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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遊戲(第一卷)》第6章
  仲仁和澄實的約會在晚餐時由佐惠提議。妹妹聽到姊姊的話,點點頭——動作小到不仔細注意就看不出來——同意了。時間果然是星期天,跟SNS的日記一樣。

  出發時間也趁晚餐時決定。一方面是因為燒焦的青花魚果然不得人心,為了掩飾才硬是決定時間。

  然後到了當天。

  仲仁照平常的時間醒來。因為他已經養成做家事的習慣,所以既不會睡過頭,也不需要鬧鐘。

  他迅速起來,換好衣服。這段時間內他也不會一直睡眼惺忪。

  他本來要下樓又念頭一轉,拿起桌上的手機。

  (再看一次好了……)

  他連上網路,開啟SNS。

  日記更新了。

  X月X日之二

  和證實約會的日子。晴天。

  我們決定在潮間帶玩。我不小心在吃飯時間了太多問題,該反省自己是不是介入得太深。

  (這是啥?)

  看樣子,似乎是在約會地點發生的事。敘述太含糊難懂。寫出這種文章的人通常認為SNS日記不是寫給別人看,而是真的當成私密日記。內容省略了第三者需要的資訊。

  因為難以理解,所以仲仁試著仔細閱讀前一回日記。這篇倒還看得懂。

  之前雖然漏看,不過內容確實寫到「澄實的父親」的事。本來以為預言從上次約會開始不準,沒想到預言果然還是正確的。

  (那麼我們將會去公園嗎……可是賓是什麼?)

  只有這部分沒有寫完,不清楚所指何物。

  仲仁納悶地中斷網路連線。他把手機放回桌上,下樓了。

  他在廚房準備早餐。這時裡空自願幫忙。

  「我來排餐具。」

  「嗯,麻煩你。」

  裡空伸出小手抱著碗。

  「……你跟澄實打算去哪裡約會?」

  「還沒決定。」

  仲仁很乾脆地回答,裡空則是擺出臭臉。

  「那樣怎麼行?」

  「沒有啦,邊走邊決定。」

  其實要去哪他早有頭緒。他打算去SNS日記提到的都立海濱公園看看。他想知道事情是不是會真的照那篇日記進展。

  「我也會問澄實想去哪。」

  「沒有決斷力的男生似乎會引來反感喔!」

  「搞不好會陰錯陽差得到好感吧。」

  究竟是什麼樣的陰錯陽差,就連仲仁自己都不大明白。

  「對了,說到澄實……」

  「嗯,怎麼了?」

  「你們父親是怎樣的人?」

  「你怎麼問小學生這種問題,我不可能會知道。拜託你也考慮一下年齡差。」

  「啊,對不起。聽說在澄實看來,我跟你們的父親很像。是真的嗎?」

  「呣。」

  裡空暫時中斷排放碗和筷子的工作。她目光遊栘,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是佐惠說的吧?我也聽到了。」

  「嗯。」

  「既然她說像,那應該就很像吧。」

  「就算很像好了,有人會因為這樣就想要約會嗎?」

  「這就考倒我了。」

  她露出了宛如哲學家的表情。

  「澄實在仲仁身上看到了父親的影子應該是真的。雖然我不知道她喜歡父親到什麼地步,但我想普通程度的『喜歡』是不會想約會的。可見是相當喜歡吧。」

  「相當是多少?」

  「要是能夠量化就用不著這麼辛苦了。」

  她說話的口吻實在不像小學女生。

  仲仁準備味噌湯的同時,心情也變複雜了。他或許很像別人的父親,卻不曉得最關鍵的那位父親是什麼樣子。到底該以什麼態度應對才好?雖然佐惠是希望他「很普通地約會」。

  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裡空望著他。

  「……你覺得不滿嗎?」

  「不滿什麼?」

  「你一臉情非得已的表情。」

  「應該說我搞不懂吧。」

  他在鍋子裡裝水,準備高湯用的柴魚片和切碎的配料。

  「我不懂證實究竟在我身上追求什麼。就算說我像父親,我也沒有頭緒。」

  「聽說男性也會在女性身上追求母親的影子。」

  「就是那個吧?伊……伊……伊洛瓦底情結。」

  「如果你是想說伊底帕斯情結的話有點不一樣。直接說戀母情結不就好了?」

  「這些專有名詞我不懂啦,總之,要我代替別人的至親也太勉強了。」

  「但是,你就像這樣替我們準備三餐。」

  「……說的也是。」

  雖然近年已經不是這樣,不過在一般的認知裡面家事都是由母親負責,很少有父親會做家事。而且以這個家的情況來說,仲仁不僅不是父親,就連血緣關係都沒有。

  裡空已經將餐具排好了。他把料放進熬好高湯的鍋子裡面。

  「感覺得到父親影子的約會到底該做什麼才好?買衣服給她嗎?」

  「重點是仲仁想怎麼做不是嗎?」

  「我?」

  「喝。」

  裡空點了一下頭。

  「仲仁是仲仁吧。」

  「那當然。」

  「仲仁從來就不是任何人的父親。既然如此,這麼向澄實表達就行了。」

  「要是傷了澄實的心該怎麼辦!」

  「不知道。」

  「不負責任的說法。」

  「澄實不是三歲小孩。這點打擊由她自己負起責任設法調適。」

  這麼說或許沒錯,但仲仁果然還是不敢狠心傷害少女的心。

  「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不然就是以父親自居,接受她。」

  「這也未免太直接了。」

  「以父親自居跟她相處應該就不會引來反感,也不用覺得難堪。搞不好她會變得比較多話也說不定。」

  「原來如此……」

  裡空的回答言之有理。也可以說不管怎樣就只有這兩個選擇。既然澄實的心意(雖然並不是聽本人說的)已定,仲仁要做的事自然有限。

  不過,有個重要且麻煩的問題——自己在澄實心目中是怎樣一個人?

  「唔嗯……」

  他不由得發出了呻吟。

  「真教人煩惱。」

  裡空說道:

  「不過這與其說是澄實的問題,更是仲仁的問題。」

  「是嗎?」

  「仲仁要是不選擇,事情就免談。不管怎樣,總有一天終究得向澄實表明。」

  「……意思是差別在於遲早嗎?」

  「我想你早點決定的話,今後的煩惱會比較少。」

  這也是正論。麻煩事拖得愈久,之後就愈痛苦,這點他在做暑假作業時就已經充分體會過。

  今天約會跟澄實該怎麼應對、該講什麼才好?

  仲仁的腦袋快炸掉了。問題顯然超過了他的腦容量,就算用腦過度發燒也不足為奇。

  他緩緩地嘆了口氣。

  「……之前我也說過,有時候看著裡空,會覺得裡空年紀比我大。」

  「這是極限了。小學生的能力有限。」

  「已經很足夠了。要學些什麼才能像你那樣?」

  「……一時也說不完。」

  裡空一邊洗小手,一邊含糊地回答了。

  早餐平安結束。澄實依然不講話。

  仲仁確定所有人都吃完以後,動手要洗碗,但是卻被裡空阻止了。

  「這我來。仲仁你去準備出門。」

  「這是我的工作吧。」

  「再不趕快,佐惠就要搶著動手了喔。」

  「……知道了啦。」

  那名大仲仁一歲的女性彷彿只是洗個碗都會把餐具統統打破一樣。

  仲仁回房間迅速做好外出準備。這部分跟女生不一樣,花不了多少時間。必須注意的是錢包以及手機。

  他前往玄關時澄實已經在那裡等了。不知道為什麼,佐惠和裡空也在。

  「……大家怎麼都到齊了?」

  仲仁心生懷疑。

  「沒有啦。」

  裡空刻意咳了一聲。

  「畢竟是重要活動,佐惠說要這樣目送比較好。」

  「因為這天很重要。」

  佐惠一如往常地堆滿微笑。

  「我甚至想※切火。」(譯註:在外出或遠行前用打火石敲擊出火花,有淨身、除厄之意。)

  「又不是※岡引要出動。」(譯註:江戶時代的捕吏。)

  「這麼一說還滿接近的。」

  「並沒有。」

  仲仁替他和佐惠的對話畫下休止符,接著朝裡空蹲下身壓低音量說道:

  「喂,今天不許跟蹤喔!」

  「……為什麼?」

  「就說了那樣就不叫約會了吧!」

  「那倒不見得。根據文獻記載,似乎也有佯稱約會卻帶家族陪同的情況喔!」

  「那在事後絕對會被對方甩掉。」

  他再次叮嚀。

  「我不想被監視。所以拜託讓我們兩個獨處。」

  「……我儘量努力。」

  裡空沒說她不會跟蹤,在他心裡留下了一抹不安。

  就算澄實聽到這些對話也不奇怪,但她仍舊面無表情。仲仁催促她:

  「走吧。」

  他開啟門。佐惠和裡空揮了揮手。

  「路上小心。」

  「祈禱你們平安歸來。」

  「……我出門了。」

  仲仁總覺得像這樣迴應實在很呆。

  兩人離家後一路直走。天空晴朗,亮得有點刺眼。

  仲仁問身旁的澄實:

  「你有沒有想去什麼地方?」

  「……」

  雖然她不發一語,但早在仲仁的預料中,所以他並不困惑。

  「雖然有點遠,去海濱公園……不。」

  「?」

  他更正自己的話。

  「去遊樂園好不好?雖然人或許很多。」

  沉默半晌。雖然他和證實之間無論何時都是沉默的。

  她緩緩地搖頭了。

  「……不想去……」

  「就去玩個開心嘛。」

  「回憶……不是很……」

  接著又是沉默。

  澄實想說回憶不是很怎樣呢?因為是否定的意思,所以應該是回憶不是很好吧。不管怎樣,澄實顯然都無意再多談。

  「那就動物園?」

  「……」

  「美術館呢?」

  「……」

  無論仲仁提議什麼她都沉默以對,但感覺也不像是贊同。

  「我想想~那……有個叫海濱公園的地方,要去那裡看看嗎?」

  「……」

  果然還是不發一語,不過她點頭了。

  「那麼,就去那裡吧。」

  儘管鬆了一口氣,他心裡卻蒙上雲霧。

  仲仁起初打算去海濱公園,後來因為想起日記的內容而作罷。

  他刻意要去其他地方,誰知道澄實遲遲不肯說好。

  (……目前正照著日記在進行……)

  他朝車站走去。澄實隨即跟上前去。

  車站擠滿了人。平常非假日以通勤族居多,今天因為是假日,所以一家大小出遊的身影格外醒目。

  仲仁在售票機買了兩張車票。他們沒有IC卡。

  「拿去。」

  他遞給澄實,澄實默默地接過去。

  兩人上月臺等電車來。沒多久,鋁製車體駛進月臺了。

  車內也相當擁擠,兩人並排站在門邊。電車立刻發車。

  窗外流過風景。有時是大樓與民房,有時則是停車場。

  他喃喃嘟噥著。

  「……像這樣看著景色,常常會妄想忍者飛檐走壁的畫面。」

  「……」

  「速度跟電車一樣快,有時衝刺有時跳躍。我問班上一個叫牧野的傢伙,他說他也跟我一樣會做這種事,不過他想的不是忍者。你猜是什麼?」

  「……」

  「聽說是騎著烏龜的公主。烏龜似乎會蹦啊蹦地一邊反彈一邊越過屋頂。很奇怪對吧?」

  「……」

  澄實依然面向前方。不久後她悄聲說道:

  「……因為……」

  「嗯?」

  「很少出門……」

  「小時候也是嗎?」

  沒有迴應,但仲仁已經理解這樣是代表肯定。

  雖然不清楚是不是個性的關係,不過她想必很少離開家裡吧。然後肯定是因此而更加仰慕父親。一旦連朋友也沒有,那麼親近的人就只剩下親人了。

  仲仁面向她。

  「意思是你不曾想像過忍者嗎?」

  她緩緩地點頭。女生不太可能會想像忍者,不過問題應該出在更根本的地方吧。

  仲仁略微思考之後開口說道:

  「那,你要不要現在試試看?」

  「……?」

  「我是要你想像忍者飛檐走壁。像這樣,想像忍者出現,然後從右邊往左邊配合電車的速度奔跑。」

  「……」

  澄實一動也不動,透過窗戶凝視著建築物的屋頂。

  電車震動搖晃著。一段時間流逝。

  她稍微皺起眉頭。

  「……不會跑。」

  「你說什麼?」

  「不肯……好好地跑。」

  「怎麼會呢?你就很普通地要忍者配合屋頂跳啊跳的就好啦。」

  「很難……」

  澄實淡淡地吐出字句。

  「那我也來試試看好了。」

  仲仁想像忍者出現在疑似她失手的建築物上。配合電車速度,要忍者擺動雙腳。

  他就這樣讓幻想中的忍者賓士了一段時間。

  「……哦,原來如此,的確很難。」

  他瞥了證實一眼。

  「途中扔了手裡劍。」

  她不肯笑。

  仲仁再度想像忍者出現時,電車也抵達目的地了。車門伴隨著女聲廣播而開啟。

  「我們下車吧。忍者回歸鄉里了。」

  澄實跟在他後面。

  兩人隨著人潮一起穿過票閘。車站外是一條一直線的道路,看得見公園入口。

  都立海濱公園重現了本地原有的海埔地。在東京灣沿岸填築海埔地,再沿著海埔地建造公園。目的是讓都民體驗過去的自然。相對地則是要收取一百圓費用,以仲仁這種高中生來說,不免覺得是在「壓榨窮人」。不過因為能夠以低廉的費用享受豐富的自然,所以這裡的評價很好。

  兩人付了入園費進去。他們各付各的,畢竟兩人都不是錢多到無處花。特別是仲仁,還需要考量到生活費。

  公園內以一家大小或情侶居多。還有人拎著便當,不知道是不是來野餐的。

  「應該做點東西帶來的。」

  仲仁如此說道。

  「雖然好像有餐廳,可是感覺似乎很貴。」

  「……」

  澄實瞥了旁邊的一家大小一眼之後,又面向前方。

  公園內沒有規定行進路線。雖然鋪設了好幾條步道,但也可以到草坪去走走。

  他邊走邊拿出手機,然後揹著澄實悄悄地連上網路。

  日記還沒更新。他重新檢視前一回的日記,裡面有提到「潮間帶」。

  這次他決定要照做。

  「我們去那邊好不好?」

  仲仁指著前方左手邊。

  「我記得那邊應該有沙灘才對。」

  兩人緩緩地邁步前進。

  天氣很好。含鹽分的風不時穿過兩人之間。這種天氣正適合徜徉在自然中。

  在頭上飛翔的是紅嘴鷗。它們成群盤旋的身影是海邊特有的光景。遠處傳來孩童的聲音,再過去是不管從公園哪個角落都看得見的時鐘塔。

  「感覺好和平喔。」

  「……」

  「要是明天不用上學就更棒了。」

  「……」

  澄實冷不防地伸出手。她想要扣住仲仁的手指。

  「嗯?」

  「牽手……」

  她喃喃說著。

  「我和爸爸……總是手牽手……」

  意思應該是想牽手吧。

  仲仁不發一語地牽住澄實的手。那隻手很細、很冰涼。

  兩人沿著步道走了一會。

  「……我第一次來這座公園,是念國中的時候。」

  仲仁有如要甩開沉默的時間般開口。

  「當時是跟朋友一起來的,因為大家都沒錢,為了入園費還吵了一頓。想當然也沒錢在公園裡面吃飯,就買麵包分著吃。」

  「……」

  「我跟父母就幾乎沒來過這種地方了。他們兩個都很忙,父親過著昨天在俄羅斯、今天在南非的生活。母親也是大忙人……不過我倒是會跟妹妹玩。」

  「……」

  「澄實跟你爸爸來過這種地方嗎?」

  身旁的少女一句話也沒說。仲仁在她開口前也保持沉默。

  「我們幾乎沒出門……不過……」

  「不過?」

  「一起去玩過一次……一樣是公園……」

  她頓了一拍,靜靜地說著。

  「那次很開心……」

  她又不講話了。兩人沿著彎曲的步道前進。

  眼前豁然開朗。景象轉變為沙灘,再過去是東京灣。這座公園雖然重現了海埔地,但一部分則是規劃成沙灘開放入園者進入。

  兩人走下傾斜的步道,踏進沙灘。腳下的觸感變了。

  一般的高中男生看到潮間帶八成都會情不自禁地興奮起來,無謂地打赤腳、踢浪花。仲仁也是屬於那種型別。他雖然沒打赤腳,卻也積極地朝海浪走去。

  「走在這個海浪快要打到的位置很有趣喔。」

  他走在被海水打溼的部分。

  「每隔幾次就會有一次大浪過來,要注意……小心!」

  他說的那種大浪真的湧過來了,於是他趕緊牽著澄實的手離開。

  等海浪退去之後再往海里走。就這樣一再重複。

  「差一點……哈哈哈。」

  浪花噴到腳踝了。就算是付了一次學費。他不知不覺間玩到入迷了。

  澄實不知何時已經放開手,走到稍遠處。女生不像男生那麼熱衷於跟海浪嬉戲。

  仲仁也發覺到了這點。

  「啊—對不起,我只顧著一個人玩。」

  「……爸爸也是。」

  她凝視著仲仁的身影。

  「爸爸也做了同樣的事……」

  「……我真的那麼像你父親嗎?」

  澄實點點頭。

  「像……」

  仲仁離開了潮間帶,仰望時鐘塔。

  「已經中午了,我們進店家好不好?」

  澄實同意了。

  餐飲設施就在沙灘和海埔地中間。海埔地雖然只有生物研究者可以進去,但是他們可以在這邊參觀。

  半球形的建築物內展示了好幾面強調復原海埔地意義的解說板。最裡面則是進駐了一家咖啡廳。

  仲仁向店員告知人數,對方表示;閒隨意就坐」。兩人挑了窗邊的位子坐下。因為整面牆都是玻璃,所以風景一覽無遺。再加上天氣很好,視野格外地寬廣。

  澄實點了義大利麵,仲仁則是點拉麵。價錢偏高,至於味道應該是無法期待了。

  他在點的東西端上來之前眺望海埔地消磨時間。只見穿著長靴的人走來走去,不知道是東京都職員還是研究者。

  澄實沒看窗外,她的目光對著仲仁。

  「……澄實,我問你。」

  他感覺到視線於是面向澄實。

  「你父親是怎樣的人?」

  「……很溫柔的人。」

  她小聲陳述著。

  「沒什麼印象……只記得曾經一起去玩……但是,很溫柔……」

  「長相之類的呢?」

  「幾乎……」

  意思應該是幾乎不記得吧。

  兩人點的餐送上來了。仲仁暫時中斷對話,掰開免洗筷。

  雖然不抱期待,不過味道倒不差,當然也不是極端美味。以這類設施來說,這個味道算是很不錯了。

  澄實也默默地動叉子。

  「澄實不大記得父親的事對吧?」

  「……」

  「裡空說她不知道,佐惠姊好像也不是很清楚。有沒有留下照片之類的……」

  「……不是的……」

  她放下叉子否定。

  「爸爸……不是……」

  「哪有,就是在講你們的父親。」

  「她們兩個人跟我的爸爸……不是同一個……」

  仲仁毫無心理準備,閉著嘴沉默了。

  「……爸爸不見以後……就剩我一個人……之後高林媽媽把我撿回去……」

  「撿回去?還真像貓呢。」

  「很類似……」

  仲仁只是開玩笑,她卻不肯笑。後悔划進仲仁的心裡。

  「……對不起,我太沒神經了。」

  仲仁誠心道歉。澄實既不生氣也沒喟嘆。

  「沒關係……」

  仲仁望著她的嘴形變化,想起之前的事。難怪每次提到父親的事,佐惠就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這下總算解釋得通了。因為她的的確確是外人,所以知道的內情也都是聽來的。

  佐惠之所以沒告訴他,應該是認為暴露過多個人隱私不好。這理由很合理。

  太陽傾斜,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澄實白如櫥窗模特兒的肌膚,就算照到陽光也沒有變化。

  「你是什麼時候跟佐惠姊還有裡空成為姊妹的?」

  「小學……」

  「那麼,你孤單一個人的時間並沒有那麼久對吧?」

  她做出點頭的動作。

  「跟佐惠姊與裡空在一起開心嗎?」

  她再度點頭。這次的動作比剛才大。

  「那就好。」

  仲仁微微一笑。

  「我也有妹妹,但是父母離婚後她跟母親一起離開,所以連長相都快要忘記了。一個人獨來獨往雖然也不賴,不過還是和其他人在一起比較熱鬧吧。」

  「……」

  澄實把湯匙放在盤子上。不知何時她已經吃完了。

  「……能夠和佐惠、裡空在一起,我很開心……」

  「這樣很好。」

  「和你在一起也是……」

  仲仁感到不自在。被澄實喊「你」的感覺也很不可思議。

  他苦笑著。

  「我是男生喔。你應該再多提防一點才對吧?」

  「那種事……我……」

  她說到這裡低下頭去·他無法想像之後會接什麼樣的話。

  只能改變話題了。

  「差不多該走了吧?」

  沒有迴應,不過這應該是代表同意。

  仲仁無意義地動了動筷子。拉麵還剩大約一半。他本來想剩下來,最後還是決定吃光。他要她等一下。

  澄實默默地照做。沒多久的時間,拉麵碗就空了。

  兩人結完帳走出店外。天色還很亮。

  「還算滿好吃的。」

  澄實稍微轉動脖子。

  「還有其他想看的地方嗎?」

  雖然不是直接回應,但她緩緩說了:

  「找個……可以兩個人獨處的地方……」

  「就我們兩個?」

  「因為是約會……」

  兩個人單獨相處的確是約會的王道。

  「但是有必要特地去找嗎……畢竟這裡很大,現在也可以說只有我們兩個人在……」

  這時後頸總覺得不安寧。

  因為感覺到視線,他轉頭看著後面。

  沒有半個人。只有遠處的一群孩童,以及垃圾桶而已。再來就是幾棵樹木。

  「……?」

  澄實看著他。

  「總覺得好像有人跟蹤我們。」

  他重新面向前方,又走了幾步。

  「也許是裡空。能不能請你表現得像平常一樣?」

  他對澄實說完以後,慎重地窺看背後。

  找到了。小小的身軀躲在樹木後面若隱若現,肯定就是裡空不會錯。隔壁還有個高個人影。

  「連佐惠姊也來了。」

  仲仁忍不住嘆氣。

  「姊妹倆都這麼擔心我們嗎?要不要乾脆叫她們過來算了。」

  仲仁半開玩笑地說著。澄實卻拉住了他的衣袖。

  「……不要。」

  「嗯?」

  「不想……被打擾……」

  澄實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仲仁。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澄實明確的拒絕。從澄實嘴裡吐出的話帶著意志。

  「……好。」

  他說了。

  「我們就來甩掉她們。你擅長跑步嗎?」

  「……不是很拿手……」

  「那我拉著你跑喔。」

  這次換他主動牽著澄實的手。

  他不改步調地邁步,接著彎向左邊。應該已經脫離後面兩人的視野。

  「快跑!」

  他在大喊的同時拔腿衝刺。

  兩人全力奔跑,瞬間就出了公園。

  他們拐過好幾個轉角,穿過斑馬線要甩掉跟蹤者。澄實雖然自謙不是很拿手,但實際上速度卻相當快,根本不需要仲仁拉著她。

  等到開始喘不過氣時,仲仁和證實才放慢速度。而澄實和裡空早就不見蹤影了。

  「籲!籲!呼。」

  仲仁吐了好幾次氣。

  「那兩個傢伙現在應該很焦急吧。」

  澄實也喘得肩膀上下起伏。只是她跟仲仁不一樣,呼吸並不特別急促。而且也沒流多少汗,表面上顯得若無其事。

  「……偶爾……」

  她喃喃吐露心中的想法。

  「我想偶爾這樣……也好……佐惠和裡空……太愛操心了……」

  「也是啦。之後記得打通電話喔。」

  仲仁喘口氣之後,環視四周。

  因為剛才亂跑一通,所以完全不清楚這一帶是哪裡。這個地方盡是陰森的建築物。

  大樓上並列了好幾塊看板。仲仁不經意地念出來。

  「旅館……葡萄……旅館!?」

  他連忙掃視所有看板。到處都是「柳橙屋」、「新線」之類的名字。而且全部都是旅館。

  「難道說這裡是……」

  他瀏覽了一下眼前大樓的看板。那是價目表。不光是住宿,還有休息。

  「賓、賓……」

  原來是賓館。離車站不遠處通常都會興建大量供情侶開房間的設施,而這裡就是那種地方。

  他側眼觀察澄實。發現她早就調整好呼吸,一如往常般地面無表情。

  仲仁悄悄地甩了甩頭。就算在意也無濟於事。自己也太敏感了,只要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地離開就好。

  「走……」

  就在他要叫證實該走了的瞬間,額頭突然感覺到冰涼的觸感。

  只見腳下的瀝青路面漸漸多出好幾滴水漬。而且數量正急遽增加,連頭都被滴到了。

  「下雨了……!」

  他仰望上空。不知何時烏雲籠罩了視野。

  「天氣預報明明說今天是晴天的……澄實,我們再跑一次到車站那邊吧。」

  但澄實不答應,正眼凝視著他。

  「……想休息……」

  「……咦!?」

  仲仁發出打從心底驚嚇的聲音。

  他頭暈了。並不是發怒或受不了,而是因為澄實的態度一口氣超越了理解的範疇。

  她的確說了「想休息」。雨滴正從上空落下,所以要休息就得找個有屋頂的地方。而眼前是賓館。

  看板是「HOTEL鈴波」。這種彷佛隨處可見又不盡然的名稱也同樣可疑。

  他無意義地焦慮起來——雖然並不是沒意義。

  「不……啊——那個,我們還是到車站……」

  這時雨勢突然變強了,這樣下去很可能真的會變成落湯雞。

  澄實的視線依然對著他。

  「休息……」

  「……知道了啦。」

  沒有其他選擇了。他半豁出去,走進眼前的賓館入口。

  儘管是住宿設施,賓館裡面的照明卻不怎麼亮。陳舊的地毯鋪滿狹小的門廳。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畢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真要說起來,未滿十八歲的人可不可以進來都是問題。既然沒標示禁止進入,他想應該是可以。只不過旅館或許會照不成文的規矩拒絕。

  仲仁後來才知道,兩人進入的不是普通賓館,而是以商業旅館的名目開業,再偷偷改裝成情侶取向的旅社。所以表面上就算帶著小孩都可以住宿。

  不知道該說幸或不幸,今天是假日,兩人不是穿制服。如果是放學過來的話,或許就會被拒絕了。

  澄實站著不動。她應該也是第一次體驗吧。

  仲仁頻頻環視四周。牆邊有處看似櫃檯的地方。他走近那裡。

  櫃檯用半透明壓克力隔間,看不清楚服務員的臉。頭上有價目表,房間等級分成A、B、C,再各分成休息與住宿兩個種類。

  「我要……C,休息。」

  聲音不小心高了幾度。他擔心對方是不是聽出來了,但看似中年女子的服務員只是默默地把鑰匙交給他。

  三〇二號室。C是最便宜的房間。眼前是電梯,他們上樓了。

  電梯廂上升時,仲仁的心臟劇烈跳動著,連耳朵都聽得見。至於澄實則是完全面無表情。

  三樓的走廊只有綿延的灰色地毯,果然很沒情調。單側是成排的門,盡頭是緊急逃生門。

  兩人抵達房間前了。門沒鎖,發出些許嘎吱聲響開了門。

  房間不大。裡頭擺著簡樸的沙發,隔著玻璃桌設定了電視。隔壁是小冰箱。最裡面是特大號(king-size)的床,枕頭有兩個。

  兩人杵著不動。這跟普通的旅館不一樣,有股獨特的氛圍。

  「怎麼說……感覺很稀奇呢·」

  左手邊有門·好奇心戰勝不知所措,於是仲仁開啟來看看。

  裡面是洗手間,擺著袋裝牙刷。此外還有兩扇門,一邊應該是廁所。至於另外一邊當然就是浴室了。浴室採玻璃隔間,看得一清二楚。

  他害羞起來,繼續環視洗手間。有兩個置衣籃,裡面放了毛巾。

  他拿著兩條毛巾回來了。澄實依然跟進來時一樣地站著。

  「拿去,把頭擦一擦。」

  兩個人都淋溼了。就連室內都聽得到雨聲。

  仲仁用毛巾迅速擦乾頭髮。心情多少平靜下來。

  男女兩人共處一室,而且還是在特定目的的旅館內,雖然這大概是巧合作弄,卻是高潮起伏的事件。高一就體驗到這個階段的人恐怕是少之又少吧。

  仲仁走近那張床。床確實是經過整理,至少床單看起來很乾淨。

  枕邊有幾個旋鈕。應該是照明及有線電視的開關。旁邊擺了菸灰缸,以及用愛心圖案塑膠包裝的那個。

  他本來想拿起來,隨即又作罷。雖然覺得很稀奇,但他可不想被人以為自己很飢渴。

  追根究柢,之所以會進來這裡本來就不是仲仁的意思,而是澄實的希望。稱之為希望或許很怪,但她主張「休息」是不爭的事實。

  她慢慢地靠過來了,仲仁忍不住驚慌失措。

  「我……我們去沙發坐吧。」

  仲仁半強迫式地在她來到床邊前要她坐下。

  他也在旁邊坐下,形成高一男女並肩的畫面。

  他覺得莫名尷尬,找不到話題可說。照理說只要願意想應該就能想到,但因為太多事情都是初體驗,以致他什麼也想不出來。

  「呃—要不要暍點東西?我想冰箱裡面應該有飲料。」

  澄實搖頭。

  「那、那麼……要不要來玩文字接龍?」

  「……」

  澄實不發一語地擡頭看著仲仁。兩人的身高差距並不懸殊,但自然而然就變成了這樣。

  澄實一句話也不肯說,他的不知所措就快要到達頂點。

  「我說……澄實……同學……」

  「……」

  「呃……」

  「……」

  沒有迴應。過了一會之後,眼前的少女開口了。

  「……我……」

  「啊!是……」

  「去……衝個澡。」

  仲仁既沒有攔阻也沒有其他反應。她從沙發站起來,走進洗手問。仲仁渾身僵直。

  等到看不見澄實之後,仲仁才倒進沙發椅背。

  「嗚咿……」

  他不禁發出近乎慘叫的聲音。在腦子裡面,熱水就快要從茶壺溢位來了。

  他這時才想起SNS的發文內容。原來賓是指賓館。既然女生在這種旅館沖澡,那根本就是事前準備了。不用說也知道是什麼事前。

  對仲仁來說一切都是初體驗,在班上應該也找不到幾個人有這種經驗。這件事要是講出去,別人或許會羨慕,但現在可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仲仁茫然思索著。沖澡應該是暗示OK吧?但是,澄實為什麼會起那個念頭呢?真要說起來,她為什麼會提議上賓館呢?

  從早上開始,她的態度就看不出跟平常有什麼不一樣。雖然她在學校已經開始會跟同學交談,但還是一樣沉默寡言。

  他回想出門以後的情形。在電車上想像忍者飛檐走壁、去海濱公園、吃中餐、在沙灘嬉戲、聊父親的事。

  (父親嗎……)

  說仲仁「像父親」的人是佐惠。澄實也抱持同樣的想法。

  這時他終於想起來,趕緊拿出手機。

  (有沒有寫些什麼……!)

  他叫出SNS網站。平常從不在意的讀取速度,此刻卻感覺出奇的慢。

  他匆匆移動拇指點選。有新的日記。

  X月X日之三

  跟澄實進賓館選了最便宜的房間。畢竟沒錢,所以這樣就好。幸好比想像中乾淨,我鬆了一口氣。

  床很大,別說是兩個人了,威覺睡四個人都沒問題。因為是第一次,所以很開心。

  躺著的澄實很可愛,心臟怦怦地跳著。身體軟得彷佛會折斷一樣。

  等全部結束後,嘀咕了一句好痛。

  仲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錢還有房間的部分無關緊要,床的部分怎樣都好,最重要的是……他的視線緊盯住最後一行字。

  「好痛」。難道這是所謂的……初、初體驗嗎!?

  只有一個解釋:就是仲仁和澄實做了。

  當然不是撲克牌或花牌。那既不是初體驗,更不可能會痛。所以就只有那個了。

  (……嗚哇——!!)

  他剋制住聲音,在沙發上打滾。就好像剛點火的老鼠炮。

  這是真的嗎?以往的預言統統成真。雖然約定約會的部分有些出入,但結果的確是約定了第二次約會。

  (真的假的,喂……)

  他試圖再找找看有沒有其他篇日記,發現這篇是最新的。

  呼吸沒來由地變急促。因為一切都是初體驗,身體或許跟不上。該不會在今天半夜死掉吧?

  (怎麼辦……不過真的會這樣嗎……?)

  這對心臟實在很不好。

  水聲響起。澄實應該正在沖澡吧。等那個聲音一結束,事態便會繼續進展。

  他忽然想到:從中午開始,澄實就一直在談父親的事。她本來話就很少,說的卻幾乎都是同樣的話題。

  (那傢伙在想什麼……)

  仲仁突然跳起來。因為淋浴聲停住了。

  接著是浴室玻璃門開啟的聲音。然後傳來憲窺牢寧的動靜。他的心臟再度發出了宛如噪音的鼓動聲。

  隨著喀嚓一聲,洗手間的門打開了。

  「……」

  「澄實……哇!!」

  仲仁發出瞭如假包換的尖叫。

  因為衝完澡的澄實只裹著一條浴巾。這已經無法用震驚來形容。

  他的心臟跳得比工地的解體聲還要厲害。

  「唔……喂,你……!!」

  「……」

  她的表情還是沒有變化。

  因為從胸部上方裹著浴巾,所以其實看不到。但輕易就能想像底下一絲不掛。臉雖然依舊沒有表情,卻略微潮紅。

  澄實緩緩地走過來。在仲仁驚慌失措之餘,她就這麼通過沙發坐在床上。

  「唔、喂……」

  「……這邊。」

  意思似乎是要他過去床那邊。

  幾經猶豫之後,他決定走到床邊。理由就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他不知為何蹣跚地走過去。抵達床緣後,在證實旁邊坐下。

  她以澄澈的眼眸仰望著他。

  「……」

  仲仁緊張地吞著口水。

  「……聽……聽我說,澄實。」

  「……」

  她不發一語地掀開床罩,然後躺在中央。

  「……過來。」

  「咦……」

  「我希望你過來……」

  他已經慌亂到差點把口水連同聲帶一起吞下去了。

  想當然他沒經驗。朋友之中也沒有男生有女性經驗,知識全是由書本、錄影帶與道聽塗說

  所構成。比方說穿著紅衣服、頻繁地蹺二郎腿的女性是在勾引男人之類的。

  看來今後必須將這些都市傳說統統打入倉庫。因為跟自己同年紀的少女,竟然只圍著浴巾直接提出了要求。

  仰躺著的澄實宛如人偶一樣,卻十分煽情。特別是只圍著一條浴巾,底下是裸體。仲仁畢竟也是健全的男生,看到這副模樣,免不了冒出某種欲求,以及血液往某部分集中。

  他心跳加速地爬向澄實。這模樣在第三者看來想必非常滑稽,幸好這裡只有他們兩個。

  「到上面來……」

  有如銀鈴般的聲音響起。仲仁照做了。

  他趴在她身上。男女在床上要再次接近彼此。男上女下,這是一般的體位。就算不是在賓館的床上,而是在自己房間的床褥或體育器材室的墊子上應該也是這樣吧——仲仁這麼想著。

  澄實的視線筆直對著他,並沒有伸手搭著他的後頸。反而是仲仁顧著看下面的枕頭。

  「看著……」

  「怎、怎樣……?」

  「看著我……」

  他緊張地注視著澄實。

  缺乏血色、宛如人偶般的臉蛋。雖然是美少女卻缺乏變化。他曾經聽班上女生談論「六班像櫥窗模特兒的女孩」,可見大家應該都抱持同樣的感想。就連此刻也看不到害羞或難為情的神色。

  薄薄的嘴脣張開了。

  「想跟你做……」

  「……嗚……」

  「求求你……」

  仲仁戰慄了。電流竄過全身。

  這是大好機會,美少女主動送上門。國中時期,常常會開玩笑說「想跟世界第一大美女做」。澄實或許不是世界第一,但真的很漂亮。這樣的少女正在需索自己。這種事一生一次都還算多。

  但他刻意不採取行動,反而開口說道:

  「……我有件事想問你。」

  「……?」

  「為什麼是我……?」

  澄實依然凝視著他。

  「因為你……很像。」

  「像澄實的父親……?」

  她點頭了。

  「跟我很像,就只是因為這樣……?」

  她再度點頭。

  「……難道你跟你父親……」

  這時證實搖頭了。

  「沒做……我跟爸爸,沒做過這種事……」

  「那……」

  「我……喜歡爸爸……」

  「……」

  「真的很喜歡……可是……不在……了……」

  她的眼神是認真的。純粹、無暇。據說人類說謊時往往會因為內心掙扎而眼神遊移,但澄實的話是發自內心。

  「我喜歡爸爸……可是——」

  聲音小得快漏聽。

  「不見了……你跟爸爸真的很像。我不希望你不見,所以……」

  「在澄實眼中,我看起來像父親嗎……?」

  她點頭表示肯定。這是目前為止最明確的動作。

  在他腦中,各種思緒盤旋。她的視線。毫不遲疑的話語。純粹的感情。看起來很柔嫩的肌膚。美麗的眼眸。

  仲仁只覺得胸口愈來愈沉重、難受。

  最後——

  「……那我不要了。」

  仲仁從澄實身上移開。她的眼眸閃過驚訝的神色。

  「……?」

  「要我跟澄實做,我辦不到。」

  「為什麼……」

  「因為父親是不會跟女兒做的。」

  他下床。澄實坐起上半身,將浴巾按在胸前。

  「我無所謂……」

  「嗯……」

  他搔了搔頭。

  「就算澄實想要,我果然還是辦不到。我啊……」

  他就像是要講給自己聽似地說著。

  「曾經被裡空說像父親。起初我很困擾,畢竟我才高一,又還沒結婚。但是家事做著做著,那個家就漸漸變得快樂起來了。不,說快樂也不對,該說是可以放鬆嗎?總之就是那樣的地方。佐惠姊不會處理家務,裡空也還是小學生吧。所以我不做不行,而且我想讓大家至少能夠過正常生活。」

  他說到這裡吐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這跟家是一樣的。雖然沒有血緣關係,是房屋仲介一時興起的產物,但是家就是家。家人跟家人是不會變成那種關係的。」

  彷佛心裡的芥蒂瞬間化解了一樣。

  儘管覺得澄實很漂亮,卻始終無法抱持更進一步的感情,原因就在於這點。他不曾好好地過家庭生活。父親幾乎不在家,母親在離婚之後也不在了。正因如此,他特別在乎家庭。

  就因為對名為家庭的共同體所知不深,因此格外執著。他沒辦法跟澄實進展到更深入的關係。

  「可是……」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澄實的話帶著感情。

  「可是我……」

  「澄實,就我來說,並不希望你悶不吭聲地在我身上尋求父親的影子,而是希望你能夠活

  得更開朗。那樣會比現在更漂亮、更有魅力好幾倍喔!我畢竟也是高中生,對家庭並不是那麼理解,不過這也是為了澄實好喔!」

  「你……討厭我嗎……?」

  「不會。」

  他搖頭。

  「天底下沒有討厭女兒的父親吧。」

  澄實閉上嘴。她沉默了半晌。然後——

  「……知道了。」

  她低聲說完以後站起來。

  「我去穿上衣服……」

  澄實朝洗手間走去,揹著手關上了門。

  「呼……」

  仲仁連眨了好幾下眼睛。因為做了不習慣的事,感覺整個人快要缺氧。

  「有點可惜呢……」

  身為健全的高中男生,倒也不是不這麼想。

  他深呼吸幾次之後,準備要回家。

  「好痛!」

  咚的一聲,腳撞到玻璃桌。他按著左腳小趾,小聲叫痛。

  「痛痛痛……日記提到的好痛,難道就是指這個嗎?」

  他痛得眼角飄淚,心想:「這麼一來,不就表示那篇日記果然真的說中了嗎!」

  〇

  兩人出了旅館。櫃檯的中年女子默默地收下鑰匙和費用。

  他們走到車站。身旁少女的氛圍跟進賓館前一樣,沒有改變。仲仁的話究竟為她帶來什麼影響則是不得而知。

  車站前的廣場有許多要返家的人。

  「找到了。」

  突然有人出聲,嚇了仲仁一跳。

  他轉過頭,只見裡空指著自己。

  「佐惠,在這裡。澄實也在。」

  「哎呀哎呀~這真是~」

  滿臉微笑的女性走過來。

  「仲仁,好巧喔!」

  「……哪裡巧了?」

  他擺出臭臉。

  「你們沒跟蹤我們嗎?」

  「在這裡遇到是碰巧。」

  「一路追著我們當然會遇到吧。」

  「就說了,是碰巧跟在你們後面。」

  奇妙的辯解。

  他實在無法生氣。她們兩人應該是因為擔心才跟蹤的,這也算是家族愛的一種。更何況她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畢竟是姊妹,因此更放心不下吧。

  裡空仰望兩人。

  「你們去哪了?」

  「你是指什麼?」

  「你們半途就不見……啊——起先碰巧看到你們,後來碰巧看丟了,於是便到處找你們。一直到公園都還有看到。」

  「我們找了個地方休息。」

  「?有那種設施嗎?」

  「有啊。」

  仲仁瞥了澄實一眼。她也連連點頭。

  「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地方……」

  「哦——」

  裡空似乎在觀察澄實的表情。

  「發生了什麼事嗎?」

  「……?」

  「感覺澄實好像變了。」

  她輪流望著兩人。仲仁趕緊藉故脫身。

  「好了,我們回家吧。晚餐我來煮。」

  「啊——仲仁。」

  「回去了。」

  他拍拍小學女生的背。

  這時,澄實喃喃嘟噥著「不會放棄……」,不過卻沒傳進仲仁耳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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