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坐在邵珩旁邊的佟湛看她受了傷,神色微變,急忙抓住了她的手:「潯陽,你怎麼樣,快給我看看。」
邵珩回神,有些不太自在的把手抽回來:「沒,沒什麼,不過被貓抓了一下罷了。」
邵瑾看到她手指上的血,面露關切,忙拿了娟帕出來:「夏日正午血正旺盛,我先幫阿姐包紮一下,待會兒去藥鋪裡上點兒藥,還好是左手,若是右手吃飯都不方便了。」
邵珩這次倒是沒說什麼,只把手指伸過去給她包紮。因為心裡有事,又抬頭迫不及待地看向對面的喬第,心中有些忐忑。她的靈魂附在了邵珩的身上,那面前這個喬第會不會就是真正的邵珩呢?
喬第看了眾人一眼,彎腰將貓抱了起來,這才上前對著幾位施禮:「小女的貓兒不小心遺失,這才誤闖此地,還望幾位公子和姑娘們恕罪。」她的聲音宛若黃鸝,清脆悅耳,婉轉動聽。
邵珩狐疑地看著她,看這反應她好像並不是真正的邵珩,那怎麼會又出現一個喬第呢?又或者說,這其實是與上輩子有所相似的不同的世界,她代替邵珩活了下來,而原有的人和事並未改變?
「潯陽,你怎麼了?」佟湛看她的臉色有些不太對勁,關切地尋問道。
原本眼眸低垂的喬第聞聲抬頭看向邵珩,心中思索:潯陽……這莫不是長公主和邵丞相的女兒潯陽郡主吧?是了,如此美貌的女子不是長公主那等國色天香之人所生,又會是誰?
原來,今日竟驚擾了貴人。
她頓時有些惶恐,忙再次屈膝施了一禮:「原來是潯陽郡主,小女乃喬國公家的第四女喬第,見過郡主和各位公子。」
「你真的是……喬第?」邵珩腦袋都有些懵了,她若是真正的喬第,那她又是誰?可面前女子溫婉知禮的模樣,可不正是和上一世的自己一般無二嗎?就連這聲音也是如出一轍。
「是。」她微微頷首,眼簾低垂不敢直視餐桌旁的眾人,說話的語氣卻不見半分維諾,反而婉轉動聽的狠。
看著她,邵珩彷彿看到了曾經的那個自己,這種感覺簡直就如同撞見了鬼一般,讓人心底直哆嗦。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回神道:「既然遇見了便是緣分,不如便隨我們一同用膳吧,你這貓兒倒是可愛的緊。」
邵珩喚來店小二添了椅子和碗筷,讓喬第坐在了自己與邵瑾的中間,又向她一一介紹:「這個是我妹妹襄陽郡主邵瑾,這是湛大哥,這是我二哥邵安。」
喬第對著眾人一一問好,最後目光落在佟湛那俊逸的五官上,慘白的臉上略顯一絲杏紅,眸中露出欽佩之色:「早聽聞湛公子博學廣義,疏通古今,今日得見乃喬第之幸。」
佟湛文雅地點頭淡笑:「喬姑娘過獎,聽聞姑娘師承凡妙真人,畫得一手好丹青,在這上面佟某可是遠遠不及的。」
邵珩正心事重重地低頭逗貓,聽到此話眼珠轉了轉,倏然抬頭:「喬四姑娘竟還有如此巧手,恰好我這幾日也有心研習作畫,若有幸能得姑娘指點,自是再好不過了。」
一直低頭吃著東西的邵安聞言抬頭:「你一會兒要唸書,一會兒又要跟著阿湛學棋藝,如今還要跟著喬四姑娘學畫,你忙得過來嗎?」
邵珩瞪他一眼:「二哥可莫要小瞧了我,往日是我不肯學,如今只要用了心哪有成不了的?只是,不知道喬姑娘肯不肯收我為徒呢?」
她轉眸看向喬第。喬第的出現太過怪異,或許只有與她走的近些方能發現其中原委。
喬第聞此莞爾一笑:「收徒談不上,若能同郡主相互切磋倒是喬第之幸事。」
邵珩很是開心,挑釁地瞪了紹安一眼,又開心的握住了喬第的手:「謝謝喬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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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第到底是知書達理的姑娘家,言行舉止優雅得體,這頓午膳眾人算是相談甚歡。邵安和佟湛畢竟是外男,她也不便多待,用罷了膳便要走。又看邵珩對那貓兒喜歡得緊,便說贈予她。
邵珩初聞很是驚訝,畢竟是旁人的心愛物,便出言婉拒了。奈何喬第堅持,說這貓也是她今日剛得的,在國公府夫人不許她養動物,她也正尋思著為它尋一主人,如今給她最合適不過。
經喬第提醒邵珩想起來,喬國公夫人郭氏的確是不喜府中人養貓養狗的,便也不再推辭,對著喬第道了翻謝便收下了,並約定了每日早膳過後去找她學畫的事。
出了百味居,邵珩因為吃的撐了不願坐馬車,大家便都陪著她消食,一起走著回家去。
走著走著,邵珩便發現街上的百姓們都跑著向同一個方向去了,她心中納悶兒轉首問:「是不是今日有什麼熱鬧啊?」
邵安道:「今兒個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哪裡會有什麼熱鬧?」
「沒有嗎?」邵珩狐疑地看著向南面奔跑著的眾人,終於忍不住上前攔了一個人來問,「這位公子,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那男人看了邵珩一眼,道:「您還不知道啊,戶部尚書譚大人要被問斬了,唉,咱們譚大人可是為民請命的好官啊,不想竟落得如此下場。」
邵珩聽得整個人後退了一步,腦海裡突然便想到了夢裡的對話:
「那譚家你打算如何處置?」
「斬!」
辛和帝當真要殺譚尚書!可是她怎麼會提前就夢到了此事呢?
這兩日的夢一直困惑著她,如今又聽聞譚尚書要被問斬,邵珩好似突然間抓住了什麼關鍵的東西,什麼也顧不得,只急切的隨著眾人向著刑場而去。
邵安見了大聲喊她:「潯陽你去哪兒,你一個女兒家去什麼刑場啊!」
佟湛將她方才複雜的表情看在眼裡,眼眸沉了沉,對著邵安道:「你帶阿瑾先回家,我去追她。」
邵安也知道那種地方邵瑾不便去,便應下來:「那你可看緊她些,莫要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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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場外圍此時已經圍滿了人,有不少人暗中為譚大人叫屈,卻也只是私底下小聲議論,誰也不敢大聲說上一句不是。
邵珩擠過那嘈雜的人群來到前排,卻見一個身著白色囚服的中年男人此時正北五花大綁著,兩側站著兩個肩扛大刀的魁梧大漢,那大漢面色鐵青,絡腮鬍子,額頭外凸,看上去凶神惡煞,似在等著行刑。
而不遠處的公堂之上,此時坐著身著玄衣龍袍的辛和帝岑栩,他傲然坐在那裡,面容冷峻,眸中陰鶩如鷹,唇角微微上揚,帶著嗜血而又殘忍的笑。
邵珩覺得,其實岑栩才是她見過的所有男子當中生的最好看的,記憶中的三哥邵宋雖有大夏第一美男之稱,卻也稍遜他三分。只可惜岑栩此人戾氣太重,叫人不敢直視,反倒是讓大家忽略了他那不可多得的好皮相。
坐在他身旁的男人身著月白色蜀錦交領長袍,與岑栩有著三分相似,卻沒有岑栩身上那令人生畏的狠戾之氣,膚色白皙,五官精緻,薄唇微抿,端的是矜貴優雅的氣度,只眉宇間稍顯冷意,顯得清高孤傲,一看便知是不易接近之人。
邵珩望了眼他座下的黃花梨戧黑漆鎏金四爪蟒紋的輪椅,便已知曉那人身份——安王岑楊。
其實這個岑楊在邵珩這個身體的記憶裡是見過的,那時候她得太皇太后和先帝寵愛,時常被傳召進宮,岑楊又是太子,會有照面兒的機會也不稀罕。邵珩記憶裡的岑楊是儒雅溫和的,暖如春風,似明月光輝。
她記得小時候先帝還曾將她抱坐在大腿上她說:「我們潯陽將來必是要母儀天下的,尋常男兒如何比得上?」那個時候,先帝是想把她指婚給太子岑楊的吧。
可如今再看……時過境遷,當時的太子成了安王,又因為舅父靖武侯犯上作亂一事受到連累,在暗牢裡關了數月,整個人都明顯和以前不一樣了。
「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對我大夏那可是忠心耿耿啊陛下,您不能就這樣定了臣的罪,這不公平啊!」譚尚書望著跟前兩個肩扛大刀的大漢,額上漸漸浮上一層冷汗,對著公堂主位的岑栩苦求道。
岑栩冷冽的目光掃視著他,唇角揚起一抹譏誚:「冤枉?你私相授受、販賣官銜,在朝中拉幫結派、企圖謀反,簡直罪大惡極,哪一樣不該將你五馬分屍、碎屍萬段?天理昭昭,你以為自己當真可以瞞天過海,欺騙天下人嗎?」
岑栩的聲音不大,卻極具威勢,攝得整個刑場都安靜下來,大家屏了呼吸大氣兒都不敢出。而一旁被岑栩叫來觀看的眾臣子們也都面色發青,渾身冷汗直冒。
邵丞相隨著眾臣子們站在一旁,居於首位,略一抬眸卻看到了對面人群中抱著貓兒靜靜望著辛和帝的邵珩,面色頓時一變,這丫頭,怎麼跑這種地方來了?
他努力地對著女兒使眼色,奈何離得太遠,邵珩的目光又一直盯著辛和帝和安王的方向看,壓根兒沒注意到對面的父親,仍呆呆立在此處。
佟湛擠過人群找到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聲道:「阿珩,我們快回去吧,這地方你不該來。」
邵珩此時腦袋懵懵的,被佟湛這麼一拉順勢就要跟他走,不料卻聽得有女子的聲音傳來,又生生頓住了步子。
「爹,爹!」一個模樣清秀的綠衣少女不顧周圍兵士們的阻攔,企圖沖上刑台,望向譚尚書時面帶焦灼之色。
這少女邵珩上一世見過,她是喬箬的手帕交,名喚譚蘿佳。上一世她仗著與喬箬感情深厚,姐姐譚蘿依又是肅王岑栩的未婚妻,總學著喬箬拿她當丫鬟使喚,對她沒少刁難。不過後來譚家沒落,她也送了命。
如今算來,譚蘿佳的死就在今年,她走後喬箬失了自幼最好的玩伴心情消極,時常鬱悶難耐,每當那個時候便會尋了喬第來出氣。也因為喬箬的百般刁難,喬第本就孱弱的身子又大病了一場,在榻上躺了足足兩個多月。
譚尚書看到女兒面色越發難看:「你來做什麼,還不快回去!」
譚蘿佳卻根本不聽,眼淚一顆顆的掉下來,急切地看向那玄衣龍紋的男子:「陛下,你饒了我父親的性命吧,他真的是冤枉的,陛下!」
岑栩看也不看她一眼,眉心微蹙,明顯已經有些不耐了。
譚蘿佳卻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眼中隱現的殺意,仍繼續求著:「縱使我父親做錯了事,但求陛下看在與我姐姐曾經的情分上寬恕一二吧。」
岑栩突然冷笑:「情分?你以為朕和你姐姐有何情分可言嗎?」
譚蘿依面色慘白,渾身顫抖著看向對面那不可一世的帝王,不由握緊了拳頭:「岑栩,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畜生!難道你忘了,當初你為了帶領大軍入城,絲毫不顧及我姐姐的性命,甚至親手殺了她!我父親對朝廷忠心耿耿,這麼久以來何曾因為我姐姐的死怨恨過你,而你卻絲毫不知悔改,簡直喪心病狂,狼心狗肺!」
岑栩面色一沉,倏然來到譚蘿依跟前,抬手扼制她的下顎:「朕喪心病狂?朕狼心狗肺?你與譚蘿依姐妹情深,當年之事真相如何不用朕告訴你吧?你姐姐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譚蘿佳嗤笑:「陛下的啞謎請恕臣女聽不明白,我姐姐無辜慘死,陛下卻說她咎由自取,敢問天理何在?若陛下當真覺得是我姐姐做了什麼見不得人之事,有證據嗎?」
岑栩眸中閃過一絲殺意,冷冷凝視著她,捏著她下顎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
就連坐在輪椅上的岑楊也不知何時面色白了幾分,白皙修長的雙手緊緊抓著扶手,背上青筋暴起,似在隱忍什麼。
「朕乃一朝天子,朕的話便是證據。本想留你一命,如今看來你倒是個不怕死的,如此倒也好了,斬草還是要不留後患!」他冷冽的話音剛罷,右手突然握住她的脖子,只聞「咔嚓」一聲,譚蘿佳的腦袋便歪在了一旁,眼中翻著白目,再沒了氣息。
邵珩嚇得瑟縮了一下,手裡的貓兒順勢從她懷中逃脫,向著行刑台衝了過去。
她回過神來,急忙便要上去追,佟湛見此慌忙拉住她:「別去!」
邵珩望了佟湛一眼,生生頓住了步子,頓覺有些傻眼。
譚尚書見自己的幼女也死在了岑栩之手,頓時氣得破口大罵:「岑栩,你這個昏君,暴君!我女兒她有什麼錯,你竟連她的性命都要奪走?枉我對你們岑家忠心耿耿。你謀朝篡位,害死先帝親立的雁王不說,如今還要整治我們這些老臣,你……你不得好……」
他話音未落,頭顱卻已掉落在地,一時間血花四濺,血肉模糊,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那雪白的貓兒恰好竄上行刑台,殷紅刺目的血濺了過來,濺得那貓兒身染嫣紅,瑟縮著「喵~」了一聲,格外淒厲。
邵珩一驚,瞬時抬頭望過去,恰巧看到岑栩高大挺拔地站在那兒,身形孤傲而肅穆,右手握著彎刀,此時刀上鮮血淋漓,血珠兒一串又一串地滴落下來。
這個男人,是真真正正的王者,掌握著所有人的生與死,高高在上,冷峻孤傲。
他冷冷的瞥了眼腳邊的貓兒,漸漸向著一旁的邵珩望了過來。邵珩嚇得腳下一軟,整個人跪了下去,顫抖著雙唇說不出話來。
侍衛們嚇得跪在了地上,方才陛下斬殺譚尚書太過突然,他們幾人一個晃神的功夫竟然讓這小姑娘的貓給闖了進來,這可是大罪!
一邊的邵丞相也急急趕過來,對著辛和帝下跪求情:「陛下,這是微臣不成器的女兒,犬女素來頑劣,不懂規矩,致使那野貓衝撞了聖駕,微臣甘願代替女兒受罰。」
岑栩如鷹的雙目冷冷撇過地上嚇得魂飛魄散的邵珩,略一勾唇:「原來,是潯陽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