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太皇太后素來疼愛郡主,朕自然不會怪罪。郡主應當受了不小的驚嚇,還是趕快帶回家去吧。」岑栩此時已經斂去了眸中那嗜血的陰騖,說出的話卻仍舊很有威勢。
得了此話,邵丞相頓時如釋重負,對著辛和帝叩首謝恩,又不忘訓斥女兒:「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謝過陛下。」
邵珩此時已經不會思考了,滿腦子都是方才那刺目而又腥紅的血,她顫抖著俯身叩拜下去,雙唇抖動的說不出話來:「謝……謝……」
「免了吧。」辛和帝淡淡瞥了她一眼,丟下手裡的彎刀逕自轉身走了。
邵丞相長舒一口氣,慌忙看向自己的女兒:「潯陽,你怎麼樣?」
邵珩此時哪裡還答得上什麼話,見辛和帝走了整個人蹬時一鬆懈下來,兩眼一閉便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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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的馬車上,岑栩和安王岑楊相對而坐,兩人的臉色與方才相比都有了不少的緩和,岑栩面對安王時也難得絲毫沒有帝王的架子,很是隨意的靠在軟墊上雙手抱環,閉目假寐,平日蹙著的眉毛也難得舒展開來。
想到方才冒冒失失闖入行刑台的小姑娘,安王彎了彎唇角:「潯陽郡主,那不是皇祖母一直唸唸叨叨讓你娶的皇后嗎?」
岑栩聞言嘴角抽了抽,陰沉著臉沒有答話。
岑楊見此略一挑眉,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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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珩自這日後,原本已經痊癒的身子再次病倒了,躺在榻上胡話連篇、高燒不退,丞相和長公主的臉色一直陰沉著,嚇得府中的下人們大氣兒都不敢出。
待邵珩稍稍清醒些時外面的天兒已經黑了,邵敬霆和長公主雙雙關切地圍上來:「潯陽醒了,可還覺得哪裡不舒服?」
邵珩見自己這蒲凝院站了一屋子的人,整個人一時沒反應過來,頓了一會兒才輕輕搖頭:「我沒事。」
她的聲音因為高燒的緣故有些嘶啞,聽得邵敬霆很是心疼,禁不住對著一旁的邵安和佟湛呵斥:「特意囑咐了你們今日出府要好生照料著她,竟還出了這樣的岔子,你們二人誰也脫不了干係。」
佟湛上前一步對著邵敬霆抱拳謝罪:「是小的沒有照顧好阿珩,望大人責罰。」
邵珩搖了搖邵敬霆的胳膊:「爹,不怪他們的,女兒的性子你還不知道,要做什麼誰也攔不住。」何況,她覺得自己當時有些鬼迷心竅了,一見到岑栩整個人就好像不聽使喚了,鬧出這樣的事實在怨不得旁人。
想到她昏迷前岑栩親手殺死的兩條人命,還有那殷紅刺目的血,邵珩禁不住一陣噁心犯嘔,身上緊跟著又出了一波虛汗。
一直養在深閨嬌寵著的女兒竟親眼見了這樣的事,邵敬霆也知道她定是嚇得不輕,嘆息一聲,溫柔地撫了撫女兒的墨發:「潯陽別怕,沒事了,都過去了。」
邵珩此時最害怕的卻不是這個,而是夜裡那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夢。今日岑栩說話的聲音和她夢裡的太像了,分明就是一模一樣。若說是安王,可能是有原主的記憶在,可岑栩自幼便去了邊關,她連面兒都沒見過,又何曾聽過他說話呢?
難道說,她得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夢,她真的一到晚上就會變成那條蠶絲被,同岑栩待在一處?
邵珩這般一想頓時有些惡寒,世間竟有如此詭異離奇之事?不過也是,她能夠還魂在邵珩的身上回到三年前便已是令人驚嘆,又何況是成為一條蠶絲被呢?
可若是當真她一到晚上便會成為岑栩的被子,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些。那個男人如此陰狠毒辣,若有朝一日發現了她,必會覺得是歪門邪道之術,少不得要將她燒的連灰都不剩。
邵珩越想越覺得害怕,下意識抱住了床沿坐著的長公主:「娘,我害怕。」
女兒自醒來便一直喚自己母親,生分得很,難得又如往常一樣親近她,蕭漪寧開心之餘又為女兒心疼。她將女兒拉進懷裡柔聲哄著:「潯陽乖,有娘在的,潯陽不怕。」
邵珩淚眼汪汪地抬起頭來,面對長公主時楚楚可憐,甚是惹人心疼:「娘,我害怕,你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蕭漪寧為女兒擦乾臉上的淚水:「好,娘陪你睡覺,潯陽別怕。」她可憐的孩子,這病才剛好又受了這等驚嚇,老天怎能讓她遭這樣的罪啊。
邵瑾上前關切地問道:「阿姐餓了嗎,我讓膳房準備了蜜餞萊陽梨,阿姐吃些再睡吧。」
邵瑾還小,但關心起人來也如同個小大人一般,眉心微微蹙著,似是很為她發愁的模樣。邵珩瞧著,心裡便稍稍暢了些,輕輕點頭:「也好,謝謝阿瑾。」
邵珩吃了蜜餞萊陽梨,又喝了些蜂蜜水,這才喝了湯藥去榻上休息。
奇怪的是,她昨日喝藥時還嘔吐不止,如今再喝除了苦得她愁眉苦臉之外,倒也沒什麼旁的異樣了。
到了夜裡,邵珩有些輾轉難眠,生怕今夜再夢到岑栩那個暴君。
長公主蕭漪寧躺在外側,看她翻來覆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潯陽睡不著嗎?」
邵珩轉過頭來縮進蕭漪寧的懷裡:「娘,我覺得陛下好嚇人,他今天掐死了譚蘿佳,還親手砍了譚大人的腦袋。」那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啊,又怎可如此輕賤?世人都說岑栩殘暴,當真不是空穴來風。
蕭漪寧知道女兒這次嚇得不輕,又見她縮在自己懷裡說話時還在發抖,越發心疼了:「潯陽別怕,譚家壞事做盡、喪盡天良,他的死是他罪有應得。」
邵珩聽到此話甚是不解,旋即抬頭望著母親:「為什麼,百姓們都說他是好官啊。」他記得上一世譚家倒台,百姓們也是埋怨天子殘暴的。如今母親為什麼又說譚尚書是罪有應得,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眾人不知道的內情嗎?
蕭漪寧長嘆一聲,思及以往不免有些咬牙切齒:「還記得陛下曾經的未婚妻譚蘿依嗎,眾人只知她被陛下無情射殺,卻不知那是她咎由自取,都是活該的報應!」
邵珩聞此,不免想起了今日在刑場上,岑栩也是這樣說的。看來這譚家忠誠清廉的背後還有著不為人知的事。
「當初譚蘿依被賜婚常年駐兵西北的肅王心中不忿,於是一心想攀附當時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安王殿下。
太子與肅王兄弟情深,豈會瞧上譚蘿依那樣的女人,自然對其疏離冷淡,原只是想她知難而退。誰知譚蘿依竟然不知廉恥的在太子飯食中下了催情之物,原想生米煮成熟飯,卻不想太子至此都不肯碰她。
譚蘿依心生恨意,轉而去勾/引雁王,與雁王精心佈局使得太子在狩獵之時被馬蹄踩中,最後落得個四肢殘疾。此後他們還迷惑聖上,壟斷朝堂,將朝中位高權重的老臣們以卑劣的手段收為己用,又誣陷淑穆皇后的兄長謀逆犯上,皇后自盡,太子被囚。
先帝直到臨死才知曉雁王野心,卻也悔之晚矣。他駕崩之前將一道密旨交給了我和你爹,冊立肅王為儲君。
可雁王有兵權在手,還有朝中不少的大臣們做幫襯,你父親再足智多謀也是不敵,最後那密旨被雁王奪去,我們全家也被囚禁。他篡改詔書,又逼迫太皇太后親自宣讀,自以為天衣無縫,卻沒想到肅王帶領大軍回來的那麼快……」
邵珩聽得很是震驚,原來一年前朝中竟然發生如此大事。她久居內宅,竟是對此事毫不知情。
不過經長公主這麼一說,她倒是想起一些原主的記憶來。一年前的確有過一段時間,長公主尋了邵珩的錯處罰她禁足在蒲凝院,想來便是為了保護她吧。
若如此說來,那譚蘿依還真是罪有應得了,譚家是當年靖武侯冤案的始作俑者,岑栩對他恨之入骨好似也情有可原了,而譚家人喪盡天良,謀逆犯上,死了也沒什麼可惜。只是……
「既然譚蘿依犯下如此大罪,陛下為何不公之於眾呢?她迷惑太子可是死罪啊。如今所有人都覺得陛下陷害忠良,他就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名聲嗎?」
長公主嘆息一聲:「當初她對太子用藥,且那藥性極強,太子極力壓制之下傷了身子,今後再不能……」
說到此處,長公主方才想起女兒還只是個孩子,而她方才竟還跟她提了譚蘿依迷惑安王一事,頓時有些頭疼,暗罵可自己真是糊塗了,女兒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姑娘,她竟然與她說這些。
不過幸好女兒並未細問,她拍了拍女兒的肩膀:「陛下自有他的道理,快別想了,睡吧。」
邵珩到底是經過人事的,自然明白了長公主那未說完的話。再想到安王那張儒雅秀氣的臉,突然覺得有些可惜,竟生了些憐憫之心。
如此,就更怪不得岑栩會恨譚家人入骨了,至於他不肯揭露真相,是為了安王的名聲吧。這個岑栩,好似也並不似自己想像中的那般殘暴冷酷。
至少,他對自己的親人還是極好的。為了安王的名譽,不惜背上暴君之名。
不過,想到那血淋淋的畫面,她還是覺得渾身瑟縮。不管岑栩是明君還是暴君,她都希望今晚上不要再成為他的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