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如煙往事（下）

　　在屬於丹寧的前一世裡，她對那個夜晚的記憶，可以說是一片渾渾噩噩的虛無。

　　只因為在那個夜晚來臨的那天裡，在她的索問下，蕭漠凡的默認，讓她知道，她為他付出的五年感情不過是建立在一場謊言之上。

　　其實那天的到來，那天的結果，她早該預測到的。

　　正如媒體上越來越多李娜與蕭漠凡即將舉行婚禮的報導，正如局外人暗諷她為第三者的流言越來越盛時……也正如對於這些置她於何地的輿論讓她愈發茫然無助時，蕭漠凡卻從來沒有出面駁斥過。

　　那個晚上，說她可笑也好說她痴傻也罷，看似決然離開後的自己回到家中，坐在床上時，卻還刻意地把手機從包裡拿出，牢牢握在手上。

　　她想等的，也許只是蕭漠凡的一句解釋，一句除了沉默外的任何話。

　　然而，那人真的來了電話又如何……她接，又或不接……她又想從他口裡聽到什麼……

　　仍未滑落的淚，凝聚成薄霧，覆在她的眼眸上，模糊了視線。

　　幾近一個小時的等待，在她以為那個晚上她終將要與冷寂相伴時，手裡的機身卻伴著歡快的鈴音忽然震動了起來。

　　泛著光亮的屏幕，在她呆愣的視野裡尤為朦然模糊。

　　未及擦去眼中的霧水，未及看清來電的號碼，她的手反是先於她的意識，按下了接聽鍵。

　　更在接下來的瞬間，慌亂地把手裡的手機扔向了不遠處的床尾。

　　那一剎那，反應過來的她，想到的，除了蕭漠凡的電話，再無其他。

　　接起，只為她的等待。

　　扔棄，只為他的傷害。

　　坐在床頭的她，蜷曲著雙腿，雙手更緊得環繞住雙膝，把一半的臉埋於此間。

　　無燈光照明的房間內，床尾的幽光透過額前垂落的劉海，星星點點地映入她的眼中。

　　在那一刻，強自壓抑在胸腔內的悲怨，順著猛然湧出淚腺的淚水，爆發了出來。

　　起初還是小小聲的啜泣，到了後來，已然忘了克制自己壓低的噪音。

　　淹沒視野的淚水，也隱去了床尾，那從手機屏幕上渙散開的薄弱光芒。

　　那晚的她又何曾不想把自己的傷痛，通過淚水徹徹底底地喧囂出來。

　　直到最後，哭的累了，倦了，而後疲憊地昏沉睡去。

　　靜安走在樓道上的步伐，停頓了下來，思緒紛亂。

　　不久前，在唐豫說出「如果電話算的話，我想，我也許陪了她一夜」時，她便想到了那個晚上。

　　而唐豫接下來的話更是篤定了她這個本以為是無稽之談的猜想。

　　「不過，那通電話，我們卻沒有任何的交談……」

　　「……那時候我在國外取景，換算過時差的話，那邊已經是早上……那時她還沒醒，應該是手機沒了電……」

　　那通電話，的確是先結束於她沒了電的手機裡。

　　靜安閉上眼，憶起那個晚上之後的次日中午。

　　當她從酸澀的睡夢中醒來，充上電的手機，開機後的通話記錄，排在第一個位置上的，卻不是她以為的那個熟悉號碼。

　　而是一串全然陌生的雜亂數字。

　　是的，她還記得，在忐忑下，她看到的那幾個令她微愕的數字。

　　且她的錯愕在看到通話的持續時間上，昇華成了驚訝。

　　如果不是她看錯，如果不是她的手機顯示的錯誤，那麼這通電話，整整陪她渡過了一個夜晚，一個她最為脆弱孤單的夜晚。

　　關於那個有著雜亂數字的號碼，以及是誰在電話那頭聽到了她的哭聲，又是誰陪伴了她整晚時光……那時候都不再有所謂的「後續」。

　　因為那部蕭漠凡送的手機，連著電話卡，在那天午後全被她扔了。

　　那個號碼，電話那端的人。

　　沒想到，會在今天夜晚解開真相，而這個真相……

　　讓她的心緒，自重生來從沒有這麼亂過，這份紛亂比起與李娜甚至是與蕭漠凡的「第一次」見面，來得更令她無措。

　　「為什麼……打了她的電話？」她問唐豫。

　　「只是想告訴她，放錯的感情，走出來便是了。」而唐豫給了她這樣的回答。

　　「後來再打去時，那邊一直是關機狀態。等我回國的時候……卻晚了。這句話，我已沒有機會能說與她聽……」小幅度搖著頭的男人，說起這話時，神色中流露出惋惜，像是惋惜於一名相識已久的故友。

　　可是唐豫，雖然晚了一世，但她……卻已聽到。

　　那段放錯的感情，現在的她也已經走出來了。

　　還有……

　　謝謝你，唐豫。

　　與男人道別後，背離著他走向樓內的她，才敢於把眼裡壓制下的強烈情緒洩露出來。

　　直至此時，睜開眼的靜安，眼底的震驚仍舊還未消退分毫。

　　原來，在她上一世的生命裡出現過這樣的人，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然認識了你，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你，關心著你。

　　繼續走在樓道上的少女，低垂著頭，沉浸在自己世界裡，全然沒有發現一個人影停駐在了她繼續要跨過的台階上。

　　「心情很亂嗎？」低啞的聲音，傳入靜安耳內。

　　驀然抬眼望去，那人單手扶著扶手，由高往低面對著自己。

　　「走樓梯的話，可以讓自己混亂的心情平緩下來。」蕭漠凡逆著光源的臉明暗參半，看不清神情，只覺得語氣有些虛浮，「你是這樣想的對吧？所以有時候再累你也不會選擇坐電梯。」

　　在這幢熟悉的公寓裡，他們意外的第二次相遇。

　　靜安沒有搭理男人的話，往靠牆的一邊走去。

　　流動的空氣裡，靜安聞到一股酒的氣味。

　　而這氣味，在一隻腳跨上蕭漠凡所在的台階後更為濃烈。

　　抬起的另一隻腳，在即將踏上接下來的台階時，蕭漠凡卻是向她這邊伸出了手。

　　靜安皺眉閃過。

　　本想握住她的手，卻落了個空。

　　蕭漠凡轉過身的臉上，有著討好的笑，「不要生氣了，回來好嗎？」

　　這樣的笑，他在她曾經玩鬧著情緒的時候，也露出過。

　　只是現在的這個笑，顯然是因為，「你醉了。」靜安說道。

　　男人的酒量不算很好，可即便是喝多了，一般情況下，行為舉止上卻能如往常般讓人看不出醉態。

　　「……不是她嗎？」收起笑容的蕭漠凡，恍惚地眨眼後直直地看著少女。

　　靜安在他的打量裡，卻是沒有猶豫的轉身走上台階。

　　她不想知道一向厭惡走樓梯的男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她也不想知道醉酒後男人口裡說出的話，代表著什麼。

　　「重新開始好嗎？」身後的聲音，不知是在問她，還是純粹的自言自語。

　　重新開始？

　　靜安沒有回頭，她笑，「憑什麼呢。」

　　寂靜的樓道，少女的話清晰可聞。

　　這個晚上與蕭漠凡相遇的插曲，靜安沒放在心上。

　　正如唐豫所言，「放錯的感情，走出來便是了」。

　　而上一世自己付出的感情，如若是一顆種子，那麼只有經過埋葬，才會有新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