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言（三）

　　真是個聽起來不錯又可行的設想，可是——

　　從病毒開始出現的時間算起，潛種們在地球上的生存時間至少有二十年了，這麼長的時間，人類死傷無數，薩德如果真像他說的是個「珍惜生命」的傢伙，為什麼在這二十年間不提出？

　　更令人不解的是，他如果真想要和解，把這些想法對雙方的當權者說才對，現在對著他們這幾個流亡出來的人類，又能決定什麼？

　　寧欣怒極反笑，她的心裡又不合時宜的湧現出些許冷靜，她反問薩德：「就算你說的都是你的真實想法，那麼異化呢？異化又是什麼？那些一車車運送來百安基地的異化者他們又去了哪裡？」

　　身後的禾泱泱快步走到她身邊，和她一同等待著薩德的回答，看起來，禾泱泱比她更想知道答案。

　　「呵，小傢伙。」薩德沉默了片刻，換了對寧欣的稱呼，他的發音生澀，「你們人類自身的自癒能力很強。」

　　「我們研究了很久才明白，地球人對於體內的異物有排斥和消除的能力，這種能力在面對藍核的時候，表現出來就是異化。」

　　「至於那些被運來的人類。」薩德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都在下面呢。」

　　因為他們現在站立的平台是透明的，幾人直接低頭向下面看去。

　　在這個巨大的圓柱形空間的最底部，靠近牆壁的一圈，竟是一個個小型的血池，與五根紅色的管子相連。

　　除了這些，再無其他。

　　腳下十幾米的距離血色翻湧，寧欣的眼裡也在翻湧血色，透過這些血池，她似乎能看到一個個的人被看不見的「手」從保護艙裡拽出來，剖心取血，投入血池。

　　「這些血，都是他們的。」寧欣顫抖著握緊拳頭，再抬眼，聲音發涼，「我們要找的人，也進了血池？」

　　「不，還沒有。」薩德話音一落，最下面的一個緊閉的通道慢慢打了開，那裡，有碼排的整齊的保護艙，裡面漂浮的人毫無知覺，還有被從站台綁到這裡的異化者們，有些人昏迷著，有些人清醒著。

　　半空中的能源核跳動了一下，這本是一直規律的跳動，可寧欣用餘光瞥見，愣是從中感到了一絲的興奮之情，這是看到「食物」的興奮。

　　巨大的能源核在興奮，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太對勁。

　　血池上面的透明蓋子被緩慢打開，濃郁的血腥味瀰漫到空氣中，與外面的空氣味道很相似。

　　有嗡鳴聲從薩德的位置傳出，他在用比薩人的語言說著什麼，然後，幾人便看到，那些被綁著的人中，最外面有個人被拖了出來，拖到血池的邊上，維持著一個即將跌入血池的姿勢。

　　幾人看不到拖拽他的潛種，卻能看到抵在他心口的「漂浮」的銀色彎鉤。

　　這人是跟他們同乘一車來的，有過幾面之緣，不算面生。

　　他剛醒來不久，並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或者即將發生什麼，但他知道，絕不會是什麼好事。

　　他看到了最後登車的那幾人「站」在高處，急忙大喊：「救命啊！救救我！」

　　聲音急切，但傳到幾人的耳中時，又顯得渺遠起來。

　　薩德說：「先從這些人開始怎麼樣？只要你們能勸說他們同意給我們提供血液，他們就不會死了。」

　　「不要信他！」釋舟聲嘶力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寧欣轉頭去看他，他的臉色又恢復了慘白的模樣，不久前的淡淡血色已經消失不見。

　　釋舟半坐在平台上，似乎在極力忍耐著什麼，每說一個字都很費力，但他知道，到了現在，有些事，他不得不說。

　　「藍核會自我複製，很難回收。」他說著，銳利的目光擊向虛空，那是薩德站立的位置，「他們早就與人類的當權者達成協議，當權者定期送來異化者，而他們會提供莫大的好處作為回報。」

　　一股異常的波動頻率突的從能源核上傳出，釋舟整個身體抽動了一下，隨即，又被他強自忍住。

　　「還有，你們被楊倫送到這裡，不只是提供血液那麼簡單。」在沒人注意的地方，釋舟雙手青筋暴漲，「他們想讓藍核吞噬藍抗，讓藍核獲得抵抗抗體的能力，你們，是被他們用來更好的散播藍核的工具。」

　　「不，不只是你們，那些之前被送來的異化者，也都是幫助藍核進化的工具。」

　　「釋舟，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些什麼？」青山受到「嗡嗡波」影響的狀態好了一些，但聽完釋舟的話後，似乎狀態又變差了。

　　「咔嚓」、「咔嚓」……聲音輕微，潛種的腳步聲，意味著薩德動了，但他沒走兩步，就不得不停下，因為，寧欣站到了釋舟的前面，那裡，正是他想去的位置。

　　「哦我忘了，你們中間，還有一個不一樣的。」薩德就站在那裡，「看他面對能源核的反應，用你們的說法，他是個感染者，而且，是個進化型的感染者。」

　　「但對我們來說，是他的身體能夠完美的與藍核相契合，從而發揮出能源核的威力。他為了活下去，也必須依靠能源核，算是我們比薩人這邊的。他說的話，能信？」

　　「再說。」薩德將講話對象換為極力忍耐著什麼的釋舟，「你身為一個我們下屬的感染者，似乎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些，但具體的情況你並不瞭解，不要隨意猜測。」

　　釋舟緊緊握著他手臂上的繃帶，有腐敗的液體從上面滲出，他的手臂顫抖著，聲音卻很有力量：「我親耳聽到的！就在前兩天的中午，路過你的研究室的時候。」

　　「小傢伙，你讓開。」薩德的聲音少了之前的從容。

　　寧欣擋在釋舟前面，她知道薩德口中的「小傢伙」是在說她，可這種時候，她怎麼能讓？

　　「他說的，都是真的？」憤怒如潮倒灌而來，她寸步不讓，「楊倫把我們送到這裡，那些當權者把異化者送到這裡，都是，為了讓藍核進化？」

　　這一次，薩德的沉默比之前都要長。

　　良久，他才嘆了口氣說：「沒錯，這麼多年，我們的能源採集器為了應付你們人類強大的自癒能力，早就該進化了。但——」

　　他想說的沒能說完，寧欣就又一次發動了異化，尖刺狀的精神力錐全部扎向薩德。

　　可她毫無保留的一擊，僅是讓他痛苦的發出嗡鳴退後了幾步，沒有造成什麼實質的傷害。

　　精神力錐像是刺入了漩渦中，有極大的阻力在阻止著她的冒進。

　　這力量來自半空中的能源核，球體的跳動頻率明顯增加了，一圈圈的藍色呈漣漪般散開，將平台上的幾人「吹」得東倒西歪。

　　寧欣雙腳站穩，加大精神力的輸出，她很憤怒，憤怒到不願去想，如果她在這裡就進入異化恢復期會產生什麼後果，憤怒到一往直前，連她面對巨大能源核時的驚懼也都暫時拋棄。

　　所有的精神力錐旋轉起來，慢慢地，在膠著的漩渦中靠攏在一起，漸漸凝聚成一股。

　　腦海裡開始出現疼痛，似針刺，如刀割，咽裡反上來腥熱的液體，那是她的血。

　　「寧欣——」她聽見青山喊了她的名字，耳裡就開始嗡鳴，便再也聽不見週遭的其他聲音了。

　　那些被她當做「視線」的精神力全部被她收了回來，此時，她的眼前，一片白茫，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感受不到，除了還在漩渦中掙扎的她的精神力錐。

　　茫茫的白色，準確點說，更像是刺目的陽光的那種白，這樣的顏色，讓她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在她初醒來之時，高德曾讓她透視過，那個時候，她在無盡的黑暗中瞥見的光亮，就是此刻的這種顏色。

　　不知道這會意味著什麼，寧欣感到精神力錐出現了開裂，漩渦的撕扯力更恐怖了些，溫熱的血從嘴角流淌而出。

　　旋即，她的一切觀感又都回歸，半空中的能源核扭動著發出嗡鳴，精神力錐卻從她的感應中消失了。

　　頭頂的四面八方，傳來一根根條索斷裂的聲音，能源核失去綁縛的平衡，在空中飄蕩旋轉。

　　腳下的平台忽的一空，寧欣毫無準備的掉落下去。

　　她的意識陷入昏沉，異化恢復期到來的十分之快，讓她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從空中跌落。

　　腦海裡的疼痛沒有消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寧欣彷彿聽到有人在喊些什麼，她猛然想起，平台對著的地面是血池的所在，若是掉進血池，她大概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有強烈的求生意識驅使著她，用盡最後的一絲絲力氣抬起了手臂。

　　然後，她徹底失去了意識，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活下來，也不知道再睜眼會是到了哪裡。

　　她唯一清楚的是，在與能源核的對抗中，她沒有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