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胭脂(七)
男人叫得十分淒厲, 但靈魄發出的聲音凡人是聽不見的,所以除了青蠻白黎之外,沒人察覺到院子裡的異常。
人命關天, 青蠻焦急不已, 然而趕過去一看,卻發現那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正好端端地躺在那睡覺, 胭脂蒙著臉坐在床邊,似是剛起床的模樣。
這是什麼情況?!
青蠻圓溜溜的杏眸一下瞪得老大。
白黎也是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拉著小姑娘隱了身, 上前查看起兩人的情況。
這一查, 便發現中年男子的靈魄確實有被人割裂過的痕跡,只是傷口不深,已經開始自我癒合, 並沒有造成什麼不良後果。
「叫得那麼慘,我以為怎麼了呢。」青蠻鬆了口氣,「不過這事兒有點古怪啊,想要他的靈魄, 直接整個抓走就好了,幹嘛只割這麼一小點啊?而且還沒割成功……莫非是個剛學會割魂之法的新手?」
白黎沒說話,看了看四周, 並沒有發現任何第三人的蹤跡。
「新手跑不了這麼快,」他眯著眼開了口,「何況割魂之法屬於禁術,也不是一般人能學的。」
靈魄被割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但失去一小部分靈魄是不會喪命的,只會精神不振,身體變差,嚴重點的神智退化,變成傻子而已。
這與孩童受到驚嚇後丟魂變傻是一個意思,不同的是,丟魂一般不會影響輪迴轉世,可靈魄因被割裂而受損,對於凡人來說卻會留下永生永世的影響,哪怕輪迴轉世也無法修復。
就好比這個中年男人,如果他剛才被人割走了一小部分靈魄,他不會死,但很可能會身體便差,甚至變成傻子。除非找回丟失的那部分靈魄,將整個靈魄補齊,否則不管輪迴多少次,他都會是靈魄殘缺的模樣,永遠都不能再恢復正常。
但一般割魂之術是禁術,會用這種禁術的也都是些邪惡之徒,所以一般被割走的那部分靈魄是不可能再找回來的。
「有道理,」青蠻皺了眉,「那剛才這事兒是怎麼回事呢?」
白黎想說什麼,中年男子醒了。
他先是茫然了一瞬,有些不適地揉了揉腦袋,半晌才像是思緒回籠了一般,看著胭脂猥瑣又滿足地笑起來:「醒了?」
他顯然一點兒都不記得自己的靈魄剛剛差點遇險之事,青蠻錯愕:「那人竟還抹了他的記憶?這麼短的時間裡……」
白黎沒有說話,目光微偏,落在了胭脂身上。
胭脂沒有看中年男子,只輕輕側了一下頭。
見她臉上裹著面紗,中年男子一愣,卻也沒有多問,顯然是知道她的規矩。他的眼裡越發透出了幾分興味來,伸手就要將她拉入懷中,卻被胭脂一個側身避開了。
「奴家白日裡不伺候人,爺請見諒。」
淡淡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莫名凍人。中年男子面露不快,卻到底捨不得對美人發火。又想起昨夜的銷魂滋味,更是生不起氣兒來了,只自己坐起身,一邊穿外衣一邊調笑道:「行行行,美人兒說什麼便是什麼,好好休息,明晚爺還來找你,啊?」
他的眼神很是蕩漾,抖著臉不停嘿笑的樣子看得青蠻非常想一巴掌抽過去。
胭脂顯然也是噁心的,冷淡而無情地打斷了他的話:「爺請慢走。」
中年男人卻看不出她的拒絕,也或許是看出了但並不放在心上,又拉著她膩歪了一會兒,這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白哥哥,我去跟著他,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你留在這裡盯著這個胭脂……」青蠻的話還沒有說完,送走中年男人後快速關上了門的胭脂忽然抬手擦了一下眼睛。
晶瑩的淚從她微紅的眼底溢出,無聲地沒入了面紗中。
青蠻錯愕,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腳步:「她這是怎麼了?」
白黎搖了一下頭,回頭看著那中年男人離開的方向,輕輕打了個響指。
一束白光從他指尖飄出,化為一條小白龍的模樣,飛快地跟著那中年男人而去。
見他已經出手,青蠻便也不著急追過去了,只回頭看著慢慢走到床邊坐下,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塊葫蘆玉珮攥緊的胭脂,心裡充滿了不解。
「傻孩子……」
忽然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啞哭聲從面紗下飄出,青蠻一愣,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傻孩子?
她在叫誰?
小姑娘心裡微突,有種十分怪異的感覺。她豎起耳朵,想聽聽她還會說什麼,胭脂卻不再開口了。
她雪白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那塊成色一般的葫蘆玉珮,低垂的目光中透出了一種濃重的悲傷。
那悲傷中似乎還夾雜悔恨,沉沉的,悶悶的,叫青蠻一顆心也莫名地跟著揪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收起玉珮,起身往床頭走去,再次打開了床下那個地洞。
青蠻忙拉著白黎欲跟上,卻不想就在這時,一個黑影忽然如煙霧般從窗外飄進。
「站住。」
刻意壓低的聲音,莫名熟悉的氣息,還有那一身象徵性的黑色斗篷……
青蠻眸子一縮,整個人都繃緊了。
是那個他們設計想抓的神秘黑衣人!
一想到抓到他就能找到爺爺的下落,小姑娘整個人都抖了起來,然而還不等她動手,那黑衣人便刷的一下朝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來:「誰?!」
隱身術在高手面前是很容易暴露的,青蠻小臉一沉,也不躲了,抽出大砍刀就衝了上去,口中大喊「白哥哥幫我」。
這種時候就知道喊白哥哥了。白黎失笑,飛快地加入了戰場。
黑衣人的出現對於青蠻白黎來說猝不及防,青蠻白黎的攻擊對於黑衣人來說也是猝不及防,他顯然十分驚詫,隨即警惕地看了白黎一眼,竟是轉身就跑。
青蠻著急:「不能讓他跑了!」
然而那人修為十分高深,便是白黎也沒能一舉拿下他,反而被他找到機會,飛快地跑了去。
青蠻氣得直跺腳,白黎被她逗笑,揉著她的腦袋安慰道:「放心吧,他肯定還會再出現的。」
***
黑衣人突然出現,打亂了青蠻白黎的計畫,也打亂了胭脂的計畫。
見兩人空手而歸,她目光微閃,聲音冷冽地問:「二位這是在監視我?」
偷看人家被發現了,青蠻有些尷尬,輕咳一聲道:「這個,如果我說我們只是路過,你信不?」
胭脂聲音淡淡的,卻很不客氣:「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你們若還想知道什麼,只管來問便是,何必這般偷偷摸摸。」
相比於心虛的青蠻,白黎就很淡定了,聽了這話微微一笑,說道:「王爺昏迷不醒,情況危急,我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還請姑娘見諒。」
胭脂微微一頓,半晌才問道:「你們到底想做什麼?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們了。」
事已至此,青蠻也不再廢話,忙問:「那個,我們就是想知道送你血胭脂的那個醜婆婆,她現在人在哪裡。」
胭脂一僵,飛快地抬起了頭,顯然是在震驚他們竟知道了血胭脂和醜婆婆的事情。
「你們不是晉王的手下,你們是什麼人?」
青蠻眼睛一轉,飛快地說:「國師府的人。」
白黎:「……」
青蠻給了他一個「乖,就借用一下下」的安撫眼神。
「實不相瞞,王爺是失了靈魄所以才會昏迷不醒,而他出事前最後接觸過的人是你,所以……」小姑娘頓了一下,板起小臉威嚴地說,「胭脂姑娘可有什麼要說的?」
胭脂愣了一下,搖頭:「我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青蠻又試探嚇唬了幾句,她仍是一口咬定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因是意料之中的事兒,小姑娘倒也沒生氣,只道:「那那個醜婆婆呢?她去哪兒了?」
胭脂沉默片刻,抬頭看她:「婆婆確實會些道法,但王爺的事情,不可能和她有關係。」
「為什麼?」
「因為,她半年前就已經死了。」
死了?!
青蠻吃驚,胭脂卻站了起來:「你們若不信,就跟我來吧。」
***
胭脂帶著青蠻白黎順著那條地道,去了城東貧民村一個破舊的老房子裡。
老房子很小,只有一間屋子。屋子裡空蕩蕩的,放著一張破舊的木床和一張缺了腿的案桌。木床上是一床灰撲撲卻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因很久沒有人睡,已經落滿了灰。而案桌上則擺放了一個棕紅色的牌位,牌位上的稱呼,寫的是方婆婆。
「她很少說自己的事情,除了姓方,是個難民,其他的我什麼都不知道。」胭脂的聲音依然淡淡的,但看著那個牌位的目光卻是遮不住的複雜。
青蠻問她:「這裡是她的家嗎?」
胭脂「嗯」了一聲。
「她是怎麼死的?」
「生病。」
「那你把她葬在哪兒了呢?」
「她說她的家鄉在海邊,希望死後能回歸故里,所以我請人幫她水葬了。」
「你經常來看她麼?」
胭脂頓了一下,頷首:「婆婆對我很好,我偶爾會來幫她收拾屋子。」
青蠻又問:「那那條地道,是你自己挖的嗎?」
「是婆婆挖的,她始終希望我能早點離開合歡樓,又怕嬤嬤不放人,所以……」
胭脂的回答沒有露出任何破綻,青蠻又問了幾句便不再問,反倒是胭脂猶豫了一下,問道:「之前那個黑衣人,他是什麼人?」
青蠻目光微閃:「那人啊,他是個壞蛋,沖晉王靈魄來的,大概也是和我們一樣,以為你跟晉王靈魄的失蹤有關,所以就來找你了。」
「那他以後……」
「放心,你既然跟王爺失蹤的事情無關,我們自然會派人保護你。」
胭脂這才點了頭,不再開口。
青蠻白黎便送她回了合歡樓,之後就告辭了。這時暮色已起,青蠻看著天邊金紫色的雲霞,與白黎嘆氣道:「醜婆婆居然已經死了,線索又斷了……」
「未必。」
青蠻轉頭看他:「什麼意思?」
白黎的回答是微微一笑,然後帶著她隱了身,重新往合歡樓而去。
青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