們得搬地方了,這一層的辦公區域全歸新主播所有。
“新主播?誰?”刑鳴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名字。
“駱優啊,他現在就在台長辦公室裏,老陳讓你來了也一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