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章
法國。
西爾公館。
西爾維婭手中的杯子一下子沒握住, 就掉在了地上。
好在杯中茶水已經飲得差不多, 如今也只是稍稍濺開了些許...並沒有什麼打緊。
倒是外頭的女侍聽到屋中聲響, 立馬走了進來, 低聲問道:「小姐, 出了什麼事?」
西爾維婭搖了搖頭,聲音平淡:「沒事, 下去吧。」
女侍應聲退下。
西爾維婭看著莊姜, 並未說話。
而後,她拿著手帕擦了下衣角, 收了所有情緒,揀起茶杯擱在桌上, 才又鄭重、仔細的,再次看了她一回。
良久,她才喃喃自語, 似嘆非嘆:「怪不得, 怪不得你讓我如此熟悉。」
西爾維婭這話說完, 卻又跟著皺了眉, 有些疑惑:「為何,上回你不與我說實情?」
莊姜笑了下,她又倒了兩杯茶, 一杯奉於她,才又輕聲說了句:「上回,我心中對她仍有憤然。如今前事盡散,才有幾分面見故人的心力...請您容許我當日的隱瞞之情。」
西爾維婭怔了怔, 前事盡散?
她想起先前助理給她看的消息...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西爾維婭依舊看著莊姜的面容,看著她的這雙鳳眼...
像是要透過她,看一看那位故人。
良久,她才輕輕嘆了一聲:「無事,那時我也只是覺得有些熟悉。」她這話說完,是過了一會,才跟她說起早年見到顏曼時的情景:「那時,我剛去中國,還不怎麼會說中文,又隱瞞了身份...在學校並不怎麼受人待見。我就是那個時候,認識你的母親,她是一個很韻味的人,就像是從中國的畫卷裡走出來一樣。」
「她很受人歡迎,卻向來獨來獨往,很少與他人交談...」
「可她的心地卻是很好的,有一回,我受人欺負,就是她替我出了頭。」
「她教我畫畫,教我彈琴...」
西爾維婭說起這些的時候,面上一直掛著笑,她的眼滑過那擺著琴棋書畫的一處地方,笑了下:「因為她,我才格外喜歡這些...即使回到了國內,我也一直在學習這些,想著有一日再見到她的時候,至少可以有更多的話題可以聊。」
她說到這,拿起茶杯喝下一口茶,茶香四溢,撲喉入腹:「她進娛樂圈的時候,我已經回國了...」
「那時,我剛剛接管家族,瑣事太多,也未曾關注過中國的消息。等我知道她的時候,她卻已經離開了娛樂圈,許多人都找不到她...我也派過不少人,也未曾找到她。直到有一天,她來了法國,獨身一人。」
莊姜愣了下,似是沒有想到,便開口問她:「什麼時候?」
西爾維婭算了算時間,與她說道:「她第二次回娛樂圈的前一年,應該就是你剛出生的那一年...你的母親太過美豔,也太招人惦記,偏偏她從未覺得自己美麗,也從未想過遮掩。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被一群人欺負...我把她帶回了家,她不哭不鬧,也從未笑過。」
「我的醫生說她得了嚴重的抑鬱症,我從未想到,我們的再見會是這樣的情況。我甚至從未想過,你的母親會變成這樣...你應該知道抑鬱症是一種什麼樣的病?你的母親不希望別人找到她,她甚至不希望我幫助她,她把自己困在一個房子,不和任何人交談。」
「她每天就一個人坐著,什麼也不做,就看著外頭的天氣,像個瓷娃娃,一碰就會碎。」
「直到有一天,我的姐姐來看我。她帶著一個小孩,小孩的哭聲吸引了你的母親...你的母親頭一次從那個房間出來,蹲在那個孩子面前,看著看著就笑了,笑著笑著便又哭了。」
「從那天開始,你的母親開始與我說話了,也會吃飯了...偶爾,我陪她出去散步,看到小孩的時候,她會怔楞很久。」
西爾維婭說到這,抬頭看了莊姜一眼,輕輕嘆了口氣:「姜,我不知道你與她的過去,是如何的不美麗?可是,在我的眼中...她是愛你的,沒有一個母親不愛她的孩子。她的抑鬱症應該是從她懷孕的時候,便有了的,可她依舊生下了你。她的離開,也許只是不想讓你知道,她有著這樣的病。」
「她也許只是怕,怕她傷害了你。」
莊姜未曾說話,她低著頭,微垂著眼瞼...
記憶中的那個女人,一直是高傲的,她穿著美麗的連衣裙,高高在上,從未正眼瞧過她。
可是,好像也是有幾個片段。
那幾個被她掩在心中,以為早就忘記了的過去...
在這一刻,卻從記憶深處出來,清晰的閃現在她的眼前。
她三歲的時候,顏曼回來過一次,那時她為了留住她,故意吹了冷風...可她卻只是漠然的看著她,一步也未上前。直到午夜夢迴,有一雙溫柔的手拂過她的臉頰,那時她昏昏沉沉以為是外婆,可是那一雙手太過溫柔,也太過細膩。
拂過她臉的時候,帶來無數的溫柔。
她五歲的時候,顏曼最後一次回來。
她依舊想留住她,跑過去拉著她的裙角,讓她別走。
顏曼拽下她的手,依舊漠然的用陌生人的聲音,和她說:「你把我的裙子拽壞了。」
她說完這話就走了,可是她的腳步明顯要比原先的更快,更急...
甚至在撞到人的時候,側過來的半張臉,佈滿著淚痕。
莊姜的手緊緊撐在心口上,這裡面,太過酸澀了...
酸澀的,讓她想流淚。
可她卻未曾流淚,她只是緊緊地捂著這顆心,緊緊地咬著嘴唇,未曾說話。
西爾維婭輕輕嘆了口氣,她側頭看著外邊的天色,梧桐樹下,綠蔭幽幽...
「就連我的醫生也很好奇,她究竟是用什麼樣的意志力克服了這個病...一年後,她離開了法國。她與我說,她會回來的,她會站在這個高台。可我沒等到她的回來,卻等來了她跳樓自殺的消息。」
「我不信,她會以自殺來結束她的生命。」
「好在...」
「如今總算是沉冤得雪。」
西爾維婭側頭看向莊姜,目光柔和:「你應該知道,我選擇你,是因為你這一份相像...卻未曾想到,你與她竟然有如此厚重的緣分。你的母親至死都未曾達到那個高度,那麼姜,你呢?你會達到什麼樣的高度呢?」
莊姜未曾說話,她鬆開了手,那處已無先前那般酸澀,卻還是有幾分說不出道不明的悵然...
她抬頭望向外頭的梧桐樹。
良久,她才開了口:「我不知道。但我想,總有一天,我會站到一個讓他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西爾維婭看著她,頭回露出幾分驚詫...
而這驚詫,沒過一會,便化成了笑容。
她看著這個年輕人,笑了:「我很喜歡你,你比你的母親還要自信。」
「那麼為了你今日的這番話...」
「我拭目以待了。」
西爾維婭說這話的時候,的確未曾想到。
在不久的以後,眼前這個年輕姑娘真的會走的那麼高,那麼遠...
讓人無法企及。
...
莊薑是在三天後,離開西爾公館的。
她拒絕了西爾維婭的邀請和幫助,去看了一回李舒,便徑直帶著安眠去了美國...
早在半年前,她就接到過來自美國片方的邀請。
只是那時,她尚未想好。
趁著這段時間,霍襄也與她商討了許久,最後定了一部叫做《時尚女郎》的時尚影片,讓這樣一部輕鬆而引人注目的影片...成為她進入國外的第一部作品。
機場依舊有很多人。
美國是一個熱情而好客的都市,不管是行人還是工作人員臉上都掛著熱情洋溢的微笑。
莊姜戴著棒球帽,站在出口。
看著這一群朝氣而蓬勃的生命體,良久,她笑了。
安眠看著莊姜面上的笑容,即使早已習慣莊姜的美貌,可還是常常會失神...她歪著頭,細細看了她一回:「姜姐比在國內的時候,愛笑了許多。」
莊姜的面上依舊掛著笑:「我以前從未想過,有一天,我真的會站在這一塊土地,這一塊天空下。」
她說完這話,便看到一個身穿休閒衣,戴著墨鏡的男人...
即使無人瞧見他的相貌,卻還是有不少人駐足看他,他唇角微翹,白皙的皮膚,在這陽光的照射下像是在發光。
莊姜笑了笑,邁步往前走去:「不是說讓助理來接?」
顧遇摘下墨鏡,露出一雙依舊含笑的桃花眼:「正好有空,我就來了。」
他這話說完,接過她手中的行禮,無視圍在外邊一眾人的注目和尖叫...領著莊姜往車子那邊走。
沒走幾步,他側頭看向莊姜,依舊翹著嘴角:「你家那位,不吃醋?」
莊姜攤了攤手,有些無奈:「他很放心。」
兩人相視一笑...
那些殘留的糾葛與不知足,早已隨著時間消散了。
如今的他們,正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