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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之夏 永恆音律上卷》第3章
  ——大上律子小姐:

  日子過得真快。學姊離開須野村後,一年已經過去了。

  我們大家都過得很好,學姊的生活不知道怎麼樣呢?

  村予跟分校都沒什麼改變,依舊充滿著閒適的氣息。

  關於我們的近況——

  我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歌音出現在面前。她一手擋住頭髮,不知為何湊近到我的……鼻子——不,是連嘴脣都快碰到的距離。

  「……早啊,歌音。」

  真是怪事,昨天晚上我不記得有和歌音跟澪一起睡啊。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叫她們兩個先去睡覺了才是。

  「失敗了。可惜只差一點。」她這麼說著,然後離開我的身旁。

  「……歌音啊,一大早你就想做什麼?」

  「早安之吻。」

  「不必了!」

  「用不著那麼害羞吧。還是說你不想被我親?」

  「才不是,被澪看到惹她不高興的話要怎麼辦?」

  「澪的話沒有關係,而且還會興奮起來喔。」

  「不準!」

  「不是我,而是巧。」

  「又我羅!」

  「開玩笑啦。不過巧,你要睡覺就應該好好睡在墊子上。」

  我爬起來後,發現樂譜散落在房間各處。看來昨晚我又一面左思右想一面寫曲子,然後不小心在榻榻米上睡著了。我手上抓著的不是棉被,而是皺成一團的五線譜紙。

  ——我開始嘗試作曲。其實以前我就對這方面很有興趣,不過到了今年初左右才正式著手挑戰。現在我只是個剛起步的外行人,希望有一天能夠完成冬馬巧的原創曲予。

  「那麼巧,我先走了。」

  歌音拿起放在一旁的提袋,準備走出房間。

  「要去學校啦?」

  「今天有朝會,所以學生會長得提前過去準備。」

  ——歌音升上最高年級,並擔任這一年的學生會長。

  她每天都為學生會跟社團的工作忙得圍困轉,我也儘量從旁給予協助……然後也見識到律子學姊處理學生會的事情時,效率跟正確性有多驚人。

  對了學姊,當你讀到這裡時,應該有說聲「這是當然的」吧?

  我送歌音到門口後,伸著懶腰往廚房走去。

  「蘿蔔先生的樂隊~~?黃瓜小姐的隊伍~~?」

  澪正在那裡切東西,同時配合砧板發出的聲音唱著歌.

  「你說什麼的隊伍?」

  我一開口發出聲音,澪立刻嚇得把背弓起來,像極了被潑一盆水的貓。

  「哇啊啊啊啊!巧哥哥!?」

  「早啊,澪——」我伸起一隻手打招呼。

  「……剛才那些,你都聽到了?」

  「什麼東西?」我一邊問回去,一邊從冰箱拿出牛奶開啟來喝。每天早晨都得靠這瓶來醒腦。「沒、沒事沒聽到就好了澪完全沒有問題!」

  「說話都變怪怪的羅。」

  「那個不重要。巧哥哥你不把牛奶倒到杯子裡就直接喝,很不雅觀喔!」

  「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倒是澪,剛剛那首歌我還想要聽下去。」

  「你果然有聽到——!」

  她的臉紅得像是一顆熟透的番茄。

  「用不著那麼害羞吧。你有一副好歌喉呢!你要是從頭開始唱,我可以把它寫成樂譜,讓音樂社的人來演奏……」

  「不用這樣子,不用了啦。請別宣揚出去啦~~」

  「還有啊,味噌湯快要從鍋子滿出來羅!」

  「咦?啊哇哇哇哇哇哇!」

  澪連忙把瓦斯爐的火關小。一大早開始,她小小的身軀就忙得不可開交。

  ——澪也從國中部升上高中部一年級。雖然年段提高了,外表看起來仍然跟學姊你在的時候一模一樣。我和歌音在她那個年紀時,明明就有不斷長高啊……

  我們每天都是吃一樣的東西,那麼澪吃下的營養都到哪裡去了,她自己也覺得很奇怪。

  出門前我先把父親的早餐送到工作室,結果那傢伙還握著樂器設計圖就直接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把他的早餐放在桌上,然後離開工作室,跟澪一起出門去學校。

  我們走一小段路,來到越野商店門口時,正好遇到熟悉的面孔。

  「早啊,巧——」

  隆也剛好要出門,他的臉上滿是被抓過的傷痕,看起來滿痛的。

  「你的臉怎麼啦,是跟可憐打過盤嗎?」

  「好、好像很痛……」

  「這些傷口代表名譽。再說,由可憐下手的話可是會更慘的喔!之前我準備去洗澡的時候啊,在脫衣服的地方撞見她剛洗完澡的樣子。我明明跟她說是意外,她還是狠狠打了我一頓,然後把我綁起來,全身塗滿蜂蜜丟到外面去耶,身上到處爬滿螞蟻實在是——」

  「哼嗯——你說我對誰做了那種事情啊?」

  隆正比手畫腳地描遊發生在他身上的慘案,此時他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可、可憐!?」

  他頓時嚇一大跳,往後倒退了好幾步。

  「早安,巧學長還有澪。這位笨蛋哥哥是在胡說八道,所以你們不用當真。」

  越野可憐是隆的妹妹,從小就和澪跟歌音玩在一起。她跟澪都是高中部一年級生,站在一起時卻看不出她們的年紀相同。儘管和剛才隆所說的話無關,但究竟是可憐正在發育階段呢?還是澪本來就屬於小孩子的體型?

  「別管那個哥哥了,巧學長。我們走吧!」可憐拉住我的手往前走著。「昨天沒去參加社團活動,真是對不起。今天我會好好練習大提琴的。」

  「請、請等一等~~」澪也從後面追趕上來。

  「是啊可憐,從以前開始就只有我能獨佔巧喔!」

  隆,少說那種聽了不舒服的話!

  ——還有一件好訊息要向學姊報告,就是學姊也知悉的可憐加入音樂社了。

  她宣稱「我要成為律子學姊的後繼者!」並且練習著大提琴。她似乎是聽了學姊在藝術祭的演出深受感動,而決定要加入的。雖然很有熱忱沒錯,她卻常常因為打工而沒辦法來社團活動,所以現在拉得還不是很好。不知道她當上學姊後繼者的日子,何時才會來臨呢……

  「哥哥臉上的傷,是因為昨天要抓跑進圖書室的野貓而留下的。當時連書架都被弄倒,書本散落得到處都是,而受到宗仁老師的嚴厲責罵呢!」

  「根本不是什麼名譽的負傷嘛。」

  「那隻貓咪沒有事吧……」

  「我原本打算要好好抱起那隻小貓的……」

  正當我邊走邊跟可憐和隆講話時——

  「GutenMorgen!」

  一個開朗至極的聲音傳了過來,那是德國話的「早安」。接著從對面的小路迎面跑來一位金髮少女——

  「啊,早安,莉澤學姊。」

  「早——安吶!今天的澪也非常可愛喔!」

  莉澤一說完,立刻把澪緊緊抱住。

  「咦,等、等一下,哇晦!」

  啊……澪有一半的臉,都埋到她那對像桃子一樣大的胸部去了……

  ——莉澤蘿蒂·雪芮柏是這個月初轉來的留學生。很驚訝吧?如果是朝木學園校本部還沒什麼奇怪,竟然會轉到須野分校呢!這應該是開設分校以來的頭一遭吧。據說那好像是她本人強烈要求之下轉進來的……

  莉澤是擁有奧地利血統的美國人。我還不太習慣金色頭髮和藍色的眼睛,所以當初看到她時還納悶了好一會兒,不過現在已經完全是音樂社的成員了。

  沒錯,她也加入了音樂社,而且也是拉大提琴。莉澤是僅次於折原的優秀人才,我聽過折原拉的小提琴後,這是第二次震撼。真希望律子學姊也能聽聽看。莉澤好像小時候就開始跟母親學拉大提琴,所以她靠著超凡的才能,一下子就搶走可憐的大提琴位子。

  可憐的確也消沉了好一陣子,現在她稱莉澤為「師父」,向她學習拉奏的技巧。

  「來吧,澪,今天也要來哈尼哈尼喔——!」

  「哇、哇、拜託不要,很丟臉耶~~」

  澪被迫跟莉澤用臉頰互相磨蹭,她的臉快紅得跟蘋果一樣了。

  「我說隆啊,這個問題我每次都在納悶……『哈尼哈尼』到底是什麼?」

  「喂喂喂,你每次都在看還不懂嗎?你看,開始羅。」

  哈尼哈尼哈尼哈尼。

  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啥尼哈尼。

  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哈尼……

  「……不,我完全無法理解。」

  「是嗎?這可是須野村的傳統喔!不覺得光是那樣看著,體內好像就有什麼東西在流竄,讓人快要受不了了嗎?」

  「傳統!?」

  這個我還第一次聽到呢。那為什麼美國長大的莉澤又會知道?

  「呼~~滿足了!」

  儘管這番哈尼哈尼的行為留下了諸多謎團,莉澤心滿意足地把臉移開。她的肌膚似乎散發著光澤。

  「嗚……」另一邊的澪則是一大早就把身體累壞了。

  「哈尼哈尼果然還是要跟澪一起做。討厭這個動作的同時,你也會慢慢成為莉澤哈尼哈尼的俘虜,然後……」

  「師父啊,那樣方向好像就走太偏了。」

  可憐立刻對她加以吐嘈。

  「……你們大清早就在做什麼奇怪的事啊?」

  這時折原一臉不可思議地走了過來。

  「沒有,不是什麼奇妙的事——武者小路實篤也說過『良好的感情就是一種美』」

  莉澤大概是擁有奧地利親屬的關係,說話時會混雜一些德語。她的日文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儘管不太純熟,至少一般對話沒有什麼問題。不過,她還是算會說英、德、日三國語言呢。對上了英文課卻還是不太會講英文的我們而言,莉澤在語言方面也算是天才了。

  「我不是說『奇妙』,是『奇怪』喔,」

  「日文還是好難——巧,『奇怪』是什麼意思啊?」

  「這個嘛……總之就是異性之間不純的交際,英文……是什麼呢……」

  「巧哥哥,現在我們是同性……」累壞的澪說道。

  「英文不會的話德文也可以——」

  「那個我更不會!」

  「呵、呵、呵,那就由我越野隆來教教莉澤你吧。簡單說來,奇怪就是——」

  「哇啊——你打算教師父錯誤的知識嗎!」

  可憐急急忙忙把隆的嘴巴搗住。

  「唔晤!勒住了勒住了!脖子被勒住啦——」

  「再說啊各位,再拖下去可就要遲到羅?」

  折原看看左手上的表說道。的確,每天早上擔任學生導護的宗仁老師都會站在校門口,就像是金剛力士。遲到魔人這類惡鬼通通都逃不掉。

  「對喔,我們快走吧。遺有折原,昨天是你來音樂社的日子,為什麼沒有來社團?」

  「……家裡有事情要幫忙。我沒有先說一聲實在很抱歉,因為有點急……」

  ——折原依然沒有改變。她會來音樂社社辨,但就是不肯拉小提琴。這一年來都是如此。

  我問她藝術祭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也不說個清楚,故意把話題扯遠。

  然後,不知不覺間,她對我的稱呼從「冬馬同學」變成「巧」了。我問她為什麼,她只回了一句「巧就是巧啊」。看來折原的謎團越來越難解了。

  現在我們的生活比學姊在的時候更熱鬧,也更開朗。

  學姊那裡應該過得滿辛苦的吧,請您也多加保重身體。

  我還會再寫信過去的。冬馬巧

  我們爬上通往分校的坡道,也遇到其他同樣要來上學的學生。一路上還有踩不動腳踏車,只好下來推車走的春奈老師,以及和當週糾察隊坫在一起的宗仁老師。

  須野分校的一天又將開始。

  「不好意思,還要讓巧同學做這種事……」

  今天是星期六,課程只進行到上午,沒有社團活動的學生早早回家去了,而我被春奈老師找去幫忙修理爆胎的腳踏車。可能是早上來學校的途中,輪胎被釘子剃破了,所以春奈老師才會在校門口前的斜坡上推車。

  「請不用介意啦,牽去腳踏車店修理也很辛苦吧。」

  我把車子的內胎拆下,泡進水桶中用手擠壓,便有泡泡冒出來。好,就是這裡。接著我從放在旁邊的工具箱裡拿出修理器材。這麼一想,過去我也常被律子學姊抓去修理爆胎的腳踏車呢……

  律子學姊離開分校後,特別顧問這個職位也跟著消失了。正確說來,學生會是把那個空缺保留下來。再怎麼說,特別顧問本身並沒有獲得校方承認……

  現在特別顧問的臂章就放在我家桌上。

  我不知道這個職位還會不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而在我完成跟律子學姊的約定之前,那個臂章都將陷入沉睡。

  「巧同學,怎麼了嗎?看你突然在想什麼……」

  聽到春奈老師的聲音,我才猛然回神。

  「對、對不起,剛才想到一些律子學姊的事情。」

  「大上同學啊……希望她過得好好的。應該沒有受傷或生什麼病吧?」

  「放心吧,她可是律子學姊,不管到哪裡去都能過得很好。」

  「有道理,因為她是大上同學嘛。」春奈老師笑了一下。「……對了,巧,我想問一下澪同學的事情。」

  「澪怎麼了嗎?」

  「昨天晚上她在你那裡吧?」

  「是的,沒錯……難道她沒有打電話回去嗎?」

  春奈老師的姓氏是小鳥遊,她在學校裡扮演老師的身分,另外也是澪的母親。身為一名教師會這樣默許澪在我家過夜,其實這裡面也發生過不少事情。

  「澪那傢伙……非常抱歉,等一下我也會念她幾句。」

  澪跟歌音如果要睡在冬馬家,就有一件事情必須遵守。那就是一定要告訴自己的家人。有了這個條件後,對方才給予同意。

  「不用了,沒關係。我本來就覺得在你那裡。」

  春奈老師落寞地笑了一下。她是在須野村長大的人,為了念大學而離開村子,成為教師後便回來這裡教書。另外,她和澪的父親是再婚,跟澪並沒有血緣關係。澪的親生母親在她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就離婚了,根本不記得長什麼樣子。因此春奈老師應該算是澪的第一個母親——如果沒有發生那場意外的話。

  我用補釘補好破洞後,把輪胎裝回去重新灌滿氣。

  嗯,聽不到空氣外洩的聲音,應該沒問題了。

  「腳踏車……修好了嗎?真謝謝你,巧同學。」

  春奈老師似乎是為我著想,對我露一個笑容後,把腳踏車牽去停放處。因為校規規定出了校門口才可以上下腳踏車,校內是不可以騎的。

  應該注意到這點的是我才對吧……這樣子不行啊。

  我收拾好修理器材後,使出發前往社辦。

  「澪的頭髮很長,所以可以好好玩一下——」

  來到社辦後,我看見莉澤在玩澪的頭髮。

  「編好再綁上這個髮圈看看。還是這一個比較合適——?」

  旁邊的可憐也從紙袋裡拿出一個個的髮飾,放到澪的頭髮上比較。

  澪則坐在椅子上,表情顯得很害羞。不但雙腿呈現內八字,手也夾在膝蓋之間。

  「喲——你們好像很高興嘛。」

  「哇,巧哥哥不要看啦~~」

  「不用那麼不好意思吧。辮子滿適合你的喔!」

  「因為跟之前的樣子不同,總覺得有點怪。」

  她用手中的鏡子看著自己的新發型,臉都紅了起來。

  「剛剛是綁成跟莉澤一樣,等一下再試試看藍的髮型——」

  莉澤興奮地躍躍欲試。你的手還真靈巧啊……難怪那麼會拉大提琴。喔不不不,歌音可是很沒用的,縫個東西都會被針扎到手。

  「怎麼了,巧學長?」

  我一回神過來,赫然看到可憐就在自己眼前。

  「哇啊!?」

  「不要看到別人的臉就被嚇到啦。真是的,人家會受到創傷啦……」

  「抱歉抱歉,對不起。」我雙手合十向可憐道歉。

  「沒辦法,既然是巧學長我就原諒你吧。那麼,你覺得這裡哪一種比較好看?」

  大的、細的、白色、粉紅色、藍色、格狀條紋……可憐手中的袋子裡裝了各式各樣的髮飾品。「啊,嗯……我看澪還是適合白色的。」

  白色髮飾應該最能搭配黑色頭髮。尤其是像雪一樣的白。

  「那個……現在問的不是澪,而是我自己適合哪一個……」

  「啊,抱歉,我沒有注意聽……嗯……現在綁的那個最好看吧。」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啊?」

  「怎、怎麼會呢!先不說這個了,澪,昨天你沒有打電話給春奈老師吧?剛剛老師在問喔。」澪聽到這句話,身體大大地震了一下。

  「對、對不起。一不小心就忘記了……今天我會乖乖打電話回去。」

  有好一段時間,澪跟父親過著兩個人的生活。然而某天,她的父親無預警地帶了再婚物件,也就是剛成為老師的春奈回來。那時澪看起來似乎受到很大的衝擊,而且她的父親再婚不久便死於那場交通意外。被留下來的兩個人都失去了無可取代的事物,到現在還沒辦法建立親子關係。

  「不行,今天罰你不能睡在我家,必須回小鳥遊家去。」

  澪用快要聽不見的音量回了一聲「是……」,心情沮喪了起來。不過,我覺得不能老是讓她待在冬馬家,回去跟春奈老師過夜也對她們兩個人很重要。

  「哎呀……澪,今天你看起來不太一樣呢。」

  這時折原也來到社辦。今天是要來音樂社的日子。

  「好、好看嗎……?」

  「那樣頭髮就不會干擾到小提琴演奏,滿好的不是?」

  好一個曖昧的評價。

  「對了,巧,歌音社長要我傳話給你。她說『學生會還有些事情沒做完,會晚一點到』。然後我今天也要幫忙家裡所以會提早回去。」

  嗯……那就沒辦法羅。於是我要大家盡遠開始分頭練習。

  先不管負責中提琴的歌音,在場分成大提琴的莉澤和可憐,以及小提琴的澪和折原兩組。社上只有一把大提琴,而且是律子學姊送的。那是在她決定要演奏大提琴後,拚命打工存錢買來的。現在正由莉澤和可憐小心翼翼地輪流使用。我們當然也很想多買一把,可是從社費情況看來,仍然是個遙不可及的願望。

  社內的樂器幾乎都是大家的個人物品,只有一把給初學者練習的小提琴當備用。現在大家勉強還能夠練習,但要是發生什麼預料不到的事情,我們就沒辦法應付了。雖然我父親應該會答應修理跟保養這些樂器啦……

  目前小提琴那裡是由澪演奏,折原在一旁給予足以稱為意見的感想。折原還是一直嘴硬,說自己「不會演奏樂器」。不過為了讓她維持和音樂社的關係,所以暫時就先這個樣子。我原本認為大家一起演奏樂器,會讓她興起也想演奏的念頭……可是這一年來,成效趨近於零。折原實在很不好應付。

  「澪,你還沒有把譜背熟嗎?聲音常常出錯喔。」

  「啊……對不起。」

  澪正在練習第二十五號小提琴奏鳴曲,那份樂譜好像是從家裡帶過來,而且原本還是春奈老師的。春奈老師會彈鋼琴,分校的音樂課和唱校歌時都是由她負責伴奏。

  「不熟的地方就看著樂譜,放慢速度反覆練習,然後漸漸加快。」

  ……這感想怎麼聽都像是經驗老手說出來的。何況如果是外行人,根本不會注意到聲音有錯吧。

  「……雖然判斷得很粗淺,我個人是這麼認為的。要那樣練習才行喔,對不對啊,巧?」

  「啊,是啊……」

  即使如此,折原依舊宣稱自己是外行人。唔……到底該怎麼辦呢?

  「那麼,不好意思……我要先回去了。大家再見羅。」

  她才剛說完,便拎著提袋要走出去。

  「……喂,折原,等一下!我們社團開始都還不到十五分鐘耶!」

  我也趕緊追出社辦。

  「我不是說過家裡有事要幫忙了嗎?」

  「再怎麼說這也太早了……」

  「……我也感到很抱歉。為了不要造成困擾,我也正在考慮退出體育社跟音樂社。現在得回去幫忙的事情好像又比以前更多……」

  「不行不行不行,你退社的話我們會更麻煩。」

  折原加入社團到現在,小提琴連一次都還沒拉過。如果她真的要退社,我們就更不會知道律子學姊用盡各種手段拉她進來,為的究竟是什麼了。

  「真沒辦法,那就跟之前一樣,有事情的時候我會提早離開喔。」

  面對姬提出的條件,我只能點頭答應。可惡,被她吃得死死的……

  真是太沒用了——我一面埋怨自己,一面準備回去社辦。

  「喂——巧——有大事羅——準備上場啦——」

  這時,一個無藥可救的傢伙正好跟折原錯開時間來到這裡。

  小時候開始,我跟隆就幹過大大小小不少事情。

  偷偷潛入別人家的田偷西瓜啦、趁著夜晚溜進分校探險啦、從一塊叫做「入道巖」的大石頭跳下河,可憐跟著有樣學樣結果差點溺水然後被禁足啦、甚至還打算步行前往北九州市,開始十分鐘後就下起大雷雨而告吹之類的。

  「國中部正在盛傳一個謠言,據說晚上如果在村子外圍的廢棄房舍聽到神祕的音樂,就會被惡靈拉進地獄。有學生說他曾經看到應該沒住人的房子裡,出現微弱的亮光,還映照出惡靈的影子喔。看到惡靈的話,會整整痛苦三天三夜,然後全身出血而死,或是不斷跳舞跳到死之類的傳說,開始讓大家感到恐怖,晚上不敢一個人出來上廁所,連分校飼養的雞都不生蛋了。所以現在就輪到我們須野村的麻煩終結者出動啦!」

  已經幾歲了還想玩這種捉鬼遊戲……而且跟難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隆啊,我可沒印象自己當過須野村的什麼終結者喔。」

  「什麼嘛,過去的你都會興奮地參一腳啊。現在雨宮學姊還比較有興趣呢。」

  晚上十點過後,我、隆、澪、歌音四個人出發前往村子外的廢棄屋舍。

  稍早放學時聽到隆的那番話,我只覺得滿蠢的,所以就拒絕了,結果晚上他又來問一次。儘管聽他說得那麼誇張,但還真的聽到有國中部學生在那棟破屋看到人影,而且聽見小提琴聲。他驚慌失措地跑回來時,不小心跌倒造成輕傷,因此學生會也不得不出面進行調查——這是歌音的說法,而我也就被迫跟著一同前往了。

  不過,小提琴的聲音啊……

  「守護靈、背後靈、地縛靈——」

  歌音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而且她似乎想要抓個幽靈回去,連捕昆蟲的網子都帶來了……歌音啊,學生會怎樣怎樣的只是藉口,你其實很有興趣吧?

  還有,這謠言該不會就是隆到處宣傳,才鬧到這麼大的吧?

  「唔唔唔……我、我不怕鬼……」

  澪緊抓著我的制服不停發抖。她膽子很小,很怕鬼故事或靈異照片這類的東西。之所以還要跟來,是因為父親剛好不在家,我跟歌音再出去的話家裡就沒有人了。然後春奈老師好像會工作到比較晚,回去她自己家也一樣,於是害怕自己猾處之下就一起來了。

  「小鳥遊還真的很膽小呢。放心吧,我帶了本店特製的惡靈退散符!」

  隆從褲子口袋拿出幾張活像玩具的符咒。

  「澪、澪沒有問題……有巧哥哥跟歌音姊姊在,我完全沒事。」

  「是啊,待得下那種破舊社辦應該就沒有問題。對啦,巧,你那裡沒有什麼鬼故事嗎?像是到了夜晚,肖像畫中貝多芬跟巴哈眼睛的會動、沒有頭的屍體在拉小提琴之類的。以前真的有個沒耳朵的琵琶法師在敗戰武士的墓地裡為亡魂(注2)……

  「呀啊啊啊啊啊——!

  澪的臉上血色盡失,把我的左手抓得更緊了。

  「別說了,隆。你也知道她很怕怪譚鬼故事這類的東西吧。」

  忘記是哪一年的夏天,我家舉辦鬼故事之夜時情況特別嚴重。因為隆說的故事太恐怖了,讓澪不趕去廁所,而直接尿在褲子上……當時我和歌音都跟著遭殃。在那之後,冬馬家就多了不能說這些恐怖故事的禁忌。

  直到現在,我都還會被晚上不敢上廁所的澪苦苦哀求,而陪她走去洗手間。雖然我家廁所設在走廊盡頭的暗處也是原因之一啦……沒辦法,老舊的房屋就是這個樣子啊。

  「你看,那棟就是廢棄房屋了吧。」

  歌音用手指著前方一棟有些傾斜的組合式房屋。

  ※注2:此為日本古典怪譚《無耳芳一》的故事。

  這一帶周圍都是田地,看不到任何人家。我們暫時先潛身附近的植物叢中。

  「嗚嗚嗚嗚嗚嗚……這裡真的鬧鬼嗎?」

  澪仍然抓著我的手臂不斷髮抖。

  「澪,真的很害怕的話先回去也沒關係喔。」

  「不行,都到這裡了我不敢一個人回去啦。」

  我們是在鄉間小路上,所以附近沒什麼路燈。另外又很不巧地,今晚天空的雲層相當厚重。

  「好興奮,好興奮。」

  只有歌音一個人看起來很高興。不過……這裡實在是……

  嗡……耳邊不時傳來這種聲音。

  「……這裡蚊子還真多啊。」

  我一掌拍向停在臉上的蚊子——嘖,被它逃掉了。

  「靠近水邊的關係吧。」歌音也在打一隻停在手上的蚊子。

  「啊,我有帶防蚊液來。」澪從口袋拿出一個小小的噴霧罐。

  「喔,不愧是澪,準備得真周到。」

  我摸了摸澪的頭,她也稍微展露一點笑容,好像比較沒那麼害怕了。

  這時,我才注意到她跟平常有點不同,身上散發出些微的甜味。

  「澪,你是不是……跟平常不太一樣……啊,是那個啊。」

  「知、知道了嗎?其實是春奈老師的香……」

  「小鳥遊——噴霧借一下!」

  噗咻——

  「哇——除蟲劑果然都有種奇怪的味道——」

  四周頓時湧起一陣煙霧,我們全被嗆得咳了起來。

  「喂,小心一點啦!」

  「咳咳、咳咳,進到眼睛裡了……」

  我跟澪開始流起眼淚。

  「哎呀,不能讓有害的蟲接近小烏遊。」

  噗咻——這次隆像在噴殺蟲劑似地對準我的臉。

  「你這傢伙……是在說我是壞蟲嗎!」

  「巧、巧哥哥才不是什麼壞蟲啦!」

  「喔~~那麼小鳥遊,什麼樣的蟲是好蟲啊?」

  「那個……甲蟲、鍬形蟲、金龜子、還有……」

  「這樣啊,所以巧是聚集在小鳥遊這種香甜樹液周圍的蟲羅。」

  「那隆就是灶馬(注3)了。」

  ※注3:一種蟋蟀,外觀酷似螽蜇和蟋蟀的混合體。

  「你說誰是那種東西啊——!」

  「哇!巧哥哥跟隆哥哥不可以打架——!」

  「你們都先安靜,小屋有傳來什麼聲音。」

  獨自一個人觀察那棟屋子的歌音說道。

  那棟屋子裡面的確有微弱光亮——不過,這種時候會有誰啊——而且窗戶上還出現一點人影。那是個長頭髮的女性。

  「幽、幽靈真的出現了——」

  「好,過去看看。」

  澪緊緊抓著我的身體,隆也握緊拳頭,歌音則把手上的捕蟲網立起來。

  「等等,也可能只是普通的人——」

  「我——好——恨——吶——」

  就在這個當下,我們背後傳來猶如從地底發出的沙啞聲音。

  我們同時轉過頭,看到一個被手電筒照亮的惡靈——

  「呀啊啊啊啊啊啊——!」

  「出出出出現啦啊啊啊——!」

  隆發出一陣快要叫破嗓子的大叫,接著就這麼暈過去,失去了意識。

  「村長,您在做什麼?」

  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拿手電筒從下方照著自己臉的村長。

  「什麼嘛,只有隆跟小澪被嚇到。真沒意思啊。」村長失望地放下手電筒。「不過,才這樣子就被嚇昏,隆也真是丟臉啊。」

  「可惜這傢伙還沒變成幽靈。」

  「好啦澪,看清楚了,這位是村長、村長啦。」

  「村、村長終於也變成幽靈了嗎!請放心地成佛吧~~」

  「不是啦,村長雖然是個棺材已經進去一半的老爺爺沒錯,要成佛還早得很。」

  「而且直接在我們面前成佛的話也很麻煩。」歌音也這麼說著。

  「咦……啊,是真的,真的還有腳。呼——放心了——」

  澪睜開眼睛確認村長的兩隻腳都還在後,才終於冷靜下來。

  「……你們的話我全部聽到羅,要好好對待老人才行喔。平常的話小澪跟歌音應該會大叫『呀——好可怕!』然後把我抱住啊。」

  「裝成幽靈出來裝神弄鬼的人會說這種話嗎?」

  這個好色老頭,你棺材再進去一點吧。

  「本來我看到田附近有一群像是要來偷菜的人晃來晃去……結果是你們啊。這麼晚了,小孩子不可以跑出來玩喔。」

  「不是的。因為國中部正謠傳那棟小屋鬧鬼,我們學生會想要在事情變嚴重前先調查清楚。」

  「鬧鬼?怎麼可能。那裡以前是我擺放農具的地方,現在已經沒再使用就是了。」

  然而小屋裡面卻是亮的。另外,這時隆還是沒有醒來。

  「那麼現在是由誰在使用?」

  「這個嘛,馬上就會明白了。你們看——」村長用下巴指向那棟屋子。

  屋內的人影開始出現動作,然後——

  一年前曾經將我擊潰的小提琴聲流瀉出來。

  「啊——」

  「這是,小提琴?」

  澪跟歌音聽到這段音樂後,也都說不出話來。這就是一年前讓我想要從現場逃走,但心裡卻又想一直聽下去的音樂。不過這次沒問題了。我不再是去年只想著要逃跑的我。現在是第二次,我已經比較能保持冷靜了。

  「嗯嗯……這才是真正的小提琴嘛。」

  村長的話還挺刺耳的,不過他說得一點都沒錯。

  「澪,你還好吧?臉都發白了。」

  歌音擔心地抱住澪。她同樣是拉小提琴,所以立刻聽出這當中的音色差別,身體跟著產生反應吧。

  你也聽到了吧,澪。這就是她拉出的小提琴,一度讓我自暴自棄的音色。我們再怎麼努力都無法追上這樣的演奏。只有真正的天才才辦得到。

  不過,為什麼她會在那種地方拉小提琴?

  我忍不住跑了過去,大力推開小屋的門。

  「折原!!」

  在狹小又有些髒汙,但整理頗整齊的小屋中,折原正站在黃橙色的電燈泡下。

  「哇!巧!?」

  她面對這突發狀況也不禁嚇了一跳,小提琴跟著拉出很難聽的怪聲,連弓都掉到地上了。她的樣子跟平常很不一樣,可能是穿著牛仔褲配上小可愛,綁起來的頭髮也解開的關係吧。

  「為什麼你在這……」

  「那才是我要問的。為什麼折原——」

  「巧哥哥,等等我!」

  「剛剛那小提琴是誰拉的?」

  「連澪跟歌音社長都來了!?」

  折原看到另外兩個人也跑進來後,才忽然想起似地把小提琴藏到背後。

  「藍學姊,你好厲害。那麼美妙的小提琴……澪還是第一次聽到呢。」

  「藍,為什麼你要瞞到現在?」

  「討、討厭啦,你們在說什麼啊?我根本不可能會拉小提琴的,連碰都沒碰過呢。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移開視線,努力笑著含混帶過,不過都徒勞無功。

  「……折原,弓就掉在你的腳邊,已經露餡了喔。」

  「我也聽得非常清楚。」

  「藍學姊,拜託,剛才的曲子請再拉一次!」

  「就說我——」

  「我看沒有必要再瞞下去羅。」

  這時村長也走了進來。

  「村長,是您帶巧他們來的嗎?」

  「不,他們好像聽說附近有幽靈出沒才來試膽的。」

  ……村長,有點不對喔。

  「幽靈?誰?我嗎?」折原也不解地皺起眉頭。「巧,到底是怎麼回事?」

  於是我把國中部盛傳的謠言,和來到這裡的原因向她解釋了一遍。

  「……真失禮啊,把我說成把人拖下餓鬼地獄的嗜血鬼怪。散播這種謠言的是誰啊!」

  「沒有啦,沒有傳到那種地步。八成是隆自己加油添醋的。」

  「哦……越野同學啊……要怎麼跟他報這個仇呢——」

  折原露出連那些鬼怪都會哭著逃走的恐怖笑容。

  「……幽靈現真身,竟是折原藍。」(注4)

  「是枯尾花才對。」歌音加以訂正。

  「不過都這麼晚了,為什麼藍學姊會在這裡拉小提琴呢?」

  「……晚上在家裡會吵到鄰居啊,所以我才到處尋找能拉小提琴的地方。然後村長說這裡可以讓我使用……」

  我看向村長,他也點頭表示沒錯。

  「那怎麼不在社辦跟大家一起演奏?藍也是音樂社的成員啊。」

  「歌音也都這麼說了。反正彌會拉小提琴的事情已經曝光……就跟大家一起拉嘛?你也加入的話,須野分校四重奏就可以重新——」

  「……抱歉,我已經不想在聽眾面前演奏了。感覺很討厭……」

  折原打斷我的話,然後把頭轉到一邊。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樣拉?」

  「我是很討厭在大家面前演奏……但更討厭自己的技術退步!」

  她使出渾身力氣如此叫道。

  「所以我只是在練習。就是這樣。不行嗎?」

  「沒有不行,只是無法理解。折原比我跟澪還要有天份,卻不喜歡在大家面前演奏,這豈不是浪費了自己的夢想?」

  ※注4:原句為日本俳句。

  我說完這句話後,她立刻投以銳利的眼神。

  「你也同樣放棄了小提琴吧?有資格說這種話嗎?你以為我會不知道,你這一年來都沒碰過小提琴嗎?」

  「那是因為……當時折原——」

  「這是在怪我嗎?想要聽我拉小提琴的人就是你吧!把責任推給其他人最糟糕了,根本不配當男的!」

  她把小提琴放回箱子,負氣走出小屋。澪、歌音、甚至連村長都不敢不讓出路來。

  「等、等一下,折原!」

  我正打算追出去,但立刻被歌音按住肩膀制止。

  「別去追她比較好。藍的個性相當倔強,現在正在鬧彆扭。而且……」

  「巧哥哥還沒有告訴我們,放棄小提琴的真正理由……」

  「我們認為總有一天你會主動說明的,所以一直等著。不,比起告訴我們理由,你願意重拾小提琴的話,我們會高興幾千幾百倍的。」

  「請告訴我們,巧哥哥。你不是很喜歡小提琴嗎?澪會喜歡上小提琴,就是因為喜歡巧哥哥演奏的音樂啊。」

  突然間,我變成了澪跟歌音的問題焦點。

  確實就如折原所言,這一年來,我完全沒拉過小提琴。

  律子學姊說過我是個堅強的男生……可是從那之後,每當我要拿起小提琴時,折原演奏的音樂就會澪現腦海,然後怎麼樣也拉不出聲。

  「哎——呀,這就是青春。不過小朋友該上床睡覺羅,這些事情就留到明夭吧。」

  這時村長插進來打斷對話,把我們趕了回去。

  「告訴我們,你跟藍髮生過什麼事?」

  「隱瞞著事情不說,很不像巧哥哥喔!如果是我們可以幫忙的,一定會幫忙。」

  回家的路上我繼續被逼問著,最後索性投降。就跟折原其實還在拉小提琴一樣,這件事情不可能永遠瞞下去的。於是我把去年藝術祭晚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出來。

  「剛才我們都聽到了,折原小提琴的程度非常驚人。為了音樂社的將來,她絕對是不可或缺的人才。當時律子學姊就是這麼思考的,而我也跟她持相同意見。須野分校四重奏的第一小提琴就是折原藍,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選。」

  我下完結論後,觀察這兩人的反應……

  「既然巧認為這麼做對社團是好的,我是不反對啦……」

  「聽不到巧哥哥的演奏……澪覺得好寂寞。我想跟巧哥哥一起拉小提琴……」

  不出所料,果然不是正面的。

  「我決定不再拉小提琴了,接下來會以不同的方式參與這個社團。」

  沒錯,就算不演奏樂器,還是有許多事情可以做。像是作曲、指揮……

  「你真固執,跟藍一樣。」

  「歌音,我可沒她那麼倔。」

  「那就叫做倔強。」

  「唔……」我頓時無話可說。

  「不過我贊成你讓藍加入四重奏的意見,那的確能讓我們往前跨一大步。」

  「喔?歌音也是那樣想的?澪,你呢?」

  「……澪不是很清楚,不過巧哥哥跟歌音姊姊都贊成的話,我就不反對。」

  這回答聽起來有些消極,大概是因為聽了折原的音樂而深受打擊吧。然而她跟我不同,光是沒有被折原精湛的實力震懾到落荒而逃這點,就已經比我堅強太多了。

  「木頭人。」歌音喃喃自語。

  「嗯?你說誰?」

  「是誰都無所謂。先來想想藍的事情:她嘴巴上說討厭在聽眾面前演奏,可是跟巧不同的地方,在於她還有繼續練習。藍跟巧一樣都是小提琴狂這點我很清楚,我認為只要有機會,她就會再度站到聽眾面前……但是現在她彆扭鬧得很凶。是巧把事情弄到這麼複雜的。」

  歌音的字字句句都帶著刺,但我實在沒有辦法反駁。

  「明明有那麼高超的技術,卻不讓任何人聽到……我覺得這樣滿寂寞的。」

  「……改天我會說服她看看。這件事也是早晚得做的。」

  「嗯……只靠你去說服可能不夠。」

  被歌音這樣一說,我也覺得正面攻勢對摺原是沒有用的。

  那如果安排一徊狀況,讓她跟去年一樣無法拒絕,或是——

  「好,明天就來開作戰會議。隆也要來幫忙。怎樣,隆——」

  由於他始終沒有發出聲音,我們就以為一定是默默地跟在後面。

  「「「啊!」」」

  我們轉過頭,才發現根本忘記把他帶走了。

  星期一,又是一週的開始——

  「……好,就這樣。」

  「咦~~巧同學,今天來得真早呢——」

  背後冷不防地傳來說話聲,嚇得我背都直了起來。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同班同學·木田真央走進教室。

  「喔,嗨,早啊。」

  「那裡是小藍的位子吧,你在做什麼?」

  一臉雀斑的木田露出不解的表情。

  「沒什麼,我不小心把折原的椅子踢倒了,只是這樣而已啦,哈哈哈哈哈。那我就先去音樂社晨練羅。」

  我擠出笑容敷衍過去,然後丟下她離開教室,準備前往體育館。

  體育館那邊也準備完畢、回到教室時,預備鈴正好響起。我瞄一下折原,看到她正與木田和安藤那些要好的女性朋友聊天。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那個東西」?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現在是導師時間,宗仁老師走進教室。

  今天打完招呼後,宗仁老師開口第一句話就很不一樣。

  「抱歉,今天上午的課程全部取消,請各位安靜自習,不要吵鬧。」

  接著教室果然陷入一陣騷動。

  「才哪說過不要吵鬧的!並沒有什麼大事情,只是教職員的緊急會議而已!」

  老師大喝一聲,學生們才安靜下來。

  不過,我覺得緊急會議這點就稱得上是「大事情」了……

  宗仁老師匆匆走出教室後,大家開始小聲討論是怎麼回事。

  「不會是鬧鬼的謠言比想像還嚴重吧。」

  坐在隔壁,臉上又新增蚊子叮咬傷口的隆問道。

  「怎麼可能」我這麼回答他。如果真的如他所說,那就是折原的問題

  這時有個東西敲中我的頭,掉到桌面上。那是個拿筆記本紙張折成的小球,從折原那裡飛過來的,不過她本人正用手託臉,看著其他地方。

  我攤開紙球,看過上面的字後,微微握住放在桌面下的拳頭。

  上午全足自習的課程結束後是午休時間。我吃完午餐,帶著小提琴踏入體育館,看到折原早就已經到了。

  「嗨,折原。」我擧起一隻手跟她打招呼。

  「這是要做什麼?」

  她帶著不悅的表情,拿出早上我偷偷丟進抽屜的「那個東西」。

  「那個東西」上用墨汁醒目地寫著「挑戰書」這幾個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不懂你的意思。而且既然是挑戰書,卻只有『午休,在體育館恭候』這幾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嗎?」

  「對不起!」我把身體彎成九十度向她道歉。

  「喂,等一下!為什麼突然……」

  「不那樣寫的話,實在想不出其他叫你出來的方法了。就算我寫信拜託你當音樂社的第一小提琴,你也不會來這裡吧?」

  「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拜託,答案都不會改變。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在聽眾面前演奏了,請不要讓我不斷重複這句話。」

  我重新站直後看了看四周。

  「……你在東張西望什麼?」

  「既然這樣,至少讓我再聽一次你演奏的小提琴。」

  我把琴箱遞給折原,並且開啟它。裡面放的是我這一年來完全沒拉過的小提琴。

  「我是個聽過折原的小提琴後,就放棄了夢想的男人。為了這種可悲的人……為了我,請你再拉最後一首。只要是你想拉的都好。」

  「怎、怎麼……你這樣太任性了吧!」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可是從去年的那天起,你演奏的音樂就一直徘徊在我腦袋不去。只要能再聽一次,要做什麼我都願意。我已經……深深著迷,成為你音樂的俘虜了。」

  那音色一面撕裂我的心房,一面又魅惑著我。我中了那充滿魔力的音樂的毒。這輩子我可能都無法逃離它的魔掌了。

  「……當時我就是抱著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心態演奏的喔。我不打算再度站到觀眾面前,但因為那個人不是別人而是巧,我才會重新拿起小提琴的。然而,你卻逃走了。所以就算是對你……我也沒辦法演奏了。」

  那天晚上,折原問道「你就要這樣逃跑嗎?」我並不清楚那句話的真正意涵。我跟折原認識的時間還不算長,根本沒印象做過什麼足以讓她說出這種話的關鍵行為。不過現在暫且先拋下這個問題,因為眼前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當時逃走我真的感剄很抱歉,我也一直後悔著應該好好聽你演奏到最後的。今天我一定全部聽完,絕不會在中途逃跑。」

  我再鞠一次躬,向她懇求。

  「……這次真的是最後?」

  「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唉——」

  她小聲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吧。」

  接著她接過小提琴,架好位置,用弓拉一下琴絃測試狀況。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這一年雖然都沒拉過,該有的保養還是不會少,弦也已經調好音了。

  她吸一口氣——輕輕拉起弓,如同手裡握的是空氣似的。

  下一秒,體育館立刻在折原藍這位小提琴魔法使的巧手下,化做音樂廳。

  這是莫札特第四號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去年藝術祭夜裡拉的同樣是這首曲目。而她確實也如同重現了當晚的場景,聲音全部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差錯。我對摺原那樣的水準感到戰慄和佩服。她演奏的旋律逐漸包覆我的身體,讓我開始感到沉醉。

  太可惜了,折原。你的技術不是很高超嗎?不是很值得驕傲嗎?為什麼你要說出不願意在大家面前演奏這種悲哀的話?我想要對你說清楚:我很嫉妒你,你擁有我想要得不得了的事物。而你卻說不想讓別人聽到……

  這是我們兩個人性格的角力。究竟我跟折原,誰才比較固執呢?

  我寫給她的挑戰書,其實是這個意思。

  「……等一下,這又是怎麼回事?」

  音樂突然中斷下來,折原施的魔法跟著消失,音樂廳變回了原先的體育館。沒錯,校內的學生們聽見你的音樂,都聚集到了這裡。

  「剛才的小提琴是藍在拉的嗎?太厲害了——!」

  「藍同學……你好厲害……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們呢?」

  「小藍,不要停下來,我們還要聽——」

  「嗯!這音色實在是太美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呢!」

  「藍姊姊,安可——!」

  大批學生擠到體育館這裡。從數量來看,全部學生都差不多到齊了吧。

  「巧,你解釋一下!」

  折原要求我給個交代——

  「對不起,折原!」我第三次深深彎下腰,而且這次額頭真的快碰到膝蓋了。

  「別光顧著道歉,快說清楚啦!」

  「……去了。」

  「什麼——?太小聲了我聽不到。」

  不,不是我講太小聲,而是周圍的歡呼聲太大了。

  「你剛才的演奏,都透過校內廣播播出去了!」

  我扯開喉嚨大聲叫道。

  「啥————————!?」

  折原失聲尖叫出來,躲在舞臺陰影處的隆跟澪聽到聲音後也採出身子。隆豎起大拇指表示「大成功」,澪則注意到事情比預期來得嚴重,出現驚慌的神情。另外,歌音利用學生會的職權佔據播音室,隆他們就是這樣用麥克風把折原的演奏傳到學校各處。光憑我一個人辦不到的話,找大家一起來就行了。我們密謀的策略到此效果非常顯著。

  完全被矇在鼓裡的折原臉上血色盡失,呆站在原地。

  「巧……你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然後來騙我對吧!?」

  她激動地顫抖雙手,幾乎要把弓給折斷了。

  「沒騙你啊,想請你為我拉最後一次這點是真的。不過我的意思是,只為我一個人演奏的音樂就到此為止,接下來請你演奏給大家聽。」

  「那就是在騙人了!巧,你在耍小手段跟狡辯上真是跟大上學姊沒有兩樣啊!」

  「哈哈哈哈哈,我就當做是你的誇獎吧。還有,挑戰書是歌音出的主意。」

  好,再給她一擊——

  「折原,為什麼你不願意在大家面前演奏?又為何要逃避?」

  「巧你還不是……」

  「現在不是談我的問題,而是折原你自己喔。」

  「不是早就說過好幾次,我討厭拉給別人聽了?」

  「說謊,你應該很渴望能夠拉給別人聽吧。」

  「我、我才沒有說謊,我——」

  「那麼折原,為什麼你拉小提琴時露出那麼幸福的表情!」

  隨著我大聲一吼,整個體育館恢復寂靜。

  「出現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你吸引過來的。大家都想要聽你演奏。」

  「還不是你用廣播放到校園各地去的。」

  「這些人群就是不爭的事實。再說,有哪個演奏家不希望別人聽到自己的音樂?大家都想要有人來欣賞,才會拿起樂器。就算只有一點點,也會為了拉出好聽的音樂給別人聽而練習。不是嗎?不然你為何還要躲起來偷偷練習?一定也是想為了某個人而演奏,沒錯吧?」

  嗯,我應該,也是這個樣子。

  「什麼嘛……都是你在講……夠了,我不想再聽你說了!小提琴那種東西,我最討——」

  「到此為止。」這時,有一隻手落到折原肩膀上。「折原同學,再說下去的話,後果就真的無法挽回羅。」

  那是體育社的竹本學長。

  「折原同學最想做的事情……其實,我很清楚。」

  「可是社長,我比較喜歡在體育社活動身體……」

  「這一年來打壘球時,我這個捕手接你的球可不是接假的喔。你拉小提琴的樣子……看起來比在體育社還要生動。真的非常耀眼喔!所以……不用繼續勉強自己,正式成為音樂社社員吧。」

  竹本學長溫柔的勸告讓折原低下了頭。有好一段時間,現場就這樣維持寂靜無聲。或許這段間隔根本沒有多久,但是對我們而言,卻彷佛隔了十幾分鍾。

  「對不起,竹本社長……」

  想必那段時間中,折原正在切割內心的糾結。

  「以後,我會成為音樂社的社員…………好好努力。」

  她用小到快聽不見的沙啞聲音,一頓一頓地說出這些字句。

  下一刻,體育館再度歡騰起來。大家不斷要求她再多拉一首,不斷地發出安可聲,並且圍住折原繞成一個大圈。

  這時竹本學長默默離開,眼角還有東西發著光。

  「可憐,竹本學長為什麼要哭?」

  「啊——前陣子學長向藍學姊告白,結果被拒絕了。就是這個原因吧?」

  「噢——失戀嗎?大家都會經過這個階段變成大人的——」

  莉澤點了點頭,對自己的話表示很有道理。

  「事情很順利嘛,巧。這樣子須野分校大四喜就重新復出啦。」

  隆跟澪從舞臺上走下來。

  「不是大四喜,是四重奏啦。」

  「沒錯,四重奏、四重奏。」

  隆這麼復遊幾遍後,嘻嘻嘻地笑了起來……他到底有沒有弄清楚啊?

  「辛苦啦,澪。我們音樂社總算有第一小提琴了。」

  我摸摸澪的頭,不過這次她神情有些落寞,沒有出現以往高興的樣子。

  「澪……想要和巧哥哥一起演奏……」

  「你有這樣的想法我是很高興啦。不過,只追隨我一個人的話,是不會成長的喔。」

  「可是……」她正要說下去的時候——

  「這是在吵什麼!」

  體育館內突然響起一陣怒喝,把沉浸在興奮情緒中的我們拉回現實。

  出現在門口的是宗仁老師……他身後則是垂頭喪氣的歌音。

  「對不起,巧,計劃失敗……」

  「冬馬,雨宮全部都告訴我了。擅自使用學校廣播可是嚴重觸犯校規。」

  「請等一下,雨宮老師。剛才我也說過了,這件事情跟冬馬同學沒有關係。身為音樂社社長,無論如何我都想讓折原同學加入社團……他只是幫我的忙而已。一切責任都在找身上,要處罰就處罰我。」

  歌音為了掩護我,站在老師面前向他低頭。

  「雨宮,你保持安靜。」

  然而,老師不理會歌音的要求,要她退到一邊去。

  宗仁老師的全名是「雨宮宗仁」,也就是歌音的父親。在分校內他們都用姓來稱呼對方。

  同時……他也是那場不幸事件的受害者之一。

  「……不過,這樣全校學生也正好都集合起來了。冬馬,這件事情的處罰先暫時擱置,你等一下到教師室來。」

  唔啊……反正開始進行這個計劃時,我就已經做好覺悟了。

  不過,在那之前,老師好像又說了什麼讓人在意的話……

  「本來是要用校內廣播來通知的……我現在就在這裡宣佈。下午的課程也臨時取消。」

  接在上午之後,下午也取消?

  「怎麼搞的啊,我一大早就覺得有哪裡怪怪的啦……」隆說道。

  澪的表情轉為不安,用手揪住我的制服。體育館內的學生也同樣不安起來。

  「現在要舉行臨時集會,各班儘速排好隊伍。」

  大家一面議論紛紛一面整隊,宗仁老師確認過後走上舞臺,開啟麥克風電源。

  「集會開始之前,我有話要先跟各位說。」

  他這句話的語氣少了平時的莊重跟威嚴,聽起來有一種平穩、溫柔的感覺。

  「大家應該都知道日本目前的處境。在我們前方等待著的,不見得是光輝的未來。相對地,我們已經無法逃避經濟和世界局勢的惡化。所以我要先跟大家說清楚。我們的未來充滿著不安,正因為如此,各位必須好好決定以後的道路,每天努力讓自己更接近一點那個目標。創造未來的不是別人,就是自己。將這句話銘記在心,好好度過接下來的日子。人的生命非常脆弱,就算今天平安活得好好的,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不知道。」

  宗仁老師的話讓人感到非常沉重。為什麼突然要說這些?

  「千萬不要讓自己在哭泣中死去。不論最後會如何迎接死亡,都要能對自己的一生露出滿意的笑容……以上就是我想告訴各位的話。那麼,現在就進行臨時集會。」

  在場的人多少都有察覺到,今天臨時集會的氣氛似乎不同於以往。其他教職員不知在什麼時候,也來到了體育館……而且真難得啊,連朝木學園校本部的校長都來了。為校長帶路的春奈老師……用手帕擦著眼睛,她正在哭嗎?

  「校長,麻煩您了。」

  校長對宗仁老師點頭,然後走上舞臺。宗仁老師也跟他錯身步下臺階。

  朝木學園的校長是位體格不錯的禿頭中年男子。除非有重要活動,他是不會來到分校的。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是四月的入學典禮。

  「須野分校的各位學生,大家午安。今天之所以還要停課,把大家集合到這裡,是有重大原因的。」

  臺上的校長語氣十分平淡,聽起來像是在處理公務——不,應該說他儘可能冷靜地用處理公務的態度來宣佈。我完全不知道他打算說什麼,可是胸口不安的騷動,此刻卻越來越強烈。

  「本學期結束後,朝木學園將會廢校——」

  我們在毫無預警之下聽到這個訊息,宛如一陣晴天霹靂。

  「校本部和分校同樣都會廢除。一直拖到這個時候才告訴各位,我們感到相當抱歉。」

  體育館頓時淹沒在簡直要刺痛耳朵的死寂中。

  有好一段時間,大家都陷入無法思考的狀態。

  「事情會變成這樣,實在是非常遺憾。希望在場的各位學生,能夠打起精神,把握最後剩下的時間,度過充實的學校生活……」

  校長打破這陣沉默,繼續說下去。

  而我的大腦則不斷重複他剛才說過的話。

  『本學期結束後,朝木學園將會廢校。』

  廢校……

  校本部跟分校,都會消失不見……

  我們的分校……音樂社……

  「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隆的聲音顫抖著。

  「騙人,怎麼可能……咦?」

  可憐不安地一週,其他學生間也開始出現騷動聲。

  「巧,『ㄈㄟˋㄒㄧㄠˋ』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大家會這麼緊張呢?」

  莉澤的目文還沒有很好,所以問了我這個問題。她什麼都不知道的臉上帶著笑容,很明顯是沒弄清楚現場狀況。不過現在的我無法回答她的疑問,也無心再聽校長說下去。我再也聽不進其他東西了。

  「那個,莉澤……廢校就是說——」

  歌音要代替我回答問題,但後半句話她說不出口。

  「巧哥哥,分校跟音樂社要消失了嗎!?」

  澪抓住我的手不斷晃著。

  騙人的吧,可惡!誰快來告訴我們這只是個玩笑啊!折原可是好不容易才答應下來,願意為我們社團演奏的耶。然而,現在卻……太過分了。

  「說要廢校是什麼意思啊?」

  「不可能吧,就這樣要沒了嗎?」

  「請告訴我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學生們鬧哄哄地亂成一片,迫使校長中斷他的報告。

  「安靜,先安靜下來!」

  宗仁老師大聲要學生們稍安勿躁。

  然而,大家心生的疑問一波接著一波,絲毫沒有趨緩的跡象。

  「我能體會各位震驚的心情。不過,這已經成為既定事實,不會再更動。即將席捲各位酌種種狀況……當前的世界局勢不容許我們繼續過著往日般的生活……就是這個意思。希望你們能好好聽我說話。」

  校長那句決定性的話,在我心中掀起一陣不安的漩渦。

  原本嘈雜的學生們,此刻都安靜了下來。

  「也就是說……」

  在場不知道是哪位學生開了口。

  「日本……九州要變成戰場了嗎?」

  這句話曾經閃過我們的腦袋,但是大家絕對都不想碰觸、也絕對不願說出口。

  幾年之後——不,也許就在不久之後。這個「未來」即將發生,原本以為還是很久以後的事,沒想到不知不覺間,它就已經來到我們面前了。我的心臟快速跳動著,發出劇烈的聲響,胸口感到痛楚,冷汗也滲了出來。

  「巧哥哥……律子姊姊沒有事吧!?」

  澪的樣子好像快哭出來了,她不停晃著我的身體。我卻沒辦法給予回答,只能抱住她的肩膀……讓她不要再發抖……不,我連這點都做不到。我自己的身體也不停顫抖著。這樣下去只會讓她更加不安啊……

  律子學姊先一步離開了這個村子。想必她也比我們早一步看清現實吧。這個毫不虛假,毫不保留的真實世界……

  「我們非離開九州不可嗎!?」

  「難道我們也要被派上戰場嗎!」

  有些激動的學生打算衝上臺去,老師們趕緊制止他們。春奈老師也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努力實撫學生。另外有一部分的女生哭了出來,有人茫然地愣在原處。這場混亂越發不可收拾,看似沒有辦法停歇下來。

  「……什麼……不要開玩笑了……」

  在現場師生的喧鬧聲中,我確實聽見了折原在自言自語。她把怒氣壓抑下來,顯得格外平靜。同時,她抱著小提琴的身體也微微發著抖。

  折原?

  她緩緩把頭擡起,露出一雙充滿強烈決心的眼神,以及一副凜然的表情。她開啟小提琴箱,把琴拿起來——

  「咦——」

  「這個聲音……」

  折原手中的小提琴流洩出優美的旋律。

  在這位魔法師的神奇魔法下,體育館再度變成一個音樂廳。

  打算衝上去揪住校長的男生、努力控制場面的老師、哭到無法自己的女生和安慰她們的女生、以及歌音、莉澤、可憐、隆、還有我跟澪,全場的人都為折原的音樂神往,通通安靜了下來。

  啊——這就是音樂的力量啊。足以撼動人心的壓倒性力量和才能。

  很厲害吧,澪?這就是折原的實力。我抱在她肩膀上的手,不自覺加重了力道。

  「各位……這樣會給老師們帶來麻煩喔。先稍微冷靜下來,好嗎?」

  折原停下拉著琴絃的手,露出笑容。

  這時,步步進逼校長和老師的學生們回到各自的位置,哽咽啜泣的學生們也不再流淚。折原利用小提琴,利用她演奏時特有的力量,成功地讓會場鎮靜下來。

  「藍學姊……好厲害……」澪的身體也不再發抖。「澪有辦法拉得像她一樣好嗎……不,我想要嘗試看看。」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徹徹底底屈服在折原的演奏之下。

  站在臺上的校長看底下恢復了平靜,用嚴肅的口吻向大家宣佈「隨著九州地區全部撤離,學校也將遭到廢棄。」

  以上就是今天臨時集會所發生的一切。

  集會結束後,我們被要求回自己家去。傍晚開始,分校將對村民召開關於廢校和撤離的說明會,因此社團活動也被迫中止。我們回到家的時候,村裡的人也差不多都聽說了。至於我因為擅自使用校內廣播而受到的處罰,是要掃廁所一個星期。跟眼前沉痛的現實比較起來,一點也不算什麼。

  距離廢校剩下一個多月。當七月二十二日到來,這個學期結束後,朝木學園也將跟著吹熄燈號。然後我們必須在九月之前徹底從九州地區撤離。不論是歡笑,抑或是淚水,我們在須野村的日子已經剩下兩個月了。

  戰場就在我們眼前嗎……在「資訊控管」的運作下,我們並沒辦法確切知道什麼地方會成為戰場。透過零零星星的訊息來看,本來還以為是在外國某處……實在想不到會近到必須把大家通通撤離……

  「真討厭……大家都要分開了。」

  歌音用快要聽不見的聲音說著。

  放學後不能進行社團活動,大家去不了社辦,便聚集到我家裡。平常沒有參加村中大小事情的父親,也去了針對監護人召開的說明會。

  「連我也……可惡!真的沒有任何辦法了嗎!」

  隆一拳敲向餐桌,把杯中還冒著熱氣的茶水震得劇烈搖晃。

  「莉澤才來到這裡沒多久——」

  平常總是帶給大家歡樂的莉澤,同樣藏不住失落的紳情。

  「我們……以後會變怎麼樣呢……」

  「大家都哭了呢……」可憐說道。「不過真是難得,澪竟然沒哭出來。」

  是的,澪是個愛哭鬼。她總是會被某個人弄哭,做了惡夢而哭,電影看到哀傷的段落也會哭……然後每次都由我、歌音或律子學姊來安慰她。

  不過,今天做她支柱的不是我,而是折原演奏的小提琴。

  這時折原正抱著膝蓋不發一語,看不出一絲下午拉小提琴安撫大家的莊嚴。她大概也在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不過,藍的演出真是太厲害了。莉澤從來沒想過你有這麼厲害。」

  莉澤開口說話,試圖打破現場沉悶的氣氛。

  「師父說得沒錯。這是繼去年藝術祭之後,我第一次被音樂感動到快要流下眼淚。當時律子學姊跟巧學長的表演也很精采沒錯,剛才藍學姊的表演真是太有架勢了……藍學姊,為什麼你一直不告訴我們?」

  「那是、那個……」

  折原閃爍其詞,以不知該如何開口的表情喝了一口茶。

  「莉澤實在感到很驚訝,也發現一直以來都誤解了藍。原來藍不是個只會糾正澪拉的小提琴,自己卻不演奏的人呢!」

  聽到這句話,折原立刻嗆到連連咳嗽。

  「咳咳、咳咳……喂,莉澤,你之前都是怎麼看別人的啊!」

  她猛然站起身,激動得快把桌子給掀翻。

  「之前巧拜託我在她演奏時注意到什麼就説出來,所以我只是照實發表自己的感想而已。對吧,巧?」

  「什麼?巧答應過藍這種事情!莉澤實在不敢置信!」

  「嗯……因為,就算是用那種方式,我也希望折原能繼續留在音樂社……」

  折原跟莉澤把矛頭對準我,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視線跟著開始飄怱不定。

  「好耶好耶,繼續繼續~~再繼續啊~~」

  隆竟然還在一旁火上加油。可惡,這個混帳……

  「可、可是,藍學姊給的意見都很容易理解,澪也學到了很多喔。」

  澪見狀趕緊出來解圍。的確就如她所說,她們兩人同樣是拉小提琴,因此折原提供的建議都很中肯,讓澪的技巧持續進步。

  「不行,連澪都是跟藍同一國的嗎……好傷心啊,莉澤要被孤立了,四面豬哥了——」

  「是『四面楚歌』才對。」歌音糾正她的用詞。我說歌音啊,請你行行好,別這麼冷靜地吐嘈她可以嗎?

  「師、師父,還有我陪著你喔,請打起精神來!」

  「莉澤只剩下可憐一倜人了——可是藍卻有澪跟巧可以左擁右抱,我好羨慕——」

  「澪也就算了,我去抱那傢伙做什麼啊!」折原毫不客氣地指著我。

  ……雖然我也不敢高估自己啦,但你把話說這麼直,還是會讓我感到內心受創耶。

  「不過莉澤的原則就是不惜使用,哈尼哈尼。,也要把想要的東西弄到手!藍,乖乖把澪跟巧交出來!否則我也要對你。哈尼哈尼。羅——」

  「莉、莉澤?你的眼神跟手是在……很恐怖耶……」

  「藍學姊,你要小心喔。師父的,哈尼哈尼。就跟大提琴一樣拿手…………喔。」

  可憐的臉頰不知為何紅了起來。莉澤,難道你不只是澪,連可憐都下手了……

  「不對,莉澤等一下,在家裡不準玩『哈尼哈尼』!別鬧了!」

  然而莉澤已經牢牢抓住折原的手——

  「……沒有啦,玩笑就開到這裡吧——!」

  她天生的開朗性格完全發揮到極致,大家差點沒有暈倒。

  「莉澤也早就知道藍會演奏樂器了。英雄惜英雄嘛——」

  這是本人該說的話嗎……不過,莉澤的大提琴水準的確連職業級的都會黯然失色。

  「我一直很期待,想著藍什麼時候才會再度站到大家面前演奏喔。」

  她面帶微笑拾起折原的手,輕輕撫摸她的指甲。

  「莉澤……你……」

  我也是這麼想的。這一年來,我一直在等待……

  「太好了——接下來每天都能聽到藍的小提琴了,我好高興。以後練習起來也更有精神了。現在莉澤可是燃燒起來了喔——!所以藍也要更坦率一些——」

  「……沒錯,我……我也很期待能夠跟莉澤一起演奏喔。」

  折原顯得有些害羞,但她還是確實說出來了。她終於說出很期待一起演奏……我的腦海中頓時閃過「不打不相識」這句話。

  「不過……這些也只剩下一個多月了呢。」

  這時隆幽幽地說道。大家才好不容易因為莉澤而重拾笑容的,現在氣氛又一口氣沉重下來。廢校和撤離這些殘酷的現實再度籠罩我們的頭頂。

  ……這個傢伙……算我求求你,說話好歹也看一下場面好嗎!

  「笨蛋老哥!現在為什麼還提到這個啊!」

  可憐從他背後施以裸絞技,讓他幾乎無法動彈。

  「唔唔唔~~可、可憐,投降、我投降~~!」

  「自作自受。」歌音在一旁說著,然後喝一口茶,呼地發出一聲嘆息。

  「學生會也要……解散了呢。整個學校都會變不見,所以也是當然的吧。」

  折原坐到歌音身旁,這時歌音正默默盯著杯子裡面。

  「藍真是了不起呢。當時我完全不知所措,什麼事都做不了。」

  「……我也一樣啊。」

  「不過你成功地讓大家安靜下來了。」

  「其實我也沒想到效果會那麼好啦。」折原稍微吐一下舌頭。

  「澪也被藍學姊的音樂感動到了。能夠表現出那麼豐富的情感……」

  「所以折原就是第一小提琴啦。澪,你要好好向她學習喔!」

  「我跟巧不一樣,沒有他那麼溫柔喔。最好趕快先做好覺悟。」

  看到折原露出毫不留情的笑容,澪的表情馬上僵住。

  「是、是的……麻煩您手下留情。」

  沒錯,接下來才是她真正辛苦的開始。

  距離廢校還剩下一個多月。這已經成為定局了。在這段有限的時間中,音樂社能進步到什麼程度呢?就算只有一步兩步,也要向前邁進。我們今天的演奏要比昨天更好,明天又要比今天更好。為了能夠張開翅膀,飛得更高、更遠——

  「——既然四重奏再度湊齊了,真希望我們能找個地方表演呢。」

  「莉澤也這麼覺得。朝木學園消失的話,我可能也得回去美國了。至少我希望能夠帶著很多、很多的回憶離開這裡。」

  有道理……第二學期之後,大家就得到不同的地方上高中了。我們不但無法保證大家會繼續在一起,就連莉澤也可能要回去自己的國家。

  「巧、歌音,有沒有什麼活動能讓音樂社上臺表演?」

  「說到活動,校慶也快要來了呢……」歌音這麼回答。

  校慶——也就是創校紀念日不久之後就要到來了。

  「ㄒㄧㄠˋㄑㄧㄥˋ?」莉澤聽不懂這個字。

  「就是為分校過生日的意思,師父。今年我們的分校就要成立滿六十年了。」

  可憐也加入這個話題。至於隆……哎呀,他已經不省人事了。先不管這傢伙,我們分校的校舍在六十年前興建起來後,中間經過好幾次修補和新建改建,才有辦法一直保持到現在。

  「可是我們的校慶就是大家一直回顧過去歷史的活動,非常無聊喔。而且會來的都是些校友跟教育界人士,不對外公開。我們音樂社也沒有出場表演的計劃。」

  廢校都近在眼前了,應該不會再辦什麼校慶才是。不過這活動老早就已排進行事曆,所以我想也不會臨時取消。何況這一學期結束後學校就沒了,從回憶過去的立場來看,或許是應該舉辦的。但是,現在還有辦法把我們的演奏排入當天行程嗎?

  「其他跟我們有關的活動,就是村子辦的藝術祭了。」澪接了下去。

  藝術祭啊……一想到只剩下這活動,我的心情兢立刻沮喪起來。

  沒有其他能夠讓我們好好登場演奏的地方了嗎……?

  「可是……大家都得趁著夏天趕緊撤離到其他地方,還有閒功夫辦這活動嗎?」歌音提出她的疑惑。

  「……有道理,今年搞不好會停辦呢。」

  在這所剩無幾的時間中,一定還有其他我們能做的吧……到底還有什麼?

  我甩了甩頭。不行,光是坐在這傷腦筋,只會一事無成。

  「總之先弄晚餐吧,大家可以邊吃邊思考。大家都是吃過再離開吧?」

  不知不覺間,外面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現在已經是晚餐時間了。

  「沒錯——肚子餓了戰力就會不足,不吃東西是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的。」

  「巧哥哥,我也來幫忙。」

  「啊,我也要。」歌音說道。

  「抱歉,那我先走羅。」

  剛才還倒在一旁的隆慢慢爬起身子。

  「啊——?既然都來了,你也吃過再走嘛!」

  「我是很想啦,不過太晚回去的話,家裡那幾個小鬼會很不安……更何況是今天。」

  ——啊,有道理。

  隆的父親收留了一群無依無靠的小孩,並且把他們撫養長大。在那四個兄弟姊妹中,隆的輩分最大。必須撤離的訊息確定後,未來仍處在一團迷霧中的當下,更需要他跟可憐這兩個比較年長的人扛起責任,讓幼小的孩子們免於受到不安。

  「也是呢……對不起,巧學長,我也跟哥哥一起回去……」

  這時,隆的視線在我跟有些失望的可憐間徘徊了一下。

  「可憐,你就留下來吃飯吧,不要拖得太晚就好。還是你有別的原因?少了我陪你就怕得不敢回家嗎?」

  「啥……笨蛋老哥!你趕快回去吧!」

  「就是這樣。先拜拜啦,巧。」

  他揮著一隻手道別,離開了屋子。

  「接下來……我去田裡採一些蔬菜回來。澪,廚房就交給你了。」

  「好,交給我吧!」

  「那我呢,巧?」

  就跟平常一樣。」

  「……失望。」歌音喪氣地垂下了頭。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

  我帶著裝菜用的笊籬出門後,折原也跟了過來。

  「怎麼啦,折原,你跟她們好好休息就可以啦。」

  「可憐和莉澤要去幫澪的忙,所以我也不好意思坐著不動……而且說實話,我也想活動活動身體,這樣就不會一直想著廢校還是撤離之類的事了。」

  「知道了。那麼,你也幫忙挑一些可以拿來配烤肉吃的蔬菜吧。」

  「烤肉?不用啦,不需要做到這樣。而且我們人那麼多……」

  她一邊摘青椒,一邊這麼說著。

  「沒關係,我早就準備好了。其實,今天本來就打算要辦折原藍正式加入音樂社,還有須野務校四重奏再度到齊的慶祝會。如果中午還是被你拒絕,我們就只能辦安慰大會了。雖然下午聽到廢校跟撤離的訊息,讓快樂的氣氛被沖淡不少。不過都已經準備好了,大家就一起來吃嘛!」

  我挑選適合的蔬菜,一個一個放入笊籬當中。

  「哼嗯——設想得真周到。這一點你也越來越像大上學姊了呢。」

  「謝謝你。」

  「我不是在稱讚你。只要你有一部分跟大上學姊相似——」

  「我是謝謝你願意擔任第一小提琴!真的非常感謝。」

  這時折原捧在手上的青椒茄子等等,一下全掉到了地上。

  「做、做什麼啦,忽然說這種話……而、而且我也不是為了巧才擔任第一小提琴的。真是……辛辛苦苦採來的東西部淖下去了啦。」

  她蹲下身子把蔬菜重新撿起來。

  「不過,我並不是要重複剛才歌音的話。你真的非常厲害,能夠用音樂壓制那些失控的學生。」

  「這樣講太難聽了,說是緩和大家的情緒才對啦。」

  「那真是抱歉。但是,你可是超越了我和律子學姊的期望喔。」

  「大上律子學姊嗎……如果她還在的話,不知道會如何改變下午那種沉重的氣氛。說不定她會比我的演奏還快讓大家安靜下來呢。」

  過去我們朝木學園的須野分校,出現過一位堪稱傳奇性的人物。

  偉大的學生會特別顧問,大上律子為了學生,甚至是整個學校,盡了無數的心力。她連我們音樂社的未來都先設想過了。

  繼續在這裡就讀的我們,不久前才深刻體會到她是多麼的偉大,又做了多少奮鬥。

  就連今天下午,我都只能抱著澪顫抖的身體,其他什麼事都不能做。然而折原她——

  「對了折原,為什麼當時你會想到要拉小提琴?」

  「……當時的事情我記得不很清楚,只知道腦中同樣是一片空白。我感覺得到這麼一天早晚會來臨的,但一想到為何偏偏是現在:心中就突然感到憤怒,各種感情一股腦地湧上來……等回過神時,我發現自己已經在拉小提琴了。」

  「果然很像你呢。」

  「我可不覺得這是在誇獎喔。對了,那把小提琴……真的很棒,用起來很順手……感覺非常好。應該滿貴的吧?」

  「不,那是我爸做的。我搬來須野村之前就在用了。」

  「騙人!巧的父親會做小提琴?」

  折原聽到那句話時,雙眼立刻睜大了不少。

  「是啊,他以前在樂器公司工作過……而現在只順自己的興趣做樂器。」

  「藏身在人煙罕至的山問製做樂器……聽起來好像個藝術家喔。令尊的名字是——?」

  「桂,冬馬桂。」

  「嗯……好像在哪裡聽過……」她用手指抵住額頭,開始在記憶中搜索。

  「他只是個怪人啦,樂器做出來後如果發現聲音不好聽,還會當場砸壞喔。」

  「騙人的吧。」

  「被發現了嗎。」

  「別扯這種一聽就能拆穿的謊啦。」

  「你說自己不會拉小提琴,不也很明顯是騙人的嗎?」

  「已經過去的事就別再挖出來了。這些菜已經很夠了吧,讓其他人等太久也不好,趕快回去吧。」

  折原說完後,便把採來的菜放入我的笊籬,快速回去屋內。

  唔唔——狀況一對自己不利就開始矇混了……

  「說到過去的事,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我朝著她的背影說道。

  「還有什麼問題?」

  「你曾經說我逃避,除了去年藝術祭的晚上,我還逃避了什麼東西?」

  這時她停下腳步,眼睛直視著我。於是我同樣也直直盯著她看。

  「……之前我也想過要問這個問題……巧,你忘了嗎?真的想不起來?」

  「所以說是什麼啊?」

  「……夠了。抱歉,今天我先回去了。」

  她的表情瞬間轉為不悅,跨出大步準備要離去。

  「喂,折原等一下——」

  喀鏘——!

  廚房傳來巨大聲響,嚇得我們連忙轉過頭去。

  「莉、莉澤學姊!?哇啊啊啊啊!」

  「師父!振作一點啊——!醫護班、醫護班快來人啊——!」

  裡面傳來澪她們慌亂的聲音,我跟折原趕緊從廚房後門進去,看見莉澤四腳朝天地倒在土間(注5),而且還眼冒金星。我們家是古老的木造房屋,走下起居室後便是充當廚房的土間。莉澤的四周散落著破掉的盤子,澪和可憐正要把她擡起來,不過她的裙子一路往上掀到大腿深處,裡面白色的——

  ※注5:日本傳統住宅中未鋪地板,連線房屋內外的通道。

  「巧不可以看!」

  歌音忽然抓住我的脖子,用力扭到別的地方。

  「唔喔……歌、歌音,剛剛脖子發出一個感覺很不妙的聲音喔……」

  「哇,好高階的內褲……」

  「藍學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師父她——!」

  關於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如此。要把盤子拿進起居室的時候,腳滑了一下而倒在土間啊。」

  餐桌上放了六人份的餐具,還有以前歌音投稿雜誌有獎徵答活動時抽到的烤肉盤。高溫烤盤上的豬肉和蔬菜正發出令人食指大動的滋滋聲,可惜因為預算考量,這次的肉類只有豬跟雞兩種。另外,蔬菜比肉類還要多也是要配合她們。剛才說要回去的折原心情也好轉過來,現在正坐在歌音和莉澤之間。她的情緒就跟山裡的天氣一樣善變啊……

  「嘿嘿嘿嘿,失敗了。莉澤的頭上腫了一顆大包呢。」

  「歌音,你的對手出現了喔。」我一面把盤子上的肉翻面,一面這麼說道。

  「真是失禮啊。」

  歌音要從土間上到起居室時,也常被中間的高低落差絆倒。

  「不過師父,只腫一個包已經很幸運了!我原本還擔心會不會……」

  「我也是脖子只能往左邊轉啊……真是,之前好像也有類似的事情呢。」

  「那是你不好。誰叫你要看莉澤的內褲。」

  歌音用筷子夾起一片烤熟的洋蔥,同時這麼對我說。

  「那是意外啦!」

  「天啊——受到抒擊了。莉澤最重要的地方被巧看到了。」

  「沒、沒問題的,莉澤學姊。澪有馬上遮起來啦。」

  「嗚嗚嗚~~莉澤已經嫁不出去了。巧,請你負起責任把我娶回家!」

  聽到這句話,我跟澪還有可憐都被嗆到了。

  「為什麼連澪跟可憐也嗆到啦?」正要把辣醬加入碟子裡的折原皺了一下眉頭。

  「莉澤,這是要宣戰嗎?」

  歌音依舊不動如山,雙眼在鏡片後方發出銳利的光芒。喂,那樣很恐怖耶。

  「嘿——比賽就是先下手為強,歌音面前的肉就由我拿走了——!」

  「師父……比賽,是在比這種東西嗎?」

  「我說啊莉澤,那可是我放上去的耶!」

  「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嗯嗯嗯~~好吃——!」

  「好啦,不用吵啦,肉跟菜都還有……」

  雖然我們人數滿多的,不過在場幾乎都是女性,所以食物消耗得很慢。

  「……比速度的話澪根本沒有勝算……」

  「不對不對,根本沒有什麼比賽,用不著露出那種表情啦。還有啊澪,你不要只吃白飯跟蔬菜,也吃些肉啊。」

  我把一堆剛烤好的肉堆到澪的菜盤上。

  「比、比食量我也沒有辦法啦!」

  「澪,你不多吃一點就長不大羅。像是身高啊胸部啊之類的。」

  「可憐同學,不用管我的胸部!」澪一邊說著,一邊把肉塞滿整個嘴巴。「嗯,嗯,嗯……今天我也要再來一碗!」

  她的鬥志似乎被可憐點燃了。我看著她難得地盛滿第二碗,同時在烤盤空出的地方擺上肉、青椒、茄子,以及紅蘿蔔。

  「果然還是要跟大家一起吃飯才有意思!真是太——好吃了!」

  「下次叫隆也一起來……不,我們還要辦得更熱鬧!」

  管他什麼廢校、撤離還是戰爭,我們要辦得風光盛大,把那些席捲而來的現實通通吹跑。

  歌音放下筷子,拍著手說「贊成」。

  「沒錯,就是要像這樣創造許多回憶!」

  「回憶啊……澪希望在廢校之前,大家可以一起演奏一次。要演奏很多很多的曲子。」

  澪提供了一個建議。

  「沒有人知道將來會是什麼模樣。不過,要是能完成一場演奏,讓大家即使分散到各處,還是會永遠留在記憶中的話……

  廢校、演奏、記憶。

  「對啦,澪,就是那個!」一個靈感突然閃過我的腦中。「大家就在廢校的那一天演奏。不,我們來辦一個廢校典禮,如伺啊?」

  「廢校典禮……?」澪問道。

  「是啊,這學期結業式後直接廢校不是很沒有意思?所以要辦個廢校典禮啊。而且要弄得像慶典一樣熱鬧。歌音,你們有這樣的計劃嗎?」

  「廢校跟撤離的訊息都來得讓人措手不及……我想老師們應該不會想到這一點。」

  「那我就去向學生會提案。在廢校日當天舉行一個由學生主辦的廢校典禮。怎麼樣?」

  「莉澤舉雙手雙腳贊成!」

  「知道了。我們先把企劃書交給學校,獲得同意的話就正式成立執行委員會。」

  「歌音社長,如果不嫌棄我的哥哥,請分派他打雜的工作多多使喚!」

  這時我注意到折原,她獨自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

  「折原……你反對這個提議嗎?」

  「不,我也贊成辦廢校典禮。不過……有什麼適合的曲子呢?」

  嗯……這麼一說,也是呢。

  「適合廢校典禮的曲子……莉澤希望是隻有當天才會演奏,僅此一次的曲子。」

  「那麼,巧哥哥正在寫的原創曲應該不錯。我想演奏那些曲子。」

  「巧……你還有在作曲?」

  「只是剛起步的程度罷了。」

  那些是我自己創作,不斷寫了又改、寫了又改的音樂。

  有時我會把成品拿給澪跟歌音拉看看,並徵求她們的意見……

  「可是幾乎都還沒完成喔,現在只有序奏部分勉強有個樣子……」

  「嗚……這樣啊……那就趕不上廢校典禮羅……」

  「澪,用不著那麼難過啦。只要巧能夠完成就好了。我現在向巧提議,請在廢校典禮之前將曲子寫出來。」

  「師父,那不是提議,而是命令……」

  「怎麼樣,巧?你接受莉澤提出的這項挑戰嗎?」

  挑戰是嗎?

  「廢校典禮還剩下一個月左右,一個外行人不知道能做到什麼程度呢。」這時折原也開口。

  「巧哥哥,沒問題嗎?」

  話是這麼說啦。

  「我要先跟你們說清楚。」

  我咳了幾聲,繼續把話說下去。

  「事實上,我的想法跟澪一模一樣。來吧!我們就在廢校典禮上演奏原創曲!」

  「巧哥哥!」澪馬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不愧是巧,就知道你會接受!莉澤的眼光果然沒錯!」

  「說出這種話來,沒問題嗎?」折原問道。

  「說什麼啊折原,我可是成功讓你正式加入社團的男人喔?」

  「我也會在廢校典禮前努力磨練自己的大提琴!」

  「那麼可憐,我要好好給你做強化特訓羅——」

  「師父,求之不得!」

  「雖然廢校是件難過的事,一想到大家要一起演奏,又開始期待起來了。」

  歌音這麼說著,同時「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是啊,沒錯。或許就是這樣。廢校、撤離、戰爭這些算得了什麼。

  我們是不會忘記展露笑容的。

  人心中最珍貴高階的感情,我們怎麼可以忘掉、甚至失去呢?

  我把烤盤上的肉跟蔬菜一個個夾起,在大家驚訝的視線下通通堆到白飯上,然後一口氣扒完。

  聽到要廢校的訊息後,我的心情就一直很沉重。

  ——不過我現在覺得全身充滿了幹勁,律子學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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