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跑著跑著，寧欣發現，在這些保護艙的後面，還有這間實驗室的另一半空間，因為運進來的保護艙不少，所以將那一半完全擋住了。

　　有個方形的實驗台擺在那裡，台上，一應解剖工具俱全，擺得整整齊齊，唯有一個彎彎的大鉤子在半空「飄著」。

　　而在鉤子的正對面，一個人的心臟正被緩緩勾出，寧欣認出，那人是車俊彥，他昏迷著毫無知覺。

　　鉤子的「動作」是有什麼東西在控制它，可她僅憑雙眼看不到它們，很可能就是南瓜教授說的潛種。

　　她能看到它們正在做的事情，也就意味著，它們也會反過來看到她。

　　車俊彥的心臟被徹底勾了出來，沒有濺出實驗台一絲一毫的血跡，在刺目的燈光下，他的心臟一點也不鮮紅，反而還和上面附生的灰核一樣，暗淡而慘敗。

　　有一根管子連接在實驗台下，收集著他體內僅剩不多的血液，源源不斷地輸送到旁邊的玻璃容器裡。車俊彥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癟下去。

　　玻璃容器裡，是一團圓形的藍色球體，表面並不平整，由一塊塊的藍色小塊聚合而成。

　　它跟隨管子裡血液的注入而緩慢的鼓動，節奏平緩規律，就像是沉睡的人的呼吸。

　　寧欣的視線一觸到它，立刻就反應過來，玻璃容器裡的藍色球體，竟是藍核的聚集體。

　　這個聚集體足有一個成年人的頭顱大小，而且它似乎是有生命的，覺察到寧欣在看它，「呼吸」的頻率頓時加快了。

　　身後，又有幾個保護艙被強行打開，寧欣能聽到艙門壞掉的聲音，還有南瓜教授氣急敗壞的粗啞嗓音。

　　「有潛種！」禾泱泱的聲音就在這樣既安靜又嘈雜的背景裡響起。

　　幾乎是同一時間，寧欣看到，那個切下灰核並將灰核扔到玻璃容器裡的鐵鉤，不動了。

　　聚集體接收到灰核，瞬間凹陷下去，然後又慢慢蠕動翻滾，將灰核全部包了進去，就像吃東西一樣，將灰核咯嘣咯嘣地消滅掉了。

　　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寧欣只覺身上的每一個關節都在發緊，她不知道自己在懼怕著什麼，可她就是感到了一股極深的恐懼。

　　鉤子在半空中停了片刻，然後它就躺到了實驗台上，轉了半圈，不再滾動。

　　寧欣心裡頓生警覺，她將長刀橫在身前，急退，在豎立著的保護艙之間的縫隙裡穿梭。

　　有「咣當」、「咣當」的聲音衝了過來，可她卻什麼都看不到。

　　她看不見跟她戰鬥的東西，可對方卻能清楚的捕捉她的所在，這種對戰的感覺簡直不能再可惡。

　　手中的長刀突然憑空消失了一截，像是突然變短了，手上傳來阻力，寧欣知道，她這是接觸到了它們。

　　她再退。

　　然而這一次，她沒能退出多遠，就聽到「嘩啦」一聲，在她面前的保護艙一瞬間全都被擊裂了，裡面的液體咕咚咕咚的淌出來，浸延了一地。

　　在這些破碎的保護艙中，其中有一個裝著的，就是范園。

　　此刻的寧欣，再也顧不上什麼看不見的物種了，她揚起手中的刀，徹底敲碎范園所在的保護艙。

　　想起范園在廣場上昏迷前的狀態，寧欣想不出脫離了營養液的范園還能挺多久。

　　如果百安基地真的不存在能修復異化的藥物，那麼，現在能讓范園恢復異化的最好辦法，就是高悅和南瓜教授都說過的——感染病毒。

　　抱住范園失去浮力支撐的身體，不顧她身上濕漉漉的冰冷，寧欣大喊：「南瓜教授。」

　　她現在迫切的需要病毒血清。

　　而此時，與她一同喊出聲的，還有禾泱泱。

　　「點火！」

　　簡單又有力的兩個字，彷彿一瞬間就能驅走因為看不見的敵人所帶來的恐慌。

　　南瓜教授動作迅速的在地上搓著木柴，向寧欣身週一砸，頓時火花四濺。

　　他竄了過來，掏出裝有病毒血清的針劑，紮上了范園的手臂。

　　寧欣認真的看了一眼范園的眉眼，將她背到身上，范園的體重比上一次抱她，輕了好多，有個聲音不斷在她心裡默念：一定要挺住啊，范園，一定要挺住……

　　由於她的周圍都是剛從保護艙裡漏出來的液體，沾到液體的木柴沒有燃燒多長時間就熄滅了。

　　但寧欣還是隱約聽到了陣陣尖銳的聲音，細若蟲鳴，聞若泣血，隨即她感到，有什麼東西從她的身邊退卻了。

　　這是個好機會。寧欣背著范園，三步並做兩步的邁了出去。

　　她找到一處乾燥的地方，擦亮了拴在手上的那捆木柴。

　　木柴上的火光灼熱灼熱的，灼得她臉頰有些發紅。

　　寧欣握住木柴尚未燃燒起來的部分，防備著有可能會接近她們的潛種，另一隻手伸到身後，抓緊范園的身體，不敢有半分鬆懈。

　　潛種剛才那一下，打碎了不少保護艙，南瓜教授忙著去給裡面的人打上病毒血清，又要防著潛種的攻擊，□□西奔的，就像是一股奔跑著的席地旋風。

　　此時，他忙裡偷閒的瞥了寧欣那邊一眼，立刻氣得連頭髮都立了起來，頭髮上沾著的沙土簌簌的落下了幾小堆。

　　「你快把人放下！」南瓜教授對著寧欣大喊。

　　他這邊為了儘可能多的救活異化者拼盡全力，她倒好，守著一個人就不放了，哪有這麼救人的？她知不知道，只有讓更多的異化者恢復，讓更多的異化者加入他們，他們的力量才會越強，才能安然無恙的離開，才能在與潛種共存的世界裡多活些時日……

　　寧欣完全無視了南瓜教授氣急敗壞的叫聲，因為，她突然感到後頸處傳來細糯的氣息，范園醒了。

　　「寧欣——」她的聲音同她的人一樣輕飄飄的，「放我下來。」

　　「我們已經離開了松樹領。」寧欣收緊抓著她的手，不依她，「現在是在百安基地，你剛醒，不瞭解這裡的情況，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放你下來。」

　　說著，寧欣背著她就往檢修井那邊跑，至少那裡，不會有看不見的潛種。

　　「咳——咳咳——」范園受不住快速奔跑的顛簸，她激烈的咳嗽起來。

　　寧欣聽到她的咳嗽聲，只覺心裡一痛，再也跑不動了。

　　「放我下來吧，寧欣——」范園伏在她的肩頭，「哪裡，有安全的地方呢？」

　　「會有的，一定會有的。」寧欣背著她，走進層層的保護艙之間，找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將她放了下來，「你看那邊那個矮矮的南瓜教授了嗎？他是百安基地的，他剛才已經給你注射了含有病毒的血清，你的異化很快就會恢復的，你也會很快恢復的，對了，我們還有隊長的血，在孤島那……」

　　范園拉住寧欣，制止她尋找孤島的舉動，微笑著看她：「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范園，我不要你說這種話，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寧欣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她明明氣色好了一些了，為什麼要說喪氣話。

　　范園依舊笑著，沒有立即回應，而是淡淡地向四周看了看，她看到保護艙裡飄著各樣的人，距她不遠的地方，就是顧軒、林默、阿九，然後，她收回目光。

　　「你也感覺到了不是嗎？我活不長了，寧欣。」她直直地盯著寧欣的眼，「你的語速飛快，詞句又有大段大段的重複，是心虛的表現，這可不像我印象裡冷靜的你。用這種方法欺騙自己，欺騙我，又有什麼意義呢？」

　　「寧欣，有些事，總會來的，你必須面對。」

　　寧欣突然聽到范園身上傳來一陣怪異的響動，像是骨骼錯位的聲音。

　　這時，寧欣才發現，那雙黑亮黑亮的眸子裡，早已佈滿怒張的紅血絲，而且瞳仁的顏色正在慢慢變淺變淡，彷彿要與周圍的眼白融合在一起。

　　范園還在笑著，但她的雙手已經僵硬的抬了起來，有晶瑩的液體自她的眼角滴落。

　　「寧欣……動手……我不想傷害你……不想變成感染者……動手啊……」

　　手裡的木柴已經燒完了一半，暗紅的火舌不安的跳動著，舔舐著寧欣的手指，她卻像沒有感覺一般，木然的，面無表情的，握緊雙拳，再握緊幾分，彷彿這樣就能抓住什麼，彷彿這樣就能改變什麼。

　　范園的眼睛已經完全變白了，寧欣甚至都能看到她齜出的尖牙，也能嗅到她身上咆哮著的嗜血氣息。

　　終於，失去了異化的異化者為了重新獲得異化而注射病毒，變成了最低級的感染者，嗜食血肉，心志全無。

　　火舌繼續向上纏繞，寧欣察覺到火苗的熱度，忽的一鬆手，燃燒的木柴便都碎落到地上。

　　但她依舊沒有出刀。

　　眼前的人是范園啊，是小糰子啊，是那個會對她笑會為她拍桌會同她並肩的女殺神啊，為什麼，要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雖有刀在手，可是，怎能出刀？怎能出刀！

　　范園猛地向她撲來，寧欣閉上眼，後撤了半步。

　　再睜眼時，「范園」的心臟位置已多出了一段鋒利的刀尖和一截尖刺狀的利器。

　　寧欣認得，這是她手裡的長刀和孤島帶下車的暗器飛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