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佟嬤嬤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這才講述起來:「二十年前的一個夏日,奴婢跟隨公主前往山莊避暑,那晚丞相跑來找您, 後來, 陛下去了您的閨房。陛下那晚喝多了酒, 錯把奴婢當成了您,於是就……」
說到這裡,佟嬤嬤跪著往長公主那邊蹭了蹭, 伸手扯住了她的裙襬:「公主,這都是奴婢的錯,奴婢原本可以拒絕的,只是,只是……」
「只是你對陛下動了情, 以為木已成舟他便會給你一個名分?可是你卻沒想到,他根本不想對你負責, 反而讓你隱瞞不說對吧?」長公主神色依舊淡淡地,可心裡卻已有了起伏。她和岑璋自幼一起長大, 對他的行事作風再瞭解不過。他在她面前自認為痴情, 又哪裡會把他和佟迎的糊塗事讓她知道?
佟嬤嬤說的那個晚上, 她還一直記得, 那是刻在她心底的記憶。
那晚恪之帶她去了山下,在一片草叢中,她看到了漫天飛舞的螢火蟲。他們二人攜手躺在草地上聊了許久,他擁她入懷, 說恨不得早些把她娶回家去。
直到半夜,他才依依不捨地送她回莊園。那個時候她就隱約發現了佟迎的不對勁,不過因為那晚太過高興,她並沒有對她太過留意,只當是熬夜久了身體不適的緣故。
如今再回想起來,原來竟是如此。
她想了想,站起身來:「既然阿湛的身世已明,你們母子是斷斷不能再留在此處,我會將此事稟明太皇太后,給你們母子二人該有的名分,也讓阿湛認祖歸宗。」
佟嬤嬤聞此嚇得扯住長公主的衣角祈求:「公主,奴婢當時鬼迷心竅了才會釀成今日這般大禍,奴婢知錯了,求公主原諒奴婢這一次吧。阿湛不能認祖歸宗的。」
長公主困惑地看著她:「為什麼?」
佟嬤嬤閉了閉眼,想到那晚先帝的話仍覺得心上一陣刺痛:「奴婢在先帝面前發了誓言,阿湛不能入朝為官,更不能認祖歸宗,否則我們母子二人將不得好死。公主,奴婢的性命不要緊,可阿湛他才二十歲啊。」
長公主震驚地看著她,臉上明顯已有了怒意:「你糊塗,阿湛乃堂堂皇室血脈,豈容你這般自作主張?你當初為了保住阿湛的性命立此毒誓,你當真以為這便是愛他嗎?你可曾想過,這樣的誓言對他根本就不公平!」她曾經自己想過千萬種可能,卻沒想到岑璋會逼佟迎發這種毒誓。
他終究是個薄情寡義之徒!
她居高臨下地望著佟嬤嬤,痛心疾首地說:「你早些為何不肯告訴我真相?當時你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為何不先去找我,反而去找岑璋?若你早些將真相告訴我,說你懷了陛下的孩子,憑著你我之間的情分,我會不幫你嗎?你若想要名分,我完全可以讓你在後宮有一席之地,也給你們母子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可你卻偏偏瞞著我自己去找他,你以為他這種人會比我更顧忌你們母子的性命嗎?」
佟嬤嬤一時間被說的滿含愧疚,自揮耳光哭道:「是奴婢的錯,奴婢一時糊塗,辜負了公主的一片心,奴婢如今遭此報應全是活該的!」
長公主氣急:「你如今在我面前認錯有何用,你最對不起的,是你的親生兒子!」
長公主說完身形一頓,驚愕地望向了門口那個高大秀氣的男子,翕唇輕喚了一聲:「阿,阿湛……」
佟嬤嬤正對著自己的臉揮耳光,聽到長公主的呼喚整個人身形一僵,下意識看向了門口的佟湛。
佟湛穿了一身藏青色杭酬直綴,俊逸的臉上是滿滿的驚愕與恨意,他雙拳緊握,眸中有血絲纏繞,整個人好似被掏空了一般,直挺挺地立在那兒卻感覺不到絲毫生氣。
佟嬤嬤慌忙從地上起身,有些踉蹌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喚了聲:「阿湛……」
佟湛神色複雜的盯著佟嬤嬤望了許久,終究是一句話也沒有說,逕自轉身離開了。
「阿湛!」佟嬤嬤哭著去追,卻被長公主攔了下來,「你別叫他,一下子知道這麼多事,讓他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佟嬤嬤此時卻是慌了,急急地拉著長公主的衣袖:「公主,你說阿湛他會不會想不開做傻事啊?奴婢這輩子就他一個指望了……」
長公主看她說著又哭了起來,心中也甚是無奈。
事情鬧到今天這個地步,真是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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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丞相府到喬國公府的路邵珩早已經走熟了,因而近日來都是她自己坐馬車去的。
今日喬第的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她也便沒敢擾她休息,只同她聊了一會兒就從喬國公府回來。
剛下了馬車便見佟湛從裡面出來,整個人的神色看上去有些不對勁。在她印象裡,湛大哥一直是個淡定自如,不管遇到什麼事都可以面不改色的人,今日還是她第一次瞧他這般,想來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
「湛大哥!」她小跑著走過去,見他眼眶紅紅的,裡面染著一層冰霜,心裡不免有些擔心,「湛大哥,你怎麼了?」
佟湛看著眼前的姑娘,今日的邵珩穿了件湖綠色的蘇繡木樨花長裙,外罩竹青色坎肩,看上去格外清新靚麗。一對兒粉紅色的珍珠耳珰更會襯得她膚如凝脂,雙頰粉嫩。
這是他默默喜歡了多年的姑娘,卻又礙於自己的身份從不敢表明心跡,卻如今,他的身世就是一場笑話。
他覺得老天根本是在捉弄他!
「湛大哥,你怎麼了?」邵珩見他一直默默不說話,只神色專注地盯著自己瞧,頓時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識開口喚他。
佟湛回過神來,長吸一口氣,對她勉強笑了笑:「沒事,我一個人出去走走,你先回家吧。」此時此刻,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她了。
邵珩還想再問問,他卻已經越過她獨自一人往著遠處走了。
邵珩心裡有些納悶兒:「湛大哥到底怎麼了?」她突然想到了今日早膳時,她爹說讓二哥、三哥還有湛大哥去參加秋闈,佟嬤嬤不同意的事兒,也不知會不會跟這個有關。
唉,佟嬤嬤也是的,怎麼連湛大哥考個科舉都不肯呢?他二哥不學無術,三哥潛心學醫,只有湛大哥是做官兒的料,偏偏佟嬤嬤還不讓,可惜了人才呢。
她搖了搖頭,又往佟湛離開的方向看了看,尋思著湛大哥莫要出什麼事才好。
回了蒲凝院,邵珩想著這事仍是覺得不太對勁,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決定去找爹娘說一聲,免得遇上危險。
到了萃韻堂,院子裡安安靜靜的,平日裡灑掃的下人們都不在,就連丫頭也沒見幾個。
邵珩困惑地環顧四周,又見萃韻堂裡房門緊閉,她臉頰紅了紅,心中暗思:她爹娘不會大白天的關起房門幹壞事吧?
猶豫了一下,她覺得自己還是先撤了比較好。
剛抬腳要走,卻又聽得裡面傳來說話聲,隱約聽到了佟湛的名字,她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邁著小步子緩緩移到了門口,側耳聽著。
「阿湛既然是先帝之子,斷斷沒有留在我們府中的道理,咱們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邵丞相雙手負立站在壁畫前,神色看上去很是凝重。
長公主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坐著,也是一臉愁容:「這個理兒我自然知道,可佟迎說她當年發了毒誓,害怕遭天譴,死活不肯,我們能拿她怎麼辦?」
「都這個時候了她還只顧著自己當年的那些誓言,難道讓她信這些有的沒的,斷送了佟湛的一生?」邵丞相氣的鬍子微微顫動著,一手拍在長案上,屋子裡的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長公主知道他是氣急了,起身過來握了他的手:「先別急,我再找她談談,先皇子嗣稀薄,如今阿湛的身份既然大白,太皇太后若是知道了也不會容許他繼續留在咱們府上的。」
邵丞相這才驚覺自己方才的話說中了,握著她的手緊了緊,面露愧色:「阿寧,我方才不是在責怪你。」
長公主笑著搖頭:「我自然曉得,你我成親這麼多年了,你何曾怪過我什麼?」
丞相府裡養了位皇子,這件事若是傳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再安個企圖謀反的罪名,她們閤府上下都是要遭殃的。她最瞭解他不過,豈會不知他在氣什麼?
這時,房門突然被人推開,夫妻二人齊齊望了過去,卻見邵珩一臉呆滯地站在那裡,愣了好一會兒才走進來:「爹,娘,你們方才說的可是真的?」
長公主走過來拉住她:「你這孩子怎麼一聲不響的就跑來了,你不是去喬國公府找喬四姑娘學畫嗎?」
邵珩抓住長公主的手:「娘,你和我爹方才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湛大哥是先帝的兒子,那也就是說,湛大哥和岑栩是兄弟?」
「大膽!」邵丞相呵斥一聲,卻又不忍太過責怪,語氣緩和下來,「你怎麼敢直呼陛下名諱,這是大不敬你知道嗎?」
「我……我就是一時心急。」邵珩有些囧,她真是喚岑栩的名字喚習慣了。
「再心急也不能直呼陛下名諱!」邵丞相教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