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後來肖恩回憶起黃澤之戰的時候，記憶中剩下最多的就是那次群星爆炸。

　　當第一顆紅色的流星落下的時候，他甚至覺得有些美麗。

　　彼時他不過是個要塞的巡邏兵，呆愣愣地看著漫天的火雨，黃澤要塞已經是個昏昏欲睡的老人家了，當意識到敵方軍艦攻入的時候，大部分的士兵還沉浸在夢鄉之中。

　　然而又和想像中的進攻不一樣，難以想像這次熱武器引發的群星爆炸範圍小得驚人，根本不足以對黃澤要塞產生威脅，所以後世常有陰謀論說那次聯盟的進攻是帝國偽造的，只是證據已不可考。

　　但是肖恩知道那一次，的確是帝國自己動的手腳。

　　聯盟的軍艦當時並不是想要入侵黃澤要塞，反而是為了躲避大規模的群星爆破，他們的軍艦為了以後的突襲位置太集中了，當然，如果不是聯盟早已虎視眈眈著邊境線，也不至於被這次群星爆炸逼到帝國境內。

　　接下來的事就顯得理所當然了，聯盟被迫提前動手，進入黃澤要塞，由帝國上將言朔統禦的巡遊機甲部順勢反擊。

　　至於為什麼肖恩會知道……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收到內部通知，一看到聯盟的軍艦就一腔熱血直接開了一輛小型作戰艦不要命地往上衝的人。

　　直到他的作戰艦被自己人拽回來的時候，他還紅著眼不知所措。

　　“他是個好士兵。”

　　“嗯……是的，以身獻國？”

　　擅自作戰是自己的失誤，當明白自己的錯誤的時候肖恩並不打算退讓，直言原來傳說級的言朔上將原來也不過是個貪生怕死，拱手相讓土地的人罷了。

　　直到上將身邊那位英俊的青年哭笑不得地安撫他，並向他解釋了來龍去脈之後，他才恍惚地意識到自己幹了多大的錯事。

　　“抱歉了，這次的群星爆炸我們控制得也不算很好。”那位青年的聲音又冷淡又好聽，“不過算是達到了想像中的結果，聯盟的軍艦既然已經踏入了黃澤，那麼便已經是開戰的號角了，無論從什麼角度看，都是聯盟先行違反了條例。”

　　“這次聯盟的大型星艦一共是十二艘，中型作戰艦五十七艘，小型作戰艦二十三艘，這是我們目前巡航得到的資料。”

　　有多好聽呢，直至十餘年後，肖恩上校向年幼的孫子回憶那一場戰役的時候，依然念念不忘那位青年說過的每一句話。

　　“顯然，這也是一隻先遣部隊，現在他們停靠在黃澤中央的位置，他們在明我們在暗，包抄是最好的，但是星艦的火力很大，一不小心就會毀了整個黃澤。”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聽說過特洛伊木馬，嗯……我想毛遂自薦，潛入敵艦內部。”

　　“等……等一下，你一個人？”

　　“嗯，我一個人。”

　　肖恩回憶到這個情景時，眼睛猶如又倒映了那一場盛世的火雨。

　　“哦，你知道嗎，歷史書上不會有那個人，畢竟連言朔上將都已經成為歷史的節點了，但是只有真正參與過那場戰役中心的人才會知道，那是一個多麼……了不得的天才啊。”

　　時至今日，他也不知道那位青年的名字。

　　“他們喊他沈。”

　　那夜黃澤要塞全軍撤退，寂靜無聲的要塞只剩下一座半成品的機甲，或許是黃澤要塞實在是太老了，老得在聯盟先遣隊眼中沒有任何的威脅。

　　他們毫無疑惑地收下了那座機甲當作第一日的戰利品。

　　“毀了十二座星艦的中心動力源，我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連言將軍也不知道，說起來……最初他提出那個提議的時候，言將軍看起來可太生氣了。”

　　“畢竟太危險也太不可思議了，可是他就是做到了。”

　　“沈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呢，爺爺當時實在是感到羞愧啊。”

　　“好吧，現在也是。”

　　他眯起了眼睛，微微地皺起了眉毛。

　　“如果當年……他們沒有死的話，現在說不定也有像你這麼大的孫子了吧。”

　　“已經，三十年了啊。”

　　黃澤之戰的大捷並不是戰爭的結束，而是戰爭的開始，彷彿為了洗刷當年的恥辱，又彷彿是得到了機械之國的助力，聯盟在損失了十二艘星艦的情況下依然膨脹到直接開戰。

　　持續了八年的戰爭，於星際曆七百四十一年結束。

　　史書上的字向來都輕飄飄的，死傷的數值也無法直觀地看出多少顛沛流離和生離死別。

　　最巧的是，第一場戰役在黃澤開始，也在黃澤結束。

　　帝國之鷹言朔上將駕駛機甲“拉斐爾”與聯盟七座頂配機甲在黃澤要塞同歸於盡，消失在茫茫星海之中。

　　這場偉大又殘忍的一換七又鑄就了言朔上將另一個輝煌，可惜卻是他再也看不見了。

　　也正是這場一換七，讓聯盟徹底地損失了高等戰力，簽了第二份停戰協約。

　　聯盟總是這麼倒楣，但帝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們甚至損失了帝國級的上將。

　　“罷了罷了，不說這些了。”

　　肖恩上校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其實他不算老，六十歲對於現在的人類來說還是壯年，只是心境老了許多。

　　然後又摸了摸孫子的臉頰。

　　“都三十年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星河轉動，晨星破碎，無論多麼驚豔的人，終究也是時間之海下波瀾不驚的一粒塵埃。

　　孩子眨了眨眼睛，清澈的瞳孔間不見一絲戰爭的陰霾。

　　一個極隱秘的紅點在花叢中閃爍了一下，隨即黯淡下去。

　　“這裏是G54號，沒有探聽到有關於言朔上將的其他資訊。”

　　“這裏是H32號，同沒有探聽到。”

　　已經不年輕了的女王雙手穿插在一起，神情不太高興。

　　“三十年了，你們信言朔真的死了麼。”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言朔都沒有什麼活下來的機會，我們已經分析了三十年了……陛下，如果他還活著，為什麼不出現呢？”

　　“他是帝國之鷹，第一之將，無數的榮耀都等待著他，他為什麼不回來？”

　　女王吸了一口煙。

　　“因為他真的是個很討人厭的傢伙啊。”

　　而距離帝國中央數十萬光年外的某顆鄉下星，同樣有人追憶著往昔。

　　“這是什麼雜誌，機械鷹？臥槽，酷！”

　　沈瞳將雜誌上厚厚的一層灰掃開，他差不多十歲了，還處於求知欲旺盛的年紀，抬起頭看著正在吹逼的兩位大人。

　　“嘿，兩位，這是哪來的？”

　　沈之繁伸出一隻手將機械鷹扯出去，“幾年前隨手買的，這種早就停刊了的雜誌在L星系竟然也連鎖的，難以想像就順手買了兩本懷念。”

　　“機甲嗎，機甲嗎？我想看！”

　　沈瞳像是吃到了魚的貓，怎麼都不肯放手。

　　正在看報紙的言朔提起一隻手將他揪了起來。

　　“機甲，是很沒意思的東西。”

　　“不！”沈瞳八百年才敢反抗一次父親，“我們學校裏有個機甲老師，我敢說，機甲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造物！”

　　旁邊照鏡子的言秋搖頭晃腦道，“對！”

　　“對什麼對，把她鏡子沒收了，再怎麼照都好看不起來。”

　　言秋八歲，她看了一眼全家，再看了一眼自己，嗷了一聲，“我根本不是你們親生的！”

　　沈瞳跟著嚎，“對，根本不是！”

　　言朔冷冷一瞥，“本來就不是。”

　　倆小孩對視一眼，深切感受到了大家長的鐵石心腸，把湧到眼角的眼淚憋了回去，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沈之繁失笑，“你怎麼總和小孩子鬧？”

　　言朔想了想，湊到他耳邊呼了一口氣，“因為你不願意和我鬧。”

　　“我們機甲老師是中央星系那邊過來的，什麼都懂。”沈瞳抱著他搶回來的機械鷹，洋洋自得，“我要是成績好，他說可以考中央星系的學校，到時候說不定能看到真的機甲。”

　　言秋可憐巴巴地梳著她的小辮子，她昨天衝隔壁小哥哥告白又失敗了，這已經是十八次了。

　　“成績對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我甚至已經看破紅塵和男人了。”

　　“嗯……我跟爸爸長得還是挺像的，”沈瞳看了一眼自己的磕磣妹妹，下了結論，“你可能真的是抱來的。”

　　“我們老師還跟我們講了黃澤之戰呢，也是第二次帝國和聯盟的全面戰役。”沈瞳挺直了身板，一邊翻著機械鷹一邊思索道，“裏面也有個姓言的，跟咱爹一個名字。”

　　完了他又嘖了一聲。

　　“人家爹開機甲，我們爹開烤魚。”

　　言秋想了想，“可是我們爹還是很帥。”

　　“好吧，”沈瞳點了點頭，他得承認他爹帥，得是烤魚店裏最帥的了。畢竟他隨言朔長了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又隨了沈之繁的輪廓，小小年紀已經是女孩中的搶手貨了，“我剛才好像看到這個雜誌上面，有關於那個將軍的介紹。”

　　“有了，這個照片……嗯……”

　　言秋探過頭來，“嗯？”

　　“你瞅瞅，這是咱爸不？”

　　“……沒跑了。”

　　“哎，什麼盜版雜誌啊，垃圾死了，照片都貼不對。”

　　沈瞳歎了口氣。

　　“將軍啊，我以後也要當將軍！”

　　沈之繁把小崽子從背後拎了起來。

　　“好好好，未來的將軍大人，請先把家庭作業做完吧，以及你最愛的機甲科目為什麼只得了十六分？”

　　沈小將軍出師未捷身先死，垂頭道，“沒見過真的唄，學不起來。”

　　沈之繁想了想，摸了摸他的頭，“真的想學？”

　　沈瞳眼睛亮亮的，“超級想學！”

　　沈之繁道，“那你先把你一害怕就變成貓這事兒給解決了先。”

　　“爸爸哎，我控制不了啊，”沈瞳萎了，撲到他懷裏，這是生理反應啊，“我們家開烤魚店以前是幹嘛的？”

　　“嗯，我想想，”沈之繁一本正經地開口道，“你爸爸是帝國第一上將，風光無限萬人迷，我是帝國機甲聯盟第一男神，萬千寵愛於一身。”

　　“得，”沈瞳算是服了，“我知道我愛吹比的基因哪來了。”

　　沈之繁沒好氣地把他放下來，“滾吧，小貓崽子。”

　　沈小貓蹦蹦跳跳地滾了，想了想還是撿起了他的雜誌，為他的機甲夢雄心萬丈地準備著。

　　“在想什麼？”

　　言朔看完了報紙，起身看著正失神的伴侶。

　　“想我以前好像也是這樣。”

　　“要不，給他報個星際機甲班吧，就是貴了點，不過錢這麼多年來也攢了不少。”

　　“你怎麼忽然對他這麼好了？”

　　“嗯，因為他們在很多事都幹不成了……”

　　“沈先生，小孩子的事兒讓他們自己決定吧，我們現在來忙活一下我們倆的事好嗎？”

　　“……是，”沈先生失笑，“我的將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