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之繁的秘密（3）

　　“三天裏他就走了。他走後沒多久，大約一個月，就發生爆炸了。”

　　他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當年的故事，嘴上卻輕描淡寫地抹掉了。

　　沈之柔沉默的動了動嘴唇，最後眼睛瞥下沒有說話。

　　“那場爆炸真的……真的和那個斐迪南亞說的一樣嗎，我們，你……你和媽媽？”

　　他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頭。

　　沈之柔感受到兄長溫暖的手掌，和他淡然又深邃的眼底，心兀然靜了下來，彷彿他用一己之力打開了一片雲層，悲慟和陰霾就此被陽光掃去。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再拿出來面對一次，固然刻骨銘心，卻也應該讓人更加堅強。

　　“本來我們也逃不掉的，好在我們運氣好，”沈之繁竟然還能苦中做笑，“你知道嗎，正好，那三天了我研究了一下那架爺爺做的半成品的機甲，雖然很破舊長得也很難看，但是竟然真的能用。”

　　沈之柔表示非常吃驚：“真的嗎，就那玩意兒？當年爺爺給我們看的時候我以為是個大窩瓜，真的超級難看的。”

　　沈之繁有一瞬間被妹妹的耿直堵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那個機甲真的長得像個長滿疙瘩的窩瓜，但是講出來就不好了。

　　“你一直昏迷著，因為當時你受的傷比較嚴重，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當時我們又因為……爸媽和星球的時候過得很難，我就沒有把這段說清楚。”

　　沈之繁目光很靜，但不是美好的靜，他的眼神比容貌看起來更像浸泡過歲月的不溫柔。

　　“好了，的確，斐迪南亞沒有騙你，的確是真的。”

　　沈之柔看著他，嘴唇翕動，卻說不出話來。

　　“媽媽臨死前告訴過我，我們有仇人，我們比想像中的要不普通一點，我們的仇人也是，所以我們只能小心翼翼地活著，”他深埋心底的秘密終於一點點地撬開，不再一個人死守，竟然覺得鬆了口氣，“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什麼恐怖組織，只是單純地和爸爸媽媽有仇而已。”

　　“你記得嗎，剛入星際孤兒院那會兒，那個葛利先生就聯繫了我。”

　　“他說認識我的父母，可以提攜一下我，然而又和媽媽說的一樣，我們沒辦法用原來的身份去做一些光明正大的工作，”他歎了口氣，“我那個時候沒想太多，他叫我去地下機甲場，我就去了。”

　　“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們需要錢。”

　　沈之柔上前摟住沈之繁。

　　“對不起，我一直以為……我真的沒想到，你這麼辛苦。”

　　沈之柔的頭埋在沈之繁的胸膛裏，他輕輕笑了笑，感受著妹妹身上的溫度。

　　“其實也還好，現在熬過來了一看，也覺得還行，就是覺得自己還真的挺了不起的。”

　　“沒事，不要哭，我後來有做一次徹底的治療，大部分當時的後遺症都癒合了，不然比現在不能見人得多，我有一次臉上有一條八釐米的疤，很難看的……好了好了，不嚇你了。”

　　“不要哭啦，之柔啊，要堅強。”

　　他似乎真的已經不把那些事情放在心上了。

　　“……沒哭！”

　　沈之柔嗷了一嗓子。

　　沈之繁：“那你先把鼻涕擦擦，別弄我身上。”

　　沈之柔：“……”

　　說好的溫情和親情呢，為什麼眨眼之間又這麼冷漠。

　　“說起來，這還要感謝斐迪南亞，是他發掘了我的天賦，給了我治療的條件，不然我不會提升得這麼快。”

　　沈之柔抬頭：“那斐迪南亞不是好人嗎，為什麼你們都說——”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覺得的，”他沉默了一下，似乎覺得有點難過，“尤其是他告訴我爆炸的真相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全世界都塌了，面前一片黑暗，只有他向我張開了一隻手。”

　　“他在引導我的仇恨，讓我變得偏激，絕望。我當時還有一本日記本一直找不到，因為我已經燒了。”

　　“因為那本日記本上記錄的我太可怕了，”他就這麼淡然地說著自己的過去，“等我重新翻看的時候，我沒有忍住燒毀了它。”

　　“如果不是尼雅找到我，我後來可能什麼都做得出來，斐迪南亞要我殺誰我就殺誰……不，我已經做過了。”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扭曲了一下。

　　“之柔，哥哥這些事情都做得不對，但是沒辦法了。”

　　沈之柔驚詫地看著他。

　　“我經常在機甲基地發脾氣，我控制不了……你無法想像我曾經有多熱愛它，又有多恐懼它。”

　　沈之繁捂住眼睛。

　　“我曾經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機械鷹》，我少年時代的幻想、期望、熱愛，最後都淪為了折磨。我在地下機甲場的痛苦，和我用它殺人時候的痛苦，一遍遍地侵蝕著我。”

　　“他讓我幫他不動聲色地剷除異己，”他的聲音有些晦澀，“我殺過幾個大臣，用他給我的輕甲，很輕易就能穿過層層的警衛，刺穿他們的心臟。”

　　“我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我。”

　　“而且我幹得很乾淨，我是他手下最好用的‘刀’，他很欣賞我。”

　　“你知道嗎，”沈之繁忽然道，“那個時候的我滿懷仇恨，覺得只要跟著他，就能創造出一個完美乾淨的新世界。”

　　“可是死在我手下的亡魂日夜糾纏著我，他們問我，就算有那樣的新世界，你配嗎，你配住進那個新世界嗎？”

　　“不止是那些大臣，還有地下機甲場的那些亡靈。”

　　他用手撐住眼睛，沉默了起來，又笑了起來。

　　“它們說的對——”

　　“怎麼不配啊！”沈之柔忽然喊了一嗓子，帶著一點的哭腔，“有什麼不配的，什麼都配……我們什麼都沒做錯啊，我們已經，很小心翼翼地活著了啊！”

　　沈之繁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旁。

　　“嗯，我們繼續來說斐迪南亞。我們是他們口中的‘西維爾’，之柔，他們屹立於這個世界的頂端，把我們視為食物。”

　　沈之柔抽抽噎噎地說：“是你和媽媽嗎？”

　　沈之繁皺了皺眉：“不止是我和媽媽，你也是的。”

　　沈之柔似乎被震驚了一下，哭得更厲害啊。

　　“我草那憑什麼我長得這麼難看啊，不都說長得很漂亮的嗎？！這都是唯一的種族優勢了啊，我變異了嗎？！憑什麼是我啊！長得好看多難啊，長得我這麼難看也不容易的啊！”

　　他被妹妹的怨念嚇到了，哭笑不得地又摸了摸她的頭。

　　“那你沒發現咱媽也不好看嗎。”

　　“對啊，”沈之柔抬起頭，“為啥呀，哦對了佳佳有一次看媽照片說她特漂亮，還說你像她啊，這得是什麼樣清新脫俗的審美？”

　　“……易佳，我認識她的時候她管自己叫尼雅。”沈之繁舔了舔嘴唇，講的太多有些渴了，“在地下機甲場認識的，她是差點被賣掉的，一直在那兒躲著當服務生，等待家裏人找到她。”

　　“她是奧利維亞的一個遠方表妹，有多遠我不記得了，他們那些家族總是亂七八糟的，反正挺遠，”沈之繁繼續道，“其實也可以看出來，雖然在那種地方，但是她的氣質和樣貌顯然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說道易佳，沈之柔的表情有點複雜。

　　“她們家族呢，有種叫‘共情’的能力，可以借助一些東西看透本質，不過也很累的。媽媽我們看起來不漂亮，但是我相信肯定漂亮過，應該是用了什麼方法吧，她背井離鄉，努力想要躲開家族的命運。”

　　沈之柔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沈之繁有些不忍心：“你不漂亮的原因……我就不知道了，可能真的是變異吧。”

　　沈之柔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非常地不服氣。

　　“當時是我幫她從地下機甲場脫身的，所以她一直很感激我，因為奧利維亞的緣故，她很容易就認識斐迪南亞。”沈之繁低下頭，“她發現我和斐迪南亞走得很近，然後告訴我，斐迪南亞很可怕。”

　　“有多可怕呢，他這個人，天生喜好殺戮，沒什麼感情，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她一直很努力想幫我，我當時的狀態太糟糕了，一直處於自我毀滅順便要毀滅世界中，所以她一直在暗中研究斐迪南亞這個人。”

　　“還是因為奧利維亞的關係，她很輕易就接近了斐迪南亞，加上奧利維亞和斐迪南亞很不對頭，她也順便發現了一個斐迪南亞的秘密。”

　　這個時候沈之繁停住了，他竟然還不忘賣個關子。

　　沈之柔被他氣到了：“什麼秘密？”

　　“我當時一直以為他的救世主，沒想到他才是大魔王，”沈之繁自嘲一笑，“我低估了‘西維爾’的魅力，原來這些人真的都拒絕不了所謂的長生不老。”

　　“他比那些人更過分，他解救了一部分我們的族人，想我們一樣，替我們抹掉名單，用救世主的名義，”沈之繁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而冷漠，“實際上他才是在用‘西維爾’做實驗。”

　　“……做實驗？”沈之柔的心臟一抽，“我們，我們的肉啊血啊，真的這麼有用，那為什麼我們還是有生老病死？”

　　“我不知道啊，”沈之繁苦笑一下，“我也沒吃過，自己也沒什麼感覺，可是他們那麼窮追不捨，可能真的有用吧。”

　　“做實驗，嗯，斐迪南亞是大皇子你知道嗎，他其實不用這麼麻煩，完全可以繼承他父親和那些人的‘財產’，但是他不願意……因為他父親很變態，對，邦林三世，我們的‘陛下’。”

　　沈之繁的神色很厭惡。

　　“他是個孱弱、臃腫、愚蠢的男人，可是偏偏他擁有著至高的權利，是他……毀了斐迪南亞。”

　　“……什麼？”

　　“他，”沈之繁說到這裏竟然有些不忍，他歎了口氣，“斐迪南亞年幼的時候……我不知道這段經歷對斐迪南亞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但是他現在活得這麼扭曲，這麼想篡位，這麼毀滅傾向的人格一定和這件事脫不了關係。”

　　沈之柔一臉茫然：“啥？”

　　沈之繁歎了口氣：“算了你不用懂，反正就很噁心。”

　　沈之柔繼續一臉茫然：“哦。”

　　“我們沒有變成試驗品，一來是因為，我還很有用，二來是因為……他挺喜歡我的。”

　　沈之繁的表情有點古怪。

　　“斐迪南亞有無數的情人，並不介意多寵倖一個。”

　　沈之柔這次聽懂了，氣得狠狠一拍大腿：“媽的這王八蛋要吃你豆腐嗎？！”

　　沈之繁：“……你能不能拍自己腿。”

　　末了他看著沈之柔緊張兮兮的樣子又覺得好笑：“不過我很有用，所以他不強迫，頂多算，追過我。”

　　沈之柔想起自己曾經的一腔少女心，啪啦啪啦就碎了。

　　“虧我以前還——”

　　“不過沒事，他這個人……嘖，怎麼說呢，實在是，非常複雜。”

　　“他的情人或多或少都長得像一個人。”沈之繁想了想，“包括我，我見過那個人，所以發現我和他眼睛那裏稍微有點像。”

　　“……誰啊？”沈之柔有點懵比。

　　“他弟弟，尤萊亞。”

　　“……等等，”沈之柔，忽然緩過神，“你剛才說那個邦林三世是他爹，他，他弟弟……哎呀我操。”

　　千言萬語到了沈之柔嘴裏唯有一句髒話才能抒發內心的感情。

　　“更奇怪的是，”沈之繁想了想，“尤萊亞似乎也是他的情人，如果說是找替身，也沒必要啊，正主都在了……所以說他這個人，有毛病。”

　　沈之柔忍不住吐槽：“皇室的人都這麼亂嗎？”

　　“……我也不知道，”沈之繁皺了皺眉，“算了我不想說他了，主要是，我雖然為斐迪南亞做事，但是我們依然是他眼中的‘西維爾’，他並不會放過我們，知道嗎？”

　　“所以你要逃啊，柔柔，你走吧，我這邊的行動……很危險。”

　　沈之柔張大眼睛：“什麼行動？”

　　沈之繁沉默了一下：“不能讓斐迪南亞繼位，哪怕我依然想要一個新世界，可是那是人性，坐在那種位置上的人，誰能拒絕長生不老呢，長生不老有點誇張，但是聽說確實有一定的作用。”

　　沈之柔忽然捂住嘴：“……你想殺斐迪南亞嗎？”

　　沈之繁沉默地看著她，眼底閃爍不明，一時間竟覺得裏面光怪陸離，有星辰大海的碎片。

　　他俯下身抱了抱她，親了親她的額頭。

　　“我可能會死，但是為了你，為了族人。”

　　他忽然笑了笑。

　　“我也沒什麼遺憾了，我給自己造了一個夢。這短短的時間裏已經什麼都不管不顧地和最喜歡的人談了一下戀愛，今晚還有最後的約，嗯……很完整。”

　　“你看，雖然夢醒了，但我沒有遺憾。”

　　沈之柔被兄長大無畏的語氣震懾住了，一時間只能傻乎乎地看著他。

　　雖然一直挺傻乎乎的。

　　“逃吧，之柔。”

　　“你只能逃，沒了斐迪南亞，還有下一個繼承者，這個帝國養著的那些人……只要有那些人，就只能逃。”

　　“我們生而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