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胭脂(八)
合歡樓裡, 胭脂已經抹上血胭脂畫好妝,恢復成晚上美麗的樣子了。
青蠻白黎到的時候,她剛躺下, 依然是一身嫵媚的紅衣, 妖嬈多情,又帶著清冷的疏離。
「你到底想做什麼呀?」
小姑娘歪著頭, 一臉的疑惑,白黎衝她豎了一下食指, 沒有說話。等約莫半刻鐘後, 床上似是睡著了的女子突然睜開眼睛坐起來, 他才挑著桃花眼意味深長一笑:「看著。」
「看什……」話還沒有說完,青蠻就見胭脂輕車熟路地摸出枕邊的小銅鏡,飛快地照了照自己的臉。
她看起來有點緊張。
像是害怕自己美麗的容貌會突然消失, 捧著那小銅鏡仔仔細細地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漸漸放鬆下來。
青蠻覺得很古怪:「不是躺下之前剛化過妝照過鏡子麼,她怎麼……」
「這個點兒也不是睡覺的時候,」白黎慢條斯理地接了上去, 「且她從躺下到起床,半刻鐘都不到。」
他的語氣意味不明,青蠻心中動了動, 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難道她……她根本就不記得躺下之前發生的事情?!」
白黎看了她一眼:「試試就知道了。」
說罷拉著她出了門,解除隱身術,然後抬手敲響了房門。
「誰?」
「胭脂姑娘,是我, 」白黎溫和地說,「是這樣的,回去的路上在下突然又想起了幾個問題,因比較重要,所以便折回來了,希望姑娘能再配合一下。」
胭脂沒有說話。
屋裡靜悄悄的。
青蠻莫名有些緊張,飛快地看向白黎,惹來一個風騷的媚眼。
「……」這種時候了他還有心思浪!
小姑娘哽了一下,丟給他一個大白眼,跟著抬手敲了敲門:「胭脂姑娘,你在嗎?」
她的聲音清脆活潑,像是一顆小石子投入水池中,終於引起了些許波瀾。
「在。兩位……請稍等。」
一陣細微的動靜之後,房門被打開了,嫵媚又清冷的女子目光沉靜地看著他們:「你們還想問什麼,問吧。」
沒有錯過她看向自己時眼底一閃而過的厭惡之色,白黎微微挑眉,答非所問道:「不如進去再說?」
他的語氣理所當然,好像之前她也是這麼做的,胭脂微微一頓,側身道:「……請進。」
白黎長目微閃,態度自然地帶著青蠻走了進去。
等兩人在屋裡落座,胭脂才又開口:「二位有什麼話就快說吧,一會兒我還有客人要接待。」
「好,」白黎笑了一下,「還是關於那位醜婆婆的,姑娘之前說自己對她瞭解不深,只知道她姓方,是打南邊兒來的難民對麼?」
胭脂有一瞬停頓,片刻才神色不變地點了一下頭:「……是。」
「還有,她喜歡水,所以她老人家死後,你請人將她的屍身水葬了。」
胭脂眼瞼微垂,臉色沉靜:「嗯。」
白黎繼續說:「在下想問的,就是姑娘可還記得醜婆婆是在哪裡下葬的?」
「城郊那條大河。」胭脂說著微微抬頭,「只是她老人家去了很久了,你們現在就算去找,也找不到什麼。何況,她也不可能和王爺失蹤這件事有關。」
「這個就不勞姑娘費心了,我們這麼問自有這麼問的用處。」一直用餘光打量著她的青蠻收回目光,歪頭一笑,「還有,之前光忙著問醜婆婆的事兒,都忘了問姑娘了,聽說你和醜婆婆一樣姓方是嗎?」
胭脂沒有馬上回答,只反問道:「這些,與王爺的案子有關嗎?」
「這個是府衙裡的規矩,與案子有關的所有人的基本信息我們都得走過場問一遍,不然沒法交差。」青蠻眨眨眼,露出兩個小梨渦,「放心吧,就是隨便問幾個簡單的問題,問完我們就走了。」
胭脂看了她片刻,淡淡點了一下頭:「我是姓方。」
「年齡?」
「十八。」
「籍貫?」
胭脂一愣,微微抿唇:「鄞州。」
「鄞州?」白黎笑了一下,順口似的說,「那裡我去過,坐落在海邊的一個州城,風光極好,東西也好吃。」
青蠻下山時間不長,並不知道鄞州在哪裡,但……海邊?她心裡一轉,面露好奇地說:「海邊啊,聽起來很遠的樣子,胭脂姑娘來京城時間不短了吧,會不會想念家人呀?啊,說到這裡,你家裡可還有什麼人不?」
胭脂臉色不變,雙手卻是不由自主地握緊了。
「還有一個老母親和一個年幼的弟弟,但我們已經許久不曾聯繫。」她說著突然站了起來,「至於別的……我是怎麼來到京城的,又為什麼會淪落至此,二位應該早就知道了,不用我再多說一遍吧?」
雖然心存試探,但青蠻並沒有戳她傷心事兒的打算,白黎顯然也是一樣,兩人對視了一眼,沒有再往下問,只是客氣幾句便起了身準備告辭。
胭脂泛起波動的臉因此恢復了平靜。
她目送青蠻白黎出了門,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不想剛要轉身關門,卻見那風流俊朗的白衣青年突然又轉頭朝她看來。
「對了,雖然醜婆婆將製作這血胭脂的法子告訴了你,也避開了其邪惡之處,但血胭脂終究不是什麼好東西,姑娘還是少用為好。」
胭脂微愣,點頭就要稱好,可就在這時,胸口忽然鑽心般疼了一下,緊接著她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失去意識前,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略帶詫異地說:「先生怎麼知道婆婆將製作血胭脂的法子交給了我?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說過……」
沒說過?
胭脂心頭重重一跳。
***
離開合歡樓時,夜色已濃。
冷月高掛在空中,宛如銀盤,美而清冷。
想著方才的事情,青蠻皺著小眉頭看了白黎一眼:「咱們好像猜錯了,胭脂並沒有失憶忘掉白天的事情……」
「因為她最後那個反應?」不等她說完白黎就笑了,他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她,嘴角的弧度戲謔又勾人,「是,她是沒中招,但是小阿蠻,剛才我們看到的……可不一定就是同一個人。」
青蠻一愣,瞪圓了眼睛:「你是懷疑她被人上身了?!可是剛剛我一直在觀察周圍的動靜,如果有人突然上她的身,我不可能沒發現。除非……」
她說著忽然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除非那個人本來就住在她身體裡!」
白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必沒有可能,不是麼?」
青蠻想起了他倆方才剛開始唱雙簧的時候,胭脂的反應。
白天的胭脂只說醜婆婆是難民,但沒有說她是打南邊兒來的,而她會幫她實行水葬,也不是因為醜婆婆喜歡水,而是因為醜婆婆思念海邊的故鄉。
可晚上的胭脂,並沒有發現白黎話中的不對。
一個人對於自己說過的話也許會忘記,但不曾說過的話……乍然聽到,多少都應該有點反應?
胭脂卻沒有。
一點都沒有。
而且,他們去而復返,卻只是問了些沒用的東西,按說有白天的事情在前,她多少都應該覺得怪異或者不解,但是她的表現十分鎮定,鎮定得像是早就知道他們會回來,會問她這些問題。另外,從頭到尾她都只是謹慎地回答他們的話,別的什麼都沒有說……
還有最後,白黎故意用那話套她,她一開始明顯是要點頭的,但又忽然變了態度。
青蠻只覺得眼前的迷霧一下退去了大半。
「所以剛剛,是她身體裡住著的另外那個人,或者說,白天那個胭脂,怕她會露餡,就出來掌控了她的身體?」
白黎點頭:「應該是。」
「但是正常人的身體裡是不可能同時存在兩個靈魄的,除非是一些邪惡的殘魄想要奪舍……」青蠻皺著眉頭說,「可如果要真要奪舍,她早該行動了,怎麼會等到現在?再說我看白天那個胭脂對晚上這個胭脂也不像是有什麼惡意……」
她會是誰呢?
她的目的又是什麼?
小姑娘一臉沉思,白黎看得好笑,抬手牽住她:「走吧。」
青蠻回神:「去哪兒?」
「帶你去找答案。」
青蠻眨眨眼,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我可以自己走。」
不需要你牽。
「不行,」白黎忽然抬起另外一隻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丟了怎麼辦?」
***
青蠻燒著一張圓圓的小臉,被白黎牽進了醜婆婆的家。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聽了那話之後就不想掙紮了,心裡有種莫名的歡喜,又有種莫名的慌張,叫她一時都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你帶我來這兒……」努力壓下不自在的感覺,小姑娘抿了抿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高高翹起的嘴角,將注意力放在眼前這破舊的老屋子上,「是懷疑胭脂身體裡的另一個靈魄與醜婆婆有關?」
「嗯,」白黎笑了一下,捏捏她柔軟的掌心,「真聰明。」
青年的手修長白皙,乾燥溫暖,青蠻飛快地低頭看了一眼,臉上又熱了幾分。
哎呀這種讓人想逃又想沉迷的感覺……
「想什麼呢?笑得這麼蕩漾。」
「……你才蕩漾!」青蠻回神,一下繃起了小臉,「這叫純潔!天真!可愛!討喜!」
白黎笑出聲,視線掃過兩人交握的雙手,眼神越發深了幾分。
「好了,知道你害羞,不逗你了。走,進去看看。」
青蠻:「……」
誰害羞了!
她觸電似的收回手,蹬蹬蹬地往屋裡跑去,又羞又惱的樣子看起來跟只小兔兒似的。
白黎心情大好,挑著一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眼,跟著進了屋。
屋子很小,一眼便能看見全部,青蠻掏出蓮花小燈四周照了照,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她歪著腦袋看向白黎,努了努嘴巴:「你上?」
白黎被她那挑釁的小眼神逗笑,屈指輕彈她的腦門,末了朝那張破舊的木床走去。
仔細打量了一番之後,他忽然掀開垂掛在地上的破床單,彎腰往床底下看去。
「這床這麼矮,下面能放什麼……」青蠻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跟著湊過去一看,然後,她就對上了一雙青白僵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