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行符扯碎斂息符,山洞內靈力透出,洞外五人同時扭頭,為首的葛青抬手一道灰煙拋了過來。
宋懷塵又一道符拍下,巨大黑影躍出,擠滿整個山洞,將宋懷塵的身影完全淹沒!
腥風席捲,風中彷彿有龐然大物,堅硬的鱗片刮擦地面,飛沙走石!
灰煙撞上腥風,勢均力敵,灰煙滅,腥風散,風中的黑影被激怒,一聲嘶吼,直衝葛青!長尾一甩,又是遮天蔽日飛沙走石!
宋懷塵一擊得逞,飛身往山洞深處退。
洞中有風吹出,不是死路,他能送出兩道符,也是因為洞裡靈氣較外界濃郁,這山洞裡另有乾坤。
山洞很深,而且向下傾斜,越向下,坡度越陡,盡頭處已是垂直的絕壁。
宋懷塵扣著山壁,探頭往下看了看,漆黑一片,深不見底。有風從下方向上吹來,帶著極其濃郁的靈力。沐浴在風中,宋懷塵的呼吸在到達這個世界之後,第一次順暢了。
他沒有猶豫太久,鬆手躍下。
狂風從耳邊翻捲而過,濃郁的靈氣如一池暖水將人包圍,宋懷塵抬手一劃,在頭頂封了一道禁制,然後開放靈竅,掐住手訣,開始吸收週身靈氣。
海潮般向上扑打的靈力風暴因為宋懷塵的介入驟然出現了一道漩渦。
漩渦以宋懷塵為中心,彷彿一個無底洞,如同貪渴的巨獸張開嘴狂飲一通,又如誇父飲河渭,幾至竭澤。
傾斜角極大的坡道變成了垂直向下的山壁,通道由寬及窄,洞壁更顯嶙峋,那些突出的尖角全靠由下而上的靈力風暴支撐著,才不至於塌陷,宋懷塵攜著漩渦一路下落,無論是風還是靈氣,都被他帶走,通道中響起金戈交鳴般的迴響,堅持了不知多少年歲的岩塊一塊塊從洞壁上鬆脫。
山體碎裂聲清晰可聞。
宋懷塵一手捏著引靈訣,另一隻手變幻手勢,移動的指尖上染著一層薄光,那光在漆黑的環境中留下清晰的軌跡,彷彿繁花綻放。
覆在洞頂的薄薄一層禁制沿著洞壁向下延伸,符文如籐蔓,將鬆脫的岩石緊緊纏住,牢牢按在洞壁之上。
一座山的坍塌於一舉手間消於無形,宋懷塵終於落到了底。
地是暖的,濕的。
墜落的通道狹長,底下的空間卻是寬廣,平穩的水聲迴盪著,放眼望去一片粼粼波光。
微弱的光源在水底,宋懷塵蹬掉殘破不堪的鞋子,赤腳踩入水中。
水溫宜人,內含豐沛靈力,宋懷塵索性把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也扒了,就著水底透出的微光,小心翼翼的往水深處走去。
溫暖的水沒過腳踝,沒過小腿,沒過腰際,沒過胸膛,直至沒頂。
宋懷塵屏氣凝神,注視著水底光芒,腳底一蹬,往那處潛去。
流水沖走他身上的污漬,同時治癒著宋懷塵滿身傷痕。
宋懷塵到底不習慣赤身裸體,變相的洗了個澡後就在水中穿起了衣服。
那衣服不是他在鶴亭望時的一襲文士青衫,而是瞧著便有仙人氣的廣袖長袍,一襲白衣在水波中泛光如銀,更襯得他泠然出塵。
宋懷塵在鶴亭望不穿白,並不是為了什麼韜光養晦,若他真是那麼小心謹慎的人,此刻更不會穿回本來的衣服。他不穿白,只因為大師兄一襲白衣滿洲皆知,他沒有與之爭鋒的意思。
無心之人亦有心,避其鋒芒卻終究容不下。
穿戴好了,宋懷塵才靠近了水底散發出光芒的東西,那是截一掌長兩指寬的白色圓柱形物體,斷口粗糙,像是從什麼東西上硬掰下來的。
這東西不僅發著光,而且還源源不斷的向外散發出靈氣,濃得連此時恢復了泰半的宋懷塵都感受到了壓迫。
宋懷塵試探著伸出手去碰了下,手感頗硬,表面稍顯粗糙,像一截骨頭。
好像是截骨頭的東西對宋懷塵的觸碰沒有反應,男人膽子大了些,伸手握住,等了會兒,向上拔了拔。
然後他感受到了阻力,這截骨頭下面還連著什麼東西。
宋懷塵是踩著石塊入水的,此刻他潛至水底,看見的也是一片亂石,而骨截溢散的靈力,在漫長的時間中將周圍碎石吹成細沙,宋懷塵伸手將最上面一層拂開。
骨截之下依然是白骨,那顯然是只人手,緊緊攥著骨截,指骨尖端刺入,與之連為一體。
而這隻手的手腕處,抓著另一隻手——也是骨頭嵌進骨頭的抓法。
他們在搶這一截骨頭。
搶這截骨頭的不止兩個人。宋懷塵又推開一層細沙,下面層層疊疊露出的都是森森白骨。那些白骨都屬於修士,其上殘留著微弱的靈力,在湖底發出微弱的光,抵抗著骨截散發的靈力。
骨截的力量層層削減,宋懷塵推開一掌深的細沙後便推不動了,因為細沙又變回了碎石,層疊的骸骨彼此交疊,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不把上層骸骨完全清除,他便不能看到下一層的全貌。
宋懷塵不想看了。
因為他用靈力略微一探,盡頭處仍是白骨,不知堆了多厚。
宋懷塵浮出水面,四下一望,已經離他入水的位置有了一段距離。水是流動的,他索性順著水流往前飄。
水底白色骨截發出的光芒漸漸遠了,他卻毫無回頭的意思。
那東西為千萬人所爭奪,宋懷塵遇上了,卻不要。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的視野裡再次出現了光。
光芒漸盛,水聲在密閉空間中的迴響漸漸弱了,空間復又變得狹窄,而水位漸高,幾乎頂到洞頂。
宋懷塵不得不又潛入水中。
水速驟然加快,靈力飛速流失,潛在水中的宋懷塵當即感到窒悶,而後,他被一股暗湧頂上了水面。
窒悶讓他下意識的張口呼吸,而稀薄的靈氣卻進一步加深了窒悶感。
宋懷塵往水面上游,卻被一股暗湧拍了回去。
滾滾水聲之中,他模模糊糊聽見有聲音在喊:「救人啊!救人啊!有人落水啦!」
落水不等於溺水,宋懷塵安然無恙,然而他被暗湧拍下去的那一下太像不會游泳的人沉底,岸上已經有人跳下來救人了。
下水的人水性極好,很快靠近了宋懷塵。在水中不便交流,宋懷塵不抗拒對方的好意,任由對方倒拖著自己往岸邊游。
嘈雜人聲中,宋懷塵被拉上了岸,他意思意思的吐了口水出來,隨即便向把自己拖上來的人口齒清晰的道了謝。
大概沒遇到過這樣的溺水者,周圍人吵吵嚷嚷,回答宋懷塵的「不客氣」聽上去滿是尷尬。
渾身濕透,呼吸不暢,宋懷塵坐在地上。他抬頭打量周圍的人,荊釵布裙,粗褐短衫,有的手裡還提著鋤頭忘了放下,無論老老幼,一張張臉上都有風吹雨打的痕跡。
莊稼人們在宋懷塵打量的視線中不自在的移開眼神,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下意識的做出摸摸鬢角,壓壓裙角之類的動作。
濕淋淋的落魄男人一身白衣服很好看,男人的一張臉更好看。
「讓一讓,讓一讓!」呼喊聲由遠及近,聽上去並不急切,人群分開一條小縫,一個蓄著山羊鬍,穿著長衫,踩著草鞋的郎中扛著藥箱擠了進來。
看上去才到而立之年的郎中摸著山羊鬍,看了宋懷塵一眼,宋懷塵也看了他一眼。
一個眼神就這樣完成了交換。
郎中轉身揮開周圍的人:「散了吧,散了吧,這傢伙沒事,我回去給他煮碗薑湯就好。」
宋懷塵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對著一邊走一邊回頭的村人們作揖道謝,他這一彎腰,腳步拖沓的莊稼人哄一下散了。
「這位道友,你從哪兒來呀?」郎中拖著腔調問。
宋懷塵一指水面:「從水裡來。」然後他問,「這是哪裡。」
郎中也指著水面:「映山湖。」
漣漪已散,水面平如鏡。
一面鏡湖,三面環山,山影倒映水中,青翠剔透,無愧於映山湖這個名字。
宋懷塵撈起濕透的衣袖,攥在手裡擰著:「沒聽說過。」
村子很小,兩人腳程極快,曬著藥匾的小院子已經出現在視線裡,郎中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你當然不會聽說過,畢竟連瀛洲、蓬萊都沒有映山湖,就是不知道道友你從哪一洲來?」
「小地方,鶴亭望。」宋懷塵自報家門,然後問那郎中,「道友你又是從哪裡來?」
「方丈。」郎中回答了聲,竟真的生爐子給宋懷塵燒薑湯。
靈氣稀薄,呼吸不暢,宋懷塵懶得用靈力蒸乾衣服,就那麼濕噠噠的往椅子上一坐:「道友你來這裡做什麼——其實我都沒弄清這到底是不是中原大陸……道友怎麼稱呼?」
「這裡確實是凡世所在的中土,鄙姓黃,你可以叫我黃藥師。」
「……黃藥師,」宋懷塵重複了遍,又是一個耳熟的稱呼,道, 「好名字。」
男人的神色黃姓藥師看不懂,方丈山的丹藥聞名十洲,山上修士十個裡有八個是藥師,黃藥師不覺得自己的名字有什麼好的。
萍水相逢,黃藥師不便問太多:「我猜你來這裡是為了找那天命之人吧?」他詢問的望向宋懷塵,後者輕輕頷首。
於是黃藥師頗為自得的笑了:「嘿嘿,我來這裡也不是為了大海撈針的找那麼個人,我破界而下,是為了『度量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