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無他人的社辦中,只聽得到自己發出的聲響。
須野分校的音樂社社辦是一棟木造建築,位在校舍後山,走橋面渡過一條小河後就看得到。
這棟建築曾經是個溫室,坐北朝南的方位讓室內灑滿和煦的陽光。
放學後到太陽下山前的短暫幾個小時,是我冬馬巧最喜歡的一段時光。
少了聽眾感覺有些寂寥。
不過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像臺下是一片座無虛席的聽眾。
但是臺上只有自己一個人,還是覺得滿寂寞的。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
這個聲音是——
喀嚓。
「是澪對吧?」
澪一開啟門就聽到自己名字,嚇得眼睛都睜大了。
「哇啊!嚇我一跳。巧哥哥,不要這樣嚇人啦。」
她鬆了口氣之後,重新把胸前的唱片拿好。
「很好,猜中了!」
我暫停演奏,做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我差一點就要把唱片掉到地上了,這些可是向律子社長借的,萬一有什麼損傷,澪就沒有臉活下去了。」
她鼓起臉頰,像是要表達抗議。我沒什麼惡意啦,就原諒我吧。
小鳥遊澪是須野分校國中部的三年級學生,在音樂社擔任第二小提琴手。她的身材嬌小,及腰的黑髮在頭頸處稍微開向左右兩側,相當討人喜歡。
「好啦,別生氣啦。我只是想嚇嚇你而已。」
「對了,為什麼巧哥哥會知道是我呢?」
她露出興味盎然的表情。
「走路的聲音啊。想想看,你的體型小,步幅短,腳步的間隔當然就比較短羅。」
「不、不要那麼直接地說我體型小啦~~」
澪的身材小歸小,明年也要升上高中部了。到現在還會被誤認為小學生這點讓她頗受困擾。
「抱歉抱歉,總之,就是很像澪的腳步聲啦。嗯。」
「嗚嗚~~這種安慰的話沒用啦……」
「不用那麼難過啦。來,接下來換澪猜猜看。」
這時外面又出現腳步聲。
「嗯……這聲音是——」
她將手指抵在小小的下巴上思考著。
這次的步幅比較寬,腳步聲聽起來很從容。門喀嚓一聲開啟——
「歌音姊姊。」
「是歌音。」
「叫我嗎?」
的確是歌音沒錯。她對現場有些不解,而不同於澪的地方是,她沒有露出嚇到的表情。
「你看。」
「太好了,巧哥哥!澪也猜對了喔!」
「不愧是歌音呢,不像澪那樣驚慌失措。」
「抱歉,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歌音戴的眼鏡背後是一副疑惑的神情。
雨宮歌音就讀須野分校高中部二年級,是我跟澪的學姊。她在社團內是中提琴手。說話時習慣使用短句,紮成一束的長髮在陽光照射下呈現明亮的棕色。
朝木學園的校本部區分為國中部和高中部,須野分校也一樣。
基本上,這裡從國中部到高中部是直升的,除非有人打算報考其他學校,否則學生大抵是熟面孔。須野村人口稀少的問題日益嚴重,已經形同陸上孤島。人口不斷向外流失,很少有人會搬進來,因此班上同學當然都是早就認識的人。
我們三個也是小時候起就玩在一起的同伴。
「我們正在聽腳步聲玩是誰進來的猜謎遊戲喔!」
澪興奮地向歌音解釋道。
「喔——」歌音這時才瞭解,但她接著說:「不過我們也就四名社員,用消去法的話一下就能猜到了。」
「……不要說啦,歌音。」
她說得這麼直接,讓我不禁垂下了頭。
目前音樂社成員數只夠勉強成立一組絃樂四重奏。須野分校的學生本來就只有幾十位,其他社團也差不多是這種情況。另外,還有不少人同時參加多個社團。
「就、就是說啊,歌音姊姊。隆哥哥跟可憐同學不是偶爾也會來玩嗎?」
這時澪的聲音變得有些喪氣。魔術師的伎倆被拆穿後,難免會覺得有些失望。
不過用腳步聲聽出是誰這點是千真萬確的,她們各自擁有不同的特色。
「不說這個,看到巧你還好端端的樣子,我就放心了。」
歌音閉上眼睛鬆了一口氣。
「我還好端端的?什麼意思?」
「律子社長在找你,她的表情很恐怖喔。」
什麼!?
「可能想嘗試新的關節技吧,然後因為找不到你,就拿隆做實驗了。」
「隆啊……他運氣真背……」
「巧哥哥,你做了什麼讓律子社長生氣的事嗎?」
「完全沒有印象,而且我已經當過她的實驗品啦。多虧那一下,現在頭根本不能往右邊轉。」
那是午休時間發生的事情,只要動到就會產生劇痛,那痛楚比睡覺落枕還要強烈。
「你……你你你沒事吧巧哥哥何」
「除了頭不能轉以外都沒事,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律子學姊發怒的理——」
話說到一半,門外又傳來另一陣腳步聲,氣勢之豪邁簡直要把老舊的木質地板給踏破。就算須野分校的全部學生一起朝音樂社走來,她發出的聲響依舊很容易分辨。
來了——不只是我,澪跟歌音似乎也有注意到。
「各位社員好啊!今天我們也精神飽滿地練習吧!」
社辦大門砰的一聲大力敞開。
用不著腳步聲跟消去法,就能知道走進來的是社長·大上律子學姊。她是高中部三年級學生,負責演奏大提琴,除了水手服之外還常披著男生用的黑色學生服,那是她的正字標記。袖子上黃色的臂章在太陽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芒,那是須野分校學生會特別顧問的象徵。
特別顧問雖然是學生會的一個職位,權力卻比會長還來得大。若要簡單說明這究竟是什麼樣的職位,大概就如同暗中操縱學生會的黑手或老大吧。律子學姊從高一起就擔任特別顧問一職,現在都三年級了,當然不在話下。至於當年她如何說服其他高年級學生這點,我也不清楚。
現任學生會長,也就是對外的最高領導者,從高一起就和律子學姊同班。可能就是這樣的緣故吧,現在他完全被吃死死的。當然,特別顧問是須野分校特有的職位,不過我寧可相信這種想也想不到的職位只存在於須野分校。
儘管之前聽說律子學姊非常生氣,此刻看起來卻是滿面清爽的笑容。
「嗯?你們三個怎麼了?每個人都露出小貓害怕的樣子。」
她維持著笑臉反而更讓人覺得恐怖。
「律子社長,這是澪的請求,請您不要殺了巧哥哥。」
澪緊張地向律子哀求道。
「把巧殺了?誰?本人?為何?」
「因為律子社長把巧哥哥跟隆哥哥當做關節技的實驗道具。」
「喔喔,做實驗啊。多虧他們我終於完成了!多謝啦,冬馬巧和越野隆,多虧兩位無私奉獻,本人大上律子的殺人技四十八招又多了新的專案。」
「果然呢~~那接下來要拿巧來嘗試完整版對吧?」
「所以說,到底是為什麼啊?」
「因、因為歌音姊姊說律子社長的表情很可怕,以為巧哥哥是不是做了什麼惹律子社長生氣的事。」
「阿巧嗎?喂,阿巧,你有做了什麼嗎?如果真的會讓本人塵氣……」
「我沒有我沒有,我當然是被害的一方。」
我連忙搖頭否認,不過頭只轉得到左邊跟正面。
「沒錯。」
「……難道是澪說錯話了嗎?」
「什麼嘛。太好了,差點就要為了保護巧而跟律子社長上演決鬥的戲碼。」歌音似乎已經做好覺悟。
「哈、哈、哈!小澪還真冒失啊。我是有些毛躁沒錯,不過多虧了隆,現在已經沒事了。」
「律子學姊,既然事情解決了,能不能把我的脖子弄好?」
「喔——交給我。把午休時的那招倒過來做……」
律子學姊活動起手指,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不妙,陽剛背後竄過一陣寒意。
「啊,我看還是沒關係啦,晚一點再去村裡的診所好了。」
「別這麼說嘛阿巧,新的關節技已經完成了,所以不會有問題的。你乖乖不要動,很快就好羅~~」
我根本來不及逃跑,律子社長的兩隻手就像蛇一樣纏上脖子,結果——
「怎樣,好了吧?」
「……現在左邊也不能動了。」
也就是說,頭只能朝向正前方。
「先不管這個了。各位,今天本人有件重要的事要宣佈。」
律子學姊用含糊的笑容忽視我的抗議,然後盤起雙手,換上認真的表情,環視我們在場每一位社員的臉。這麼簡單就打發掉我的不幸是很悲哀沒錯,但我們仍然吞了吞口水,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今年的須野村藝術祭,我們朝木學園須野分校的音樂社要演出《皇帝》!」
律子學姊如此大聲宣言。
須野村藝術祭從去年開始於夏天舉行,全村上下會蒐集各種跟藝術扯得上邊的東西加以展示。而作為活動中心的藝術成果發表則有唱歌、詩文創作朗讀、相聲等等,來者不拒。
「《皇帝》……是海頓的那首?」歌音問道。
弗朗茲·約瑟夫·海頓的第七十七號C大調絃樂四重奏《皇帝》,可說是他一生中的最高傑作,以《皇帝》之名廣為人知的旋律和德國國歌即出自第二樂章。原本為了讚美奧地利皇帝還填上了詩詞,後來當海頓的故鄉被敵國侵入時,他仍然不斷彈奏這首曲子直到最後一刻,徹底傳達出抗戰到底的精神。
「沒錯,這首《皇帝》的勇猛和壯闊感,不就跟我們很相稱嗎?」
律子學姊滿臉笑容地看著我們……怕生又容易怯場的澪、感情很少有波動,性格冷靜的歌音再加上我自己,跟勇猛和壯闊應該還差得遠吧……
「而且這名稱是再好不過了。《皇帝》簡直就是為我們量身打造的曲子啊!如果叫做《女皇》就更好了。」
身為在場唯一配得上《皇帝》音樂形象的人,果然很像她會講的話。
「回想起一年前的藝術祭,竟然讓演奏津輕三味線的老人會抱走冠軍。為了洗刷那個屈辱,我們才會有現在這一年不是嗎,各位!」
「可是一年前音樂社又還沒有創立。」澪這麼說。
須野分校的音樂社是在半年前正式成立。在那之前我們幾個人也會聚在一起演奏樂器,但都只是表演給家族看,顯得有些寂寥,因此才會參加去年的藝術祭。
「所以輸給那些老頭子的三味線各位能夠甘心嗎!」律子學姊握緊拳頭大叫一聲。「以村長為首的那群評審大部分都是老人會的,比賽結果根本就很明顯了吧!所以說那些大人啊啊啊——光想到就一肚子火!」
雖然律子學姊一如往常地宣揚,當時臺下聽眾其實都是早已相熟的村民,不過第一次面對那麼多人演奏,讓澪跟歌音很緊張,所以表現得七零八落,還能夠從頭演奏到尾算是不錯了。
「強烈希望評審能夠公平公正,做不到的話,我們只好展現壓倒性的實力打倒他們。」
「歌音說得好,就是這個樣子!就讓那些大人好好見識一下吧。而且——本人也差不多要卸任了,希望能在最後有個完美的結束。」
這句話讓社辦頓時陷入沉默。
——沒錯,律子學姊已經三年級了,這個夏天結束後她就要……
她能夠擔任音樂社社長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隨著她卸任,大提琴的位置也會空出。在新成員加入之前,我們的四重奏得暫時停擺了。
「哎呀,不行不行,氣氛突然變得好沉重。來吧,今天也要進行社團活動喔!距離藝術祭已經沒多少時間了。還有,阿巧,我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我?
「之前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啦……詳細內容等社團結束再說。好——現在開始個人練習,三十分鐘後來合音喔。」
律子學姊再次露出燦爛笑容,拍拍手活絡現場氣氛。
她有事情找我這點實在很令人在意,不過我們還是先進行個人練習。
大家各自準備好樂器——接著社辦內便充滿四個人的音樂聲。
須野分校音樂社,今天的社團活動正式開始。
『……對於首相提出遷移首都的議題,在野黨認為還不到時候……』
轉檯。
『明天北九州的天氣,上午會是晴天,午後會有區域性……』
轉檯。
『接下來是最受歡迎的單元——突擊!鄰居的三分鐘料理!』
關掉電視。
「阿巧——我好餓——晚餐還沒好嗎——?」
律子學姊找不到好看的節目,於是關掉電視,把遙控器丟到一旁。這種時間轉到哪裡都在播新聞,會無聊也是沒辦法的。
我正在廚房用長筷把剛炸好的天婦羅夾起,同時回答她的催促。
「沒事好做的話就幫忙排個盤子啊。」
「我可是被請來的座上賓耶,享受美食就是我該做的事。」
「是是是,很快就好了所以請稍安勿躁再等一下。」
每天晚上,律子學姊都會來我們家吃飯。音樂社的成員一起吃晚餐早已成為習慣。廚房裡還有澪跟歌音,澪正在我旁邊切鹹菜。在油鍋伴奏之下,菜刀撞擊砧板發出富有節奏感的聲音。
「今天的晚餐是·什·麼~~?」
這時突然有人闖入,把手伸向剛排到盤子上的蔬菜天婦羅。
「不可以偷吃!」
歌音啪地一聲趕走那隻手。
她負責擋下想溜進廚房偷吃的不速之客,會給她這個工作是有原因的。
「喔——好痛好痛!你還是一樣毫不留情啊。」
這位剛被打到手,正摸著痛處的人是我的朋友越野隆,他是須野村內經營越野商店一家的長子,也是我的損友。小學時代起就常來跟我們一起吃晚餐。
「巧這麼用心炸的天婦羅,不可以讓你先吃。」
歌音準備把盤子端去起居室之時——腳不小心滑了一下,讓整盤天婦羅飛到空中。
「糟糕!」
隆連忙拿起歌音手上的盤子,把掉下來的茄子、蓮藕、洋蔥、青椒、馬鈴薯等一個一個接起來,最後的蘆筍則用嘴巴咬住。這時大家才鬆了口氣。
「好險好險——」
他咬著炸蘆筍,把盤子放到起居室的小餐桌上。幹得好,隆,那根蘆筍就當做給你的獎勵。「謝謝你,隆。我也很抱歉,巧。」
歌音有些難為情。完全做不好家事是她的一大死穴,就算在自己家裡,家人也不讓她幫忙。不過本人還是很有心,請澪來提供教導。但她一拿起菜刀卻總是切不到菜,老是切到自己的手。
「歌音姊姊,你能幫忙擺一下碗筷嗎?」
「知道了,這就交給我。」
澪的這番話讓她重新打起精神。這副光景不論過了多少年都沒任何改變,大家會一起圍著餐桌坐著,就是因為當初我都是獨自一人吃晚餐。老爸成天關在充當工作室的獨棟小屋內不出來……再加上母親很多年前就過世了。
母親去世之後,我和父親便搬來須野村居住。
父親不喜歡都市的混亂,對人際關係感到厭倦,所以現在整天都在工作室內,潛心於樂器製作。過去他曾經在樂器公司製作小提琴,那些銷售用的樂器已經好多年沒做了。
現在他只做自己想製作的樂器,也就是出於興趣,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自己。澪的小提琴和歌音的中提琴算是例外,她們希望自己也能夠演奏樂器,父親才願意做的。當時他笑著說:已經好久沒像這樣為別人製作樂器了。
父親可能是要完全專注在製作上,而把自己鎖在工作室內,因此我不太清楚他工作時是什麼模樣,也好多年沒有跟他一起吃飯了。反正我早就已經習慣,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我在吃完飯後拉奏小提琴,也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今天的心情適合來一首貝多芬的第五號小提琴奏鳴曲《春》。
在場每一個人都專心聆聽著。
我是在父親所做的小提琴圍繞下長大的。開始演奏兒童用的小提琴是幾歲的事情啦?會拉小提琴是我的長處,也是唯一能夠吹噓的地方,多虧了小提琴,我才有機會認識澪跟歌音。
我還夢想過站在大型音樂廳的舞臺上演奏小提琴,不過條現在這樣在大家面前演奏,我就非常滿足了。
沒錯,對這時的我而言。
「喔,要送飯給你爸了嗎?」
「是啊,就算有那種父親也不能讓他餓死嘛。」
「哈哈哈哈,那麼巧,明天見羅。對了,偶爾也來我們家玩玩啊!那些小鬼跟可憐也想跟你一起吃飯呢。」
我一邊和正要回家的隆聊天,一邊拿著晚餐進入庭院田邊的小屋。
那裡就是我的老爸·冬馬桂的工作室。
房間內並沒有人,父親常用的腋下拐也不在,大概是出去了吧,散散步或找人之類的。不分晝夜埋首於工作室的父親,在這個村裡找人是要做什麼啊……?他因為行動不方便,不太幫忙村中大小事情……但一直窩在小屋裡不出來的話,不就成了足不出戶的中年男子?想到這裡……奇怪,眼眶怎麼溼溼的……?
父親這個樣子根本沒辦法賺錢,現在我們正一點一滴地消耗他過去工作的積蓄,然後賣些田裡種的蔬菜多少貼補家計。
我把晚餐放在桌上,默默走出小屋。
「喂——阿巧——」這時律子學姊正在門口向我招手。「本人要回去啦,送我一程吧!」
「去送學姊回家。」我跟正在廚房洗碗盤的澪跟歌音說了一聲。
「你的小提琴又更進步了呢。」走在一起的學姊說道。
「就跟平常一樣,我只是憑自己的喜好來演奏。」
「嗯,能夠快樂地演奏是最好……那麼,我有幾件重要的事要說。」
她接著說下去。
「首先是本人卸任之後,由歌音繼任社長,阿巧,你就當副社長從旁協助。」
這內容之前多少也有料到。
「然後,你們班上有個叫做折原藍的吧?我無論如何都要拉她加入音樂社,所以阿巧你也來幫忙。傍晚在社辦跟你提過要幫忙的事就是這個。」
「折原嗎?」
折原藍是這學年從關西轉進來的女生,個性相當直爽,運動跟學業都很在行。而她目前還沒加入任何社團。
她轉來須野分校的第一天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新學期才剛開始,到處就流傳著有轉學生進來的訊息。這件事起因於隆在教師室看到一名沒見過的女生,激動地大肆宣揚所致。不過這毫無疑問是個大訊息。在深山的鄉村裡不斷有人搬出去,卻沒有人搬進來,上次有轉學生進來的時候,那個人就是我了,更何況這次還是個女孩子,男生們都很興奮,而女生反應顯得冷淡許多。這也是理所當然。
「我想不少人都已經聽說這件事了。好啦,現在就來介紹今天起要和大家一起學習的新同學。折原,請進來。」
在班導師宗仁的介紹下,轉學生走入教室。
「我叫折原藍……請多多指教……」
少女說完這句話後鞠了個躬,在場為數不少的男生立刻為之著迷,就連我也是。折原藍跟其他早就看慣的女生不同,帶有一股現代感,算是個充滿都會氣息的少女。
「我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而搬來這裡,在這之前住在大阪,更早之前則是東京。希望從今天起能夠跟大家好好相處。」
可能是緊張的緣故吧,她說話還有點生澀。我剛轉來時大概也是這個樣子。不過東京啊——我住在那裡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有種懷念的感覺,同時我對這名少女也多了一份親切感。
「那麼,接下來就為大家展示我的才藝。」
折原說完後,向宗仁老師點頭確認——
「喝!」
接著她突然彎下腰用手撐住地板,在講臺旁表演倒立特技。雖然裙子掀了起來,但底下有穿運動短褲所以沒問題。
然而臺下學生全都一片呆愣。
想必大家都會納悶她為什麼要倒立吧。
「怎麼了?大家快點拍手啊。」
在意外冷靜的宗仁老師催促之下,臺下才響起零零星星的掌聲。
鼓掌結束後,折原把腳放下來。
「如各位所見,我擅長運動專案,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上的灰塵拍掉。
原先的緊張感全都一掃而空,看起來還滿從容的。
就在那強烈的衝擊以及得體的應對下,折原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尤其是女生們很想聽她講大阪和東京的事情。畢竟在這種深山中,對東京那些大城市只能透過新聞或電視劇來了解。
可能是她當場表演倒立太讓人印象深刻了,總覺得折原比較適合運動型別的社團,而她也的確常跟體育社團的人一起運動……外加有時還去幫忙學生會的工作。那麼,我們為什麼要拉她進音樂社?我把這件事告訴律子學姊。
「我聽說過倒立的事蹟,那傢伙挺有意思的嘛。但我不是想招收有趣的社員。接下來音樂社想要更上一層樓的話,她是不可或缺的人才。而且本人離開之後,絃樂四重奏就組不起來了,與其等待明年新成員加入,趁現在拉攏有前途也有能力的社員進來不是比較好嗎?」
確實如此。先不提新社員,目前須野分校傳出要跟校本部合併跟廢校的風聲,就連會不會有新生入學都還不清楚。音樂社是由我、澪、歌音三人起的頭,所以先前有想過可能會回到只有我們三個人的狀況,然而律子學姊違社團的未來都考慮到了,讓我不禁感到敬佩。
「不過,竟然完全沒注意到這樣一個優秀的人才,實在是我大上律子人生中的敗筆。唔唔唔——光想到就對自己感到火大!」
律子學姊握緊拳頭,全身都在顫抖。她的表情——啊,歌音說她今天看到的恐怖表情就是這個嗎?
「人才……她會什麼樂器嗎?」
「這個你自己去問她本人,我的眼光不會錯的……」
連律子學姊都這麼說了,折原應該滿有實力的吧,
「你要多注意折原藍的一舉一動,千萬別做出讓她討厭或逃跑的事情啊!」
「不、不會啦。」
「沒錯,你也沒對小澪跟歌音做出什麼事嘛。要是真的出手了,只要本人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饒過你的。」
「……律子學姊,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們兩個的事情,也是我要先跟你說清楚的。」這時她停下腳步,眼睛牢牢地看著我。「你們三個人的生活,打算持續到什麼時候?」
她這句話宛如一根針,刺痛了我的心。沒錯,我、澪、還有歌音……就別人的眼光看來,我們的生活非常不可思議,現在事情傳遍整個須野村,大家都見怪不怪了。沒錯,剛開始三個人的生活時,周遭淨是訝異的目光——不,這個詞彙並不足以描違當時我們究竟處在什麼樣的視線之下。
不過,那個時候是——
「那個時候是因為有必要,這點本人也很清楚,畢竟你們是從小就認識的同伴嘛。可是阿巧,你們三個人沒辦法永遠在一起,沒錯吧?」
「這、這個我明白。但是……還沒到那個時候。」
「阿巧,誰也不知道『那個時候』何時會來喔。本人已經決定了自己的未來,也做好離別的準備,可是你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必須面臨。一年後?兩年後?或者是明天?離別早晚都會到來,我最擔心你們各自分開後,還能不能好好過日子。這是本人離開村子前的牽掛啊。」
「話是這麼說,但仍有其必要性,請再給我們一點點時間慢慢調適……那兩個人在知道律子學姊要離開村子的時候——」
「所以阿巧,你得好好努力才行。三個人在一起並沒有什麼不好,但澪跟歌音太依賴你了,那樣下去以後會很辛苦喔。本人也很希望能一直守著你們……但這是不可能的。千萬別忘了,你們不可能永遠都在一起。搞不好你自己就得面臨離開這個抉擇。」
我?
我得面臨離開澪跟歌音的抉擇?
「怎麼會?我不會丟下她們兩個不管的!」
「沒錯,阿巧你非常溫柔……但你們說不定會因為什麼原因而必須分開。現在這個時代啊,根本預測不到會發生什麼事情。不,可能會跟那場事故一樣……」
這時傳來一陣猛烈的煞車聲,我和律子學姊被剌眼的車燈照亮——
我突然睜開眼睛。
漆黑的房間中,天花板首先映入我的眼簾,耳邊只聽得見胸口的心跳。不對,兩邊還有澪跟歌音熟睡的呼吸聲。我安下心來,靜靜吐了一口氣。
「……巧哥哥?」
「巧?」
全身滲出汗水讓我很難受,我因為想擦汗而動到身體,才不小心吵醒她們的吧。
我們三個人呈川字形的睡法也是從小就養成的。
小孩子的時候還沒什麼問題,但長大之後大家睡在一起就變得擁擠許多。
「巧哥哥,外面天色還是暗的喔。」澪半閉著眼睛說著。
「怎麼了嗎?」摘下眼鏡的歌音也問道。
「抱歉吵醒你們了,我只是想去一下廁所。」
「呼啊~~那麼晚安~~」
澪說完之後,很快地又發出熟睡聲。
「這樣啊……還以為又是被我吵醒的。」
一直很在意自己睡相不佳的歌音也放心地閉上眼睛。
從以前起,只要跟歌音一起睡覺,我就會被她拳打腳踢。睡在中間是一個原因沒錯,另外也沒有理由讓澪受到牽連。
她們兩個都緊緊抓著我的睡衣,像是叫我哪裡也不要去。
之後,走在道路中央的我跟律子學姊擋到卡車去路,上面的司機因此大發雷霆。律子學姊說送她到那裡就夠了,我也就調頭走回家。但是學姊的那句話卻一直徘徊在我耳邊。
『你們不可能永遠都在一起。』
這點我自己也很清楚,想必未來會跟她所說的一樣。
我們三人會同住一個屋檐下,睡在同一張床,是因為某件發生在澪和歌音身上的不幸事件。事故發生的當時,我們都還是小孩子。
其實,用「不幸」這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應該用「殘酷」來描遖比較貼切。
那是個夏日祭典之夜——
兩臺車子正面對撞,車上兩位駕駛都失去性命。
一方是澪的父親,另一方則是歌音的母親。
那天澪的父親原本要開車載我們去參加祭典,然而傍晚突如其來的大雨越變越強,眼看就要成為狂風暴雨,導致祭典中止。澪的父親沒有聽到活動已經取消,急急忙忙從工作地點開車來接我們。同一天歌音也坐著母親開的車出遠門,她們回家前正打算前往父親工作的地方接他。
結果,這兩臺車就如同受到命運的驅使——
從那天之後,澪和歌音的心就一直是破碎狀態。她們拒絕留在願本的家裡,而來到我家,開始了三個人相互扶持的生活。
當時她們絲毫不肯離開我身邊半步,也就因為這樣,我們才一起睡同一張床。
我心裡很明白這種日子不會、也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可是,只要看到她們抓著我的睡衣陷入熟睡,就不禁覺得這樣的生活還是有其必要。
這時,我腦海內沒來由地澪現一段旋律。
一段正好能表達此刻心境,聽了會讓人心痛的哀傷旋律。
最近我腦海中常出現各式各樣不同的旋律。可能是睡前我在浴室洗頭時嘴巴哼著音樂時,或是社團活動結束後大家一起回家的時候。那些音樂就宛如氣泡飄過,最後消失無蹤。有留下印象的我會寫進樂譜,用小提琴拉奏出來。今天在社辦演奏的就是其中一曲。
我希望有一天能夠寫出冬馬巧的原創作品,然後大家一起演奏,讓更多人聽到。我已經沒有辦法輕易得到滿足了,所以這些話聽起來更像一場夢,但真不希望它只是一個夢啊。就這樣,我在心裡描繪著夢想的同時,又逐漸進入了夢鄉。
隔天放學後——
運動場上正在進行體育社的男女子紅白壘球對抗賽。
體育社涵蓋壘球、棒球、足球和籃球,囊括了所有跟運動有關的專案。由於分校的學生人數少,考慮到把全部運動統合起來比較容易明白,於是社團就變成這樣了。
站在投手丘上的是折原。站在遠處也看得出來她用快速球將男生打者三振出局。目前已經來到最後一局,三名打者出局後比賽結束。從第一局開始,女子隊就兩分、三分地不斷進帳,男子隊則一路掛蛋掛到底。所以今天比賽也是由女子隊完封,國中部的女生們團團圍住勝投折原,興奮地叫嚷著。
這種時候我實在不好意思單槍匹馬闖進去……男生就是要勇敢——看我的!
「呃,嗨,折原。」
我叫了一聲折原,她正用學妹遞上的毛巾擦汗。
「啊,冬馬同學!真難得這種時間你還在學校呢。不用參加社團嗎?」
「就是這件事想跟你談談……等一下有空嗎?」
才說完這句話,團團圍住折原的學妹們立刻失去笑容,用滿是不悅的暗黑色視線往我這裡看……雖然之前就有料想到,還是覺得滿恐怖的。
「等一下喔……今天你們趕快回去,我們明天見!」
在折原的一句話之下,學妹們心不甘情不願地散去,而我也從她們充滿敵意的視線中得到解脫。
要不是現在站在折原面前,我一定會因為安心下來而大大籲一口氣。
「她們……那樣沒問題嗎?」
我跟折原一面交談,一面往校含走去。
「她們憧憬我,我是很高興啦……但我不知道該如何跟她們應對……」
「你們都是女孩子,應該不用顧慮太多吧。」
「前一所學校也是這樣……我怎麼樣就是習慣不了。」
「難不成,折原你收到過女生寫的情書?」
「是啊,這點的確讓我很困……喂,冬馬同學,你找我就是要問這種問題嗎?」
折原用不輸給那群學妹的恐怖視線看向我。
「抱歉,有點離題了。請問——折原,要不要加入音樂社?」
「咦……」
這要求似乎來得太突然,折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停下腳步。
「學姊就快要卸任了,所以我們想要確保社員人數……」
「你們是古典音樂吧?」
「沒錯,我們都拿絃樂器。現在人數只夠勉強組成四重奏。」
「抱歉,我對古典樂提不起興趣。太枯燥了,實在受不了……而且家裡還有很多事情得幫忙,所以我不打算加入任何社團。」
「不過你有參加體育社的練習吧。」
「那是因為我喜歡活動身體,才拜託他們讓我參加的。」
「嗯,看你的樣子大概就知道了。」
折原總是把頭髮綁得很短,就是為了運動方便吧。我是沒看過她放下頭髮的樣子,不過應該很長。
「事實上,那位要卸任的學姊……律子學姊很欣賞你,認為你會對音樂社很有幫助,才要我找你入社。折原,你有演奏過什麼樂器吧?」
「我嗎…………沒有耶,我沒接觸過樂器。」
剛剛有一瞬間,折原好像把視線別開……律子學姊就是看上她有演奏樂器的經驗,能馬上為音樂社效力這一點,但她卻說自己連樂器都沒碰過。
這是律子學姊的資訊有誤,還是折原沒有說出實話?
「不行,看不下去了!」
背後冷不防出現一個聲音,然後律子學姊從校園的植物叢中現身。
「唔喔!?」
「大上學姊?你一直在偷聽嗎?」
我跟折原都嚇得瞪大了眼睛。
「阿巧——你啊,就不能表現得更積極更熱情嗎!像這樣:『藍,你非常重要,我很需要你!』」
「那不是邀請,而是告白吧!」
「喔,因為阿巧太沒用了,說這種話可能會變成非常直球的告白。這部分我也有模仿到。」
「學~~姊~~~!」
為什麼你要在那麼無關緊要的地方講求忠實啊?
「請問……你們是在尋我開心嗎?」
折原不悅的目光射向我和學姊。
「沒有那個意思,本人只是為了緩和現場氣氟開開玩笑罷了。不過,折原,你為什麼那麼不想加入呢?剛開始當個掛名的幽靈社員,再參加其他社團都沒關係啊。」
「幽靈社員不就等於只加入一半嗎?我不喜歡這麼不乾脆,而且我也沒有多餘精力加入其他社團。不但有學生會的工作要幫忙,家裡也有事情要處理。」
的確,折原又不會分身術。
「哎——呀,就算你跨足體育社,有朝一日也會徹底變成音樂社社員的。剛開始討厭或沒有興趣的人,在我的巧手下也會慢慢變得忘不了古典音樂,不論睡著還是醒著,身體都將離不開絃樂器喔!也就是所謂的,音樂的俘虜吧?」
律子學姊不停扭動雙手手指,那樣子像是在搓揉胸部。
我想那隻會造成反效果吧?
「我喜歡自由活動自己的身體。而且大上學姊,請別再說不三不四的話,我要向宗仁老師報告喔!」
「先不提這個了,你嘴巴上雖然說討厭當幽靈社員,又沒時間跑兩個社團,不是體育社社員卻也參加了他們的練習嘛。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沒、沒、沒什麼不好啊。我還得幫忙家人的工作,時常向社團請假的話,你們也會很困擾吧?」
「體育社的竹本社長才不是心胸狹窄的男人呢。當然,本人也一樣。」
「啊——真是的——校規又沒規定非參加社團不可?轉學前我已經查過了,沒有那種規定喔!」
「哇——準備得真充分啊,折原。」我不由得真心向她表達佩服。
折原大概跟歌音相同,屬於絕對會做好預習跟複習的型別吧。順帶一提,我跟隆都完全不會。
「的確沒有。那麼折原,校規有規定的話你就會加入吧?」
「咦?好啊,如果真的是那樣。」
「呵、呵、呵。本大上律子確實聽到羅!你也有聽到吧,巧?」
面對突然拋過來的這個問題,我點點頭說是。
「杜鵑若不啼,設法讓它啼。我就來改變一下校規,讓你見識一下!」
律子學姊露出勝利的笑容,然後轉過身,像一陣風離開現場。
「不管再怎麼樣,校規哪有可能說改就改?」
折原愣在原地,自顧自地說著。不過我很清楚——
——律子學姊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翌日——
今天是每週一次的朝會,全校師生都集合到體育館。
每次都是宗仁老師的千叮萬囑、學生倉長的事項報告這些毫無長進、千篇一律的流程,枯燥到讓人忍不住想睡。
「接下來,學生會特別顧問·大上律子有事情要向各位學生宣佈。」
聽到擔任大會司儀的學生會副會長·歌音的聲音,我頓時睡意全消。
「真難得啊,律子學姊要在軏會上報告。」隆說道。
原則上,特別顧問屬於比較幕後的工作,出來跟大家說話應該由學生會長負責才對……
「本人是特別顧問大上律子,現在非常不爽!」
偶爾也會有例外,像是今天這個情況。學姊才剛開口,怒吼聲便響徹體育館各個角落。國中部的愛哭鬼聽到大上律子這名字都會安靜下來,而她目前正在氣頭上。在場學生開始議論紛紛。
「昨天放學後,聽說有兩名本校男學生潛入更衣室,做出偷看春奈老師換衣服這種妄為舉動。」
什麼嘛,有人這麼不要命啊。
「天呀,太差勁了。」折原低聲的自言自語傳入我耳中。
「知道本校出現了這麼不知廉恥的男學生後,我非常痛心!現在馬上承認的話,後果還不會太嚴重。既然是男的,就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誤好好負責!」
律子學姊盤起雙手,從講臺上掃視全部學生。
「哇啊啊啊……現在已經變得很嚴重了……」
澪畏懼於律子學姊的驚人氣勢,在我背後不停發抖。
「隆,不會是你吧……」
我悄悄地在隆耳邊問道。
「這還用說……不過晚一點去問問犯人老師內褲的顏色吧。」
等一下!你這句話大有問題喔。
「嗚……嗚咕!」
這時我才注意到,站在教職員那排的春奈老師正在啜泣。被偷看換衣服造成的打擊有那麼大啊……
「嗚嗚~~嗚……咕……」
不管怎樣,老師在學生面前哭得像小孩子實在有點……雖然她長得就是一副娃娃臉啦。
「那個——」
「對不起,我們就是犯人。」
遠處有兩個和我同年級的男生把手舉起。
「不過我們並不是想要偷看。昨天社團結束後,我們就跟平常一樣回充當男生更衣間的教室換衣服,結果不知道為什麼春奈老師也在那裡!」
「我們的確也有不對,但是老師弄錯更衣室應該……」
「你們兩個——」
律子學姊拉開嗓門,把那兩位男生的聲音蓋了過去。
「是男的還給我找些沒有骨氣的藉口!難道不能考慮一下春奈老師被看到的感受嗎!你們不但不好好反省,竟然為了顧全自己在那裡辯解,這樣還算是男的嗎!」
儘管她沒有用麥克風,怒吼聲還是陣陣刺痛我的耳膜,館內的玻璃窗也喀啦喀啦地震動著。那兩位男學生已經完全被震懾住了。
「現在就讓我來教你那種時候男生該採取什麼態度。聽好了,發現春奈老師進錯更衣室的話,要想辦法讓她一路不知情到最後!」
律子理論出現啦!
「承認錯誤之後,錯誤才算是錯誤~~沒發現到錯誤就不是錯誤!知道了嗎!男生要有容忍女生一切過錯的包容力。如果做不到,就別再當個男人!」
雖然聽不太懂她在說什麼,卻有一種莫名的說服力。一般人在律子學姊的淫威之下,都會自動接受她說的話。體育館內再度陷入沉默,但也響起了女學生們的拍手和歡呼聲。
「沒有錯!」
「我們學校的男生都好不體貼喔。教室裡還有女生就開始換衣服……」
「多少也考慮我們一下嘛。」
接著是更多譴責男性的聲浪。大家都趁這個時候一吐為快。
「剛剛對你們兩位這麼大聲,真是抱歉啊。那麼,現在向春奈老師道歉,然後就沒事了。」
那兩個人彼此對看了一下,齊聲說出:「「春奈老師,看到您換衣服的樣子非常抱歉。」」
「沒關係……我原諒你們。不過,以後不可以再偷看老師換衣服喔。」
春奈老師這麼說著,同時用手帕擦拭淚水。
「春奈老師,這樣可以了吧?」
「是的,哭過之後感覺好多了。這都是大上同學的功勞,謝謝你。」
她的表情跟之前截然不同,露出小孩子般的天真笑容。春奈老師給人一種帶著小孩子的特質長大成人的感覺。
「破壞本校風紀的人,不論是學生還是教職員工,本人大上律子都不會輕易原諒!若有任何不滿,儘管放馬過來!」
最後律子學姊大膽放話,為這場風波畫下句點。當然了,根本不會有人向她挑戰。
她既不站在我們學生的立場,也不站在校方的立場。就算校長犯了錯,照樣得在這裡接受撻伐。老師們也很清楚她有多麼受到大家的信賴、又為這問學校盡了多少心力,所以不會多說什麼。律子學姊不管扮黑臉白臉,都已經成為維持我們學校秩序平衡的第三權力襪關。
這時我心想朝會差不多要結束了,然而——
「那麼,借這個機會,我希望向學生會提出動議。」
想著終於要散會了的學生們再度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音。
「這件事情我已經思考很久了,本校學生應該更積極地參與課後社團活動才對。畢竟當學生就是要——」
接下來,律子學姊開始在臺上滔滔不絕。
沒錯,這才是今天朝會的最大重點。
過了十多分鐘後——
「所以,在全體學生和教職員的贊成意見佔多數下,大上學生會特別顧問提出之校規第十七條第三項修正案宣佈通過。從現在開始,本校學生皆必須參加動態或靜態社團。請各位於放學後積極參加社團活動,充實自己的學生生活。報告完畢。」
身為學生會長的一名學長在臺上以平淡語調宣佈完後,全場排列整齊的學生一齊鼓掌。
我稍微瞄了一下折原。從表情看來,她似乎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騙人……校規……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改掉?」
折原,你太小看律子學姊羅。她可是個說到做到,而且還要做得徹底的人喔。
「律子社長提案修改校規,已經是第幾次啦……」
我、澪、以及其他所有學生早就見過這種場景無數次了。和律子學姊站在同一陣線就能讓人安心,忤逆她的話則會變成最可怕的敵人。對剮轉來沒多久的折原來說……衝擊應該非常強烈吧。
「巧哥哥,那個,所以折原學姊要加入音樂社嗎?」
澪在後面拉拉我的制服這麼問著。
「這個嘛……至少她一定得找個社團參加……澪不想要增加社員嗎?」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看律子社長手段這麼強硬,覺得折原學姊很可憐……」
確實是太亂來了。
但是換句話說,律子學姊會做到這種地步,也代表了折原多麼有價值。
「不過啊——本人也想過不能太強迫她加入社團,畢竟自己的意願是最重要的。」
律子學姊帶著歌音來到折原面前。
……虧你還說得出這種話啊。
「如果本人有這個意思,還可以挖一、兩個弱點當把柄逼你入社。不用做到那種地步真是萬幸啊。畢竟現在校規就是這樣規定的,折原你也說過是校規的話就會遵守對吧。那麼歌音,送上入社申請書!」
站在她身後的歌音將申請書遞給折原。
「是的,藍只要在上面簽名就可以了。」
「……雨宮學姊也是一夥的嗎?」
「請不要掙扎了,藍。你有幫忙學生會的工作,應該很清楚律子社長的行事風格吧?」
歌音擔任學生會的副會長,折原也常分擔學生會的工作。搞不好她此我還要了解折原。
不過,折原完全無視遞到她面前的申請書,邁開大步往體育社社長·竹本學長走去。
「竹本學長,請您答應我加入體育社的請求。」
「啊,好,可以啊。我們同意你入社。」竹本學長馬上給予答覆。
接著她轉身走回我們這裡。
「好,現在我加入體育社了。我絕——對不可能加入音樂社。」
「哎呀呀,本人被討厭了呢。是吧,各位~~?」
律子學姊故意裝糊塗地看著我跟澪。會被討厭百分之百是你自己造成的吧。
這時她用眼神向竹本學長暗示某種訊息,對方也點了點頭。
「那就沒辦法了,本人向體育社提出借用折原藍的請求。你們願意每隔一天讓我們借用一次來幫忙嗎?」
「等一下!借用?那是什麼意思啊!?」折原聽到這句話的表情,彷佛是被潑一桶水而受到驚嚇的貓。「竹本學長,不對,竹本社長,我們不需要接受她們那麼任性的要求。」
「當然了,音樂社會向體育社支付租金。怎麼樣,竹本?」
「大上學姊,你怎麼可以——」
「我們體育社沒有任何異議,願意出借折原作為幫手。」
竹本學長舉起一隻手如此迴應。
「竹、竹本學長也跟大上學姊串通好了嗎!」
折原用力往下伸直手臂,逼問竹本學長。想必她是覺得連同一國的人都背叛了她吧。
「抱歉啦,請你明白這也是為了體育社著想。增加經費的話,我們就能添購新的壘球手套和球棒,對摺原同學來說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竹本學長深深鞠躬向折原道歉,他的額頭都快碰到小腿了。
「折原~~加入了體育社就要聽社長的話喔!」
「放棄吧,藍。律子社長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才設下這個陷阱的。」
「雨宮學姊,那句話根本安慰不了我。這不是已經構成人身買賣了嗎!」
「人身買賣實在不太好聽。職業運動也會透過租借將人員轉移到其他隊伍啊,現在的做法就是像那樣,擅長運動的折原應該也很清楚才是。」
「真是——老師們也請說句話吧!難道要放任這種霸行嗎?」
折原又把視線轉向春奈老師和宗仁老師,企圖尋求他們協助。
「折原同學,就看做是大上同學對你相當認同吧。」
「怎麼……!連老師都覺得沒關係嗎!?」
「大上同學是做得有點過火沒錯,但大家那麼敬佩她,因為她才能夠同心一體地努力著。而且,我也覺得學生的自主空間非常重要。」
「就如同春奈老師所說,折原。」宗仁老師盤著手說道,「學生自發性的行動如果產生了問題,我們教師就會踩煞車。現在體育社跟音樂社之間都已經談好了,我就不方便多說什麼。今天的朝會和臨時集會到此結束,大家快點回教室。」
「……我覺得現在就要踩煞車了。」
折原一臉疲憊,喪氣地把頭垂下。
曾幾何時,律子社長連那些老師都拉攏過來,變成自己人了。
律子的魔力還真是恐怖。
不過說到支付租金,我們的社費非常有限。現在財務狀況已經很拮据了,還有餘力付這種錢嗎?
歌音似乎看透我的擔憂,湊過來在我耳邊小聲說:
「不用擔心,為了這一刻,我們早已準備好祕密資金。」
原來如此,這可是執學生會牛耳的律子社長、和兼任副會長及會計二職的歌音才辦得到的。「巧哥哥,怎麼了嗎?」
「現在我才明白,有些細微的小地方還是別過問太多比較好。」
看著澪一臉不解的表情,我只能夠這樣回答。
這天放學後,我第一個進入社辦。我獨自拉奏一下小提琴後,門外有腳步聲逐漸接近。這聲音不同於澪、歌音、律子社長等人,聽起來還很陌生。
「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嗎?」
那個人開啟門走進來——是折原。我停止演奏,看了看她的臉。
「這裡就是音樂社社辦?總覺得不太像呢。」
「這裡原本是個溫室,也因此音質特別好啊。」(注1)
「零分,一點也不好笑。」
「……好啦,不開玩笑了。折原,我很高興你來到這裡喔!歡迎歡迎。」
原來,她今天就馬上開始來我們音樂社當幫手啊。
「我先把話說清楚,樂器什麼的我可都不會喔。說我有演奏經驗之類的,全都是大上學姊弄錯了。」
「不用謙虛啦,律子學姊哪可能用錯誤訊息對我們說謊呢?」
「……你真相信她呢。」
「這個嘛……別看學姊那樣子,到目前為止她還沒出過什麼錯。就算有地方讓人覺得奇怪,最後能有好結果的話一切就沒問題。」
「但是我不會演奏絃樂器,這一點就是大上學姊搞錯了。」
我們兩人的對話始終沒有交集。
「還有,大上學姊為什麼是那種性格啊?冬馬同學也跟我一樣,是被強迫拉進來的嗎?」
「不,最早是我和澪還有歌音一起演奏樂器,就像現在的社團。」
「跟副會長她們?」
「嗯。我們幾個從小就認識,她們看到我演奏小提琴後吵著也要控。這就是事情的開端。剛開始是在我家練習,之後發現這裡空著沒有人,便拜託村長借給我們使用。」
「嗯——這樣子啊……」
「不過這裡其實早就有老大了,就是律子學姊。她對我們的活動感到興趣,於是跟著參加。別看她現在個性那樣子,過去也是個很正常的人喔。」
沒錯,她過去的用字遣詞很正常,個性也沒有這麼強硬。
「正常的人……有點難想像呢……」折原雙手抱胸,開始思考那種畫面。「那她為什麼會變那麼多?」
「這個……總之,發生過不少事情……」
「……抱歉,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情。」
她看到我支吾其詞,也把臉轉到一邊去。
「沒關係啦,我不會在意的。」
這時社辦的門再度開啟。
※注1:日文中的「溫室」和「音質」發音相同(onshitsu)。
「你好啊,巧……折原……學姊?」
澪進來後一看到折原,馬上躲到門背後去。
「用不著嚇成那樣吧?我又不會把你吃掉。」折原同樣帶著訝異的表情。
「吃、吃掉!?嗚嗚嗚~~澪要被吃掉了嗎!?」澪已經完全陷入混亂。
「折原抱歉,澪怕生的症狀有點嚴重。還有澪啊,她都是音樂社社員了,不好好習慣是不行的喔。」
「對不起……我會注意的。」
「我只是被調過來幫忙的,不算正式社員就是了。然後今天我得回去了,先失陪羅。」
「為什麼啊?不馬上參加我們的活動嗎?」
「今天來這裡是想問你大上學姊的事情。我不會樂器,有什麼事能夠做嗎?而且之前也說過,我還得回家幫忙吧?校規裡還有提到,為了幫忙家裡的事情可以向社團請假喔!」
「……真的假的?」
我轉頭看向澪,她立刻拿出學生手冊啪啦啪啦地翻起來……
「沒錯,校規的確有這一條呢……哇——澪還是第一次知道……」
「我也是呢。」
「看來大上學姊再怎麼厲害,她也沒注意到這一點呢。那麼,就是這樣。還有,不要叫我折原學姊,『藍』就可以了。我也,嗯……抱歉……」
「我、我叫做澪,小鳥遊澪。」
「嗯,我也就用澪稱呼你。雖然中間發生一些插曲,以後我們不再是彼此不相識的人羅。」
「好、好的,藍學姊,請你多多指教。」
「我也請你多多指教,澪。」
「那你也會用巧來稱呼我嗎?」
「冬馬同學就是冬馬同學啊。」
「什麼嘛,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啊!再見羅,澪還有冬馬同學!」
折原拋下這句不明就裡的話後,便離開了社辦。
「那、那個,巧哥哥,澪……是不是打斷了你們的對話……?」
澪湊到我身邊,問了一個跟剛才的折原很像的問題。
「哪有這種事,別想些有的沒的。」
我輕輕摸著澪的頭,而她似乎也安下心來,臉上跟著露出笑容。
在那之後,日子以我們完全無法反應的速度飛逝,須野分校開始放暑假——
藝術祭也隨之到來。
「吸——吐——吸——吐——」
參加的隊伍雖然不多,澪依然顯得很緊張。從早上開始她就不斷做深呼吸,現在已經有好幾十次了吧。歌音現在是很冷靜,但早上她也一樣坐立不安,整個人靜不下來。
「再五分鐘,就換我們出場羅。」
「哇啊啊……真、真的沒問題嗎?」
「安——啦,這種活動只要站上臺開始演奏就沒什麼了。去年也說過不是?」
不愧是律子學姊,看起來相當沉著。
「大家要好好加油喔!」
折原仍舊不改她不會演奏樂器的說法。先前她為了這個問題而跟律子學姊起了好幾次爭執……最後還是維持那個樣子。今天她一樣來到後臺為我們打氣,不過在角色上比較接近其他前來當聽眾的隆和其他同學。
『能把她拉來參加音樂社就已經不錯了。讓她想要演奏就是阿巧你們的任務。』
律子學姊曾經如此交代過。
如果今天我們的演奏能讓折原興起演奏的念頭,那就最好不過……但這也是學姊最後的演出了。老實說,感覺有些寂寞。不過現在不是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
「嗚……比想像中還要多人……」律子學姊先前的話讓澪稍微鎮定了一點沒錯……現在又開始深呼吸了。
「也太多了吧。」歌音也說道。
「是啊,在深山裡大家都很渴望娛樂吧。」
澪跟歌音都還不習慣在這麼多人面前演出。
「好——來確定今天的目標。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盡情享受,然後得到冠軍!雖然講過很多遍了,要能享受那些音符才算得上是音樂嘛。」
「那不是變成兩個……」
「閉嘴!喔,前一組結束了……那麼,我們走!」
首先由律子學姊打頭陣,澪和歌音跟在後頭,最後才是我站上舞臺。這是我們四人持續進行社團活動來的最後一場演奏,明明音樂還沒開始,就有種東西湧上我的胸口。
律子學姊的樣子像是在笑我,她使了個眼神作為開始訊號。
相當怯場的澪也已經把小提琴擺好,我更不能比她還慢。接著,我緩緩吸一口氣——
演奏開始。
不要去想其他多餘的事情,只須沉浸在此刻的表演。一面聆聽同伴們的音樂,一面專注在自己的演奏上。這樣就夠了。
本來還畏懼於現場壓力的澪表現越來越好。不錯,就是這個樣子!有點走音也不要緊,律子學姊的大提琴會好好支援我們的。所以我、澪、還有歌音能夠放心演奏。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真希望未來也能這樣繼續下去。
聽眾區傳來讚歎的聲音。雖然我們距離職業水準還很遙遠,技巧可能還不成熟,但我們的音樂正打動著某些人的心。我們可以有點自豪,為此感到有點害羞。我多想讓大家不斷聽下去。從光耀的舞臺退場後,是很令人寂寞的。
然而,有長度限制的表演還是結束了。我們沐浴在全場熱烈的鼓掌聲中。
啊啊,結束了。和律子學姊一起努力過來的音樂社結束了。
澪,歌音,演奏讓你們覺得快樂嗎?我非常樂在其中喔!
律子學姊,我們的表演怎麼樣?適不適合光輝耀眼的舞臺?
我一個人看向天空,因為不想讓眼淚流下來。
「嗯——那麼,現在就來公佈今年須野村藝術祭,藝術競賽的冠軍。」
我們通通屏住氣息,緊張地等待村長髮表結果。
該做的都做了,聽眾的歡呼聲和評審反應也都很好,今年應該沒什麼問題才是。
澪和歌音緊緊握住拳頭,律子學姊則一個人盤起手閉著眼睛。
「今年的冠軍是……」
村長停頓一口氣,高聲念出優勝隊伍。
「津輕三味線同好會!」
「開什麼玩笑——!」
在那一瞬間律子叫了出來。澪被她的威勢嚇到,而抱住我的身體。
「社長請冷靜下來,太激動的話會看到內褲。」
「村長這樣決定的也沒有辦法啊!」
歌音和折原聯手製止隨時有可能衝上去打人的律子學姊。
「唔啊啊啊——令年又是這樣嗎?光是村長兼任津輕三味線同好會跟比賽主審這點,都沒有人覺得奇怪嗎!?」
真要這麼說的話,也就沒什麼戲好唱了。畢竟藝術祭是村長為了振興村子而發起的活動,今年才進入第二屆,本來就還有許多地方不夠完善。
「我無法承認……也不能接受……我要求重新評審……」
律子學姊失望地低垂下頭。
「接下來要頒發評審團特別獎。得獎的是——須野分校音樂社!」
聽到村長剛說的話,澪的眼神馬上亮了起來。
「我們、我們得獎了!」
然而學姊還是一臉不服氣。
「可是啊——評審團特別獎不就跟安慰獎差不多?就算拿了也——」
「總比什麼都沒有來得好。」
「雨宮學姊說得沒有錯,就想成我們雖然輸了面子,但是贏了裡子嘛!」
「就表演上來說,我們的確是壓倒性地勝利……」
「須野分校音樂社,請儘速過來領獎。還是你們不需要?」
歌音和折原好不容易說服她後,村長也在臺上催促著。
「……沒辦法,我就去拿吧。」
她百般不願地步上講臺。
「須野分校音樂社,這是你們的獎狀。你們在須野村藝術祭的藝術競賽中表現非常傑出,讓村長我印象深刻……」
村長還故意說是「我」……
儘管最後結局不盡如人意……藝術祭還是畫下了句點。
沒錯,當時的我是以為就這樣結束了。
藝術祭結束後,大家聚集到我家舉行慶功宴。
跑來插花的隆帶了一些酒來,於是活動進行到半途,就變調成未成年學生不該出現的酒宴……其實也只是少部分的人罷了。現在喝醉的律子學姊正對同樣喝醉的隆使出關節技。
我看著這幅景象時,澪輕輕坐到我的身邊。
「那個……我有事情想問巧哥哥。」
「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
「今天,澪演奏得怎麼樣?」
她面色不安地問著,緊張的程度就和藝術祭準備上臺前差不多。
「什麼嘛,原來你在擔心這個啊。跟練習一樣拉得很好喔!我覺得你表現得很棒。」
「真的嗎?」
「澪認真地拉好了第二小提琴的部分,這樣就很棒了。了不起!」
我摸摸澪的頭,她這矛欣慰地笑了。
「你也這麼覺得吧,折原。」
接著我又向折原丟擲問題。折原盯著手中的杯子,回答:「是、是啊。」
「嗯,雖然我不太瞭解音樂,多少還是感受到了它的美妙。」
她稍微思考過後這麼說道。在她背後就是醉倒的律子學姊和隆,正由歌音照顧著。
「真的?哪裡?說得具體一點。」
很好,現在狀況不錯,也許可以聽她講到音樂的事喔……
「具體一點嗎……?嗯……我可以感受到你們四個人彼此信賴……雖然還是有些瑕疵,靠著演奏主旋律的冬馬同學努力維持,整體演出並沒有走樣。然後冬馬同學跟澪的互動出乎我的意料,相當有趣。一直在前面拉著跑的冬馬同學,以及在後面努力追趕的澪所演奏的不同旋律,有種非常獨特的協調感。還有,大上學姊跟雨宮學姊的中低音組合也很穩定。雨宮學姊的技巧很純熟,所以能仔細聽大上學姊和冬馬同學的演奏,而不致於讓兩邊的音樂互相干擾。大上學姊……啊!」
折原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突然把話打住。我、澪、歌音,甚至連原本醉倒的律子學姊都爬起來專心聽著,只有隆還沒醒來。澪和歌音聽到折原的感想——應該說是講評,都驚訝地目瞪口呆。不,就連我也一樣。這已經是專家的水準……
「對、對不起,我一個外行人說得好像很厲害似地。因為你問我的感想,我才……請不要為此而壞了情緒……太晚回家的話我爸會擔心,那麼先走羅。」
折原倏地站起身來。
「等、等一下,折原!我們沒有覺得不好——」
這時律子學姊抓住我的手,搖了搖頭。
「現在先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她自己也有非解決不可的問題。」
大門開啟後又啪地一聲被關上。我甚至沒辦法目送她回去。
「真是嚇我一跳……沒想到藍學姊那麼有研究。」
「我也有同感。」
澪和歌音兩個人還沒從驚訝中恢復過來。
「……喂,怎麼啦?咦,折原呢?」
突然醒過來的隆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而發出嚴重狀況外的聲音。
律子學姊宣佈正式社團交接擇日再進行,慶功宴就此結束。
今天澪以及歌音不在這裡過夜,要回到她們自己家。隆的妹妹·可憐也來接他回去。隆他們家經營一個叫越野商店的雜貨店。他八成就是拿了店裡的東西,而且還是酒來這裡的,等一下大概會被臭罵一頓吧。
我換上睡衣、鋪好床墊後便躺上去,疲勞感立刻朝我襲來。
但是,我卻怎麼樣也睡不著。
腦中不斷澪現折原說過的話。
『靠著演奏主旋律的冬馬同學努力維持,整體演出並沒有走樣。』
『一直在前面拉著跑的冬馬同學,以及在後面努力追趕的澪所演奏的不同旋律,有種非常獨特的協調感。』
『大上學姊跟雨宮學姊的中低音組合也很穩定。』
她說自己是個外行人,但那是外行人會說的感想嗎?
根本不可能。她一定有經驗,而且技術也很高超。
那她為什麼一直拚命要隱瞞……?
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這種時候還會有誰啊?
澪還是歌音回來拿忘掉的東西嗎?或者是隆、律子學姊?老爸……不可能,他不會特地敲自己家的門吧,何況又沒有上鎖。澪跟歌音同樣知道這一點,所以也會直接走進來。
敲門的聲音沒有停下,我一面納悶是誰,一面爬出被窩往門口走去。我開啟門後,發現站在外面的——
「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來打擾。」
是視線垂到地面上的折原。她穿著制服,還拎著一個大手提袋。
「折原?有什麼事?」
「你能陪我去一下分校嗎?」
我正要問她是不是忘了什麼,被她搶先一步開口。
那眼神好像在苦惱些什麼。
我也換上制服後,跟著折原穿過分校來到音樂社社辦。一路上她都沒開口說話,因此我也保持沉默。雖然心裡想問的問題堆得跟山一樣高,但現在這氣氛並不適合問出口。
「不好意思,我也是瞞著父親偷偷出來的……一下下就好了。」
來到社辦後,她才終於說出第一句話。
「沒關係,我家算是採取放任主義。不說這個,我們來這裡要做什麼?」
「……我猶豫了好一段時間,不過也好,我想讓冬馬同學來感受我。」
「感、感受!?」
深夜裡只有我們兩個人在社辦,是要做什麼!?我不太慢她的意思,陷入了困惑。
「嗯?冬馬同學,你想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去了嗎?」
「沒、沒有沒有完全沒……倒是折原,你把話講清楚啦!」
「用言語……可能沒辦法好好傳達。只有這個方法——」
啊——真是的,所——以——說——啦——
「所以,我想請你用眼睛跟耳朵來感受。」
折原說完後,從手提袋拿出一個小提琴箱,然後把袋子放到地面,上頭再用箱子壓住。
「折原,那個是……」
「這個是什麼東西,冬馬同學你也很清楚吧。」
在我呆愣的目光下,她開啟琴箱,熟練地做好準備。
「什麼嘛,折原你果然會拉不是?為什麼要隱瞞到現在……」
然而,她白皙的手腕開始拉奏小提琴後,我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那是首非常正統的曲子——
莫札特第四號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閉著眼睛我也會拉。我有自信拉上好幾個小時,直到手痠直到天黑都不會出錯。這首曲子相當有名,就如同莫札特那樣充滿輕快感,難度也不是很高。
正因為如此,它能夠忠實呈現演奏者的水準。和現在耳朵聽到的音色比起來,我自己拉的版本簡直像是兒戲。不論是發出的聲音、音域的寬廣、感情之深厚,乃至於我也達不到的琴絃共鳴程度,完完全全屬於不同的層次。
這已經不是能不能透過練習迎頭趕上的問題了。
我們之間壓倒性的實力差距,只能說是與生俱來的能力不同所造成。
在灑著月光的社辦內,折原閉上眼睛專注演奏著,她的手指疼愛似地放在小提琴上,看起來比我的還要光滑好幾倍,而且動作更為纖細。
面對眼前這樣的現實,我實在無法接受。
折原,你不是對古典樂沒有興趣嗎?你不是嫌它很枯燥嗎?對於加入音樂社,你不是百般抗拒的嗎?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會拉小提琴?
那又為什麼能夠拉出這麼美妙的音色?
為什麼你始終什麼都不說?要怎麼做才拉得出那種旋律?每個音符都包含這麼多感情,又是怎麼辦到的?告訴我啊……
這把小提琴的音色毫無疑問能夠撼動人心,程度遠遠在我之上。
……雖然由自己來說有些奇怪,不過我在音樂方面也是滿有才能的。
因此我更能感受折原驚人的實力。至今為止我沉醉在自己的音樂當中,不過是自我滿足罷了。我是個大家只要誇獎就會很高興的井底之蛙。沒錯,青蛙。我——不對,我們音樂社的演奏只稱得上是青蛙在合唱,然後為這樣的自己感到滿足。世界上到處都是比我們優秀的獨奏家,我們只是演奏自己想演奏的音樂,單純想著要演奏而已。
然而,一站在這種才華洋溢到近似於怪物的人面前,我就敗得體無完膚。
我總算明白律子學姊千方百計想要得到折原的原因了。
不過,她發現到折原的技術有多高超了嗎?
我的雙腿開始顫抖,真恨不得立刻逃離這裡。眼睛同樣泛出淚水,耳朵也告訴我想要一直聽下去。折原的演奏就是這樣充滿魅力,可是我的大腦不斷哀求別再讓它絕望下去了。
沒錯,不行。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崩潰——
不知不覺間,我的腳往後退了幾步。
「等一下!」這時折原發出叫聲。「你要逃走嗎?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要演奏給你聽的……你就要這樣逃跑嗎?」
她一邊繼續演奏,一邊毫不留情地用言語對我施加壓力。
「這就是冬馬同學跟大上學姊所希望的吧!你們不是想聽我演奏?」
但是,我——我緊緊咬住嘴脣,往外衝了出去。
我從月光下的舞臺——也就是社辦,從折原的面前逃走。
「冬馬同學,等一下!你又想逃避我了嗎!?」
背後傳來折原的叫喊,不過我沒有聽得很清楚。
我就這樣一路逃回自己的家。
呼吸處於紊亂狀態,全身又被汗水弄得溼淋淋的,然後折原的音樂依然在耳邊迴盪。
……可惡。
我一屁股坐到庭院,狠狠往地面捶下去。兩次、三次……不斷地捶下去。
如果這樣能讓手腕壞掉就好了。作為絲毫不知折原那麼會拉小提琴,對現在的自己感到滿意的懲罰。以後第一小提琴就交給折原吧。她比我這種人強太多了。
沒錯。可惡……可惡……
「……哥哥……巧哥哥,不可以睡在這種地方喔。」
……唔……嗯?
「巧哥哥,快點醒來,巧哥哥!」
聽到澪的聲音,我醒了過來。
「太好了,你終於醒來了。」澪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咦,我怎麼會睡在這種地方?」
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自己躺在庭院裡。
「澪才想問這個問題呢。我來的時候,發現巧就這樣一直睡著。即使是這種季節,睡在外面也會感冒的。到了冬天最冷時還會凍死喔!」
澪把臉頰鼓起來,訓了我一頓。她說得沒有錯,雖然快要夏天了,山間的早晨還是有些涼意。這時我注意到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表皮磨到快要脫落,而且還留有血跡。
「巧、巧哥哥!你的手怎麼了!」
澪同樣也注意到這裡。她顫抖著身體,用小小的手掌輕輕拾起我的雙手。
「沒事的,用不著擔心。」
「可是,如果有什麼萬一,就不能拉小提琴了!必須早點處理才行……」
「就說不用擔心了——如果真的不能拉小提琴,那也無所謂。」
「巧哥哥……?」
「抱歉,今天先議我靜一靜。」
我甩掉想要追上來的澪,獨自一人回到家中。
「巧哥哥——巧哥哥——巧哥哥!」
門口持續傳來澪含著淚水叫我的聲音。我拿棉被蓋住頭,再用手搗住耳朵。外面聽到的是澪的聲音,但腦中卻不斷重複昨晚折原的演奏。對不起,澪。今天我不想見任何人。
門外的聲音維持好一陣子後,終於消失不見了。
我就這樣把自己關在家裡過了三天。
澪、歌音還有隆都很擔心,已經來了好幾次,但我都沒出去。因為我沒辦法出去。我繼續把自己鎖在屋子裡,折原演奏的音樂實在造成太大的衝擊了。
過去以來的我完全變成一片破碎,從今以後的我也被徹底擊潰。此刻的我就是這樣的心境。
然而——
「阿巧!給我起來!」
有個惡魔硬是把我的棉被掀起。
「律子學姊……你是怎麼進來的?鑰匙應該……」
我擡頭看著以金剛力士之姿站在面前的學姊。她手裡夾著好幾支小偷閒空門時用的細金屬棒。
「……這是犯罪喔,學姊。話說回來,為什麼你會開鎖?」
「閉嘴!這哪裡是犯罪了——澪和歌音哭著跑來找本人。你把那兩個人弄哭可是犯下滔天大罪喔!真受不了,想要安心離開都沒辦法。」
是啊,我明白自己做的事很對不起澪跟歌音。可是……
「起來,我們出去!」
「去哪裡啊?現在我根本沒心情出門,而且外面還在下雨……」
「夠了!給我起來!就算用拖的我也要把你拖出去!」
我從被窩裡被拉到外面。今天從早上就開始下雨,但我還是被學姊緊抓著手臂在雨中拖行。我們一路上都沒有撐傘擋雨,最後抵達音樂社社辦時,全身都已經溼透了。
「看看你啊,現在有多糟糕……是折原的關係嗎?」
聽到這句話,我的身體猛然震了一下。
「澪跟歌音不會讓你變成這樣,而本人常然也十可能。降的話,跟他打一場架應該就能和好如初。所以剩下的就只有折原了。不對嗎?」
「……觀察真是入微啊。」
「我去向折原詢問,她也是說『的確有可能是我造成的』,但之後就說得很含糊了。到底發生什麼事?難道你向她告自煞後被拒絕了?阿巧還真可愛啊,為這種事難過——」
「才不是那樣子!」
我吼了一句,把律子學姊的話壓過去。而堂堂一位律子學姊也閉上嘴巴不再開玩笑。
「……我聽了折原的小提琴。」
「折原?那跟阿巧不再拉小提琴有什麼關係?」
學姊果然還不知道她的技術有多高超。
「藝術祭那天晚上,折原讓我聽她演奏小提琴。那首莫札特的協奏曲好像被施了魔法。她拉出來的聲音,還有旋律的詮釋方法,程度都跟我們相差太多了。」
我在折原按著琴絃的手指上,發現到「光」的存在。
自己的手指從來沒出現過那種光。能夠看到的,大概只有職業提琴家中最頂尖的那一群吧。只要身為演奏者就會想觸及的那個境界,折原早就已經達到了……
她應該也看得到光芒,所以能夠有那麼精湛的演出。
「那個人……是怪物,擁有比我卓越好幾倍才能的怪物。如果她出現在身邊,身為平凡人的我……根本沒有辦法演奏。實在是太痛苦了……」
「這就是……你這麼狼狽的理由?」
我,默默地,點點頭。
律子學姊轉身走向房間內部,拿出一把練習用的備用小提琴回來。
「阿巧,拉一下。」
「剛剛就說過了……」
「我也知道折原相當有才華。之前調查資料時,發現她從小就在YAMAHO樂器主辦的比賽中拿下優秀成績,還被音樂大學的附屬學校延攬過去。所以我才會請她加入音樂社。」
「有那種經歷啊……哈哈哈哈,那更不可能跟她相提並論了。」
我疲憊的臉上澪現乾笑。
「或許本人應該早一點告訴你的。不,看到你現在沮喪的模樣,我想是事情發生得太出乎進展……但我一直急著要折原入社,也是有些責任……不過阿巧啊,你不想輸給折原的精神很偉大喔!」
「……你太高估我了。」
「每天看到你不費吹灰之力就拉出沒聽過的曲子,從本人的角度看來,也算是個怪物了。以後本人沒辦法保證能繼續走音樂的路,所以我把你的未來當做自己的夢想,想著你離開本人創立的音樂社後,總有一天會在專業領域中繼續翱翔……本人的夢想啊,就是在某個遙遠城市裡,聽見阿巧成為一名活躍的職業演奏家。」
「……我無法完成你的期待……」
我很高興律子學姊如此寄予厚望……但我已經發現了自己的極限。我沒辦法讓舉姊見到她的夢想,甚至連那種資格都沒有。
「本人不要聽這種話!還有力氣找藉口的話,就接下這把小提琴,再拉一次給我看!什麼曲子都好,只要是你想拉的。就是現在、就在這裡!」
學姊把小提琴遞到我胸前,但我沒有接下。
「……不要,我已經不想再拉了。我決定要徹底放棄小提琴。」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輕易就說放棄……我完全不懂……」
她哭了出來,同時用拳頭捶著我的胸口,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平常被她這樣打到,可是會一路痛到骨頭裡去。現在她的力道卻很微弱,然而我內心還是感到針刺般的痛楚。最後她抓住我的胸口不停哭著,沒說任何一句話。
有好一陣子我們就這樣保持沉默,唯有敲打到屋頂上的雨滴發出聲響。
「無論怎麼樣,你都不肯演奏嗎?」
後來是由學姊先開口,我簡短回答「是的」。
「真是固執的傢伙。」
「都是跟學姊學來的。」
「如果錯過了今天,本人就要有好一段時間聽不到你拉小提琴也一樣?」
……什麼?
「等一下,那是什麼意思——」
「明天我要出發了,我必須離開九州這個地方。」
「怎麼會?你不是說那是畢業以後的事情,畢業之前我們都會在一起的嗎?」
當初聽到律子學姊談畢業後的打算時,她是這麼說的。
「事情總會有提前到來的時候啊。而且還要去做檢查、辦手續跟一堆有的沒的。」
「所以為什麼……還有,你說的離開,是要到哪裡去?」
「到遠方啊,比大阪或東京都還要遠。總而言之,就是去『戰場』啦。」
戰場。
一個最不想聽到、最不想面對的字。我、澪,以及歌音知道律子學姊要前往外地工作後,就一直刻意避談這件事情,甚至不願意去思考。
「可是……可是那樣的話我們跟學姊就要……」
「別擺出那種哭喪臉,我們又不是再也見不到面……」
律子學姊用手將被雨水淋溼的頭髮往上攏,眼神飄向遠方。
「……本人過去很厭惡這小得要命的村子,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離開這裡……不過現在多少也開始覺得討人喜歡了……阿巧啊,如果我沒有辦法回來……」
「學姊,這種時候就別再說些奇怪的話了……」
「如果沒有辦法回來,就把我忘得一乾二淨,這樣對我也比較輕鬆。如果你們怎麼樣都忘不了……就拉小提琴吧。然後恕著曾經有個女的,很喜歡你們拉的音樂。名字記不起來也無妨,只要記得有過那麼一個女生就夠了。這點你願意答應嗎?」
「……不願意這句話,我怎麼說得出口?」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現在澪跟歌音還有你做為支柱,折原應該也有某個人當做她的依靠。說真的,我實在放心不下你們。以後你們不可能永遠都在一起,離別時刻遲早都會來臨,而本人必須先走一步了。她們兩個因為你的關係,精神上還能勉強維持住。說不定現在就是她們狀況最好的時候。但是接下來等待你們的,是逐步的崩解。若要避免變成那樣,你們必須積極往好的方向改變,到時候最需要下定決心的人就是你吧?扮演最重要角色的你現在卻說要放棄小提琴,是要怎麼辦?」
「……我也很清楚,可是身體就是動不了。我再也不能拉小提琴了,而且也沒辦法變得跟律子學姊一樣堅強。」
「剛開始大家都是這樣。唉——呀,你可以重新拉起小提琴的。本人敢保證。就本人所知,再也沒有其他人比你更痴迷這種樂器了。你一定能重新站起來的。現在你只是目睹別人意想不到的才華,而受到驚嚇。」
說到這裡,律子學姊把掛在袖子上的黃色無花紋臂章交給我。
代表須野分校特別顧問的,臂章……
「巧,這個先給你保管。希望我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特別顧問。接下來輪到阿巧你們了,不論是振興分校或者讓音樂社更加茁壯都一樣。這東西本人已經用不到了,對分校而言,最好也不要再出現。但如果碰到需要特則顧問的時候……巧,你就拿來用。」
「……做不到。學姊……我……」
「拜託了。這是本人最後的請求。」
……我真是個大笨蛋。為了讓律子學姊可以安心地遠赴外地,我應該振作起來才對。以後我不能再依賴學姊,必須靠自己的雙腳走下去才對。但我還在這裡拖拖拉拉……
……到目前為止,我對自己未來的目標和夢想很不明確,認為只要有小提琴可以拉,就可以滿足了。
然而,接下來我有了自己該走的道路。而現在就是踏出第一步的時候。
我用雙手大力拍打自己的臉,發出響亮的聲音。
然後我伸出手,接下律子學姊的臂章。
「……請放心,這個就交給我了。為了音樂社的將來,我也會好好努力。學姊的意志、願望、希望、以及夢想,全部都由我來繼承……」
……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一切,但是既然決定要邁出腳步了,就沒有什麼好猶豫的。沒錯,我決定要向前跑。為了某天與律子學姊重逢時,能夠驕傲地挺起胸膛。為了那天、那個瞬間——
「——回答得很好。遺有,不需要模仿本人。你就用你希望的方式去做。」
「說真的,我感覺得到負擔。」
「……不過,我終於能卸下心中的大石了……把一切都交給巧之後,我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律子學姊的語氣突然轉變。她不再叫我「阿巧」,而是像以前一樣——
「終於……我終於能回到愛哭又膽小的大上律子了……一想到這裡就鬆懈下來……討厭,不要用那麼奇怪的表情看我啦。我只是回到真正的自己而已。」
她露出一個害羞的笑容。
「總覺得上次這樣對你說話,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所以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一想到變回了當時的樣子……」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破壞澪跟歌音往後人生的意外發生後的事情。
『巧,我會變得更堅強。如果沒有人在背後給予支援,她們就真的不行了……』
我清楚回想起那天和律子學姊一起看夕陽時,她說了什麼話。
她不是單純表明自己要變強的決心,而是真的戴上面具假裝自己更為堅強。她就是做到這種地步,思考澪、歌音、還有我們分校每一個人的事情的。
此刻,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歡……歡……」
「嗯。」
「歡……歡迎回來,律子姊姊。」
我傾注所有的情緒,說出這一句話。
「我回來了,巧。」
但是我的眼淚停不下來,似乎快跟小孩子一樣放聲大哭了。
「別哭了,巧。不用在意。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所以不會責備誰,也不會對誰有怨恨。巧繼續哭下去的話,我也會跟著難過起來……」
「可是,律子……姊姊……當時我如果有用一點,讓自己更強……」
此刻的我已經連話都沒辦法好好說了。
「我能夠表現得這麼堅強,都是因為巧的關係。巧的存在讓我變得更強。沒有你的話,我可能連下決心這一點都做不到。巧能夠讓我變成這樣子,才是真的比我堅強好幾倍……你真的是一個很堅強的男生喔!」
「可、可是……」
「巧,如果這樣還是讓你不安的話——」
律子學姊把我的頭往她那裡拉去。
我就這樣被她抱在懷裡,頭髮都被撥亂了。律子……學姊?
「我把勇氣傳給你。」
須野分校學生會特別顧問的臂章,是一名叫做大上律子的女性曾經待過這裡的,確切的證明。
擁有力量的話,會傷害到別人。可是如果缺少力量,又會有守護不了的東西。律子學姊就在追求力量,一股拯救我們和周圍的人的力量。剛開始她可能只是虛張聲勢,然而在不斷身先士卒採取行動的過程中,她讓大家認同了自己。毫無疑問地,律子學姊將虛假之力化作真實的力量。
學姊,請你好好看著。
總有一天,我會成為能夠擡頭挺胸,與你再度相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