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蘿蔔先生的隊伍～～然後加入洋蔥先生。『紅蘿蔔先生！我們來幫忙羅！』『是洋蔥先生啊！來得正好，你可是幫了我們大忙喔！』『豬肉小弟也來了！』『等一下等一下！豬肉小弟，還沒有輪到你！』。」

　　這天我睜開眼睛時，澪正愉快地在做咖哩。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前一天我為了作曲忙到天亮，現在正處於睡眠不足的狀態。我帶著濃濃睡意走向廚房。

　　「『馬鈴薯大哥還沒來嗎？沒有他的話就無法完成初步準備啊！』『大家久等了，我馬鈴薯登場了喔！』『終於要輪到我們啦！』『豬肉小弟，就跟你說還早了。要等我們煮得差不多時才換你出來！』『……真沒意思。』。」

　　澪八成以為我還在睡覺，才會鬆懈下來吧……之前好像也有過類似事情呢。

　　「現在即將丟下咖哩炸彈。終於要把整個村子染成咖哩色了。矗隆——！『哇啊！好辣好辣啊～～』就在這個時候，負責緩和辣味的牛奶小妹——」

　　我們兩人就此對上視線。

　　「早啊，澪。不需要在意我，請你繼續吧。」

　　「加、加入牛奶……」

　　可惜，又變回一本正經了，我還想再觀察一下後續發展的說。

　　今天下午音樂社要進行練習，結束後會在我家開咖哩派對。澪就是想要現在先做好準備吧。

　　「我對高潮部分滿有興趣的呢，真想看看豬肉小弟的精采表現。」

　　「在……在的話就請你出個聲音嘛……好丟臉喔。」

　　「澪啊，雖然現在我作曲功力還不夠，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把這些內容編成歌劇喔。」

　　「不、不不不不不願意啦！怎麼比上次更誇張了——！」

　　澪羞紅了臉，濃稠醬料的香味從她後面飄過來。

　　今天是七月十四星期日，距離廢校典禮剩下一個星期又多一點。

　　電視轉播結束後，我便緊鑼密鼓地繼續創作《永恆旋律》。我打算預留至少三天來練習，所以加上今天的話，時間只剩下五天。現在可是連一天都不能再浪費了。

　　下午的社團時間，我先讓大家看看目前完成的樂曲。

　　「怎、怎麼樣？」

　　大家看著樂譜的表情還真微妙。唔唔……好緊張啊。

　　「呼……第一樂章是不錯啦……」折原盤起手來。

　　「嗯……」莉澤陰沉著一張臉，好像不是很滿意。

　　「根本不行呢。」弘子更是直接提出尖銳批評。

　　「澪覺得還、還不錯就是了……」

　　「我的看法跟澪相同……巧學長作的曲子有哪裡不好嗎？」

　　澪跟可磷雖然幫忙說一些好話，我的心已經被那些負面評語刺傷了。

　　「並不是說哪裡不好……安排兩把大提琴是增加了音樂的渾厚感沒錯，但中提琴部分就顯得很單薄……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會很辛苦呢……」

　　「基礎滿穩固的，乍看之下是很不錯啦，但內容卻很空洞。就像走進一棟外觀看起來富麗堂皇的房子，內部陳設卻讓人大失所望，尤其是這裡、還有這裡。」

　　歌音和折原一邊看著譜，一邊毫不留情地指出我的缺失。

　　「可、可是，現在不可能只用一把大提琴啦。可憐好不容易有了能參與演出的水準，大家不是想要一起演奏嗎？」

　　「巧學長……真是太感謝你了……」可憐感動得熱淚盈眶。

　　「莉澤也贊同巧的想法，但無法接受這樣的曲子。」

　　「這樣下去會辜負聽眾的期待，重寫一遍，做不到的話就東西收收回老家去。」

　　「唔啊！」

　　這句話實在太殘酷了，由弘子這種專業人士說出口，完全刺入我的心底。

　　「巧哥哥……你突然變得好失落……」

　　澪，這種時候當然會失落了……

　　「才這點程度就覺得失落，你的程度還不夠呢……若想成為專業作曲家，還必須承受更嚴苛的意見喔？」

　　「沒有錯。我們提出的批評，都是愛之深責之切喔。」

　　弘子跟折原難得口徑一致，在我的傷口補上兩刀。

　　這些意見都很嚴苛，聽起來也非常刺耳。不過她們說得完全沒錯。因為每個人都充滿熱忱，想在廢校典禮上有個精采表演。

　　「巧，把中提琴增加到兩支如何？那樣應該可以大幅改善。」

　　「澪也這麼覺得。而且這是最後一次了……澪希望巧哥哥也能一起演奏。」

　　歌音跟澪投以我期待的眼神。

　　「沒錯，巧也要來演奏。」

　　「巧學長來拉中提琴的話，一切不就解決了嗎？」

　　莉澤和可憐也如此慫恿，折原則不發一語地看著我，等待我的迴應。

　　可是我……就在這時，有人敲了敲社辦的門。

　　「不好意思打擾了。咦，你們正在練習嗎？」

　　是草田小姐，這個當下有人來訪，對我來說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哎呀，辛苦啦，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啊？」弘子問道

　　「我受會長委託，前來將禮物送給莉澤小姐。」

　　「外公送的……禮物？」

　　「沒有錯……那麼，請搬進來這裡。」

　　草田小姐如此指示後，貌似YAMAHO員工的人便進入社辦，將覆有包裝紙的大型物體送進來。他們行完禮便走了出去。接著，大家圍住這個東西仔細研究。

　　「現在可以拆開羅。」

　　「好的。」

　　包裝紙裡面的東西是……

　　「「哇啊……好棒喔。」」澪和歌音同時發出讚歎。

　　「是大提琴！而且是全新的！」

　　「不過，這把看起來相當高階呢……」折原用手指著那把琴。

　　「是的，這在敝社也算是最高階的樂器，目前北九州就只有這麼一把。」

　　「這、這麼高階的禮物……莉、莉澤真的可以收下嗎？」

　　「這不是價格的問題，送自己家人最好的禮物，並沒什麼奇怪的吧？」

　　「啊，這裡有刻上名字。」澪說道。

　　「真的耶，師父，這裡刻了『莉澤蘿蒂·雪芮柏』的名字喔！」

　　「想不到，山穗會長意外地寵孫女呢……」歌音這麼說。

　　「沒錯，其實會長本來堅持要親自交給您，而想離開醫院……啊啊，不好意思。」

　　這時草田小姐出現疲憊的神情。要應付那種會長，想必也非常辛苦呢……

　　「會長在這種地方也是個不太管用的人。他還在猶豫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孫女，才會說『這就是現在我能夠做的』，而把這支大提琴送給小姐。」

　　「可是，非常對不起……莉澤沒有東西可以做回禮。」

　　「這不是很好嗎？山穗會長的一片心意，你就沒什麼好客氣啦。」

　　「沒錯，就接受他的好意吧。」弘子也跟著附和。

　　「再說如果小姐您拒絕了，會長會感到很失落的。他說了會參加你們的廢校典禮，所以屆時請用這支大提琴，將最棒的送給會長。」

　　「最棒的演奏……」

　　「師父，草田小姐說的沒錯！那就是最好的回報！」

　　「是啊，至少要來一場不辱那把大提琴的演奏才行喔。」折原說著。

　　「知道了，為了外公，莉澤會加油的。大家也要一起加油！」

　　莉澤發出精神飽滿的聲音，然後看向草田小姐。

　　「請轉告外公，莉澤收到這麼棒的禮物，真的非常感謝。還有……被叫做小姐總覺得不太好意思，所以叫我莉澤就可以了。」

　　「知道了，莉澤。那麼我先失陪了。」

　　草田小姐一鞠躬後走出社辦，這時我追上前去。

　　「不好意思，草田小姐。」

　　「有什麼事嗎?」

　　「我有事情想問一下……剛才你說北九州只有一把那樣的大提琴，也是因為要撤離的關係嗎？」

　　「沒錯，許多店家正把商品移往本州……我們也考慮過從本州調貨過來，不過會長希望能儘快送到莉澤的手上。為了這一把琴，我們可是找了很久喔。」

　　「那現在市區的情況怎麼樣？」

　　「從路上行人看來，已經少了很多。商店一間間拉下門來，醫院也開始把病患移送出去，會長早晚也會移去本州的醫院。」

　　這樣啊……連算是鬧區的北九州都變成那樣了啊。

　　「那麼，我還有事情要找桂先生，先告辭了。另外，我也很期待你會做出什麼樣的曲子喔。」

　　「啊，是的，我會努力……」

　　或許是出於自尊，「目前處於難產狀態」這種話我說不出口。不過她還要去找老爸啊……大概又要去勸他回公司了吧。我不覺得老爸會點頭就是……

　　最後，今天大家只先分部練習已經完成的樂曲。我則一個人聽著大家演奏，同時繼續寫譜。

　　『目前九州地區全面撤離的進度還不到一半，低於原本設定的目標。在野黨為此批評政策未能落實，準備追究首相責任——』

　　轉檯。

　　『接下來是明天天氣。日前在太平洋形成的九號颱風將登陸九州——』

　　關掉電視。

　　「小澪～～我好餓～～快餓昏了～～快餓死了～～」

　　社團練習結束後，大家來到我家圍著餐桌坐好。如同以往，坐在起居室的弘子扔下遙控器，嚷嚷著肚子餓。那模樣真像極了過去的律子學姊。

　　「請、請再等一下，弘子老師，我現在就去加熱咖哩。」

　　「……親子立場完全對調了呢。」

　　桌上放了蕗蕎、什錦醬菜等配菜，弘子已經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夾來吃了。她就只有當講師的時候，才像個大人啊。

　　我跟澪把白飯和咖哩盛進盤子，分給每一個人後，大家便開動了。

　　「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們有兩支音色好聽的大提琴了。」弘子開口。

　　「舊的那把就讓給可憐。雖然給你一把用過的，有些過意不去……」

　　「喂，那不單純是一把舊提琴喔，那可是由我們第一任社長·大上律子學姊傳下來，大有來歷的樂器。而且就如同弘子所言，它的音質很棒，是個意外的寶物呢。」

　　「莉澤沒有見過大上律子，她是什麼樣的人呢？」

　　對於這個問題，我們幾個熟稔律子學姊的人，不禁對望一下彼此。

　　「……名為特別顧問的學生會頭頭、幕後黑手、最高權力者。」折原回答。

　　「個性超主動。」歌音這麼說。

　　「雖然是女生，卻比男生還像男生。」可憐跟進。

　　「就像海頓所作的那首《皇帝》……」最後是澪。

　　……反正現在學姊不在，大家都開始口無遮攔了。

　　「《皇帝》嗎？不過她既然是個女的，應該會變成《女皇》吧。」

　　「喔！莉澤，就是那個樣子，那首曲子不是叫做《女皇》，一直讓律子學姊覺得很遺憾呢。」

　　「如果律子學姊沒去打仗，一定能跟師父處得很好……」

　　可憐說到一半忽然閉上嘴巴，因為澪和歌音聽到「打仗」這個字眼，臉上立刻出現一層陰影。

　　「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我還是無法理解……律子學姊為什麼要出去打仗。」歌音說著。「到目前為止，我們村裡只有成年男子要去打仗，既然這樣，為什麼律子學姊要……」

　　我能體會歌音的憤慨，就連我自己到現在也還不瞭解。

　　「在美國……也有一些學生像你們說的那樣出去打仗。那是國家試驗性質的計劃，莉澤唸的學校也有高年級學生被選中。我們那個年級因為年齡不夠，不在挑選範圍內，但是大家當時都很羨慕他們。」

　　「那是什麼樣的計劃？」折原提問。

　　「莉澤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為了今後作準備。聽說他們要集合有才能的小孩，給予專門教育，他們當然也有權利拒絕，不過被選中的人聽到能幫上大家的忙，都非常高興。如果莉澤接受那一次檢驗，也可能會被選上。」

　　試驗性計劃……特殊才能……專門教育啊……我不知道外國是什麼樣的情況，不過日本這裡因為徵集年齡往下調降，而導致律子學姊被選上。接下來我們被選中的可能性……也非常高。

　　「開玩笑，派你這麼迷糊的人去，不是隻會增加他們困擾嗎？」折原這麼吐嘈。

　　「……在戰場上可能沒有辦法依賴莉澤。」歌音也說著。

　　「生氣耶。歌音不是跟莉澤一樣，屬於不中用同盟的嗎！而且別看莉澤這樣，我可是會說三國語言的喔。如果需要翻譯，就派得上用場了吧！」

　　「翻譯……啊，我想像得到師父跟在軍中大人物身邊，從事祕書工作的樣子。」

　　「沒有錯！可憐想像的完全正確！」

　　「嗯……祕書啊，就是像草田小姐那樣吧？莉澤你行嗎？」

　　「我看還是不太適合呢……」折原點著頭，同意我所說的話。

　　「請、請問……可以不要再談這個了嗎？澪不願想像莉澤學姊出去打仗的樣子……」

　　「嗯，小澪說的沒錯，連酒都變不好喝了。」

　　我還以為弘子正靜靜地聽我們說話，結果她已絰把酒喝完了。榻榻米上出現好幾個空罐子。

　　「也是……戰爭先擺到一邊，我就收下律子學姊的大提琴了。就算是舊的，我還是很高興，廢校典禮之前，我會再進步給你們看的！」

　　「不過可憐，想當上第二代大上律子的話，不進步更多是不行的喔。」歌音提醒她。

　　「那麼莉澤就要不分晝夜好好磨練你，讓你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怎麼又這麼極端啊……」折原露出吃驚的表情。

　　「師、師父……我會繃緊神經的，但還是請你手下留情……」

　　「對了，我搬過來後就常常看到這種東西，這到底是什麼？」

　　折原用筷子指著菜盤內跟辣椒拌炒在一起的東西。

　　「這是炒芥菜啊。」澪回答。「澪順便把昨天的剩菜拿出來用……」

　　「在這裡算是滿常見的料理。」歌音補充道。

　　「加在拉麵裡也很好吃喔，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

　　「還答得這麼幹脆！你來到九州不是已經一年多了……」

　　「醃漬過後放進菜裡炒也很好吃喔。藍學姊要不要試試看？」

　　澪把炒芥菜拿到折原面前。

　　「既然是難得的機會，我就嚐嚐看味道吧。」

　　「好，順便讓你瞭解瞭解九州的食物，像雞肉飯跟明太子飯之類的。」

　　「我是很期待啦，但是請不要把我喂胖喔。」

　　「哈哈哈，要撤離時身體還會吹氣球呢。」

　　「巧～～」折原用滿是怨氣的眼神瞪過來。

　　「巧，這個醃芥菜也是你做的嗎？」莉澤適時地幫我解圍。

　　「啊，那個，是啊。」

　　「連醃漬品都自己做嗎？不輸給家庭主婦耶。」

　　「巧學長未來的老婆真是輕鬆呢，家事全都有人幫忙做。」

　　「喂，可憐，全部都我來做喔！？」

　　「嘻嘻……」這時澪不知為何突然紅起臉來。

　　「咦～～小澪，你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呢～～」

　　「難道說，澪未來的伴侶已經決定了嗎？」

　　弘子跟莉澤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看向澪。

　　「啊，不、不是，那個……」

　　「哼、哼、哼。來吧，，你剛剛在想什麼，通通老實招出來！否則莉澤就要給你『哈尼哈尼特別版』羅～～！」

　　「莉、莉澤學姊，特別版嗎！？」

　　「莉澤拿可憐測試時，她才不到二十秒就受不了了。澪可以撐幾秒呢？」

　　莉澤的十根手指頭動來動去，看得直教人心裡發毛。

　　「什麼受不受得了……不對啦！莉澤，吃飯時禁止哈尼哈尼！」

　　「澪從實招來就沒事了。」

　　「嗚嗚～～」

　　澪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原本已經很小的身體縮得更小了。

　　「莉澤啊，澪是聽到巧被誇獎，才覺得很高興啦。」

　　「為什麼啊，歌音？被誇獎的又不是澪。」

　　「因為他們兩人就像兄妹一樣。」

　　「沒、沒沒沒沒沒有錯。莉澤學姊，澪並沒有什麼深層含意！」

　　「不過，哥哥跟妹妹是不可以結婚的喔？」

　　「嗚嗚嗚～～」

　　話題再度繞回去，澪的臉又漲成紅色。

　　吃完晚餐，大家配著蘋果大聊音樂經。

　　明天要去學校上課，所以趁時間還沒太晚，大家各自打道回府。

　　「明天見羅。」

　　「我就先走了～～」

　　在大門口分別後，莉澤和可憐說她們還要進行大提琴特訓。

　　澪跟弘子一起回去她們家。

　　「小澪啊，回去時順便買罐味道不太一樣的柳橙汁好不好？」

　　「不可以！昨天弘子老師也喝到很晚，今天不可以再喝了。」

　　「一杯就好了嘛。」

　　「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這場面像極了媽媽在哄一個大孩子。我實在分不清楚，到底哪一邊才是小孩。

　　「歌音今天要睡這……」

　　「不，我要回去，明天見。」

　　……那天晚上之後，我開始感覺到跟歌音變得比較疏遠……若說是我的錯，我也認了……但是…………這時，剩下我跟折原兩個人。

　　「那麼，我也回去羅，作曲好好加油吧。」

　　「其實……關於這首曲子，我想跟你討論一下。」

　　「……果然呢，吃飯時看你一直瞄向我這裡，就在想是不是有什麼事。」

　　「被你看出來啦。」

　　「早就發現了，也好，我也正想約你談談。對了，偶爾也去我那裡如何？反正現在咖啡店要打烊了……嗯……如果巧不介意的話啦。」

　　為什麼最後那句話要說得扭扭捏捏的？折原是怎麼啦？

　　折原父親經營的「藍家吃茶」打烊後，就只剩下我跟她在店裡。現在這樣子很適合兩個人的談話。不過話說回來，連店名都使用自己女兒的名字啊……折原父親溺愛女兒的程度，說不定跟山穗會長不相上下呢。

　　「來，你的咖啡。」折原衝好啪啡，端來我們坐的餐桌。

　　「謝啦。」

　　「那麼，你要找我談什麼？」

　　「就是……今天你們練習的時候，我把大家提出的編曲缺失修改過了，所以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的嗎？是可以啦……不過，不是弘子也沒關係嗎？跟她比起來，有些地方我可能注意不到。」

　　「不，我希望就算自己一個人沒有辦法，《永恆旋律》還是能只靠音樂社社員完成。所以單純說說你的感想也可以。」

　　這也是須野分校音樂社有所成長的證明，我選擇這麼做，律子學姊應該也會很高興才對。

　　「原來如此……我瞭解了，讓我看看。」

　　我把檔案夾裡的樂譜拿出來給折原。

　　結果接下來一個小時，我都在聽她毫不留情地提出意見。

　　「這後面是三拍子節奏，所以曲子必須更活潑才行。第一、第二樂章曲調接續得很平穩，為了不要讓聽眾覺得膩，編曲可以再大膽一點。還有，第一小提琴過於突出。這段必須讓各分部一起表現。而且你作的曲子太倚賴小提琴，造成整體感覺太過相似了呢……」

　　果然，越聽越沒有信心……

　　「嗯……我的話，會把這樂章寫成賦格曲（注4）。可憐加入之後，低音增強了不少，所以讓大提琴先來演奏動機(注5)也滿有意思的……喂，巧！你有在聽嗎？」

　　「哇！對不起！」

　　折原從剛剛一直說到現在。我本來只想請她給點意見，結果她卻像個教作曲的老師，把曲子中有問題的地方一一點給我聽。我們兩人都喝光了咖啡，她還是毫不在意地繼續說下去……忽然間，我在腦中想到一個有趣的念頭。

　　「怎麼了啊？看你突然笑起來就覺得渾身不舒服，難道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

　　「沒有沒有，我是想到，折原你真的很喜歡音樂呢……過去你還口口聲聲地說沒有興趣啦、不想在觀眾面前演奏之類的呢。」

　　「你還不是不敢聽我的演奏？」

　　「呃……那個，的確啦。可、可是就只有第一次那樣，之後就……」

　　「不只一次，有兩次喔。」

　　「我不知道你說的兩次是哪兩次，折原，我還有在哪裡聽過你演奏嗎——」

　　「哎呀，快要十點鐘了，一聊起音樂，時間就過得特別快呢。」

　　折原別過臉去看時鐘。可惡……每次有什麼話不想說，就會來這招。

　　「難得有機會解開折原最深謎團的說……」

　　「你把我當成祕密基地還是什麼啦？」

　　「所以，繼續剛才的問題。」

　　「……這個嘛，你答應拉中提琴的話，我就告訴你。」

　　「唔……這條件太賊了吧。」

　　「雖然這些是老調重彈，大提琴增加為兩把後，低音也強化不少，中音區域則相對薄弱下來。現在小提琴已經有我跟澪負責，而且我也不打算讓出這位置。但中提琴的話，巧你就可以加入了。就樂器配置這點來考慮，中提琴也應該再增加一人。難道你不想參加嗎？這可能會是最後一場演奏喔。」

　　「我不是已經以指揮的角色參加了嗎？何況大家也要演奏我作的曲子。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我想，澪……會很寂寞吧。她一直很想跟你一起演奏喔？」

　　「……只要我好好跟她說，她就能夠理解了。」

　　「還是說，當時的傷還沒——」

　　「不是，那傷口根本沒什麼，真的。」

　　※注4：在一聲部演奏一樂曲片段，接著再於其他聲部摸仿，進而形成聲部間問答追逐之效果。

　　※注5：樂曲結構之最小單泣。

　　我轉動左手臂給折原看，不過她的樣子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再繼續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改變的——

　　「我先回去啦，謝謝你的建議。」

　　我離開藍家吃茶，踏上回家的路。

　　如果我拉中提琴的話，是吧……在拉中提琴前，我對演奏的熱情，早已在心中某處燃燒殆盡了。為了阻止澪跟著弘子前往東京，我用盡了全力來演奏……一滴也不剩，空空如也。這首《永恆旋律》，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完成的作品，不過要再演奏啊……已經……

　　澪跟折原，早就超越我很多很多。還有勇氣聽她們的音樂這點，就讓我很滿足了。

　　回家的路上，雨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午夜時分，這場雨越下越大，天亮時則已經停歇。

　　星期一早上，廢校典禮執委會正在進行準備工作，小貨車把典禮要用到的器材送到校園內。

　　「再過來——再過來——停——！」

　　「好，快點把東西卸下來吧！」

　　幫忙運送器材的，隆的父親和村中大人，隆的父親正在載貨臺上，把四角木材傳過來。現在物資似乎真的很不容易取得，我看到了不少接近廢棄狀態的材料。

　　「隆，早啊——一大早就這麼忙啦？」

　　「當然啦，趁下大雨之前趕快把這些整理好，應該說颱風來之前才對。」

　　「颱風？」

　　天空鳥雲密佈，看起來的確隨時都會下雨，充滿水氣的風感覺也特別強勁。

　　「你這麼認真作曲是很好啦，但也稍微看一下氣象報告吧。昨天聽到這強烈颱風會直接侵襲北九州，大家都一片慌亂呢。所以你也快來幫忙。」

　　「知道啦，要搬去哪裡？」

　　「校舍後面的倉庫吧。不過你的傷才剛好，木材就交給我們，你幫忙搬這個紙箱。」

　　隆把放了燈飾的箱子交給我。

　　「話說……人還真少啊。」

　　又是架設舞臺、又是掛長布條的，明明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現場卻只有執委會的木田和安藤，以及其他區區幾人在忙碌。

　　「這個啊，我們是有叫大家來幫忙啊，叫不太動就是了。」

　　「那樣不行！」莉澤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還緊緊握著拳頭大聲叫著。

　　「這是為須野分校全體學生辦的典禮！只讓隆幾個人來負責是不對的！」

　　「不愧是莉澤！真通情達理啊！」

　　「沒錯！準備工作也要大家一起來，這個活動才有意義。交給莉澤吧，我會把其他學生挖出來的！」

　　「喂，別太亂來——」

　　莉澤完全不聽我的阻止，啪躂啪躂地跑進校舍。

　　接著——

　　『全校學生都注意了！現在立刻到運動場上集合，幫忙廢校典禮的準備！』

　　校內廣播發出她震耳欲聾的大喊。

　　『只交給執行委員會去做是不對的！這是大家的廢校典禮！大家一起幫忙準備才快樂！我們要在臺風來臨前完成！』

　　『宗仁老師對不起，請再稍等一下～～』

　　背景還出現可憐的聲音。莉澤，你把她也拉進去了啊……

　　『不配合的同學會受到上天懲罰！還會被歌音吊起來！在臺風天剝光衣服吊到屋頂上喔！不想要那樣的話就快點集合！』

　　在莉澤的恐嚇——更正，是極有效率的校內廣播，以及可憐在背後的努力下……

　　校園內到處充滿鐵鎚和鋸子的聲音，學生們紛紛出籠，幫忙廢校典禮的準備工作。

　　「這下速度就快多了，謝謝你啦。」隆說道。

　　「不用客氣。現在見識到莉澤的力量了吧！」

　　「捱了宗仁老師的一頓罵就是……」

　　莉澤跟可憐摸著頭上的腫包，那是她們任意使用校內廣播的處罰嗎……？

　　不過這對師徒組合看來也完全復活了，這點倒是讓人感到高興。

　　在開始上課前的短暫時刻，廢校典禮的準備工作持續進行著。

　　但是在這段時間內，風也一點一點地增強當中。

　　放學後，我們立刻開始社團練習。外面滴滴答答下起雨來，所以練習不能拖到太晚。可惡，時間都快要不夠了，還來一個颱風喔……！

　　「可憐的演奏還在瓶頸中呢。」弘子小聲在我耳邊說著。

　　「不過，莉澤也配合得很好呢。」

　　可憐的演奏時而遊移在走音邊緣，然後在莉澤的引導下修正回來。這像極了澪剛學小提琴時，和我之間的關係。

　　折原跟澪的小提琴則彷佛在彼此較量，澪時而壓過折原的演奏。她接受弘子的個別指導後，技巧又更上一層樓了。畢竟教她的是一位專業講師，接下來應該還會再繼續進步吧。她還有許多發展空間，過去是由我來教她小提琴的，而現在她已經遠遠超越我了。我並不為此感到懊悔，甚至還覺得很高興。至於折原，她不願意輸給澪，所以也開始急起直追，然後受到刺激澪亦然……這就是一個良好的相乘效果。

　　然而……就我自己聽起來，中提琴只有歌音一個人果然不夠……

　　演奏結束後，弘子拍拍雙手。

　　「好，辛苦了——大家都順利拉完了呢。」

　　「的確就是順利拉完而已……」歌音說道。

　　「澪，你偶爾會有幾個音不見喔，每一個音符都要確實演奏出來才行。」

　　「對、對不起，藍學姊，手指頭有時候跟不上……在下次之前我會改進！」

　　「可憐，有什麼問題嗎？」

　　「我一邊聽師父的演奏，還要一邊跟上就很辛苦了。」

　　「莉澤覺得你都有跟上啊。不過，跟莉澤比起來，還差個十步就是了。」

　　「失望……我、我會更努力的～～」

　　「跟我第一次聽的時候相比，已經進步了不少……巧，你作的曲子也是有改善啦……」弘子對我說著。

　　「仍然稍嫌不足，還要再加個一味，對吧？」後半部由折原接下去。

　　「哎呀，我要說什麼你還真清楚呢。」

　　「大概是因為我們的孽緣吧……巧，你就跟歌音社長借中提琴拉一下看看嘛。」

　　我正在看樂譜時聽到折原這句話，把頭擡了起來。

　　「呃不，我……」

　　「是啊，你也拉一下試試看嘛。傷口已經好了不是？我也想聽聽多加一把中提琴的聲音呢。」

　　「澪、澪也想聽！」

　　「但就算現在我下來演奏，正式表演還是隻有一把啊。」

　　「若只是一把中提琴，我們大家可以湊錢出來買。」歌音也在一旁幫腔。

　　「需要的話，我也可以送你一把當禮物喔。」

　　「不愧是弘子女士，真是大方！」可憐高興地叫著。

　　「是要送什麼禮物啊？我的生日又還沒……」

　　「總、之！不準再說些有的沒的！巧你也做好覺悟——」

　　就在這時。

　　嘩啦——！

　　斗大的雨滴猛烈敲打到窗戶上。

　　「怎、怎麼啦……」

　　有人喃喃低語著。不知不覺間，外面的雨已經是斜打下來，在玻璃窗上彙集成瀑布，而這棟古老木造建築也在強風吹襲下，咯吱咯吱地發出聲響。

　　大家都太投入演奏了，所以沒人察覺嗎……就連我也……太糟糕了。

　　「這下麻煩了……想不到風雨會變得這麼大。」弘子咬住嘴脣。「氣象報告不是說颱風半夜才來嗎？現在也太早了吧！」

　　「巧，怎麼辦……好可怕。」

　　「巧哥哥，這間社辦沒問題吧……」

　　歌音跟澪害怕地挨近我，她們都因為過去那起意外，而對大雨有所陰影。我摟住兩個人的肩膀，要讓她們安心下來……但現在就連我自己，都面臨強烈的不安。折原也跟窗戶保持距離，可憐跟莉澤更是緊緊靠在一起。

　　這下可不妙啁……來往校舍跟社辦之間，一定得經過一座沒有護欄的老橋面。風勢強勁時，那座橋就會禁止通行。運氣不好的話，我們可能還無法回去。

　　「我先去看看橋的狀況。弘子，大家就拜託你了。我很快就回來。」

　　「巧，等一下，不會危險嗎！？」

　　我把澪跟歌音交給弘子，一個人準備出去外面。

　　才一開門，暴雨便立刻打在身上，我不由得瑟縮一下。

　　「等等，我也跟你去！」折原說道。

　　「不行，你也在這裡等！」

　　我制止折原過來，獨自衝進外面的狂風暴雨。

　　「哇啊！哇、哇、哇、哇。」

　　若待著不動，身體很有可能被風吹走；而在豪雨遮蔽下，我連前方几公尺的景物都看不清楚。照這樣子看來，整個須野村、甚至是九州北部都進入了暴風圈範圍。

　　平常不用五分鐘就能走到的橋面，這次卻花了十分鐘以上。

　　我總算是抵達橋邊……不過強烈風勢卻一刻也不停歇。石板橋面經雨水淋溼後，都已經夠滑了……橋下河川水位也上漲不少，被吹斷的樹木相互碰撞，被河水一路沖走，萬一被這濁流吞沒，註定會完蛋的……

　　我別無他法，只能退回社辦。

　　「不行，風雨太強了，根本無法過橋。」

　　我回到社辦時，全身從外到內都徹底溼透。

　　可憐借我一條運動毛巾擦身體……但不一會兒，這條毛巾也溼得跟泡在水裡的抹布一樣。

　　「所以我們只能等到颱風遠離嗎？」莉澤問著。

　　「是啊，如果風能稍微減弱一點就好了……」

　　我們暫時在社辦等待，但風雨不但沒有趨緩，反而越來越強。

　　「這間房子，沒有問題吧……」可憐一臉擔心的表情。

　　「呀啊……」澪發出叫聲，擡頭望向天花板。「雨漏進來了……剛剛滴到澪的頭上……」

　　澪從雨水滲進來的地方退後一步。這下不妙啊，我們能撐到颱風過境嗎……

　　「對不起，如果我早一點結束社團活動，就不會這樣了。」歌音說道。

　　「這、這不是歌音姊姊的錯。」

　　「我這個講師也真不行呢……這樣該怎麼跟春奈交代……嗯？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弘子皺了皺眉頭。

　　「什、什麼啦，弘子，現在就別……別再嚇人了啦。」

　　「折原你安靜，我聽到了，類似地鳴的聲音——」

　　下一秒，地面開始晃動。這很明顯不是颱風吹襲社辦造成的。

　　這時候，我看到了。就在澪背後的窗戶外，位於社辦後方的山丘正慢慢崩落。

　　我全身瞬間意識到最壞的念頭。

　　「大家快點出去！」

　　我如此大喊，但背向窗戶的澪卻在原地愣住。

　　土石夾帶著樹木，像海浪一般侵襲過來。

　　「澪——！」

　　我飛身出去，抓住澪的手把她拉過來——

　　最後，我只看到大量土石衝破窗戶，填滿整個視線——

　　我跟老爸剛搬來這裡時，冬馬家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現在成為老爸工作室的小屋，當時只是擺放農具的地方—冢裡更是亂到若不動手整理，根本沒辦法住人。在我幼小的心靈中，還以為這間房子會有幽靈跑出來。但是要從哪裡開始整理，我也毫無頭緒。

　　至於我老爸……他從旱到晚都在醉生夢死，絲毫不管家裡亂成什麼模樣，整天吃飽就睡、睡飽就吃，然後偶爾對著白紙上的設計圖發呆。他還在上班時，可是痴狂到直接睡在公司的，自從母親過世後，卻變得如同行屍走肉。雖然他不致於對我拳腳相向，對我這個人也毫不關心。這種老爸可真的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正因為如此，我只能每天到那座山丘上拉小提琴。在那裡，我認識了澪跟歌音……也交到隆和可憐這些朋友。剛開始那座山丘不過是我逃避的場所，在不知不覺間，我開始很期待到那裡去了。

　　之後我還跟澪和歌音去冒險……那是一場，讓人印象深刻的冒險。

　　那天我因為一點小事，跟老爸吵了一架。關於吵架理由，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大概就是家裡什麼事情都得自己來，以及打從心底厭惡醉生夢死的老爸吧。我衝出家門，跑到那座山丘上哭個不停……結果被澪和歌音看見，讓她們擔心不已。

　　「不要哭了，巧。你對這個村子還很不瞭解吧？我跟澪來為你介紹。隔壁村有更多好玩的地方，大家一起去吧。」

　　最初是由歌音發出提議。她那樣說著，安慰哭個不停的我。

　　「我們存的錢加起來夠三個人去隔壁村子，買兒童票的話可能還會剩下一些。」

　　「那我也出錢……」

　　「不必，這是為巧辦的歡迎會，所以由我們來出錢。對不對，澪？」

　　「沒、沒錯，就是這樣，巧哥哥只要把一切交給我們，高高興興地玩就好。澪跟歌音姊姊，還有村裡的每一個人，都很歡迎巧哥哥。」

　　當時我說不出任何話，單純為她們的心意所感動，結果又哭了出來。歌音撫摸我的頭，再一次安慰我，現在回想起來，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把歌音當做自己的姊姊。

　　「不過只有我們三人去隔壁村，沒有問題嗎……」

　　「這個交給我，我們就……」

　　在小孩子的世界裡，我們三人的冒險就如同大人出去旅行。歌音的計劃成功讓我們抵達隔壁村莊，一行人對不同村莊的氣氛感到陌生，同時也拿車資餘下的錢大玩特玩，直到太陽下山準備回去……或許因為大家都還是小孩吧，根本沒想到要考慮回程的車錢。我們就這樣哭著，讓大人送回村子，並且狠狠捱了一頓罵。

　　老爸的拳頭敲在頭上，痛得好不容易停止不哭的我又哭了起來。

　　「大笨蛋……不要給我操這種心……」

　　他的聲音非常模糊，還不知為什麼地轉過頭去不看著我。接著，一顆水珠落到我的頭上。

　　「真的……真的非常感謝各位，幫我找到小孩……」

　　事後我聽說，老爸曾擔心地到處拜託村民找我。也因為如此，我更加融入了這個村子。

　　而那個毫不管用的老爸，也不再只是個笨蛋老爸了……——

　　「巧！巧！澪！拜託你們，睜開眼睛啊！」

　　「藍，別這樣，先不要亂動他們！」

　　折原和歌音慌亂的聲音傳到我耳中。

　　我張開眼睛，看見她們兩人臉上盡是雨水和淚水。

　　「折原……歌音……啊，澪呢！？」

　　我正要爬起身體，才注意到自己躺在滿是泥沙的地面，而失去意識的澪就抱在我手中。太好了……驚險逃過一劫。

　　「唔、唔嗯……巧哥哥？」澪這時也睜開眼睛。

　　在強烈的衝擊之下，我失去了意識，不過好在澪沒有事……

　　「太好了，小澪，真是太好了……」

　　弘子將澪拉起身，流著眼淚緊緊抱住她。

　　「巧跟澪都平安無事，終於可以放心了……」

　　「我還以為，巧學長跟澪就要這樣，再也睜不開雙眼了……嗚嗚……」

　　莉澤和可憐也看著我的臉，安心地鬆了一口氣。

　　「至少大家都還活著，太好了……好痛！」

　　我才正感到放心時，左肩忽然竄過一陣劇痛，痛得我幾乎要把嘴脣給咬破。

　　「還是先別亂動比較好。」歌音說道。

　　「因為巧被壓在柱子下面，柱子已經移開了就是……」折原這麼告訴我。

　　難怪剛才會失去意識嗎……可惡，為什麼偏偏壓到左肩……

　　「我、我沒問題的……這點傷……」我故作沒事一般，轉頭看向背後。

　　映入眼簾的，是殘酷到極點的現實。創造了我祀律子學姊、和音樂社社員們回憶的溫室，被坍方土石完全掩埋了，這幅光景實在教人不忍卒睹。

　　「我們的社辦……」

　　「……命是保住了，不過樂器……」

　　「沒辦法啊。逃命都快來不及了，根本沒有餘力帶走樂器……」弘子說著。

　　「外公送的大提琴……」

　　「律子學姊傳下來的大提琴也……」

　　「全部，都被埋在裡面了……」

　　澪的雙腿失去支撐力氣，跌坐到泥濘的地面上。

　　經過一個小時，風雨緩和下來後，穿著防雨大衣的隆、宗仁老師、村中大人們都趕來社辦地點。我們這群人被颱風困住的訊息，似乎傳遍了整個村子。由於這次的颱風相當危險，據說大人和分校老師們，把年長者都帶去公民會館安置了。

　　保住性命這一點固然值得高興，但我們最重要的社辦、及如同第二生命的樂器被土石掩埋，仍然是個足以擊潰我們的沉痛事實。

　　過了一晚，颱風逐漸遠離。分校校舍也受到不少破壞。這裡原本就是些古老的木造建築，風災之後，到處散落著窗戶碎片，雨水不斷滲漏，校園內陷入一片泥濘。學校停止上課，老師和學生們全部總動員，進行災後整理和復原。

　　我們來到社辦……重新面對眼前的現實。

　　光是看著被傾倒樹木和落石摧毀的社辦，我們就感到一陣揪心之痛。

　　在這裡的各種回憶，連同樂器一起遭到掩埋了……

　　「如果是一場夢就好了……現實永遠都是個惡夢。」

　　聽到莉澤這句話，澪跟可憐只是低垂著頭。她們不見得是灰心喪志，可能是因為衝擊太大而說不出話來，而我跟歌音也只能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原本緊咬著嘴脣、佇立不動的折原抓起鏟子，開始挖埋住社辦的泥沙。她不說任何話，只是一直反覆著。我也跟著開始動作，儘管左手臂綁著三角巾，我還是用右手鏟起泥沙。

　　「巧，不要太勉強……」歌音要制止我，但我還是繼續下去。

　　「澪、澪也加入……」

　　捨不得這間社辦，不願意棄之於不顧的心情，大家都是一樣的。我們不停挖開泥沙，過了中午，到了黃昏，就算感到疲累，我們還是默默地輪流持續進行。然而挖出來的，都是些七零八落的溫室碎片。我們還在不少地方挖到粉碎的木片，連那些是否為樂器們最後的下場，都不得而知。

　　「再挖下去……也不會有什麼吧。」歌音放下鏟子。

　　「嗚……嗚嗚……」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澪和可憐肩靠著盾哭著。離廢校典禮已經剩不到一週了，要不是颱風來攪局，現在大家應該正聚在一起練習吧。可是……

　　我跟折原仍然不停下動作。就算手掌都磨起水泡，我們還是繼續挖掘棕色土堆。

　　「藍……別再……」

　　「——歌音社長，現在放棄還太早了。你看，譜架已經出現了。」

　　折原從土裡拔起露出一角的鋁片。但那看似譜架的東西彎成不自然的形狀，早已不再是原本該有的樣子。

　　「嘖！」

　　折原把鋁片砸到地上，然後像小孩子似地鬧起彆扭，一屁股坐到地上。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她這麼幼稚地鬧情緒呢……

　　「巧……放棄吧。你手上都流血了……」

　　如同莉澤所言，我右手的水泡被磨到破掉而流出血來。但我還是繼續挖下去。

　　這時，我在泥堆中看到一點很眼熟的東西。那是樂器的一角。

　　「快看，樂器挖出來羅！」

　　我把鏟子夾在腋下，用手挖開泥沙，結果出來的是歌音的中提琴。

　　然而……弦幾乎是全部斷裂，琴身也傷痕累累。

　　大家原本恢復希望的表情，在一瞬間又陷入絕望。

　　「伯父送給我的中提琴……」

　　看到這把提琴的慘況，歌音哇地放聲大哭。她雙手搗著臉哭個不停。今天她完全沒流一滴眼淚，拿出社長的威嚴故作堅強，而這一刻終於是忍不住了。澪不斷安慰歌音，但她自己也流著大顆大顆的淚水。

　　我看不下去了。發生意外的那一天起，她們已經流過多少悲傷的淚水了……我再也不想看到她們活在悲傷之中，那兩個人已經承受太多了。可是……可惡啊！

　　若換作律子學姊，這種時候她會怎麼做？那個特別顧問會怎麼做……?

　　不，不對——我搖一搖頭。

　　現在不是律子學姊，應該要問「我」會怎麼做才對，我不能永遠追著學姊的背影，否則我將無顏面對把社團、大家託付給我的那個人。

　　「澪，歌音，別哭了！」

　　我大聲喊道，手裡緊緊握著殘破不已的中提琴。

　　我扯下吊在左手臂的三角巾，架好提琴。這時又是一陣劇痛，但我咬緊牙關忍住。

　　「巧哥哥，不要太勉強自己！」澪勸我停下來。

　　「樂器壞掉了又怎樣？我們不是還活著嗎？只要還活著，就能夠演奏下去！廢校典禮上我也參加演奏。我會演奏第二把中提琴。這場廢校典禮絕對要成功！所以大家也都不可以放棄！」

　　戰爭、廢校、撤離、天災。這些不可抗力都想把我們壓垮。

　　「巧哥哥……」

　　就算其他人放棄了，我也會堅持到最後一刻。我將挺身面對。

　　現在最不能做的，就是讓大家感到難過，而且更不可以讓澪哭泣。如果大家不能一起演奏，澪就會難過。我不演奏的話，澪當然……

　　我曾經在旁枝末節的小地方有所堅持。現在看起來，我只覺得自己很愚蠢。

　　澪、歌音、折原、莉澤、可憐，還有我，六個人聚在一起演奏……不就是我們最具價值的成長嗎！

　　「……巧說的沒錯，樂器沒有了還可以再找。就算掏出全部的積蓄，我們也會在北九州通通湊齊。」

　　折原站起身來，眼中燃燒起旺盛鬥志。那才是無懼面前阻礙，勇於挑戰的折原該有的眼神。

　　「沒錯，就是這樣，莉澤也加入！多虧了巧的話，莉澤又有力氣了！」

　　「我也想要跟師父、跟大家一起演奏！」

　　「巧哥哥終於答應要演奏了。歌音姊姊，就別再哭了。」

　　澪擦掉眼淚，抱住歌音的肩膀。歌音靜靜點了點頭。

　　我拉起僅存的那根完好琴絃，這是我的音樂，我要拉得比誰都更加有力。

　　儘管聲音並不悅耳，既然決定要向命運挑戰，這就是我們反擊的烽火。

　　我們怎麼可能再哭出來呢——頭頂上的天空，是一片火紅的晚霞。

　　既然決定要做了，我們便迅速展開行動。首先，大家集合到我家進行作戰會議。我自己先一步趕回家，直衝老爸的工作室，把那把中提琴拿給他看。老爸見到樂器傷成那樣，也忍不住露出悲痛神情。

　　「其他樂器……我想是沒救了，畢竟社辦還有一大半被埋在土裡……那麼，這把中提琴你看如何？」

　　「嗯……是還有辦法啦。廢校典禮之前，我就能把它修好。」

　　有老爸這一句話，我暗自鬆了口氣。

　　「太好了，這樣歌音也會很高興……然後，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我們想借用你作的樂器，印象中你也有作中提琴跟大提琴吧？」

　　關於最重要的樂器，澪可以使用弘子帶來的小提琴，所以沒有問題；另外我也讓折原用放在自己家裡、倖免於難的小提琴：歌音的中提琴則有老爸幫忙修理。大提琴部分，還剩一把可憐打工存錢買下的中古品。那把一直放在越野家裡，所以也安然無恙。

　　「現在還缺一把我用的中提琴，跟一把大提琴。所以——」

　　「啥——！你晚了一步啦。我放在保管室的樂器，星期天草田已經全部帶走了。她說想在臺風來之前先運送出去。」

　　「啊啊啊——！？為什麼是草田小姐！？」

　　「因為我要回去YAMAHO啦。這些作品就先讓他們送去我工作的地方。現在應該已經渡過關門海峽（注6）了吧……抱歉，我根本沒想到樂器會跟社辦埋在一起。」

　　頓時我啞口無言。我有太多東西想要說了，結果不知道該從哪一個說起。星期日草田小姐說「還有事情」要找我爸，原來不是來說服他，而是要運送樂器啊……現在仔細環視一下各處，原本凌亂的工作室也都變得整整齊齊了。

　　由於我什麼話也說不出口，老爸主動回答我心裡想問的問題。

　　「草田跟弘子有事沒事就過來吵，要我回去工作……我就開開玩笑，跟她們提出幾個條件，結果幾乎都接受了……真是的，怎麼會接受那種條件啊……本來我還很頭痛要怎麼拒絕的……但現在再繼續說不的話，我想你媽媽大概會生氣吧。」

　　「條件……老爸，你要求了什麼？」

　　「我提了好幾項，第一個就是要把我的名字從Andante製作者裡移除。YAMAHO高層似乎是同意了，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巧，說到這個，我從草田那裡聽說你見過山穗老頭羅。」

　　※注6：隔開本州及九州之海峽。

　　「啊，是啊，因為意想不到的巧合……」

　　「那老頭又乖僻又頑固對吧？」

　　「那點我倒覺得跟老爸你也滿像的。」

　　「……真想不到會被你這樣說啊。」

　　老爸擺出一張苦瓜臉。

　　「不過……Andante可是你的功勞耶。那樣真的好嗎？」

　　「那才不是我的作品。如果我接受Andante變成那個樣子，以後就真的沒臉面對媽媽了。總之，這是我自己的堅持。其實早在上個星期，就已經決定要回去工作了……現在才告訴你，真是抱歉啊，我本來打算廢校典禮過後再說的……」

　　「……你每次都是這樣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反正這樣也滿好的不是？」

　　「這個嘛，畢竟我也不能老像個任性的小鬼頭，還得讓自己兒子來照顧啊。話說回來，你剛才說要拉中提琴，難不成……」

　　「我也會在廢校典禮上演奏。現在中提琴遺缺一個人，所以我就接下了。」

　　「肩膀那個樣子還要拉？你是認真的嗎！？」這次換老爸說不出話來了。

　　「我已經決定了，說什麼也要演奏。這種傷勢，表演當天前我會讓它自己好。」

　　「……我聽說社辦因為山崩而被埋住時，嚇出了一身冷汗來。這次我可是要生氣羅，你知不如道你的左肩膀已經受傷第二次了？而且還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很多人就是不把小傷看在眼裡，結果一輩子都再也無法演奏喔！」

　　「這個我知道。但既然說要做了，就要堅持到底！」

　　「臭小子！萬一那傷口跟著你一輩子，你要怎麼辦！」

　　「以後人生會是怎樣都還不知道呢！廢校後我們音樂社也要解散了，這是須野分校音樂社的最後一個夏天了！」

　　我不甘示弱地頂回去。

　　「哼！隨你高興吧！我再也不想看到這個笨兒子了！」

　　「你回去工作後，省得我再來照顧，才是樂得輕鬆呢！」

　　我跟老爸彼此互瞪，然後把臉撇開。

　　我離開工作室，看見澪抱著弘子的小提琴箱站在外面。

　　「巧、巧哥哥……跟家人吵架是不行的喔。」

　　看來是被她給聽到了。

　　「而且肩膀上的傷口……如果巧哥哥以後再也演奏不了樂器，澪會……」

　　她把我被柱子壓傷肩膀，歸咎成自己的責任。

　　「因為當時你很危險，用不著擔心我的事。要是讓你受到什麼傷，我可是沒臉再去見春奈老師跟弘子的。」

　　我摸摸澪的頭，但她還是一副相當自責的表情。

　　「沒問題的啦，這種傷很快就好了。之前醫生也稱讚過我還年輕，所以恢復得很快啊。」

　　現在大家應該差不多都到了。我催促澪進入屋內。

　　先不管傷勢如何，樂器才是當前的問題，缺少的部分只能到處去尋找了……

　　在澪之後，音樂社社員們一個接一個來到我家。

　　「久等了——師父，這就是我的大提琴。」

　　可憐是最後一個到的，莉澤把她的大提琴借過來後，立刻認真檢查起琴絃鬆緊，稍微試拉一下。至於弘子給可憐特訓用的那把大提琴，因為發不出正常聲音，完全不在我們的考慮範圍。所以目前還是各缺一把中提琴跟大提琴。

　　「最麻煩的還是樂器問題呢。」折原面有難色地說著。

　　「咦？錢的話我這裡還有一些，應該湊得出來吧？」

　　「重點在於能不能取得。小提琴算是比較容易，但中提琴跟大提琴可能會沒貨。如果需要用訂購的……可能得花一個星期以上。」歌音如此解釋。

　　「那根本趕不上廢校典禮呢……」澪說道。

　　我倒抽一口氣。小提琴由於需求量大，所以應該不致於缺貨。但中提琴和大提琴確實有可能會缺貨……我怱略了這一點。而且就算還有，若都是些發不出好聲音的練習用、以及初學者用琴呢？問題的確很讓人頭痛。現在受到撤離的影響，樂器行都把商品運到本州丟了……之前草田小姐也是這麼說的。

　　「……不行呢，這把琴沒辦法讓莉澤發揮實力，而且可憐也應該要拿更好的。」

　　莉澤發出一聲嘆息，不滿意可憐的那把大提琴。

　　「等一下，你這是要我們再多找一把大提琴嗎？」

　　「錢的話莉澤會出的，這也算是送給可憐的禮物。」

　　「師父……你為了我……嗚嗚，太感謝了！」

　　「可是莉澤，現在不是錢的問題。我們都還不曉得能不能找到兩把大提琴呢……」

　　「那麼莉澤去請外公幫忙，他是YAMAHO會長，莉澤去拜託的話，應該會幫我們張羅樂器的。」

　　「的確……還有這個方法呢，現在已經很急迫了……」歌音也同意。

　　山穗會長知道我們目前處境的話，或許會願意提供幫助啦……

　　「巧，你在悶悶不樂些什麼？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莉澤這就去打電話給外公。」

　　不過……那樣一來……我跟折原對上視線。折原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只是默默頷首……看來她心裡所想的，也跟我一樣。

　　「等等，你先要求你自己的大提琴就好，剩下的樂器由我們去找。」

　　「為什麼？有困難本來就要互相幫助啊，外公也一定會——」

　　「我們在廢校典禮上，是為了自己而演奏。如果讓會長幫我們通通打理好，感覺就偏離原本的目標了……」

　　讓山穗會長提供所有樂器的話，他就如同成了我們的贊助者。如此一來，我們原本要為自己和全體同學演奏的心意，將立刻大打折扣。對於前來欣賞的會長，我們也難免會有所意識，那樣就跟專門為會長而演奏沒什麼兩樣了……

　　「莉澤啊，巧他呢，不希望受到任何人束縛。我們很高興你這麼提議，不過有求於大人的方法，就先留到最後吧。我也認同巧的想法，在自己做得到的範圍內拿出全力……」

　　莉澤聽完我們兩人的話，垂下視線不發一語，澪跟可憐不安地來回看著這裡。

　　「抱歉，莉澤，枉費了你的一番好意……」

　　「不，沒關係。巧跟藍說得很對……莉澤沒考慮到這一點，隨隨便便就想找人幫忙，真是慚愧。」

　　「這沒有什麼好慚愧的，單純是感覺上的問題。放心啦，一定會有辦法的。」折原安慰莉澤。

　　「就是說啊，我們遇到那麼多困難，不是都撐過來了嗎！」

　　「可憐說得沒錯，我們就先從可以做的事情開始著手吧。」

　　「再來又是一條不太好走的路呢。總之，我們先查訪樂器行，確定有沒有現貨，不然後面什麼事都做不成呢。」歌音說道。

　　沒錯，首先必須從這一步開始。

　　這時我們才察覺，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餐時刻，空著肚子是沒辦法打仗的，於是澪跟折原去我家廚房開始料理晚餐。而為了不浪費任何寶貴時間，可憐拿起自己的大提琴開始練習，莉澤在一旁看著；歌音單手拿著電話簿，一家一家打給樂器行詢問有無現貨，我則繼續創作《永恆旋律》。既然決定了中提琴也要有兩支，那部分的樂譜也得修改才行……

　　隔天放學後，我跟澪坐上弘子開的車前往北九州市。

　　昨天歌音列好了還有中提琴和大提琴的店家清單，但是光在電話裡問，並無法得知樂器狀況，我們必須親眼親耳確認才行……

　　歌音和折原得代表學生會，幫忙廢校典禮的準備工作；可憐到正式上場之前，都必須跟莉澤學大提琴，因此只有我跟澪有辦法出來。

　　「我不是不能體會你們的心情啦，可是典禮已經剩不到一個星期羅？這種時候還堅持要自己張羅樂器，你跟折原都太太太……太固執了。」

　　弘子在車上大表驚訝。

　　「不過，巧……你的肩膀那樣子，真的還要演奏嗎？」

　　她擔心地看了看坐在前座上的我。

　　「所以今天還要去醫院給醫生看診啊。澪，把找樂器的工作推給你做，真抱歉啊，我看完醫生後會來幫忙的。」

　　我回過頭對後座的澪說道。

　　「不、不會，澪沒有問題的，因為還有可靠的弘子老師在……」

　　除去掉弘子，應該就沒有人比她更透徹樂器了。

　　「沒錯。巧也真懂事呢，知道要製造機會讓我帶小澪去兜風。」

　　「……不要忘了你們不是出去玩的啊。」

　　我們來到車程不到一小時的北九州市區後……路上不僅是行人，連車流量都非常小。仔細想想，是因為撤離期限只剩下一個多月了吧。

　　弘子開到綜合醫院門口，把我放下來。

　　「我一個小時後再過來，這段時間我們先去幾家店繞繞。」

　　她說完了便把車開走，澪仍是一臉擔心的表情。

　　接下來——昨天已經先掛號了，所以應該可以比較早看到……我做好心理準備，走進醫院的自動門。

　　「……謝謝您。」

　　護士一面說著要多保重，一面把我送出診療室。我的左肩牢牢纏著比上次還厚重的繃帶。

　　跟看診比起來，之後聽醫生嘮叨的時間還比較長。我說自己想在下週的廢校典禮上演奏，但醫生站在他的立場，堅持不准我這樣的傷勢，五天後就要上臺演奏。

　　但我並沒就此死心。就算只有演奏時傷口不會痛也好……

　　我領了藥後，坐在大廳內部的長椅上等待弘子她們。過沒多久，澪便來到大廳。她看見我立刻揮一揮手，我也撣著手往那裡跑過去。

　　接下來，我跟澪她們造訪了剩下的店家。不過……

　　「剛剛那家店也不行呢……」澪說著。

　　我坐在前座，用紅筆把清單上的店名劃掉。

　　「……下一間在哪裡，叫什麼名字？」弘子趴在方向盤上問道。

　　我在地圖中找出清單所列的地址。

　　「……接著是最後一個了。就這條路直直開下去，在第三個紅綠燈左轉……」

　　弘子擡起頭，發動車子。負責指路的我跟後座的澪也相當疲憊……而且比起肉體，精神上的疲勞搞不好還來得更強烈。我們是有看到中提琴和大提琴，但淨是些練習用的便宜貨。其他也有些價格較高、供中級者使用的，但儲存得很不好。不但積了一層灰塵、塗在琴身的澪也斑駁剝落……根本不可能跟那種店家買。看來大家都在把庫存運送出去。由於九州不知道何時會變成戰場，昂貴的樂器才會優先運走吧……現在我可以體會到，草田小姐為了山穗會長要送莉澤的樂器，而奔波地多麼辛苦。不過，那把大提琴現在也被埋到泥土裡了……

　　「沒、沒問題的，有句話說最後剩下來的，也會有好東西。我們一定能在最後一間店找到好貨的！」

　　澪看著早已累壞的我和弘子，這麼給我們打氣。然而……

　　依然還是不行。

　　出了樂器行，我失望至極地垂下頭來。

　　「對、對不起……最後剩下來的……還是沒有好貨……」

　　「你不需要道歉啊……」

　　「本來就知道想買到價格合理，又有好音色的樂器，會花很多時間沒錯啦……想不到竟然全軍覆沒。巧，再來你要怎麼辦？試試看還沒詢問有沒有庫存的店家嗎？反正不去白不去。或者去找會長哭訴？不太介意什麼尊嚴的話，我比較推薦第二項喔。」

　　如果莉澤去拜託，會長應該是會幫忙沒錯……可是……

　　「……我先打電話回分校，先跟歌音報告一下目前情況也比較好。」

　　「知道了，那我們就去那裡等。小澪！要喝點什麼嗎？」

　　「嗯……那麼，我要柳橙汁。」

　　澪跟弘子走向樂器行一旁的販賣機，我則轉往相反方向的公共電話，把硬幣投進去。

　　『巧，你們還在北九州市嗎？』

　　我才撥第一通，歌音就馬上接起來。這情況過去好像也出現過。

　　「立刻就知道是我，你也真厲害啊……」

　　『因為我一直在等你打電話回來，你們找到樂器了嗎？』

　　「沒有，全軍覆沒了。我們正在考慮，要不要去還沒問過庫存的店家……」

　　『太好了，所以是還沒有買羅？現在你們趕快回來分校。』

　　「啊？」

　　『已經不需要找了。巧，你聽好了，我們的樂器——』

　　我們接到歌音在電話中的報告，立刻驅車趕回須野村。

　　「巧學長！弘子女士！澪！」

　　莉澤跟可憐在校門口朝我們揮手，弘子一把車停下，我就從車窗採出頭去。

　　「你們兩個都還在分校啊？」

　　「不是，是一直在等你們回來。」莉澤回答。

　　「剛剛聽說找到樂器了……是真的嗎？」澪仍然半信半疑。

　　「千真萬確，奇蹟發生了！」可憐的樣子又驚又喜。

　　「所以快點過去社辦！」

　　莉澤想直接把我從車窗內硬拖出來。

　　「你們兩個就先下車，我把車停去停車場。」

　　我們一從弘子的這輛破車下來，就被莉澤跟可憐拉著往社辦跑。

　　平時人跡罕至的校舍後方，似乎聚集了許多人。我們來到引水橋時，不禁發出驚訝聲。從橋頭到通往社辦的山路，綿延了滿滿一排電燈，就像舉辦夏日祭典的神社一樣光亮，大人們推著裝滿土石的單輪推車，從社辦方向一個個往這裡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

　　「村民正在幫我們挖出被掩埋的社辦喔。」可憐說道。

　　「嗨，兩位，你們回來啦。」

　　隆戴著沾滿泥巴的粗棉手套，也推了一臺單輪車過來。

　　「隆、隆哥哥，為什麼大家……要幫我們？」

　　「喂喂喂小鳥遊，這不是你們的社辦嗎？撤村之後再回來時要是沒有社辦，你們不就沒辦法活動啦？現在所有大人都在清除埋住社辦的泥沙，完成後就會在原地重建那個溫室。真是太好啦。」

　　「可是隆，廢校之後音樂社也要解散了耶？」

　　「怎麼連你都說這種話啊？你們是真的打算解散喔？」

　　隆訝異地瞪大眼睛反問回來。

　　這時我才恍然大悟。

　　對喔……是誰說因為廢校，音樂社也要跟著解散的……

　　這不過是我自認為的罷了。

　　「村長說要幫你們重建，不是很好嗎？就交給他們吧。」

　　「村長說的？為什麼？」

　　「這個嘛～～直接去問他本人吧。」

　　隆說完後擦擦額頭上的汗水，重新推著單輪車加入大人的行列。

　　我們再度被可憐跟莉澤拉往社辦。

　　「啊，你們終於來了。」

　　「歡迎回來，兩位。」

　　折原和歌音也在幫忙工作。而流了一身汗。

　　「巧！澪！快看那個！」

　　莉澤手指向跟社辦有些距離的樹下。

　　「巧哥哥，這是——」

　　應該跟社辦一起埋在泥中的其他樂器，被安置於鋪在地面的防水布上。它們跟歌音那把最先出土的中提琴一樣，撞擊到岩石和室內建材而渾身是傷。琴絃在土石崩落帶來的壓力下彎曲，還有一些已經斷裂，但是都沒有毀損，也看不到什麼致命傷，連最大把的大提琴也是如此。儘管可憐先前已經說過了，不過見到社辦變成這種慘況，樂器還能維持這樣子，簡直就是一個奇蹟。

　　「……澪，捏我一下。」

　　「咦？要、要捏嗎？」

　　「拜託，要用力捏下去。」

　　「知、知道了……嘿！」

　　澪使出渾身力氣，捏了我右手臂一把。

　　「痛痛痛痛痛痛痛……好、很好，我不是在作夢，但還是教人難以置信呢……」

　　「雖然社辦遭到掩埋，還好天花板那裡有些縫隙……不少樂器就是這樣才沒事的。」歌音如此解釋。

　　「律子學姊的大提琴也一樣好好的喔！」可憐舉起大提琴給我們看。

　　「太厲害了……連上一個主人頑強的一面都繼承下來啦。」

　　「我的小提琴也一樣好好的。」折原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可是，這樣是沒辦法演奏的。需要修理好才行。」莉澤說道。

　　「關於這一點，應該不用擔心。」

　　「是啊，澪說得沒錯。村子裡有個手藝很好的工匠，可以在短時間之內就修好。」

　　「沒錯，伯父一定可以的……我的中提琴已經交給他了。」

　　要回去YAMAHO製作樂器的老爸，絕對可以趕在廢校典禮前修好的。這下眼前的問題幾乎都解決了……

　　這時，我看到正在指揮災後復原工作的村長。

　　「好，你們先把樂器搬去我家，我去跟村長說聲謝謝。」

　　對方也注意到這裡，而向我招手。我跑過去，大大鞠了一個躬。

　　「村長，這次真的非常謝謝您，我們聽說您還要幫忙重建社辦……這個，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們的感謝。」

　　「沒什麼，別放在心上，這是個正在從軍的人的願望，我怎麼能夠拒絕呢。」

　　「正在從軍的人？」

　　「就是大上律子啊。其實，是她拜託我的……她說音樂社如果發生什麼事，希望我可以提供幫助。」

　　「學姊竟然還……」

　　「在遠方賣命的人如果掛念著故鄉，是沒辦法安心出征的。讓他們安心去盡義務，就是我們這些在後方的人該做的事……大家也都是這麼想。」

　　我們望向正在努力工作的村民。

　　「說不定大上明天就會突然冒出來。到時候她發現社辦不見了，會做何感想？我將變成連跟她的約定都遵守不了的，最差勁的男人。所以說不用擔心，我們會幫你們重建那個溫室的，而且我們也希望，總有一天要回來這個村子……村裡的木工們在離開前還能幹點活，也很高興呢。」

　　到了這種時候，律子學姊留下來的事物，都還在幫助我們。

　　學姊如此多方照顧，我高興地幾乎要熱淚盈眶了……

　　「巧啊，如果有一天你得出去打仗，也可以來向我要求一件事。我一定會幫你實現的。但前提是不能太強人所難喔？」

　　「要是有那麼一天……不，在那天來臨之前，我會好好思考的。」

　　村長靜靜點了點頭。

　　這時我心裡想著：不論是廢校還是撤離，這些絕對不會是結束。雖然現在非離開這裡不可，但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回來的。回到我們的土地、我們的故鄉——

　　「這些也得在廢校典禮前修好啊……」

　　我們把樂器堆到弘子車上，載到老爸的工作室。

　　「拜託了，老爸，請你想辦法趕上。」

　　「對不起……現在修理我的中提琴，都快忙不過來了。」

　　「不過，我們想用這些樂器迎接廢校典禮，可以請伯父儘可能修好嗎？」

　　「時間可能很趕沒錯，我們還是希望能用完好的樂器表演。」

　　「伯父，拜託您了，我們想用習慣的樂器做最後一場演奏。」可憐也拜託著。

　　「送給莉澤的大提琴如果就這麼壞下去，外公也會很難過的……」

　　「嗯……」我爸盤起雙手，閉上眼睛陷入長考。

　　「……這麼短的時間要修理五把提琴……還是沒辦法嗎？」

　　「蠢蛋，你以為我是誰啊？少瞧不起人了！交給我吧，典禮之前一定會趕上的。這幾天要練習的話，你們就跟弘子還是山穗老頭借樂器吧。」

　　聽到老爸說得這麼有把握，大家臉上都恢復了光彩。

　　「是的！非常謝謝您！」折原說道。

　　「莉澤也是萬分感激！」

　　「沒什麼啦～～小姐們，不過是件小事。」

　　「伯笑，我們一定會付修理費用的。」

　　「不成不成。歌音，我才不需要什麼錢。如果想回報我，就在典禮上好好演奏給我聽。那樣就很夠了。」

　　「我明白了……我們一定會讓您聽到最棒的演奏。請您好好期待。」歌音回答。

　　「還能再拉到律子學姊的大提琴……我真是太高興了。」

　　一度失去的第二生命重新找了回來，大家的喜悅全寫在臉上。

　　「那就只剩下你要用的中提琴了吧。」我爸這麼問道。

　　「是啊，只有這把怎樣都找不到。明天我再去一趟北九州市看看。」

　　「……不必了。這也算是某種機緣吧，你的中提琴我會一起準備好。」

　　「咦？不過老爸，草田小姐不是把保管室的樂器都帶走了嗎？」

　　「好啦好啦交給我就對了，典禮前我會把最精良的樂器拿來的……好，現在就開始工作，看來免不了又要熬夜啦。」

　　老爸才說完，立刻把工具都攤到工作桌上。

　　「伯父，等一下澪會做讓您補充能量的飯的！」

　　「喔！真是令人期待啊，小澪。」

　　我們離開工作室，不打擾老爸工作。

　　「怎麼樣？」弘子問道。由於她前幾天擅自闖入工作室，這次只在外面等候。

　　「沒問題，他答應了。我爸絕對會趕在表演前修好的。」

　　「這樣啊……那我也放心了，至少明天有樂器的人可以開始練習了。」

　　「不對！落後的進度得馬上追回才行！可憐，現在就去你家展開特訓！」

　　莉澤話音剛落，便拉著可憐的手衝了出去。

　　「師、師父等一下～～也先吃點什麼東西啊啊啊啊啊——」

　　才一眨眼，莉澤跟可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莉澤真是有精神呢～～年輕真好啊……小澪～～你也拿巧家裡的菜，做一頓補充能量的飯給我吃吧～～一直在開車都把我累壞了～～」

　　弘子又恢復成平常鬆懈的樣子，哀求著澪。

　　「知、知道了。澪會拿出全力做菜的！」

　　「太好了！那我先去裡面等羅～～」

　　弘子立刻進去屋內。

　　「……她們兩個到底誰才是母親，還真教人搞不清楚呢……」折原感嘆著。

　　「那折原跟歌音呢？澪跟弘子都要吃過再回去，你們也一起吃過再走吧。」

　　「抱歉，我父親幫忙社辦的復原工作後，腰痛又開始發作，所似得先回去了……明明告訴過他不要太勉強的……雖然他有那種心意，我是很高興啦。」

　　「我也要回去了。颱風過後父親幾乎都沒有休息，我得好好照顧他……對了，你們去一趟北九州市，那裡的街道變得怎麼樣？」

　　「……跟半個月前和巧哥哥去的時候比起來，人又更少了……」澪這麼回答。

　　「須野這裡人口本來就不多，所以減少了也沒什麼感覺。在市區的話就一目瞭然了。」

　　「嗯……如果北九州市的人都走光，須野村就要被孤立了呢……」

　　「這裡已經算是個陸上孤島了，看來真的得好好考慮廢校後的事才行……」

　　須野村的生活必需品和加工食品等，幾乎都是經由北九州市運過來。萬一北九州市變成一個鬼鎮，這裡也會跟著撐不下去。

　　「但現在還是先專心在成功辦好廢校典禮吧。」折原說道。

　　「有道理……這是我們現在最大的目標呢。」

　　「澪也會加油的！澪會更努力練習，拉好巧哥哥的曲子給大家看的！」

　　澪也很快就重新站起來了。過去的她碰到什麼挫折，可是會消沉好一段時間呢……這大概也是受到大家的影響吧。

　　「巧，既然澪都這麼說了，星期五之前你要把曲子做完喔？我們最好能在六日完整演奏出來。」

　　「嗯，交給我吧。」我大力點頭。

　　怎麼能輸給接下修理工作的老爸、和迅速展開密集特訓的莉澤她們呢？安排兩支中提琴的樂曲也完成大部分了，剩下的問題就是左肩膀。拜託了，廢校典禮之前務必要好起來啊……我用右手輕撫著左肩膀。

　　星期四放學後，由於社辦無法使用，大家借體育館來練習。

　　我才剛露個面，就被折原說著「快點把曲子作好」趕了回去。

　　回到家後我繼續作曲，然後——

　　「啊嗚……可惡啊——」

　　我才架起小提琴，肩膀就是一陣劇烈痛楚，本來看腫脹逐漸消去了，以為或多或少能拿點東西的……廢校典禮上我要拉的是中提琴，我打算先動動手指，找回演奏的感覺。雖然才練習個兩三天，可能只是杯水車薪……我再度試著架起小提琴，至少要找出個不會那麼痛的姿勢……但無論怎麼擺，痛楚都不會減輕，小提琴不斷掉落下來。

　　「可惡！」

　　我的額頭撞向房間柱子，心裡生起完全被小提琴之神拋棄的感覺。過去我把能夠拉奏樂器視為理所當然，想什麼時候演奏就什麼時候演奏，而現在當我最想演奏時，搞不好卻沒辦法演奏……我無法忍受這個樣子，而不斷撞著柱子。

　　「巧哥哥，快停下來！」

　　我發現時，澪已經從背後抱了上來。

　　「澪不能再看到巧哥哥受傷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啊……練習怎麼啦？」

　　「今天的練習結束了。雖然我想過打擾巧哥哥並不太好，但還是放不下心……巧哥哥，你的額頭流血了，我去拿急救箱來……」

　　「這點傷沒有什麼，抹點口水就好——」

　　「不可以！」澪嚴詞斥責，我只好乖乖地不再說話。

　　她拿來急救箱後，將脫脂棉花浸入消毒水，輕輕擦拭我的額頭。儘管傷口發出刺痛，程度卻不及我左肩和心中的傷。

　　「巧哥哥，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這是澪的錯，澪跟弘子要去東京時，巧哥哥已經受傷了……之前又因為澪動作太慢……嗚嗚。」

　　「不是說過了嗎，這不是你的錯，都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澪準備要去東京的那次，要是我早一點察覺到她的心情……

　　颱風那天也一樣，要是我早一點讓大家逃出去……

　　「會變成這樣子，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所以你不需要自責——」

　　「……巧哥哥每次都這樣。」澪打斷我的話。「每次都自己把義務跟責任攬在身上。巧哥哥根本用不著揹負那麼多東西！」

　　「這是我自己願意的……我只是不想帶給你負擔，也不想讓其他人不安而已。律子學姊不管遇到什麼事總是堅若磐石，所以我們才能生活得無憂無慮。現在我只是在效法學姊，做她做過的事罷了。」

　　「但律子學姊是律子學姊，巧哥哥是巧哥哥。也稍微依賴一下澪、歌音姊姊……還有大家啊，不然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裡？澪並不是永遠需要巧哥哥保護的人！」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澪的眼眶流下來。

　　「巧哥哥，你再逞強下去，會真的再也無法拉小提琴的。歌音姊姊她們也不會想那樣勉強你。說出來的話，她們一定會諒解的。廢校典禮就由我們五個人演奏，我們一定辦得到的！」

　　「五個人的話，就不會是我勾勒出的《永恆旋律》了。這首曲子就是要六個人一起演奏才行，誰都不可以缺席。」

　　「可是，澪希望……以後可以繼續站在巧哥哥身旁，一起演奏音樂。廢校典禮這場，澪會好好忍耐。如果這次的演奏，讓巧哥哥以後都再也無法拉小提琴……澪會……」

　　她彷佛把積壓在心裡的話全抒發出來，開始哽咽地哭了。

　　我不希望澪為我自己的傷感到內疚，但她始終放不下這點呢……就因為如此，我才說什麼也要站上廢校典禮的舞臺，告訴她我並沒有事。但這卻又讓她自責起來……簡直是惡性迴圈啊。

　　「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這時冷不防地出現老爸的聲音，原來他已經站在房間門口了。

　　「做、做什麼啊老爸？你不是在修理樂器嗎？」

　　「我也需要上廁所，也是會口渴的啊。話說回來……我並不打算介入你們小倆口吵架啦，不過巧，這是你弄哭小澪的處罰。」

　　老爸一說完，便握起拳頭往我頭上敲了一記。

　　「很痛耶！幹嘛突然這樣啊！」

　　「你啊，把女孩子弄哭註定就是不對，這就是常理。小澪，你先去把臉洗一洗，我們有些男人之間的話要談談。」

　　「是、是的……那澪先離開了。」澪一面擦著眼淚，一面往洗手間走去。

　　「那麼，之前我也聽過了，你真打算參加典禮上的演出？」

　　「是啊。」

　　「就算以後再也無法演奏？」

　　「沒有錯。」

　　「……唉——怎麼這麼死心眼。受不了，這點是跟誰學來的啊。」

　　「就是你啊，至少不會是媽媽吧。」

　　「或許吧，如果你像媽媽那個樣子，就不會這麼不可愛了。回到正題，你的肩膀如何了？」

　　「……手肘以下可以動，肩膀也是……角度正確的話，是還可以動。」

　　「所以是因為會痛而不能動，不是動不了？」

　　「沒錯。」

　　「嗯……給我看一下。」

　　我拆下繃帶，伸出左手臂給老爸翻翻弄弄。

　　「這樣如何，會痛嗎？」

　　「不會。」

　　「這樣呢？」

　　「……有一點痛吧？」

　　「似乎還有救……」老爸放開我的手臂，一副瞭然於心的表情。「以前我為了製作適合人體的樂器，研究過一點人體工學……小提琴這類的絃樂器，本來就跟身體動作合不起來，是種需要擺出不自然姿勢的彆扭玩意兒。再加上日本人跟外國人體格又不同，我才會設計Andante這種符合日本人體格的樂器。」

　　「多虧了Andante，日本演奏家才能登上世界舞臺呢。」

　　「唉，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巧，因為有你，我才能持續創作樂器。因為家裡大小事通通都由你來包辦。這點我非常感謝。」

　　「突、突然說這種話做什麼啊，真不舒服。」

　　「我只是把現在才會說的話說出來而已。你聽好，想要演奏的話，就持續固定左肩膀到表演當天為止，練習機會就只育當天彩排，總之現在不可以太逞強。」

　　「那樣就可以演奏了嗎？」

　　「中提琴比小提琴大，姿勢上多少比較輕鬆吧。讓手臂靜養到當天，再打止痛針的話，應該是可以撐過表演期間……不過，要不要還是看你自己。怎麼樣？」

　　這次的演奏，是和澪、折原……還有大家，一起在最後的廢校典禮上演奏，也是用最棒的表演，來總結分校歷史。

　　答案早已相當明顯。

　　我曾經逃離折原的演奏，逃離小提琴。可是……

　　「我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會逃避了。這演奏是為了我自己、為澪、也為大家。」

　　我大聲這麼回答。

　　「……他是這麼說的喔。小澪，你聽到了吧。」

　　甚崔往旁邊挪一步，我才發現走廊上站著被他擋在背後的澪。

　　「小澪不需要感到自責。所以別再哭了，好嗎？看到小澪傷心地哭著，伯伯跟巧也都會很難過。不要再哭了，笑一個。」

　　老爸將雙手放在澪的肩膀上。澪點點頭，說了聲「是」。

　　「好啦，我要再回去工作啦。對啦，歌音的中提琴已經修好了，晚一點過來拿喔。她也得好好練習才行。」

　　接著他便回去自己的工作室。

　　「澪，對不起。」我就這麼坐著，向澪低頭道歉。「我並不想讓你擔心……但還是讓你擔心這麼多。就像這樣。」

　　「巧、巧哥哥？」

　　「我重新說一次。我想要參加廢校典禮的演奏，想跟大家、還有澪一起演奏。但如果你要我別太勉強，我就會放棄。我將聽從你的話。」

　　此時澪安靜下來，我們就這麼持續了好一段沉默。

　　「……巧哥哥好狡猾，都說到這樣了，澪根本不可能說不……」

　　澪小聲吐出這句話，接著把我抱住。

　　「而且，澪也想跟巧哥哥一起演奏……完成一場永遠留在大家心中的，最棒的演奏……」

　　我的臉接觸到她的胸部，她的淚水也一滴一滴落到我頭上。

　　啊啊……我又讓她哭泣了……

　　「因為澪一直想要，再跟巧哥哥演奏一次……在藝術祭上，我們四重奏最後的表演之後，就一直……」

　　聽到浚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句話，我點點頭。

　　那是第二次舉辦藝術祭，我、澪、歌音、律子學姊一起表演了《皇帝》。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年啦……

　　「我答應你，要讓廢校典禮上的演奏，永遠留在大家的記憶裡……」

　　戰爭、廢校、撤離……未來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我們並不知道。戰爭說不定會深入本州，我們說不定得不斷撤離、不斷逃難，抑或是選擇拿起槍枝，志願從軍去……

　　未來仍是一片撲朔迷離。

　　正因為如此，我更希望這演奏能留存於聽眾心中，成為大家活下去的希望之光。

　　有好一段時間，我就這樣被澪牢牢抱著。

　　「……對了，雖然現在好像不是問這個的時候……不過，你是不是有戴胸罩？」

　　忽然間，我注意到這件事。

　　「——！？咦、那個、你，你怎麼知道？」

　　「總覺得觸感跟以往不太一樣，似乎多了層摩擦……」

　　我們在同一張床墊上睡覺，接觸到彼此身體根本是家常便飯。因此，這種過去所沒有的觸感更讓我感到納悶。

　　「你戴胸罩啊，現在還有點早就是……」

　　「澪、澪不會永遠都是飛機場！現在正好好地發育中！我每天都有喝牛奶，洗澡時也會搓……」

　　「也會怎樣？」

　　「沒有，沒沒沒沒沒沒有什麼！」

　　「春奈老師幫你挑的嗎？還是你自己挑的？」

　　「是去問了歌、歌音姊姊……」

　　「歌音的眼光啊。不過大小也要選一下比較好吧？感覺空空的，而且也不美觀——」

　　「嗚嗚……過分……太過分了，太不應該了，巧哥哥是笨蛋————！」

　　澪小小的拳頭在我的太陽穴上鑽來鑽去。

　　「哇！好痛啊！好啦我投降，投降！」

　　「不理你了，巧哥哥的頭就這樣破掉好了！」

　　她弄完最後一下，就生氣地撇開臉轉向別的地方。

　　「痛痛痛……是我不對啦，對不起，我跟你道歉。」

　　「……你知道自己哪裡不對嗎？」

　　「這、這個……」

　　「在瞭解之前，澪要處罰巧哥哥不能吃晚餐。」

　　她氣嘟嘟地離開房間……之後，在她的氣消下去前，我只能不斷地向她道歉。

　　廢校典禮前的星期五，我向學校請假，把時間全部拿來作曲。就算我已經寫完譜了，每次從序奏重新看起時，又會不斷出現想改得更好的地方……

　　老爸關在工作室裡，馬不停蹄地修理樂器。儘管需要加緊練習的樂器已優先完成，我的中提琴還是沒有拿到。老爸說了會趕上表演，因此等待時間固然令人焦急，現在也只能相信他，然後繼續等下去……

　　日落時分，全體社貝和弘子通通聚集到我家。

　　「樂曲本身的意象意外擴充套件了不少……這是我竭盡全力的成果了。」

　　我把樂譜拿給大家看。律子學姊創立的音樂社，村中的藝術祭，折原帶給我震撼的演奏，澪和春奈老師的母女之情，對歌音、莉澤、可憐的回憶……我們在這間分校度過的日子，全都融入了這首樂曲。我想傳達的訊息，大家能夠完全接收到嗎……

　　她們默默看著樂譜好一陣子。

　　「澪覺得非常棒呢。」

　　首先開口的是澪。有了她那句話，我就覺得這一切是沒白費了。

　　「跟當初那樣子比起來，進步了很多喔。」折原的評語依然不改辛辣。「嗯。變成絃樂六重奏後，中音區域充實許多，我也不會覺得不安了。」歌音也同意。

　　但弘子卻出現為難的表情——

　　「確實是不差啦。不過，廢校典禮上我們演奏第一樂章就好了吧。」

　　「弘子女士，這是為……為什麼？樂譜不是都完成了嗎？」

　　「可憐，樂曲是完成了沒錯……但只有兩天練習是不夠的。巧這麼努力把樂曲寫好，莉澤想要練習很多很多次，完全熟練之後再表演給大家聽。」

　　有道理……就算曲子完成了，剩下兩天可以練習，時間可說是非常倉促。

　　「考量典禮時間和各種因素後，我是這麼覺得。不過決定權還是在你們手上。」弘子說道。「真是可惜……」

　　「話不是這樣說的喔，小澪。大家都會帶著對這所學校的回憶和感謝，演奏這首曲子吧？」

　　我們全體都點點頭。

　　「你們在這間學校度過那麼多日子，這也是一場迴應大家各自想法的演奏。你們在眾多的偶然和好運之下，得到了可以表現的舞臺，但有更多人不是這樣。也有很多從這裡畢業出去，住在其他遙遠城市的人，根本不知道這間學校就要廢掉了吧。現在你們就要代表那無數的想法，而跟這個最適合的，就是第一樂章喔。」

　　「我們有義務做一場最棒的表演，並非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我贊成弘子所說的話。」折原首先開口。

　　「不過，那樣一來…………我就……」

　　「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可憐一定沒有問題！這點莉澤可以保證！」

　　「大家並不需要太勉強自己。只要在能力範圍內，做出最完美的表現就可以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第一樂章之外的部分要做到那程度，應該很困難吧？所以我們不演奏。更何況，廢校典禮並不代表一切的結束喔。也有一些東西，是在那之後才會開始的。」

　　「不論選擇只演奏第一樂章，還是勉強演奏完全部，都會有所遺憾……既然這樣，我們應該選擇能夠有始有終的一方……」歌音說著。

　　「而且，以後我們還是有機會完整演奏一遍吧？澪會期待那一天到來的。」

　　「……也就是說，以上為我們看過樂譜後的共同意見。巧，你認為呢？」

　　大家的話我都一一聽進去了。

　　既然不管怎麼做都會有所遺憾，那麼選項就只剩下一個。

　　「嗯……這樣的話，大家就拿出全力，只演奏第一樂章吧。」

　　「……抱歉羅，讓你的努力都白費了。」

　　「不會，現在我反而覺得輕鬆多了。畢竟第一樂章之後，我自己也還有不滿意的地方。」

　　「當然啦，那麼，就請大家練習到可以完美演奏出第一樂章。」

　　弘子如此說道。大家也一齊大聲地回答「是」。

　　大家吃完晚餐，各自回家之後，我又請折原留下來，為這首曲子給些最後意見。中提琴增加為兩支是不錯啦，但這樣曲子不知道會不會變得不太自然，拉低第一樂章的完成度……我向她提出這個問題。

　　「我覺得你這樣擔心六重奏，只是杞入憂天啦……若說有什麼不安，是你要負責中提琴的問題吧……巧，你是認真的嗎？」

　　「拉是要拉啦，你不是也一直吵著要我演奏嗎？都什麼時候了，就別再問了吧。如果會痛，就多打幾根止痛針撐過去。只要演奏期間不要痛就好。」

　　「不要這麼死心眼，要是你現在胡亂逞強，影響到將來……」

　　「你也說了跟澪一樣的話呢，那傢伙也是為我提心吊膽的。」

　　「不只我們喔，歌音社長、莉澤跟可憐，甚至連弘子也很擔心你……啊，對喔。我想到了一件好事情。巧，借一下電話喔。」

　　她一說完便離開房間。究竟是什麼事呢……

　　「您好，我是折原，總是承蒙您的照顧。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來打擾您……」

　　「來，巧，說聲謝謝。都過看診時間了，我還特別拜託他幫你治療喔。」

　　折原講完電話後，押著百般不願的我，來到村子裡的鍼灸館，捱了一根長長的針。

　　「……非、非常謝謝您。」

　　我向一位比村長還老上許多、頭髮光禿、體型偏瘦、像是仙人一般的鍼灸師鞠躬道謝。原來須野村裡有這號人物啊。長年在這裡住下來，都還有我沒聽說過的人呢。

　　「這樣真的會好嗎……」

　　回家的路上，我摸著鍼灸過的地方。

　　「效果我可以保證喔，因為我父親也在那裡治療腰痛。你回去後試著拿起小提琴看看。現在短時間內你的肩胯應該不會痛了。廢校典禮當天早上再去鍼灸一次吧。跟不斷打止痛針比起來，這也對身體比較好。」

　　「謝謝你關心我的身體。」

　　「……用、用不著跟我道謝啦，我只是希望當天的演奏能做到最好……真是的，巧你每次都會突然說出奇怪的話，害我都跟著錯亂。」

　　「啊，我也一樣啊……被你這樣溫柔地對待，我也會覺得很詭異。」

　　「這是什麼意思啊！？」

　　「對不起。」我立刻道歉。「折原總是能用對等的態度跟我互動，所以我說話偶爾會有點過火。在這之前，還沒有女生會這樣看待我呢。」

　　或許就是這個緣故吧，有時候我會想故意說些惹她生氣的話。

　　當然也因為她的反應很有趣啦……

　　「可能是由於我一直在照顧澪跟歌音。律子學姊還在時，就某種意義而言，我也照顧了她不少……啊，要是讓她聽到這句話，我肯定會被打得半死不活。」

　　「巧很會照顧人呢……我總是不知不覺就會對自己、對別人都很嚴格。真希望能夠像你那樣。」

　　折原忽然停下腳步，聲音也變得低落許多。

　　「真意外啊，你會說出這種話——」

　　我轉過頭，發現折原低垂著臉，肩膀也完全失去力量。我第一次看到她流露出柔弱的一面，說到一半的話不禁卡在喉嚨裡。

　　「……廢校典禮後，大家還有機會一起演奏嗎？」她無力地喃喃問著。

　　「老實說，不知道。我也不曉得，廢校典禮後究竟會變怎麼樣……」

　　「巧……你決定好要撤離去哪裡了沒？我應該會和父親回去大阪……你也會跟父親一起離開嗎？」

　　「嗯……這個嘛……我爸要回YAMAHO工作，所以確定是要去東京了。但我還沒決定要不要跟他走。」

　　「這樣啊……你的父親要回YAMAHO了嗎……」

　　我們再度踏出腳步，但折原始終保持著沉默。我們就這樣來到分別的地方。

　　「那麼，就在這裡分開羅……巧，就算疼痛感消退了，還是不可以逞強喔。」

　　「知道了，我會注意。」

　　折原背向我，走上回家的路。我對著她逐漸縮小的身影開口問道：

　　「折原——我們在小的時候，是不是有見過？」

　　這件事情我已經在意很久了。折原說我們在須野村見過面前，我就當著她的面逃跑過。我翻遍所有記憶，想起在這之前可能跟她有交集的地方，就是東京。我們都在東京的音樂學院上過課，會不會就是當時在那裡見過面，並且發生了什麼事情——

　　折原似乎沒聽到我的聲音。她的背影融入夜色中，最後消失不見——

　　房間一隅，有個小女孩在哭泣。雖然說是小女孩，我們的年齡應該差不多大。這似乎是一個新面孔。

　　「有什麼地方痛嗎？」

　　小女孩搖搖頭，彷佛在回答我不是。她腳邊擺著一把小提琴，和散亂的樂譜，於是我多少明白了。來到程度較高的班級後，老師們的教導一下子嚴格起來，很多小孩子就是因為這樣而放棄。

　　我整理好地上凌亂的樂譜。啊，這首曲子……

　　「我媽媽很喜歡這首曲子喔。你也喜歡嗎？」

　　小女孩只是坐在地上，手搗著臉不斷啜泣。

　　我把樂譜放到譜架上，架好小提琴。

　　「我媽媽會拉中提琴，但拉得五音不全就是了。每次我說出這種話，她就會不高興。」

　　我稍微拉一下曲子最精華的部分。嗯，這把小提琴的音色真不錯。

　　「不過啊，只要我演奏這首曲子，她就會很高興喔！表演給別人聽時，我的心裡總會一片暖洋洋的，感覺很舒服喔。你呢？」

　　「……我不知道。」

　　小女孩的回答微弱到快要聽不到，不過她已經停止了哭泣。

　　「……我問你，要怎麼樣才能像你一樣厲害？」

　　她用手掌擦掉淚水，這時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臉……

　　我夢到這段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

　　那位哭泣的小女孩，雖然我已經想不起來長什麼樣子，但她該不會就是————

　　這一天，我比平常還要早醒來。庭院傳來麻雀的吱喳聲。我爬出被窩，雙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臉頰。

　　今天是七月二十二日，廢校典禮終於來臨了。

　　我先到鍼灸館鍼灸一下，再去學校。

　　昨天老爸不知道跑去什麼地方後，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儘管他星期六就把樂器都修理完畢，說要給我的中提琴卻還是不見蹤影。他做老爸確實是很不稱職，但還是個絕不食言的男人，他說到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我在這間須野分校念過國中部和高中部，至今都成為滿滿的回憶。

　　這是我最後一次以學校學生的身分，穿過這個校門口……但是很神奇地，我並沒有興起什麼感慨，反而覺得意外地輕鬆。大概是我腦中全都想著演奏的關係吧。

　　「喲，久等啦，這就是講好的中提琴。」

　　老爸已絰在分校這裡等我了，他右手拄腋下拐，左手拿中提琴箱。

　　「抱歉拖到現在才給你，誰教東西那麼老舊……」

　　「真是的……至少也告訴我一聲吧。」

　　「有趕上就好了嘛。」

　　老爸往停車場瞄一眼，弘子的破車就停在那裡。原來如此，是請弘子送過來的啊……

　　「好啦，趕快開啟確認看看。」

　　我接過琴箱開啟一看，驚訝得眼睛幾乎要掉出來。老爸做的樂器總是相當樸實，但這把中提琴卻加了美麗的裝飾；這是為了某人而特別訂做的。豔麗色澪加上優美曲線，看到這些費時的設計，我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提琴一角刻有我爸的簽名，以及一行文字。

　　『獻給我的愛妻·冬馬靜』

　　「媽媽正在看著你喔，好好演奏。」

　　老爸拍了拍我肩膀。他的手掌相當大，讓我深切感受到父親的存在。

　　「爸，謝謝你……」

　　「沒什麼，由你來拉這把琴，媽媽也會很高興的。」

　　「嗯，我會演奏出最棒的音樂！讓媽媽能夠露出笑容的，最棒的演奏……！」

　　這時眼角發起一陣熱，我趕緊抱住琴箱掩飾過去。

　　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阻礙我上臺演奏了。

　　「笨蛋，這有什麼好哭的。喔還有，我的聯絡方式也在琴箱裡，要撤來我工作地方的話，就打電話說一聲，不然其他就你自己決定。你已經長大成人了，應該不用再倚靠家人了吧。」

　　生活散漫的老爸還特地告訴我聯絡方式，看來典禮後他就要出發了吧。

　　「……那是我該說的話吧，你才該別再倚靠小孩了。」

　　「哈哈哈，大概吧，我就在比較遠的地方聽你們演奏。好啦，快去吧。練習時間非常寶貴喔。」

　　老爸說完便轉過身去。接下來會有好一段時間，我們沒辦法再見到面。

　　「很好……」

　　我只有彩排的這段短暫時間能練習。不過因為曲子就是自己寫的，樂譜我早就記得滾瓜爛熟。沒有問題，現在左肩膀不會痛，所以可以演奏，不足的地方就請歌音來幫忙。

　　大家正在體育館內練習。

　　「這部分我們的步調可以再一致些……」

　　「歌音，那樣可憐會跟不上。」

　　看來她們還沒到練習時間，就已經過來了。

　　「啊……巧哥哥。」

　　澪首先注意到我而發出聲音。

　　「哇——！早安，巧學長！」可憐也顯得非常高興。

　　「巧哥哥，聽說你去了鍼灸館……有好好鍼灸嗎？」

　　「應該吧。還沒睡醒感覺有點可怕就是了……」

　　不過紮下去的瞬間我就立刻清醒過來，真是神奇。

　　「現在我不覺得痛，試拿小提琴時也不會痛。多虧那一針，彩排跟正式表演應該可以熬過去。」

　　「那麼巧，趕快拉一下中提琴看看！」

　　「我們已經幫巧學長空出位子了。」

　　莉澤跟可憐催促我趕快坐上椅子。

　　「在這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大家。現在我已經可以跟大家一起演奏了，所以……」我環視大家的面孔。「今天，你們願意讓我加入演奏嗎？」

　　「呵呵，你能夠跟上我的中提琴嗎？」

　　「當然，我會全力支援你的。」

　　「莉澤覺得要大家一起演奏才愉快。」

　　「我從一開始就贊成這樣，應該說沒有理由說不才對。」

　　「謝謝你們，莉澤、可憐……」

　　「嗚……嗚嗚～～」

　　「哇啊！澪，你怎麼又哭啦？」

　　「澪……澪好高興。人家一直很想再跟巧哥哥演奏一次。」

　　「抱歉，我拖到現在才……」

　　「嗯。巧哥哥……今天絕對要……演奏出讓人感動的音樂喔。」

　　「當然了。」

　　「這次你沒有逃了呢。」折原這麼說著。有一瞬間，我彷佛看到她的臉，就跟出現在夢裡的小女孩一模一樣。

　　「這還用說嗎？不過如果是過去的我……一定會說現在自己這樣根本不能演奏，而逃之夭夭吧。」

　　「現在你還想逃嗎？」

　　「怎麼可能，我想和大家一起演奏。能參與音樂社的最後一個活動，我非常高興。現在的我，這種心情更加強烈。」

　　「嗯，那就好……事實上，我的心情就跟你一樣。」

　　「表演得好不好都是其次，莉澤想趕快站上屬於自己的舞臺。」

　　「錯了，師父，這是大家的舞臺……」

　　「我非常興奮，等不及展現出練習這麼欠的成果……」

　　「歌音姊姊，澪也是喔……」

　　「好，最後我們就再完整練習一次，要認真來喔！」

　　大家一起對我點頭。

　　「各位，時間差不多羅，合音可以了嗎？」

　　表演開始前，我們在舞臺後方等待出場。弘子看了看我們全體，目前典禮正順利進行中。

　　「沒問題，澪確認過好幾次了。」

　　「很好，了不起了不起。那麼歌音社長，上場前請對大家說幾句話。」

　　「好的……嗯……大家要加油喔。」

　　聽到這句話，我們差點沒有跌倒。

　　「歌音啊……你是社長，都要表演了，難道沒有其他話要說嗎？」

　　「抱歉，剛剛只是故意想讓大家緩和緊張。嗯……在這之前，我們經歷了許多悲傷難過的事。而對我伸出援手的，總是音樂、以及這個社團。今天來了很多聽眾，都是要欣賞我們演奏。」

　　運動場上不只聚集了學生，還有許多來參觀的村民。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和大家一起演奏了……但我們還是要樂在其中，別再去想悲傷難過的事。現在，我們只要單純去享受音樂就好……那麼，難得的機會，也請巧說幾句話。」

　　「咦，我也要？」

　　「很好啊，你也說些好聽的話吧。」折原慫恿著。

　　「那麼——」我咽一口口水，繼續說下去。「我們的演奏不會就這樣結束。不對，是永遠不會結束。雖然《永恆旋律》還沒有完成，不過在不久的將來，我們一定要再一起演奏！」

　　如果到時候，律子學姊也能加入的話……

　　『接下來，是大家期待已久的，音樂社現場演奏！』

　　歌音說完話時，負責主持的隆也拿起麥克風，開始介紹我們這些社員。

　　「澪……澪開始緊張了。」

　　「放心。只要像練習時那樣演奏……對了，上臺之前……弘子，可以借點時間嗎？」

　　「什麼事啊？現在可不能慢吞吞的喔。要跟我告白晚一點再來。」

　　「不對！才不是咧！」

　　「那還有什麼？快點說。」

　　「到目前為止發生過不少事情……因為你的關係，我們被弄得雞飛狗跳，不知道有多少次恨不得把你趕出村子……」

　　「……想打架的話，演奏完後找可以奉陪喔？」

　　「不過也多虧了你，我們才能夠一起演奏。所以，謝謝你……弘子……小姐。」

　　雖然最初只是她擅自決定的，不過現在大家都已認同，她就是音樂社的講師。

　　「……什、什麼嘛，突然說這種話。而且現在才稱呼我小姐，也很不習慣呢。還是用之前的方式叫我弘子就好，不然我會肉麻到吐出來喔。」

　　在弘子的目送下，我們走向運動場上特別設定的舞臺。為了讓大家都聽得到我們演奏，舞臺上還加裝屋頂。這是執行委員們為了今天而做出來的。

　　「我們準備得很周到吧？」

　　「各位，我很期待你們的演奏！」

　　「要在這個舞臺上，留下最後的回憶喔！」

　　隆、安藤、木田這幾位執行委員退到舞臺後方，給予我們鼓勵。

　　我們登上舞臺，聽眾立刻響起掌聲。臺下可說是人山人海，讓我懷疑起是不是全村的人都出動了。

　　「啊，莉澤看到外公了。」

　　我看到山穗會長和草田小姐出現在後方。她們也來聽我們演奏啦……

　　「巧哥哥，你東張西望地，是在看什麼嗎……」澪問道。

　　「沒事，沒什麼。」

　　我原本期待律子學姊會來，還在信上告訴她日期了……但果然還是沒有出現。

　　大家就位後襬好樂器，全場也跟著安靜下來。

　　「那麼，要開始羅？」

　　拉奏第一小提琴的折原用眼神做確認，我們一起點頭。

　　「預備，起……」

　　六把絃樂器發出的聲音，融入了藍色晴空似地靜靜消逝。

　　消逝之後，又會產生新的——永恆旋律。

　　湛藍的天空下，須野分校六十年的歲月，就要在今天畫下旬點。

　　然而這首永恆旋律，卻如同祝福一股，顯得既輕盈又盛大。

　　——這間學校的往日回憶，乘著我們串連起的音符一一重現。

　　我們經歷了許多高興和快樂的事。澪、歌音、折原、可憐、莉澤，因為有你們，音樂社才能有如此長足的飛躍。這是我跟律子學姊創立社團當初，完全想像不到的。

　　同時，我們也遇到不少悲傷與難過的事，但我們還是跨越了重重阻礙，來到這裡演奏。

　　往事接連澪現在我的腦海，又接連消失。

　　在這間學校的最後一天，我們要將這首永恆旋律，烙印在自己、還有大家的心裡。

　　我們用心孕育出來的東西，未來也絕不能隨便失去。

　　我們會讓它連繫著明天。

　　但願它層層堆疊，成為永恆的時刻。

　　我們相信，即使現在大家必須分離，未來總有一天還會再相見——

　　音符乘著清風，清風乘載著我們的意念，意念又讓心頭持續躍動。

　　流洩在朝木學園內的旋律，逐漸擴散到村莊去。

　　就要結束了，這首漫長的《永恆旋律》即將迎向結尾。

　　不要，我不希望它結束。

　　樂譜無情地來到最後，只剩下一點點，樂曲就要告終。

　　這演奏無法滿足我，我還想拉出更多動聽的旋律。

　　不是這種不夠成熟的旋律，我想傳達到心的更深處。

　　我想跟大家一起，演奏打動人心的音樂。

　　然而，我無力阻止這一切，演奏就要結束了。

　　來到最後一個小節，我和大家彼此對望——

　　同時祈禱著曲子有傳達給律子社長——

　　我們，須野分校音樂社——

　　以《永恆旋律》為名，未來還要再聚首的承諾，隨著音樂，烙印到我們心裡。

　　演奏結束後，是一片寂靜。

　　接著——四面八方的喝采，從天而降。

　　須野分校音樂社的演奏，在盛況空前的情況下結束。

　　廢校典禮也即將進入尾聲。校長枯燥的演說和來賓致詞已經緒束，現在正針對監護人進行說明……再來就真的是最後了。

　　太陽西斜，天空呈現一片紅色。澪擡頭仰望空中的晚霞。

　　「澪，怎麼了？」

　　「澪……還沒有要結束的感覺，實在很難相信，今天這一切就要結束了。」

　　從演奏開始，延續到結束之後，我一直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原來不只是我，澪也一樣啊……

　　「今天本來應該要開始快樂地放暑假呢。」歌音說道。

　　「可是……澪對夏天沒有什麼美好回憶。」

　　那場重創小鳥遊家和雨宮家的意外，是段無法消去的記憶。每到夏天必定會回想起來。

　　但現在我們所擁有的強韌，應該已經足夠面對那場意外了。

　　對監護人的說明結束後，春奈老師站到麥克風前。

　　「現在廢校典禮告一段落……朝木學園須野分校將進行最後一個活動。請全體同學前往體育館。」

　　最後一個活動？還有什麼事情沒做嗎？

　　我們面面相覦，同時集合到體育館排好隊伍。

　　不知道是要做什麼呢？大家心裡交雜著期待和不安，等待老師們出現。

　　「讓大家久等了。」這時春奈老師小跑步進來。

　　宗仁老師跟在後面，手裡捧著四角形托盤。

　　「請問～～接下來要做什麼？」隆舉手問道。

　　春奈老師他們環視全場學生，露出溫柔的微笑。

　　「現在，要由我們老師，為各位學生……頒發畢業證書。」

　　場內頓時出現一片驚訝聲浪。

　　「這樣好嗎？我們都還沒有畢業……」

　　「這是你們在這間學校學習過的證明，就把它當作紀念吧。這是我們老師能送給各位的，唯一的禮物。我們一個個叫名字，叫到的人請站起來回答……那麼春奈老師，麻煩你了。」

　　春奈老師在舞臺下的麥克風前，按照五十音依序念出名字。

　　被唸到的學生大聲回答「有」，走向講臺上的宗仁老師身前。

　　「高中部一年級，越野可憐同學。」

　　「有！」可憐充滿精神地回答，然後走上講臺。

　　「越野可憐同學，這是你到1996年7月23日廢校為止，於朝木學園須野分校修業的證明。」

　　可憐一言不發地接過畢業證書。

　　「你照顧著年幼的弟妹，同時也很努力在課業上。我還記得你蹺課在外拚命打工，而被我罵沒有學生的樣子……」

　　「現在回想起來，真是讓人懷念呢。」

　　「呵，這樣啊……畢竟已經是過去了。現在開始，你不再是我的學生。可是，不要忘記在這裡學到的一切，到了新的學校，也要繼續努力喔。」

　　「謝謝老師的教誨！」

　　她就如同在面對柔道或空手道的師父。

　　「高中部一年級，小鳥遊澪同學。」

　　「有！」澪帶著緊張的神情，接在後面走向宗仁老師。

　　「小鳥遊澪同學，這是你到1996年7月23日廢校為止，於朝木學園須野分校修業的證明。」

　　「是的，謝謝老師。」

　　「小鳥遊，你是一個內向安靜的學生。不過，太在意周遭狀況，老是放棄自己意見的話，有一天你會失去自我的。要努力改變自己，可以嗎？」

　　「是、是的。」

　　「另外……你的小提琴進步了呢，簡直要認不出剛開始的那個樣子了。以後還要繼續演奏下去，好嗎？」

　　澪抑制住某種從心裡湧出的情感，向老師低頭道謝。

　　再來，輪到二年級的部分。

　　「高中部二年級，折原藍同學。」

　　「有！」

　　「折原藍同學，這是你到l996年7月23日廢校為止，於朝木學園須野分校修業的證明。」

　　折原恭恭敬敬地接下畢業證書。

　　「折原，我很清楚你不服輸的性格。但如果太過表現自己的情緒，有時也會帶來災禍……這點請你不要忘記。」

　　「謝謝老師……」

　　「我想你不管去到什麼地方，都能努力過得很好的。最後我要教你的，只有一件事：抱持夢想。或許你就是缺少了這樣東西。」

　　「是的……我會銘記在心。」

　　隔在隆其他幾位同學之後，終於要輪到我了。

　　「高中部二年級，冬馬巧同學。」

　　「有。」

　　「冬馬巧同學，這是你到l996年7月23日廢校為止，於朝木學園須野分校修業的證明。」

　　我伸出雙手，接過畢業證書。

　　「冬馬……現在的你，能擡頭挺胸地面對大上律子嗎？你認為自己有接替她，好好帶領整個音樂社嗎？」

　　我接替律子學姊……？究竟如何呢？

　　律子學姊就如同一座高山，不可能輕輕鬆鬆就翻越過去的。

　　我有沒有一番作為，讓自己能問心無愧地面對律子學姊？

　　「這……我不知道。」

　　「怎麼，對自己做的事沒有信心嗎？」

　　「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那就由我來回答吧。大上找到了出色的繼任人選。你突破了其他人可能就此坐困愁城的難關，拉拔音樂社到如此成果。現在的你，有資格成為特別顧問……」

　　聽完宗仁老師這一番話，我感到胸口異常燥熱。

　　律子學姊把特別顧問的臂章交給我保管，現在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沒有愧對她。

　　「大上律子託付給你的這份心意……在你往後的人生，也絕對不可以忘喔。」

　　「是、是的……」

　　我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要是再待下去，可能會當眾出糗，於是我快步走下舞臺。

　　二年級最後一位上臺的是莉澤。

　　「高中部二年級，莉澤蘿蒂·雪芮柏同學。」

　　「莉澤也可以拿畢業證書嗎？」

　　「當然了。莉澤蘿蒂，雪芮柏同學，這是你到l996年7月23日廢校為止，於朝木學園須野分校修業的證明。」

　　「謝……謝謝您……莉澤以身為這裡的學生為榮。」

　　「雪芮柏來到這間學校才不過一個半月，我還想再多看一下你呢。在異鄉生活應該滿辛苦的吧……不過，雪芮柏總是保持著笑容。我們教職員們也很喜歡你的笑容。回到故鄉後，也要多保重喔。」

　　「嗚……嗚嗚，謝、謝謝老師……老師……也要保重……嗚嗚嗚嗚……」

　　莉澤再也按捺不住，大顆大顆的淚水滴落下來。

　　接下來輪到三年級部分。已經剩沒多少學生了……

　　「高中部三年級，雨宮歌音同學。」

　　「有……」

　　「雨宮歌音同學，這是你到1996年7月23日廢校為止，於朝木學園須野分校修業的證明。」

　　「謝謝您。」

　　歌音從她父親手中接下畢業證書。

　　「謝謝你，擔任傑出的學生會長直到最後一刻。」

　　「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

　　「這樣啊……了不起。」

　　「因為……我是老師的女兒。」

　　「呵……」

　　在歌音之後，其餘三年級學生也依序領取完畢業證書。

　　「最後，由老師向各位說幾句話……」

　　站在我們面前的春奈老師，眼眶早已泛紅。

　　「這些日子真的非常感謝大家。能夠帶到你們這群學生，老師感到非常幸福。接下來，大家應該還會在村子裡留一陣子。不過在第二學期開始前，必須找好撤離地點。我們老師也會盡量提供協助，所以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討論。」

　　老師向我們鞠一個躬。

　　「那麼，非常遺憾……」

　　終於，我們最不希望來到的尾聲……就要……

　　「現在……」

　　春奈老師一時話說不上來。她還是挺直背脊，繼續說下去。

　　「……現在，朝木學園須野分校正式廢校。希望各位學生可以早日適應新的生活。那麼……大家就此解散。」

　　結束了。

　　須野分校的歷史，在此畫下了句點……

　　我正走向能飽覽整個須野村的山丘。因為忽然很想從山上往下眺望，雙腳便自然而然動了起來。離撤離期限還有一個多月，現在我所能想得到的，就只有老爸給的聯絡方式……

　　……澪會何去何從呢？

　　跟弘子一起去東京，進入音樂學院嗎？

　　還是跟春奈老師，一起去其他地方的學校？

　　「總算找到你了。」

　　我在山丘上看了一會兒風景，聽到背後傳來聲音。

　　我回過頭，發現是折原。

　　「才收拾完典禮善後，就突然找不到你了。我去問越野同學，他說看到你往山丘的方向走去……還真像你呢，在這種地方看風景。」

　　「現在是還不到要看最後一眼啦，不過差不多就是那種心情了。」

　　「巧……之前我問過你要撤去哪裡，而你還沒有決定吧？」

　　「是啊，現在廢校典禮也告一段落，是該靜下來好好思考了……」

　　「嗯……那個……我決定要跟父親回去大阪。」

　　折原在胸前扭捏地玩弄手指。她平常個性總是有話直詭的，還真難得啊……或者該說是裝可愛呢？

　　「巧，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大阪？可以的話，來當我的搭檔……」

　　她的聲音小到快要消失不見。

　　「搭檔？」我不禁開口問回去。

　　「不、不是什麼奇怪的意思喔。我是希望，你可以做我演奏音樂的夥伴……平常我不會說這種話的，不過在須野村裡，我受到了音樂佑員們的許多影響……在好的方面。尤其是巧……我受到你的影響最深，就像小提琴奏鳴曲需要鋼琴伴奏那樣，互相帶出彼此的魅力……這絕對不是輕輕鬆鬆就能找到的。你要不要仔細考慮一下？我想我們能夠成為很好的組合喔。」

　　人是沒有辦法單獨過活的，一定得依靠別人、相互扶持，才能生存下去。

　　人與人接觸當中，也許就在影響著彼此吧。這是非常自然的……

　　我正受到澪、歌音……以及律子學姊的影響。而相對地，她們也受過我、以及其他人的影響吧。

　　「看來你很看重我呢。」

　　「我可是難得對你讚美有加，應該要露出更高興的表情吧……而且……因為是現在，我才告訴你這件事喔。以前在東京時，我對你非常懂憬。」

　　「以前？我們果然在音樂學院見過面啊……」

　　「沒錯，有見過……當時我正在中級和高階課程間來來回回。我對自己的演奏有信心，但進步得卻不如預期。那段時間，高段班學生會來我們程度較低的班級表演。基本上，他們都是比我們年長的大哥哥大姊姊……但有一次，來了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難道……就是我嗎？」

　　「……你果然忘記了。有點遺憾，又有點教人生氣呢……我看到一個差不多年齡的人在高段班，已經很驚訝了……但是更讓我驚訝的，是你的技巧。那衝擊之強烈，把我剛生出來的一點信心完全粉碎。甚至在回到家後，還哭著跟父親說不要再去上課呢……後來我知道那個人跟我一樣大，『冬馬巧』這個名字也牢牢記在我的腦海裡。」

　　原來如此……現在折原的演奏帶給我這麼大的障礙，其實過去她也一樣，因為我的演奏而大受打擊啊……

　　「過一陣子後……我有一首曲子一直拉不好，不知道該怎麼辦。老師不斷責備我，我也哭著繼續練習，但怎麼樣就是拉不好……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又見到你了。你不但鼓勵我、還陪我練習……真的很高興呢。」

　　那個小女孩，果然就是折原啊……

　　「然後我們還約定，在下次見面前，我會讓自己更加進步，並且在你面前演奏。可是……到了約定的那一天，你卻沒有出現。」

　　「那就是……第一次，我從你的面前逃走？」

　　「之後我才聽說，就在約定的日子到來之前，你的母親過世了。發生那種事情，的確不應該還來這裡上課。最後我就這樣，一直沒機會演奏給你聽……你就消失了。」

　　老爸跟YAMAHO之間出現爭執，同時又遭逢母親之死。他對東京這個城市感到厭惡……因此遷來遠離都市喧囂的偏僻鄉村居住。

　　「現在回想起來，的確會認為是因為許多不得已的事情，而造成這種結果。但是在當時，我卻因為你打破承諾而非常傷心。為了忘掉這種心情，我才在心裡認定是你先逃避的，所以總有一天再見面時，我一定要讓你好好見識一下。」

　　這就是折原的強韌，無論受到多少攻擊，都會讓自己增強更多倍。

　　也因為如此，她才能演奏出那樣的音樂吧。

　　「可是，命運竟然這麼捉弄人。我轉學過來後，發現就跟你在同一個班級。剛開始我以為只是個同名同姓的人。不，應該說我希望是這樣。因為你表現出完～～全不記得我，簡直就像是第一次見面。當時我真的很生氣，想著一個打破約定的人，出現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呵？」

　　「那個……非常抱歉把你給忘掉。我正在好好反省。」

　　「但是你那樣把我忘掉，也是一件好事～～再怎麼說，要讓你聽我的演奏，還是會覺得很不好意思。雖然我已經對自己的技術很有自信了，你在我記憶中留下的演奏，卻始終是個障礙。但你又一直來叫我加入音樂社，催促我演奏……我逃到最後，也到了一個極限，就想說好啊，既然這樣，我就演奏給你聽。說實話，我一直很想為你演奏。從遇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不斷在努力～～有了你做為目標，我才能持續練習小提琴。我想實現那天的約定，所以我不再堅持些什麼，決定演奏給你聽……那就是，藝術祭那天晚上喔。」

　　「但是……你的演奏讓我受到打擊，而逃了出去……」

　　難怪從折原的角度看來，我在她面前逃走了兩次啊……

　　「對我來說，巧……現在的你仍然是一個障礙，應該說希望你是一個障礙。因為我真的很仰慕你……所以，嗯……關於先前的問題，我不急著要你給答案。不過你能早一點回覆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簡單說，就是我們兩個組合起來，繼續走音樂這條路對吧。」

　　我並不討厭折原，而且還滿喜歡她的為人的。她有許多讓人尊敬的優點，也有許多地方值得學習。

　　「嗯，考慮一下吧。有意願的話，我就帶你去見見父親——」

　　「不可以！」這時，一障淒厲的叫聲忽然劃破夜空。「藍學姊，請不要把巧哥哥帶走！」

　　澪插了進來，打斷我們談話。

　　「澪……你怎麼會在這裡？」折原一臉感到不解。

　　「對不起……我聽了你們的談話。」澪低垂下視線。

　　「偷聽並不是可取的行為喔。」另一方面，折原的表情轉為不悅。

　　「可是藍學姊，請你不要那樣做。巧哥哥是澪的……澪的……」

　　「……你的什麼？想說是哥哥嗎？不過你們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老是在一起不會有點奇怪嗎？」

　　澪找不到接下去的話而陷入沉默。她抓住我的衣袖，彷佛不肯放我離開似地緊緊握住。

　　「巧哥哥……是澪……最、最重要的人！」

　　她努力擠出聲音，眼眶中還溢位了淚水。

　　「最重要的人？是指家人嗎？還是搭檔？」

　　「全部都是！他是澪的一切！所以……澪不能讓給別人！」

　　她抱住我的身體，如同抱著珍貴寶物一般。我很少看到她如此吐露出自己的情感。可見她是多麼不希望我跟折原走啊……

　　折原想要和我搭檔演奏，澪則說我是她最重要的人。

　　對於她們兩人的心意，我真心感到高興。

　　那麼，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澪，不管怎麼樣，你先放手好嗎？衣服要變形了。」

　　澪淚眼婆娑地看著我，用力搖了搖頭。她大概認為自己一放開手，我就會到遠方去了吧。我輕輕握著澪的手，再用另一隻手撫摸她的頭，她這才終於放開。

　　「巧哥哥，澪決定……要和弘子老師去東京。這是跟嫣媽好好談過後，做出的決定……」

　　這樣啊……她最後決定跟弘子往職業道路發展啊……

　　「所以澪覺得，巧哥哥也可以一起去東京的音樂學院。澪會向弘子老師拜託，請她也把巧哥哥帶走。有巧哥哥在身邊的話，澪就能更加努力。更努力地練習後……總有一天，當上職業演奏家的話……我們也許就能一起在舞臺上表演。所以，巧哥哥請跟澪一起走！」

　　若去YAMAHO音樂學院，我就無法按照自己所願，自由自在地演奏音樂。

　　但如果要認真重拾小提琴，澪所說的確實是一種選擇。弘子把大部分的心力投注在音樂上，去拜託一下的話，她應該也願意教我。

　　「等一下，是我先提起這件事的喔。你突然從旁邊殺出來，是打算搶人嗎？」

　　「不過，決定權在巧哥哥手上。」

　　折原跟澪之間爆出了火花。

　　……撤離九州這件事，毫無疑問是個我們都不願選擇的未來。

　　但這已經是註定下來的事情了。現在無法再有任何改變。

　　現在，我的面前有三種選擇。

　　跟澪去東京。

　　跟折原去大阪。

　　或是去老爸工作的地方，窩在他那早晚會陷入荒廢的家？

　　澪跟折原都想要我一起走，這點讓我很高興。

　　這問題遲早得下決定的。距離撤離期限，已經剩沒多少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