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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狐姬主人(狐姬的僕人)(第一卷)》第6章
  從光開始接受陰陽道的修行後,又過了幾天。

  雖說是修行,但也只是每天被晴明貼上符咒,吃一頓「劈哩劈哩劈哩」的電擊,簡直是有虐待兒童或虐待動物嫌疑的斯巴達教育。

  接受了晴明的血液,讓光的身體擁有遠超過常人的回覆力。

  多虧於此,他才能一次又一次地被符咒電成黑人後,一面開玩笑說:「唉,還以為這次會死翹翹呢。」一面爬起身。

  「要是現在的搞笑短劇玩這麼暴力的橋段,一定會被投訴到死!」

  但不管光怎麼抗議,晴陰也只會毫不在意地回答:「想在短時間內練成原來必須花上數十年的『龍穴結界』,只能這麼做了。」

  根本是電擊的輪迴。

  靈魂的流轉。

  肉體的磨難。

  這天,光也是在葵「拜託你有所節制」的銳眼守望下,接受晴明的「魔鬼電擊訓練班」一直到深夜。

  「快點!你這隻廢狗還不快覺醒!」

  「你到底在急什麼啊?晴明,這種斯巴達特訓的效率很差耶!」

  連凡事皆以平常心看待的光也憤而抗議。

  「說什麼『龍穴結界』,我看你只是看我變得跟殭屍一樣強壯,想玩狠一點而已吧!」

  「江獅?那又是什麼動物?你的式神名是小狗子啊。」

  「再說,陰陽道那種萬物都用『氣』這種可疑的未知能源構成的基礎理論,我根本就不相信,太不科學了。構成萬物的物質是『Ununoctium』和其他元素!」

  光還趁這個機會多講了幾次特地記下來的「Ununoctium」。

  「冥頑不靈。你那個時代的學問和陰陽道,只是對同一現象的觀察角度不同罷了。無論是『氣』還是元素,頂多是稱呼上的差異,指的還是相同的東西。」

  「怎麼可能啊。」

  「就拿月亮來說好了。」

  「月亮?」

  「你知道月亮隨時間變換,會有『新月』、『三日月』、『上弦月』、『十三夜』、『待宵月』、『望月』、『立待月』、『下弦月』、『晦』等變化吧?」

  「嗯。」

  「但月亮不是真的變化形狀,變化的是觀察方和月亮的關係,月亮本身還是一樣的月亮,對吧?」

  「嗯嗯。」

  「你那時的『科學』什麼的,應該不會認為月亮是真的改變形狀吧?」

  「嗯嗯嗯。以我們現代科學來說,的確和你講的一樣……」

  「所以呀,陰陽道將『氣』分為五種屬性來觀察,你那個叫科學的是細分成118種,但被觀察的物體本身沒有不同。」

  「嗯……月亮跟元素不太能扯在一起吧?有點詭辯的感覺。」

  「你這個人喔。都被我的符電成那樣了,怎麼還不開竅?這都是為了救回紫啊。」

  「我承認你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不過扣除一些個性上的缺點,我完全是個普通的高中生……怎麼想都不會有『龍穴結界』那種誇張的作弊能力啊。」

  「……你是我召喚出來的,不就已經是很好的證明了?」

  「嗯,話是沒錯啦。為了救紫,我是很想相信你……但就是辦不到。我的自我意識是不是太過剩了……可能是過於理智了吧。」

  「或許是『咒』在你心靈深處干擾,妨礙了你的覺醒。」

  「『咒』在干擾?可以說得直白點嗎?晴明。」

  「我是說『我就是這種人,只有這種力量,不會再多了』這種『咒』。一般人將那稱為『懂事』或『長大』。」

  「人不懂得長大就慘了吧。要是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裡,就以為自己能飛,從清水舞臺上跳下去摔死啦。」

  「可是小狗子,知道如何操控『咒』的我,可是從清水舞臺上跳下去也不會死喔。」

  「唔唔唔。」

  光開始頭痛了,他就是不認為自己學得成「龍穴結界」。

  「晴明,還是找不到紫的位置嗎?你的占卜不是能一次搞定?」

  「只要有道滿的靈力干擾,占卜幾次都一樣。」

  「唔,這樣啊……只能用人海戰術,靠雙腿地毯式搜查了嗎……」

  「晴明!光公子!差不多該休息用膳了喔!」

  完全在晴明家住慣了的葵,接二連三地將京式菜餚送進主廳。

  身為貴族公主,本來是不會接觸這類下人的雜事,但葵在家事上似乎無所不能。

  晴明跟光都坐到飯菜前,準備用膳。

  附帶一提,晴明的盤裡另外有尖尖一堆的豆皮壽司跟油豆腐。

  「小狗子,想吃鮑魚嗎?我可以分你一片喔。來,表演才藝。握手,立正,坐下。」

  「光公子,這是我特別下工夫做的紅豆抹茶茶碗蒸喔。議我喂您吃吧,要心懷感激喔。」

  「喂,乳牛妖,小狗子現在要吃的是我的鮑魚。」

  「誰是乳牛妖!光公子要吃的是我的茶碗蒸才對!」

  「小狗子,你選誰?」

  「要是選錯了,以後就沒晚膳吃羅。」

  糟糕,我越來越習慣她們的戰爭了……光夾在兩人中間,汗流滿面。

  這時,有個喊著「晚安晚安」的面熟少年跑進庭院。

  是葵的兄長藤原中將。

  「咦?是藤原哥?」

  「大哥,怎麼不從玄關過來呢?真沒規矩。」

  「不是啦,因為有急事嘛,沒時間了!」

  藤原中將身旁還有個穿和服的妙齡美女。

  「大哥!您又和女人廝混了嗎……」

  「誤會誤會,這位是天皇和兵部卿宮大人的妹妹,藤壺公主啊。」

  「呼,總算趕上了。」

  「——啊?」

  光不小心掉了筷子。

  藤壺和桐子的長相一模一樣!

  但比桐子年輕許多。

  (雖然分別存在於現代和平安時代,可是她們真的好像,而且都被我遇上了,這種機率有多少呢?)

  葵和晴明見到光看傻了眼,一左一右拿起筷子插他的眼睛。

  「很痛耶!你們幹什麼啊?」

  「用膳途中看女人看到掉筷子,實在太沒規矩了。」

  「怎麼跟狗一樣粗野,稍微控制一下慾望吧。」

  「因為我是狗啊汪!壓抑不住爆滿的慾望嘛汪!……才怪!這是誤會!」

  「幸會,源氏公子。哎呀,您的髮色好美呀,和傳聞中一樣呢。」

  名險「藤壺」的美女在邊廊跪坐下來,向光行禮。

  光越看越覺得她和桐子沒兩樣。

  只是更年輕,感覺就像個女大學生。

  我沒有戀母情節沒有戀母情節沒有戀母情節沒有戀母情節……光越想越慌亂。

  「呵呵呵,她對喜歡大姊姊的我來說,根本是夢中情人。如果能有那麼美麗的姊姊陪我一晚,要我明天就死也甘願啊。怎麼樣?源氏公子,一見鍾情了嗎?」

  藤原中將自傲地笑道。

  藤壺也被笑聲感染似的,露出端莊的微笑:

  「哎呀,源氏公子不是和葵公主結婚約了嗎?這該怎麼辦呢……」

  「不是啦!那倜,我我我只是覺得她和某個我認識的人長得很像,才一時反應不過來的……」

  「呵呵,紫姑娘也說過,我好像和她的母親桐子夫人長得很相似,還有源氏公子對紫姑娘唯命是從呢。」

  「你怎麼知道?你知道紫在哪裡嗎?」

  「看來源氏公子一如紫姑娘所描述,是個誠實的人呢,真是太好了。」

  「能先告訴我,紫到哪裡去了嗎?」

  「源氏公子,我和家兄兵部卿宮是在宮裡偶然遇見迷路的紫姑娘,之後就帶她到家兄的宅邸去了。」

  「所以我們剛好一進一出嗎?」

  「似乎就是如此。很抱歉這麼晚才能通知你,源氏公子。」

  「不會,謝謝你跑這一趟,藤壺公主。這樣我終於能守住我和紫的承諾了。」

  光說完:「我馬上就去接她!」後,興奮地迅速起身,然而——

  「源氏公子,可惜紫已經不在家兄舍下了。」

  「咦?」

  「一個名叫蘆屋道滿的陰陽師擄走了她。我才離開一下子而已……實在是太突然了。沒能看住她,我真的非常愧疚。」

  「啊……對喔!嗯,紫早就被蘆屋道滿抓去當人質了,我怎麼會忘了……冷靜點、冷靜點、冷……哈、哈、哈啾!」

  「我們也用盡辦法找了好一陣子,不過直到最近才總算知道她在哪裡。」

  「嗯,我最近看上的女仕聽到一個傳聞,說蘆屋道滿就在城北的鞍馬山呢,源氏公子。」

  藤原中將自傲地說。

  「所以去鞍馬山就對了吧?太感激你了,藤原哥。」

  「別急啊,小狗了。這訊息也太直接,擺明是陷阱。」

  晴明不改面色,在來回走動的光身旁一口接一口地猛吞豆皮壽司。

  「可是晴明——」

  「傳聞不只如此呢,源氏公子。」

  「藤原哥,還有後續啊?」

  「是啊。聽女仕說,今夜丑時,蘆屋道滿會在魔王殿舉行儀式,向魔王獻祭……」

  一向爽朗的藤原中將,說起這傳聞也緊張得冒起冷汗。

  「獻祭?魔王?你恁麼突然變成空想科學少年啦?藤原哥。」

  「源氏公子,我不是在開玩笑,他們就要把那位叫紫的女孩獻祭了。」

  「什麼?獻祭是指……」

  「聽說要把她的心臟和鮮血獻給魔王,是種很可怕的儀式啊。」

  「這也太糟糕了吧!呃,等等,晴明!」

  光突然想到——

  像晴明這樣的人,不可能沒聽說這個訊息。

  只有光看得見的狐耳,正細細抖動著。

  晴明擺著一張撲克臉,但無論她表現得如何沉著,狐耳仍洩了她的底。

  「我是不太想這樣說啦。晴明,你該不會早就知道今天這個儀式了吧?」

  「不,沒聽說過。」

  狐耳大幅跳動起來。

  「騙誰啊?我已經看穿了!就算拿棉花棒插你耳朵,我也不會原諒你!哈啾!哈啾!」

  「喂,口水別噴到我臉上。」

  「你是接到訊息以後才急著逼我修行的對吧?這種事怎麼不早點跟我說?」

  「說了就能讓你學會『龍穴結界』嗎?反而會打亂你的心,完全修行不了吧?」

  「我、我才不會——哈啾!哈啾!」

  「瞧,緊張成這樣,連我都替你可憐了。」

  「如果你有告訴我,管他科學不科學,我早就學會『龍穴結界』了!」

  「少在那裡『如果』。你沒學成,純粹是因為你沒認真學罷了。」

  「哪有,我很認真耶!」

  「是嗎?我怎麼只記得你都在說廢話而已?」

  「反正帶我到鞍馬山去就對了!應該來得及在丑時前趕到吧?」

  「蠢材,憑現在的你,擅闖道滿的巢穴只有死路一條。非見機行事不可。」

  「紫就要被獻祭了啊!」

  「等到道滿將紫逼入絕境,就可以喚醒紫體內的『空』屬性。和惡鬼激發你的力量是同樣道理。」

  「可是那要冒生命危險吧?我不是差點就死了嗎?要是晴明沒分血救我,我早就已經——」

  「也對,不是覺醒就是死,機會各半。」

  光已經不想再多說了。

  現在,他的選項只育「救出紫」、「接回紫」和「帶紫回家」。

  「就算晴明你要丟下我一個,我也要去!我要遵守承諾!」

  「還在『承諾』?要我說幾次,那只是一種『咒』啊。」

  晴明一步也不肯退讓。

  她悄然站起身,用她發亮的紅眼瞪視著光。

  葵和藤原中將都緊張地嚥下口水,靜觀光和晴明的舌戰。

  「如果是守護讓我活下來的『咒』……要我為紫而死也可以!」

  「少把『死』說得這麼輕鬆。想死是你的自由,不過現在你去了也救不了紫,只會白費你的狗命。」

  「如果要我背叛紫,一個人苟活下來,我只會後悔一輩子啊!」

  「那種後悔的回憶也是不必要的『咒』,有法術能讓你永遠忘記。」

  晴明從袖中掏出符紙,光卻抓住她纖細的手腕不放。

  「施術者本身無法對自己使用,但對你就不同了。」

  「讓我忘記?我才不需要那種法術!」

  「我只是想盡我所能幫助你。很可惜,你已經來不及修成『龍穴結界』,而我的靈力也恢復不到一半。」

  「還沒完!離丑時還有一段時間!」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這是鐵一般的事實,老實死心接受吧。」

  「不要!我死都不接受!」

  「我想也是,畢竟你實在蠢得可以。所以我才要幫助你,使用忘記『無法遵守承諾』的『咒』。」

  「晴明!」

  「大哥,快阻止他們嘛!」葵對藤原中將投以求救的視線,但他不為所動。

  最後,吵得腦充血的光一時被怒火衝昏了頭,說了不該說的話——

  「……我終於知道晴明為什麼沒有朋友了。」

  糟了,我說了什麼?一說出口,光才回過神。

  但為時已晚——

  「言語」已經造成。

  將「言語」作為「咒」驅使的陰陽師,比誰都還要害怕「言語」這種「咒」的力量。

  遠勝於一般老百姓。

  晴明之所以不輕易表現真心,總是用事不關己似的冷笑掩蓋自己的感情,都因為她是個操縱「言語」這雙刃劍的陰陽師。

  其實晴明也一直試圖喑示光這一點。

  但徒勞無功,他仍將不該說的「言語」粗暴地砸在晴明的心頭上。

  全身血液凍結般的感覺,如海嘯般襲捲了光。

  我到底做了什麼?誰能讓時間倒流到這場惡夢之前嗎?同樣知道孤獨滋味的我,竟然對晴明說了這麼傷人的話——

  晴明的表情仍未改變。

  狐耳細細抽動,但不一會兒就癱軟垮下。

  「不好了。」

  原先默默旁觀的藤壺也趕忙站起,擋在光和晴明中間。

  不過晴明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咒」已深深刻進她的心中。

  使她再也無法壓抑感情。

  晴明血紅的眼睛漾出淚水,大聲喊道:

  「不管你了啦,你這個大笨蛋!」

  「光公子,別那麼消沉嘛。身為主將的你苦著一張臉,要怎麼打勝仗呢?」

  搭牛車前往京城北方的鞍馬山,起碼要兩個小時。

  在一分一秒都浪費不得的現在,光以馬代步。

  但從未上過馬背的他,自然不會騎馬。

  馬是由葵在馭使的。

  光有些顧忌地摟著葵的腰,以免摔落。

  兩人共乘一馬。

  沿著直通鞍馬山的貴船川,一路北上。

  「我怎麼會這樣,竟然對晴明說了那麼過分的話……」

  「那是因為令妹紫姑娘面臨生死關頭,讓你一時心慌才脫口而出,別太在意了。」

  「就算這樣,也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放心吧,光公子,你還有我這個未婚妻呢!我定會以左大臣家代代相傳的『破魔弓』擊敗蘆屋道滿給你瞧瞧!」

  與光同行前往鞍馬山的,只有葵一人。

  晴明大發雷霆後就出了家門,藤壺和藤原中將都趕去找她。

  光不認為晴明會回來,於是打算獨自上山。

  但沒有晴明的力量,安倍家的無牛牛車是不會動作的。

  於是葵就背上破魔弓、駕來愛馬,為無計可施的光解決了交通問題。

  光嘗試勸退她好幾次,但葵也以:「少了我,你連馬都騎不了,怎麼上鞍馬山?」為由堅持不退,只好依了她。

  實在不想將葵也捲進來——即使有此顧忌,但光若想要及時趕到紫的身邊,就非得藉助葵才行。

  光也怕自己多爭執又俞說錯話,連葵都傷了。

  自己的精神狀態並不穩定。紫的危機使他的內心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彷佛隨時會出口傷人。

  另外——

  被光笑稱「重度嬌」的葵還說:

  「我是你的未婚妻,早就有準備輿你共生死了。」

  見到她挺胸如此宣示,光才深深感到,葵遠比只出一張嘴的自己要成熟得多了。

  閃耀得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之後,光只能祈禱夠幸運,能在葵有個萬一時捨身保護,激發「龍穴結界」。

  現在不是將那種必殺技當作青春期妄想而一味抗拒的時候。

  為了讓紫和葵活著回來,只有覺醒一途可走。

  (如果我死了,晴明會傷心還是……)

  心底陣陣抽痛。

  真想抹去傷害晴明的記憶。

  「看見了嗎?那就是鞍馬山!」

  葵在險峻山道策馬之餘所指的方向——

  光看見有道向上連綿,通往山頂的石階。

  彷佛直入雲霄。

  「這是相當於鞍馬山後門的小路。雖然很危險,不適合攀登,卻能一口氣繞到魔王殿後頭。若想攻其不備,就得選防禦最薄弱的小路了。」

  「好像沒人看守……不過摔下去就慘了啊。葵,這匹馬沒問題嗎?」

  「那當然!看我的吧!」

  葵在騎術上的造詣可比弓術。

  只見馬兒一氣呵成地奔上絕壁。

  光已沒有任何猶豫的餘地。

  「我們成功了,前面就是魔王殿!」

  「好多小型鴉天狗!紫……紫!你在哪裡?」

  「廣場中間有一個人,就是她吧?」

  「是紫沒錯!」

  紫穿著女童服裝,屈膝坐在魔王殿前的廣場上。樣子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身旁有個穿黑色大衣的金髮小女孩——光一眼就感覺到她是蘆屋道滿。

  因為她的「氣」——

  道滿的嬌小身軀散佈著黑氣,使光不禁發抖。

  廣場上到處都是鴉天狗飛竄的影子,也許是道滿動員而來的吧。

  少說也有上百隻。

  光跳下馬背,向紫直衝。

  對夜晚抵抗力低的紫還沒清醒。

  戰鬥的序曲就這麼奏響了。

  「蘆屋道滿!把紫還來!」

  道滿妖媚一笑說:

  「你終於來啦。嗯?安倍晴明呢?」

  「我跟你打就行了!」

  「啊?晴明沒陪你來?你在開玩笑吧?」

  「你馬上就知遭是不是玩笑!」

  據晴明所言——要發動「龍穴結界」,得先看出對方的「龍脈」,也就是「氣」的通道,再以手掌直接碰觸,吸取對方的「氣」。

  無論如何,都必須將距離拉近到足以觸及道滿。

  若不打倒她,就再也無法親手擁抱紫。

  拜託,一定要發動,讓我看見「龍脈」吧——如此祈求的光筆直奔跑。

  「鴉天狗交給我處理,你快救紫姑娘出來!」

  葵駕馬迂迴,不斷放箭,將襲擊光的鴉天狗一隻只擊落。

  但葵孤立無援。

  對方卻是三位數的大軍。

  鑽過箭雨的鴉天狗們紛紛啄咬著光。

  扯破衣裳、面板,血流如注。

  每一隻都只有烏鴉般大小。

  不過數量實在太多。

  無論怎麼驅趕,都會執拗地一再猛攻。

  光並不覺得痛,腎上腺素使光全身沸騰。

  紫就在眼前。

  噴嚏打個沒完。

  「紫,快醒醒啊!是我,我來接你了啊!」

  五步。

  四步、三步、兩步、一步……!

  光一鼓作氣,飛快縮短了與紫那窄瘦肩膀的距離。

  「主人!光公子來接您啦!」

  一個小貓布偶似的怪異物體不停搖晃蹲坐著的紫。

  紫猛然一震,睜大眼睛:

  「……啊……!小光?真的是小光嗎?」

  「紫!我來接你了!」

  光什麼也沒多想,向紫伸出手。

  然而——

  啪滋!

  光的指尖碰到看不見的障壁,強烈電擊接著竄透光全身的每個角落,心臟幾乎因此停止。

  「……呃唔!」

  「小光!」

  光整個人彈上半空中。

  要不是晴明的血,絕對是當場死亡。

  「呀啊啊!小光!」

  葵下馬保護摔落地面的光,並持續著精密如機械般的射擊。

  「不行了,只靠我一個人……鴉天狗實在太多!箭…箭也射完了!」

  「……唔…唔唔……剛…剛才那是……?」

  「光公子,蘆屋道滿在主人周圍設了強力結界,不要靠近!要是再碰到一次,說不定真的會死啊!」

  貓布偶在紫身邊飄來飄去,還會說人話。

  不過光和葵都沒有閒功夫去問那東西的來歷。

  「嘻嘻嘻,不帶主人就想挑戰我蘆屋道滿,是以為會有勝算嗎?這式神還真是蠢得可以啊。」

  道滿不將光和葵放在眼裡,一步又一步向他們走去。

  有「氣」。道滿驚人的「氣」,以她為中心形成了致命的結界。

  光觸及隱形障壁而遭電擊時,和道滿距離約為六十公分。這應該就是她那致命結界的半徑。

  若能看穿道滿應該也擁有的「氣」、看穿「龍脈」,就有一點勝算,或者——

  「光公子!光公子,快醒醒!道滿就要來了呀!」

  「……我還好。葵,你別擔心……我還活著。」

  「你傷的好重,別再勉強了!」

  「幸虧有晴明的血,我還能多撐一下……直到我履行承諾為止……就算我知道履行不了,一旦發了誓就一定要……」

  「光公子,你別再說了!我來拖延道滿,你快走吧!」

  「……你才該快點逃啊,葵……馬沒受傷,你還有機會……我……要守住我和紫的承諾……直到最後。」

  光重新站起。

  全身力氣就像和血液一起流失似的大幅減少。

  手腳都如鉛塊般沉重。

  蘆屋道滿就在眼前。

  離她的結界只有些微距離。

  「蘆屋道滿,你也給自己的結界取了難為情的名字嗎?」

  「這是道術絕學『十絕陣』之一·天絕陣。一進入由我的『氣』所構成的結界,就會被轟得四分五裂。」

  「……當上陰陽師的人,個性好像真的都扭曲得很嚴重耶……」

  「想不到你毫無戒備地進了我的『天絕陣』還能活著出來。可是依我看,你命再硬也撐不過下一次了。呵呵。」

  「你試試看啊。」

  「光源氏,你就乾脆替我做事吧。你和紫是一對式神,而且都擁有極稀有的『空』屬性。雖然殺掉你們不是什麼難事,但若能將你們收為手下,就能輕易除掉晴明瞭。」

  「……休想!想對晴明不利的人,就是我的敵人!」

  「是嗎?紫小妹妹死了也無所謂嗎?」

  「我會保護她。」

  「那種無力的『言語』,就算說再多也是枉然。既然想找死,我就成全你。」

  「——有破綻!蘆屋道滿!」

  蹲在光背後的葵颯然站起,向道滿放出最後一枝箭。但箭一進入道滿的結界就遭到雷擊,燒成碎屑。

  「……怎麼會這樣……不可能的啊!」

  「哎呀,真討厭,我寶貴的外套沾上灰了呢。那就改變順序,讓那隻乳牛——先死如何?」

  「葵,快讓開!」

  「光公子,你怎麼又……咳唔!」

  見到葵打算衝向道滿,光無可餘何,只好使勁全力一腳將她踢飛。

  「為~什~麼~!」

  葵立刻飛得了無蹤影。

  看來光是避不掉必須一次次逼不得已踹飛葵的宿命。

  (這樣我就會進入「天絕陣」的有效範圍,下一次就是最後的機會。)

  光閉上眼,嘗試以鼻子感受道滿「氣」的動向。

  「想遮蔽視覺,賭在系自傲的嗅覺上嗎?想法是不錯,可是沒用沒用沒用沒用!」

  紫的哭喊衝進光的耳裡:

  「小光!夠了啦!不要再管什麼誓言了,快逃啊!」

  那可辦不到。

  因為我發過誓了。

  即使明知無法履行——

  還不行。

  看不見道滿的「氣」。

  而她那看不見的結界也逼近了光。

  這時——

  「道滿!我看見你的『龍脈』了!」

  光突然如此大喊。

  其實他根本沒看見。

  但他仍向道滿推出雙掌,作勢吸取她的「氣」。

  純粹是虛張聲勢。

  道滿曾見過光對鬼手使出「龍穴結界」。

  勢必會提防光在生死交關之際再度使能力覺醒。

  (奇蹟啊,快出現吧!如果又被電一次,我真的會死。拜託,我的身體,再讓奇蹟發生一次吧——!)

  道滿的「氣」壓倒性地強悍。照理來說,這麼強的「氣」應該不難看見。光一面爭取時間,一面利用鼻子小心跟隨「氣」的流向。

  然而——

  「你的話裡一點『氣』也沒有,太假了吧。這樣我就能安心宰了你了。」

  身經百戰的道滿沒那麼容易唬弄。

  反而自掘墳墓。

  光知道自己玩完了。

  到此為止。

  紫,我沒辦法遵守誓言了,對不——

  「小光,不要!別管什麼誓言了,快逃啊,小光!」

  光睜開了眼。

  隱約能看見紫就在道滿背後死命掙扎,想打破結界。

  (這是為什麼呢?我好像一開始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不要啊,道滿!」

  「廢物式神,永別啦。」

  道滿舉足前進一步,要將光納入攻擊範圍。

  就在這時——

  一股如夢似幻的香甜氣息,隨著油豆腐的香味鑽進光的鼻腔。

  和第一次在賀茂川見面時一樣。

  戴著狐狸面具的女孩,揹著月光從天而降。

  「打狗也要看主人啊,道滿。」

  「安倍晴明!」

  道滿即刻後退。

  安倍晴明在光的身旁緩緩著地。

  狐狸面具蓋著她小小的臉。

  「晴明,你……」

  「小狗子,這傢伙很強,沒幫助的話就別說了。」

  多說無益。

  晴明的出現,已經解釋了一切。

  只是,如果踢開葵時能多考量一些,現在就多一份助力,讓光有點扼腕。

  「我就覺得奇怪。你是想看穿我的招式,找機會偷襲吧?」

  道滿吹聲口哨,再次策動鴉天狗攻擊晴明。

  但鴉天狗靠近不了她。

  「晴明紋!」

  晴明將一道符紙拋進空中,旋風頓起,將鴉天狗群捲入鞍馬山深林之中。

  「那個女生就是安倍晴明?感覺超強的耶,貓魄!小光得救了?」

  「仔細看好了,主人。大陰陽師的對決,可不是想看就看得見的呀。」

  紫在結界中提心吊膽地看著她們對峙。

  「用鴉天狗也想對付我?我又不是小狗子或乳牛。」

  「怎麼啦?晴明。你的『氣』怎麼弱了那麼多呀?就算用面具遮住臉,也瞞不了我的。」

  「這個嘛,誰怪這條笨狗沒用,浪費了我不少精血。」

  道滿察知晴明的氣比之前少了許多,又向前進了一步。

  多半是認為,就算和晴明正面交鋒也能得勝。

  「安倍晴明,看來今夜就是你的忌日了。在你受死之前,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喔?說來聽聽?」

  「……你為什麼要當朝廷的走狗!他們的『咒』害我們『不從之徒』淪為妖怪,是我們不共戴天的仇敵,為什麼要幫助他們?」

  道滿嘔血般的怒吼,被晴明輕鬆帶過。

  不屑地令人生厭。

  「蘆屋道滿……榮枯盛衰、弱肉強食,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我們的同胞在過去也是像他們那樣,從力量衰退了的族群手中搶奪土地、姓名和生命的啊。」

  「你少為他們找藉口!」

  「那不是藉口,完全是事實。若你自認是高貴種族的後裔,就不要一副被害者的樣子。你詛咒朝廷和貴族還不夠,還要毀滅京城、迫害百姓,就完全是出於自己的邪念了。你真正詛咒的其實是你自己啊,道滿。」

  「誰要聽你這叛徒胡說八道!既然要倒戈,乾脆就找個稻荷神社,當個被人祭祀的『御靈』吧!少當自己是人類!」

  「朝廷將詛咒他們的『怨靈』供為『御靈』,納入神社祭祀,將其怨念轉為守護朝廷的力量……人類這種生物真是比狐狸還狡猾啊。但害京城成了『魔都』的,也是這種慾望。」

  「你就這麼害怕靈魂被封入石像,供奉在神社之中嗎?」

  「不是害怕,只是在神社睡覺太無聊了。」晴明笑道。

  光看不到晴明面具底下作何表情。

  「聽著,道滿。就算你不動手,這平安京也遲早會毀滅。沒錯,武士們遲早會將京城燒成灰燼,貴族也將因此沒落吧。」

  「這種事當然要由我親自操刀才有意義!」

  「萬物都逃不過毀壞、消滅的命運,生命近乎無限的我們也是。在悠悠歲月之間,你的恨意實在太渺小了。」

  「你說萬物都會毀壞?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麼要賭命保護那個廢物式神?晴明!」

  「我是這傢伙的飼主,能動他的當然只有我一個。」

  睛明說完探指入懷。

  隨時準備投出符紙。

  道滿也不約而同地踏進一步。

  要將晴明納入「天絕陣」的有效範圍。

  會是晴明的手快。

  還是道滿先逮中晴明呢。

  不須宣告,戰鬥早已開始。

  「道滿,若心懷怨念,自然會有人出面驅散,和你我互為陰陽的道理一樣。這世界就是如此保持均衡的。」

  「那就表示你只是我的影子吧。晴明,小心言多必失啊!」

  好快。

  元氣大減的晴明抽出符紙,但道滿的腳步比她略勝一籌,而且——

  晴明要施展的術,不是丟出符紙就行。

  還得沾上唾液,詠唱咒語。

  「光!」

  晴明第一次以名字稱呼光。

  「光,我需要一點時間完成術式,替我擋一下。」

  不帶抑揚或感情。

  細緻的臉龐也藏在面具底下。

  但是光不是什麼都看不見。

  豎立在晴明頭上的那對狐耳——

  「發誓你會保護我,馬上!」

  害怕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的話。」

  聲音也在顫抖。

  「我知道了,晴明。謝謝你……願意當我是朋友。」

  她沒回答。

  因為她已經開始唸咒。

  「——東方元氣木德詛咒來神,南方元氣火德詛咒來神,西方元氣金德——」

  無論發生什麼,晴明在念完咒之前不會多說一個字。

  但狐耳仍在月光下跳動。

  從這一刻起,光就成了晴明的肩。

  「蘆屋道滿,我來了!」

  光閉上眼睛,靠意志力拉動鉛塊似的腳。

  要進入道滿的攻擊範圍。

  要在她觸及晴明前,衝進「天絕陣」之中。

  (我又感覺到力量了……為了晴明,這次我一定要看見「氣」的流向!)

  光向前奔去。

  轉瞬間將距離拉近至一步之遙。

  但僅止於此。

  「——不準動,源光!」

  道滿只說了短短几個字。

  光就動不了手,說不了話了。

  就像中了定身術。

  光忍不住睜眼。

  道滿就站在面前。

  「……?」

  「『名字』也是一種『咒』,晴明沒教過你嗎?作為陰陽師,用名字束縛對手可是基礎中的基礎啊。」

  「……!」

  「『光』是你的本名吧?晴明竟然在敵人面前說溜式神的本名,這結局也太愚蠢了吧。」

  「……」

  「這樣你就更不可能使用『龍穴結界』,完全沒輒了。永別啦。」

  晴明仍在念咒。

  光又發不出聲音。

  連在臨終前多看晴明一眼也辦不到。

  也無法和在道滿背後哭喊的紫說話。

  和紫結下的承諾,剛和晴明結下的承諾,就要一併破滅了。

  實在沒用得連自己都想笑。

  道滿越來越近。

  就要進入結界了。

  結束了——光不再掙扎,準備領死。

  「啊啊,主人!真的沒戲唱啦!貓魄只有懸樑謝罪,來世再為主人作牛作馬了!」

  還能聽見奇怪的貓布偶說了奇怪的話。

  「對了!還沒完,還不能放棄啊!貓魄!」

  紫絞盡力氣放聲大喊:

  「小光,聽我說!不要忘記,你的本名不是『源光』啊!」

  對呀。

  差點忘了。

  我怎麼會笨到這種地步?

  「源光」不是天皇聽信晴明編的謊,賜給我的假名嗎!

  我的本名是水原光啊!

  光僵硬的身體就這麼重獲自由。

  「咦?」

  道滿因此慢下腳步。

  見到道滿的「氣」出現一絲紊亂,光抓緊時機衝進結界。

  多半是因為精神受到震撼,「氣」才會稍微失控吧。

  這讓光依稀看見了「龍脈」的軌跡。

  電流再度竄過光全身上下。

  但並不致命。

  因為光的手已抓住「龍脈」的尾端,並將雷擊——道滿所放出的「氣」給吸收了。

  不過他還不習慣這個術。

  也沒有完全看穿「氣」的流向。

  而且道滿的「氣」強得誇張,量也異常龐大。

  若由能量守恆定律的角度來看,光的身體絕不可能一口氣負荷道滿那怪物級的「氣」。

  如此亂來的必殺技,只能在道滿恢復集中力之前的短暫時間內使用,而光也明白這一點。

  「什麼……騙人,怎麼可能……就憑你……就憑你那種急就章的衛!」

  道滿的黑「氣」如飛龍般竄流。光有種預感,再這樣下去,自己將會在電死之前被道滿的「氣」由內炸開。

  「喳囀達羅薩——不動厄火在下,五色祥雲在上——」

  晴明唸咒的速度一口氣急增。

  「——伊勢神風速遠吹來—急急如律令——!」

  「晴明,就是現在!」

  「光!咒語——已經——唸完了!」

  大外行的光並不知道晴明用了什麼術。

  可是——

  轟!

  道滿的黑衣突然燃燒起來,烈火瞬時吞噬她嬌小的身軀。

  「……唔……啊……!是返咒術嗎?可惡的晴明……!」

  「蘆屋道滿,那火焰正反映著你的內心。你越是詛咒人類,火就越是猛烈,直到將你燒成焦炭——」

  「你以為……人……嗎……!」

  「道滿!」

  那是無論道滿使用何種咒語都滅不了的火焰,而且火勢還隨著她的憤怒不斷增加,燒成熾紅的火柱。

  「晴明!給我記清楚!你依舊是個罪無可追的叛徒!」

  道滿嬌小的軀體在烈焰中逐漸崩落。

  「……你永遠都成不了人類……我們也永遠不會放過你……」

  ……

  ……

  ……

  消失了。

  當火焰隨風消逝,道滿的身影也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小光……道滿死掉了嗎?好可憐喔……」

  結界不復存在。

  紫慢慢向光走去。

  「主人,您可是差點就被道滿獻祭了耶,真是太仁慈了。」

  「我想她一定不是認真的。我感覺得到……其實她是個很溫柔善良的孩子。」

  神祕的小貓布偶飄到紫的頭上,窩了下來。

  光兩膝跪地,氣喘吁吁。

  道滿最後恢復了集中力,讓光無法順利吸取「氣」,受了點電擊。到頭來,光還是沒能掌握「氣」的流向。若不是道滿因定身術遭破解而自亂步調,或許光根本沒機會使用「龍穴結界」。

  晴明的法術若再晚個幾秒完成,恐怕真的會一命嗚呼。

  「哈……呼……哈……紫,抱歉讓你等這麼久,我來接你了。」

  「小光……你真的是小光嗎?我不是在作夢吧?」

  「……對不起,我已經走不動了。雖然我們感動大重逢是這種樣子有點可惜,不過現實就是如此……只好麻煩你過來了。」

  「嗚嗚……謝謝你這麼重視我們的誓言……小光!」

  晴明沒摘下面具,兩手抱胸直視著他們:

  「受不了,還要叫醒葵呢……光,我們快回去吧,道滿不會只因為這樣——」

  「小光,我好想你喔!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喔!」

  「紫!」

  「小光小光小光!」

  「紫紫紫紫!」

  「再一步就要撞到小光了!我可以用力撲上去蹭你的臉嗎?」

  「平常我會躲開,今天就給你特別服務吧。放馬過來!」

  「小光!那個誓是我逼你發的,可是你選是遵守了……我真的好感動喔!小光平常雖然很做作,但有時候也憨直得很可愛呢!」

  「唔咕!紫、紫啊,要抱可以,最多也只能蹭臉啊!怎麼可以親臉頰!害我要打噴嚏了啦!哈、哈、哈、哈嗚、哈嗚——」

  「不行!我不會再放開你了!我最愛小光了!」

  「不要把那麼有意義的話說得那麼隨便啦!哈啾!」

  「——光!你沒聽見我在說話嗎?喂!」

  晴明再也聽不下去,尖聲怒罵。

  而完全放下戒心的光,即將在不久後陷入沉痛的悔恨。

  咚。

  咚。咚。咚。

  有三發看不見的東西同時射出。

  從背後飛向跪坐在地,雙手緊抱著紫的光的後腦勺。

  是氣彈。

  那是將「氣」凝縮得有如彈丸一般,並彈射而出的術。

  是誰?

  當光和紫察覺那充滿殺意的氣彈時,氣彈離光的後腦勺只有咫尺之遙——已經來不及躲開。

  連晴明也沒有時間施術對抗。

  躲開會害紫中彈,又沒時間把她踢開……光瞬時下定決心要以身護紫,完成誓言。

  不過就算選擇躲開,也多半躲不掉就是了。

  紫的笑容逐漸崩塌。

  開什麼玩笑,臨死前最後的景象,怎麼可以是紫的哭臉?

  可以在紫哭出來之前快點打中嗎?

  但是,光卻沒想到自己會看見更不想見到的畫面。

  「光!不准你比我先死!」

  晴明——

  展開雙手,將自己當肉盾保護了光和紫。

  氣彈直接擊中晴明的背部。

  一發,兩發,三發。

  等光回頭,穿出晴明腹部的傷口已噴出鮮血。

  是和人類一樣的鮮血。

  比起用「言語」傷害晴明那時,這讓他更為懊悔。

  完全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怎麼可能——

  晴明怎麼會捨身保護我?

  立場根本顛倒了嘛!

  自己才答應要保護晴明,現在就失約了

  火焰慢慢包覆晴明中彈的身軀。

  至此光才發現,那是道滿的反擊,她還沒死。

  燃燒之中——晴明也緩慢、無助地潰散,令人難以置信。

  她銀色的長髮、狐耳和尾巴都燒成了黑炭,逐漸化成碎屑。

  光依然看不見晴明的表情。

  一切都藏在面具之下。

  想看也看不見。

  「……光,太好了,你沒事……」

  那便是晴明的最後一句話。

  語氣前所未有地溫柔。

  晴明燒得連一根頭髮也不剩。

  只餘下焦黑的狐狸面具——

  在光的腳邊滾動。

  「——晴明!」

  聽見紫的哀號,葵終於呻吟著醒來。

  「那一踢的殺意真是重得令人反胃呢……我昏倒之後出了什麼事?晴明來過了?」

  「晴明她……晴明她……她死掉了啦……!」

  「咦?誰死了我都相信,就是晴明最不可能死吧!」

  「紫,不要慌!道滿又回來了!」

  「可是小光,晴明她……!」

  「主人,趕快振作起來呀!我貓魄會保護您的!」

  「……這個小不隆咚的貓咪鬼火是什麼呀?」

  「咱家可是守護主人的正義精靈,不得失禮!」

  「……呵,呵呵……那一招真是燒得我好熱好痛苦啊……我一定會如數奉還的。」

  道滿搖搖晃晃地再度出現在光等人的面前。

  全身都是裂痕。

  右手只剩上臂,頭碎了一半。

  換作一般人,早就斷氣了。

  但道滿仍然活著,臉上還掛著陰險的笑意。

  「光源氏,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她原本被破壞殆盡的身軀,正一點一滴地復原。

  沒過多久,便在錯愕的光面前。恢復成完整的樣貌。

  取回天真女孩樣貌的道滿,面板上連一絲瑕疵都沒留下。

  就像倒帶畫面一樣。

  「喔喔!蘆屋道滿她……竟然連尸解之術也學會了!」

  貓魄不禁驚呼。

  光將紫拉到背後問:

  「尸解之術又是什麼?」

  「那是密傳道術,據說能讓腐朽的肉體重新復原,學會了就等於得到不老不死的力量!只要道滿靈魂中龐大的『氣』沒有耗盡,她的肉體就永不毀滅!」

  「……你說什麼……!」

  「既然礙事的晴明都死了,我也該了結你們了。真不知道晴明在想什麼,該死的是你才對呀,光源氏。晴明死了,你就死定了嘛,晴明真是蠢得可以。嘻嘻嘻。」

  啪滋……

  道滿的…自語」打碎了光心中某些東西。

  就連「平靜過日子」的原則——

  也被光忘得一乾二淨了。

  「蘆屋道滿!我真的……生氣了!」

  什麼「平靜過日子」,現在哪管得了這麼多。

  光一股作氣衝向再生的道滿。

  「太魯莽啦!」貓魄雖想阻止,光已經顧不得後果。

  自己的大意害死了晴明。

  晴明為了保護我,以身為盾而死了。

  我沒有守住「承諾」。

  和紫「承諾」時,我就一直害怕會有這一天。

  而現在——

  我更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都是我的錯。要是我不因為懷疑自己,就說什麼絕對辦不到的蠢話,拚命去學「龍穴結界」,晴明就——!)

  無處宣洩的情緒驅動了光的四肢。

  「不行啊,小光!」

  「光公子,住手啊!」

  紫和葵的呼喊也拉不住他。

  光就這麼踏進了道滿結界的攻擊範圍。

  且繼續前進。

  「這是想殉主嗎?那好,就讓你死在我的『天絕陣』之下吧!」

  就算只有一拳,光也想親手還擊。

  不過,就差那麼一點點。

  光全身僵直,致命的雷光從頭上劈落。

  「天絕陣」擊中了他。

  道滿是將自身的「氣」散向四面八方來構成「天絕陣」的結界,光卻忘了這點。氣昏頭的光,看不見「天絕陣」的真面目——也就是道滿的「龍脈」,「氣」的流向。

  縱然擁有晴明的血,這一擊也不是人類肉體所能負荷。

  吐血之餘,光仍靠意志力向前伸手。

  離道滿明明只剩幾公分。

  卻無法多靠近一公釐。

  視線越來越昏暗。

  發不出聲音。

  心跳就要停止。

  光在道滿腳邊慢慢倒下,並明白了自己的敗因。

  也對,我根本不是拿「揍人」當絕招的粗暴角色啊……

  若意志力沒有堅強到面對晴明的死,仍能維持「平靜過日子」的準則,是學不成「龍穴結界」這樣的強力特技的。

  因一時氣憤而衝動行事,在其後等著的——總是終生的悔憾。

  我應該早就體會過這種感覺了啊。

  所以才會用「平靜過日子」這樣的「咒」束縛自己……

  啊啊。

  這次是完整的走馬燈。

  被徹底封印的記憶甦醒了。

  那是國中時期的事。

  目標成為「大冒險家」的紫,想帶我到日本各地探險。

  為何我非得同行不可呢?

  因為紫是個無敵大路痴。

  前往長崎某居酒屋參觀「河童木乃伊」的途中,紫在機場才剛離開我的視線一下子就迷了路,飛到青森去了。

  這樣的紫,連在學校也照樣能迷路。

  像那種時候,我就必須負起救紫回家的責任。

  這樣的關係使我成為同學揶揄的物件,讓我十分難堪。

  就算說我只把紫當妹妹看待,周遭的眼光仍一個個地改變。

  不知是否因為開始顧忌那些眼光,即使不情願,我也對應該是當作妹妹的紫有了不同觀感。

  一旦自我意識變得過剩,就開始東顧忌西顧忌,完全停不了。

  連「光」這個名字都覺得像女孩子,感到厭惡。

  被紫「小光小光」地叫著也很難為情。

  沒錯,進入所謂「青春期」的我,就要慢慢從「負責帶紫回家」的人,轉變成另一種角色。

  「我不只是專門接紫回家而已,無論是誰迷路了,我都會帶他回去!」我好想這麼主張。

  正好那時候,我迷上了一款校園系超能力戰鬥遊戲,甚至會玩到通宵,遊戲裡有個叫「萊特」的金髮少年,平時略嫌做作,但一有需要,就會化身為校園的守護者,與妖魔抗戰。

  萊特念成英文,就是光的意思。撇開天生的紅髮不說,在這遊戲裡,就屬這個角色最像我了。

  就因為如此,我決定從今以後要成為「萊特」那樣的人物。

  當天——

  紫一如往常地大聲叫我「小光」,讓我沐浴在刺眼的視線中。而我也不如發了什麼神經,模仿「萊特」打倒敵人時的勝利姿勢:張開五指蓋住臉。並如此宣言——

  「哼……我已經不是光了,以後要叫我『萊特』!」

  隔天,我就多了「勇者萊特」的名號併成為焦點人物……當然,是在「被人嘲笑」的方面。

  「萊特」就已經夠丟臉了,「勇者」又是什麼鬼啊?這兩個字到底是打哪來的啊?

  無論如何,那都是我自找的。

  「對,我大概是中二病發了……」即使深深後悔地這麼說也於事無補。

  於是,「水原光的大黑歷史時代」就此開始。無計可施的我,讓記憶力自動暫時衰退才總算撐了過來。

  我真的非常後悔,甚至為自己的人生定了「平靜過日子」的枯燥目標,希望自己不會再因一時衝動而犯下沒有轉園餘地的過錯。

  然而,紫仍舊稱呼我「勇者萊特」,還叫得很開心。

  到了「觀察球藻探險之旅」第一天,我們來到機場,準備前往北海道。

  我為了一點無聊的小事,和紫起了口角。

  「拜託你別在女生面前叫我『勇者萊特』好不好?」

  「才不要,那可以趕走很多蒼蠅。」

  「蒼蠅?什麼意思?」

  「唉,小光實在太遲鈍了。」

  「隨便啦,別那樣叫我就對了。我那時候是腦袋不清楚,才會說自己是『萊特』,現在知道錯了。」

  「我才不要咧,!那很帥啊!」

  「你在驕傲什麼啦!」

  一人一句吵到最後,我自己賭氣回家,紫一個人去北海道——然後堂堂落難了。

  一接到她不知為何在四國深山裡迷路的通知,我就在罪惡感的驅使下,默默加入了搜救隊。

  我怎麼會丟下紫這個大路痴一個人呢?

  無論別人怎麼說,我再怎麼不好意思,也該陪在紫的身邊啊。

  我深入樹海,弄得渾身是傷。

  靠鼻子追隨紫的氣味。

  當時,我以為自己能聞出紫的氣味,跟看得見紫走過的路上,彷佛有足跡般的「白煙」連成一線,都是疲勞所產生的錯覺。線之我沒多想,只是一心找紫。

  最後,真的像奇蹟發生一樣,我找到了紫。

  「……小光,你很慢耶。」

  我抱起紫。她多了黑眼圈,臉頰消瘦,但還是笑了。

  因為她相信我會來救她。

  我則是哭了。

  「對不起,紫。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我深深地後侮。

  有如將失去家人時也壓抑下來的情緒,都在這一刻爆發似的。

  「不要哭嘛……小光肯到這裡來救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紫明明虛弱得站不起來,卻仍擠出笑容安慰我,摸摸我的頭。

  「……是我給你取名『勇者萊特』的,因為我不想讓其他女生搶走你。全部都是我的錯,你生氣是應該的,所以不要——」

  「可是一開始是我自己要自稱『萊特』的啊。」

  「加上『勇者』的是我啊。因為你都會來救我,所以才叫你勇者。要是害你難過,對不起喔……」

  我抱著紫那過於清瘦的身子,哭個沒完。

  所以為了讓我的心不再受傷,紫要我答應她一件事。

  「只要你發誓『無論何時何地、出了什麼事,我水原光都會找出迷路的朝日奈紫,保護她的安全』,我就把這次吵架跟名號的事都當作沒發生過。以後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喔,好嗎?」

  「那怎麼行!當然不好,是我害你遇難的耶。」

  「可是你找到我了呀。」

  「下次就沒那麼好運了吧!」

  「找不到也沒關係。只要你肯發誓,我就——」

  「……發這種做不到的誓有什麼意義?」

  「只要你肯發誓,以後就足夠讓我安心了。」

  「我和萊特不一樣,不是值得信任的英雄。」

  「要是你不發誓,我說不定會難過得直接死掉喔。」

  所以我「發誓」了。

  同時在心裡偷發了另一個「誓」——我到死都不會違背這個誓言。

  ……

  為什麼我會忘了這些呢?

  對了。

  那時,我真的發動了看穿「龍脈」的能力。

  使我能夠追循紫留下的微弱「氣」跡。

  就那麼一次。

  在我一心找紫的時候。

  之後,我將發誓的經過和那樣的能力都埋藏起來。

  為了不讓紫再遇上那種事。

  不讓自己以為就算紫迷了路,也能輕鬆找出她。

  從今以後——只要不讓紫迷路就好,永遠陪著她就好。

  所以我忘了那些事。

  但現在已經——

  我身上的束縛已經消失了。

  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我辦得到。

  只要是為了保護紫——我就辦得到。

  ……

  ……

  (光,你看到了嗎?那就是束縛你的「咒」真正的面貌。)

  耳邊傳來晴明的聲音。

  晴明的靈魂,彷佛是用盡最後的力氣和光說話。

  (你用自己的能力救出了紫,但你不願承認事實,給自己下了「辦不到」的「咒」。紫以笑容接納了你,原諒一切,但魯直的你卻以為不忘記自己的「力量」就會害紫再度迷路,愚蠢也該有個限度吧?無論裝得再怎麼超然,真正的你還是個無可救藥的傻子。)

  「晴明……」

  (你不要再用「咒」限制自己的能力、自己的情緒、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甚至於對方的感情了,老實接受他人對你的感情吧。就算無法履行承諾,你還是有那種資格,而且十分足夠。)

  ……

  ……

  「晴明,我知道了!」

  倒下之前,光使勁踏定腳步。

  咬牙勉力站穩。

  道滿仍在眼前。

  但光的體內,有某種東西獲得瞭解放。

  是「力量」。

  看見了。

  道滿的「氣」就在腳下流動。

  光覺醒了。

  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靠肉眼,是心眼。

  看見的是一種氣味。

  (和找到紫那時候一樣。)

  光挺胸擡頭。

  看見了。

  軌跡相當清楚。

  (我可以保護紫。)

  可是——

  「你還活著啊?真受不了——看來我只好直接砍了你。」

  道滿憑空亮出一把「刀」,拔刀出鞘。

  「……什麼!」

  光並不是因為害怕那把黑得發亮的長刀而出聲的。

  「『龍脈』——消失了?」

  確實消失了。

  原本完全看清楚的「氣」——從蘆屋道滿的身體向外四散的「龍脈」、結界的骨架,幻覺似的再度消失了。

  連用鼻子所能捕捉到的「氣」的味道也消失無蹤。

  「陰陽道理也有隱藏自身『龍脈』的祕術,就憑你這程度是看不見的。」

  蘆屋道滿的強大實在難以想像。

  「唔……」

  就算覺醒,和她之間仍有無法跨越的牆。

  現實可沒有那麼善良。

  我果然還是當不了晴明的跟班——光不禁心想。

  「我一刀就能要了你的腦袋,不會讓你太痛苦,你就安心去死吧。」

  道滿揚起了比她還要高的長刀。

  光閉上眼睛。

  這時——

  「貓魄!拜託你救救小光啊!」

  紫的「言語」將貓魄「解放」了。

  在不自覺中,紫發揮了當時撫摸貓魄的下巴,淨化怨念時同樣——不,是更勝當時的力量。

  或許,紫與能夠吸取「氣」的光相反,潛藏著解放「氣」的力量——可能是因為同樣擁有「空」屬性,又和光互為陰陽的關係。

  貓魄猛然「唔喔喔喔喔喔喔」地吶喊,急違膨脹。

  但那只是等比例放大,形貌還是原本那副傻樣。一眨眼的功夫,貓魄就佔滿了整個魔王殿廣場。

  『怎、怎麼啦?咱家為什麼突然變那麼大啊?』

  「不知道!可是貓魄,不要讓小光死掉,拜託你!」

  『小的遵命!唔喔喔喔喔,全身充滿了「氣」啊!』

  無論光如何亂來,從「咒」中解脫,道滿也不為所動,但巨大的貓魄卻讓她面露懼色。

  「難道你是……仙狸?為何出現在這種地方!」

  『咱家早就忘記過去的事了,說不定以前真的是被那樣稱呼的呢!蘆屋道滿,你就嚐嚐本仙狸的吐息吧!』

  「尊貴的仙狸怎會化成如此可笑的姿態……失算了!」

  不知這仙狸是怎樣的妖怪,竟然連道滿這樣的術士都會慌亂。

  道滿丟下刀,想解除「天絕陣」逃離現場。

  但巨大化的貓魄早一步對她吐出暴風般的氣流。

  『呼啊啊啊啊啊……!』

  「唔……!」

  是梅花。

  貓魄口中吐出無數白梅花瓣,旋繞在道滿身旁。

  花瓣並非胡亂紛飛,而是宛如隨著某種隱形通道,在空中井然有序地移動。

  『光公子,就是那個!梅花勾出的軌跡,就是道滿的「龍脈」!』

  光終於看清道滿的結界。

  那是條由道滿背部導向大地的梅花之道。

  以道滿為中心,浮現出四道橫跨前後、五條橫跨左右的弧線。

  合計九條,交錯成網。有如棋盤,也像縱橫平安京的街道。

  『道滿的結界是以「氣」描繪成「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的九字印而設下的!這個印是她的得意之作,又稱「道滿紋」!』

  「糟了……!」

  以手遮眼抵擋風壓的道滿,到現在才注意到光已經用雙手抓住其中一條,梅瓣顯露的弧線。

  終於抓住了。

  「道滿!只要我吸乾你的『氣』,你不死的肉體也會粉碎吧!」

  「住手,光源氏!這樣你也會死啊!」

  「『龍穴結界』——!」

  「……呀啊啊啊啊啊啊!」

  道滿的氣以難以置信的速度灌入光的五體。

  彷佛無限、充滿怨恨的黑「氣」。

  啪哩!

  道滿白皙的臉頰上爆出裂痕。

  「住手!停下來啊!區區一個人類……!可惡……!可惡啊!」

  「就像你說什麼都要向京城的人報仇一樣,我也要報晴明的仇!這種復仇的迴圈,我現在就要把它了結!」

  「……憑你這種蠢材哪裡能懂!我……我是絕對不會死的!在向人類報仇之前……在平安京夷為平地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蘆屋道滿,滾回黑暗去吧!」

  「別以為你能活著吸乾我的『氣』!要死也會帶你一起死……!」

  光的五體也開始急速崩潰。

  「氣」灌入的速度遠超乎消解的速度。

  消解不了的氣由光的血管、經絡衝進了全身細胞。

  那全是充滿「不從之徒」怨念的黑暗邪氣。

  邪氣進入人體就成了劇毒,連吸收者的心都為之染黑。

  (這樣下去我會先死。面對這樣的『氣』,晴明的血也——)

  儘管如此,光依然緊抓著「龍脈」不放。

  道滿已完全被光掌中的「龍穴結界」制住。

  馬上、再一點點,就要同歸於盡了。

  原本該是如此——

  光卻突然鬆手,解放了道滿。

  「小光,已經夠了啦!這樣你們都會死的,住手啊!」

  因為他聽見紫的「言語」。

  紫並不期望蘆屋道滿的死。

  就算差點遭到獻祭,她也打從心底希望道滿和光都能活著。

  她仍然和原諒我那時一樣,還是那麼地善良啊——光暗想著。

  充斥全身的殺意逐漸消退。

  而在光放手的同時——

  「……安倍晴明,看來我們是兩敗俱傷了。等下次見面,我一定要做個了斷!」

  「嘎啊!」一隻烏鴉從鞍馬山林的深處竄飛出來。

  奇妙的是,那烏鴉多了一隻腳。

  等光將視線從烏鴉拉回道滿時——

  她已不見蹤影。

  光也無力追擊了。

  貓魄的身形則縮回手掌的大小。

  「等等,她說『兩敗俱傷』……?」

  光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還有眼睛,甚至所有感官。

  「晴明……?」

  「沒錯,我還在喔,光。」

  道滿原來站的位置,多了一個頭豎狐耳的銀髮少女。

  圍繞在無數隨風飄散的梅花之中。

  月光照著她一絲不掛的身軀。

  在光的眼中,那彷佛是生了白梅之翼的天使。

  「不會吧?你怎麼還活著?該不會又是騙我的吧?」

  光嘴上雖這麼說,雙手仍抱緊了晴明細瘦的身子。

  且淚流不止。

  「嗯,我真的是詐死沒錯……喂,等等!放手啊你!」

  晴明紅著臉拚命掙扎,卻被光抱得抽不了身。

  狐耳在她玲瓏的頭上不停跳動著。

  「光!很痛耶,快放開啦!」

  「要是你又不見了怎麼辦?我不放!」

  「不會不見啦,放開我!」

  「你為什麼要裝死?」

  「因為你之前說的話實在太過分了啊!」

  「那真的全都是我的錯,我道歉!」

  「誰教你的個性,就是做錯事以後,不被人處罰就不會安心嘛。」

  「那算什麼?我很正常好不好!」

  「所以呢,我就演了點戲,給你這個單純的好心笨蛋,一個能後悔一輩子的慘痛教訓。」

  「呃,這也……」

  「結果你完全上當了呢,哈哈哈。」

  「……我要在你學不乖的狐狸耳朵裡灌溫牛奶,然後用中指攪一攪,再塞住三天三夜!」

  「騙你的。其實我是耗盡了『氣』,差點連魂都維持不了,所以才花了那麼多時間讓身體重生的啦!」

  「看來晴明大人是修得了比『尸解之術』更高等的『羽化昇天之術』呢。」貓魄為錯愕得啞口無言的紫和葵講解。

  「雖然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呢!」紫和葵也相擁著喜極而泣。

  附帶一提,這兩位連怎麼稱呼彼此都不知道。

  「晴明!既然『氣』剩這麼少就不要跑出來啊!很危險耶!」

  「嗯,其實我現在什麼術都使不出來了。」

  「騙人的吧?」

  「真的。要是再被道滿攻擊,我大概會魂飛魄散,變成一團『氣』呢。」

  「那你還出來做什麼?」

  等光發覺,晴明的小臉蛋已近在脣邊。

  鼻子突然發癢。

  晴明突然撇過頭,噘起嘴說:

  「……因為我看不成才的你差點就要比道滿先死了,所以才現身嚇走她蘇。你、你這個蠢材,就不會道個謝來聽聽嗎?」

  狐耳大幅跳動起來。

  總覺得那是在說「快摸我的頭」的意思。

  於是光右手摟著晴明細得似乎會折斷的腰,左手連同狐耳撫摸她的頭。

  輕摸,輕摸,再輕摸。

  原來狐耳這麼軟啊——光這麼想。

  「你你你做什麼呀?我還光著身子耶,你到底想摸到什麼時候?變態小狗子!」

  「因為我覺得你好像在求我摸嘛!」

  「誰會要求那麼變態的事啊?那是你自己的邪念吧!」

  「啊?真的嗎,對不起,晴明!」

  啪!晴明一時慌張,甩了光一巴掌。

  還「碰!」地賞了他心窩一記膝頂。

  於是光「嗚嗚嗚嗚嗚喔喔喔喔呃嗚嗚嗚嗚」地呻吟著跪倒。

  他明明連中了道滿「天絕陣」的電擊都能站定,可見這一擊實在是太凶殘了。

  力道這麼猛,她說「氣」用完一定是騙人的——光在心中抱怨。

  「呼……哈……呼……葵,衣服借我穿。是想讓我這樣到什麼時候啊?」

  「……啊,也對。」

  「光,若是殺了道滿,你的靈魂也會掉進仇恨的輪迴裡。你該學的還多著呢。」

  「咳、咳咳咳……輪迴……?怎麼又這麼不科學,節制點好不好……」

  「還有,道滿背後還有黑手。」

  「黑手?」

  「有個人類男子一直躲在森林裡,已經逃掉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人對他們的互動很不是滋味。

  就是紫。

  她氣得「唔唔唔晤!」地低吟,叉手挺胸,垂眼瞪視。

  「小光!我們感動的重逢怎麼會變成這樣啦?」

  「……咳咳咳……啊,是紫啊,好久不見。」

  「這麼冷淡是什麼意思?你就沒別的話好說嗎?嗯?」

  「……先等一下,我、我不太能呼吸。剛才那一下膝頂實在……」

  「貓魄,幫我教訓一下這個搞外遇的薄情背叛者。」

  「主人遵命!吼嚕嚕嚕,吃我的貓拳吧,光公子!」

  貓魄用他圓滾滾的手,沿著光的腦袋敲來敲去。

  就連蚊子叮都比他棉球般的手還有破壞力。

  「這個像貓又像幽靈的奇怪吉祥物到底是什麼東西?」

  「要說幾次啊,咱家是奉紫姑娘為主的正義精靈——貓魄!嘿呀嘿呀,還不投降!還不投降!」

  「走開走開,別繞著我打轉。你剛剛不是叫自己仙狸嗎?」

  「或許咱家以前有過這個名字吧,記不得了。總之咱家現在叫作貓魄!」

  「嘖,貓魄的戰鬥力好低喔。剛才巨大化時看起來那麼厲害,該不會是幻覺吧?」

  「可是紫,他那時候也是這個蠢樣子,看起來不太厲害……」

  「也對。仔細想想,他也只是從嘴巴吹出花瓣而已,跟雜耍差不多嘛。」

  「什麼——!主人啊啊啊,求求您別拋棄貓魄啊!若貓魄沒了您,活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只能懸樑自盡了呀!」

  雖然紫從以前就挺受貓狗歡迎,想不到連妖怪都能馴服啊——光傻眼著暗自佩服。

  見到紫抱住貓魄說:「唉唷~乖啦乖啦,才不會拋棄你呢~」的純真笑饜,光的心頭忽然一陣悸動。他好希望這樣的天真笑容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之後,光扶著紫的肩膀慢慢起身。

  受不了。終於救到紫了,趕快回去睡覺吧——這麼想的他,安心只維持了一下子。

  和光重逢後,紫的意識又切換回日常模式。

  而平時的紫,是不準其他女孩接近光的。

  況且今晚光還帶來兩個。

  「對了,小光……」

  「嗯?」

  「這個狐狸精和大奶妖跟你是什麼關係?」

  紫表情冰冷地指著晴明和葵問起。

  披上紫的外衣的晴明搖搖狐耳和尾巴,轉動血紅的眼睛,瞪著矮小的紫說:

  「我是天才陰陽師——安倍晴明,是光的主人。」

  葵也不甘示弱。

  驕傲地挺胸,並「喔呵呵呵呵」地尖笑著宣告:

  「我是左大臣家的尊貴公主——葵,是光公子的未婚妻呢!」

  「呼」地一聲,紫的雙馬尾無視重力翻了起來。

  「小光,你是想違背誓言嗎……應該說,已經違背了吧?」

  此時此刻,光已經感受不到面臨死亡時的恐懼,而是準備領死了。

  完全沒辦法辯解。

  晴明的笑容彷佛正在說「這樣總算教訓到小狗子了」。不過光已經中了紫以合氣道招式「雙手抓天地摔」起頭的十二連擊,狗吃屎般地趴在地上,根本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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