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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遣的挑戰者(第三卷)》第2章
  1鈴藤小槙其一

  「朋友?那種東西,我才沒有」

  鈴藤小槙,明確地斷言。

  小槙現在,坐在『Dodgson』咖啡店中。這家咖啡店在前幾天才從地下街搬到了地面的大道上。

  小槙用手抓住咖啡杯的手把。

  明明是以煥然一新的面貌開店,店內卻冷冷清清。也只有小槙和另一位女性,坐在嶄新陽傘下的長椅上。

  再說,以前的『Dodgson』也並不是特別熱鬧。它能夠在這種繁華地段站住腳都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小槙認為,這個店是某個黑暗組織的偽裝基地,他們一定是在暗地裡支配著這個城市吧。可惜的是,知道這個事實的只有小槙一人。

  飛機飛過頭頂。這是從潮天機場起飛的定期班次吧。飛機在夏日的豔陽下投下了一瞬間的影子。

  「……」

  她輕輕喝了一口咖啡。

  過甜的咖啡,像是要將她的腦髓都麻痺。咖啡本來是黑色的東西。並不是赤褐色的。不禁將咖啡拿開的小槙的臉,倒映在了這個不明正體的液麵上。

  短髮,白皙的面龐,大大的眼睛,眼角上有一顆細小的淚痣。小槙是十五歲的高中一年級學生,但是,偶爾也會被誤認為是初中生。

  「這個,真的是咖啡麼?」

  她對過來擦旁邊的桌子的,雙馬尾的女服務生髮問。

  服務生只是曖昧地笑笑,重新面向桌面,像是看著自己的殺父仇人一樣,用吃奶的力氣擦拭著桌子。

  「回答我的問題啊……」

  看來服務生是被組織的幹部封口了。服務生自己一定也是受過特殊訓練的特工,不會錯的。

  小槙與『Dodgson』的戰鬥,好像還要持續上一段時間——就算店家已經搬遷到了新位置。小槙恐怕,是這家店唯一的回頭客了吧。

  「好麻煩啊」

  坐在小槙對面的椅子上的女性,百無聊賴地抱怨著。

  雖說夏天的高溫已經漸漸淡去,但白天的溫度還是超過了三十度。這位女性,在這樣的季節還穿著白色外套——不,是穿著白大褂。白衣下的吊帶背心中,白皙的胸口可以些微可見。細長的雙足從迷你裙下伸出。

  「麻煩事好多啊,真是困擾啊」

  『亂成一團的頭髮中,貌似瞥見精心設計過的髮型的殘存』,『怠惰而半眯著的眼睛,讓人錯以為目光銳利』,『偏中性的啞嗓子讓人以為非常醇厚,實際上只是喝酒喝啞了而已』,充滿了這些『誤打誤撞』性質的女性,噥噥嚼嚼地繼續說。

  「你沒有朋友?小槙,這可是致命的哦。當然對你很致命,對我也是呢」

  女性面前擺著一臺手提電腦。手提電腦的電源線延伸到腳邊的充電電源。

  女性右手放在鍵盤上,左手翻著一本謎題雜誌。她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雜誌那邊,但是時不時也會看看電腦螢幕。敲了幾下鍵盤以後,便向手邊放著的杯子伸手——她瞟了一眼杯中的液體的顏色,便將手收了回來。看來她並沒有意與邪惡的黑暗組織『Dodgson』對抗。

  「為什麼我沒有朋友,蓉會困擾呢?」

  「這是我個人的原因呢,我這邊也有各種各樣的狀況——啊啊,可惡」

  小槙堂姐加同居人,鈴藤蓉,突然仰面朝天。

  「我居然忘得一乾二淨了。我的腦子,果然也就這個水準呢。真是的,早知道會是這樣,還不如不被生下來呢。居然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忘記了」

  「怎麼了嗎?」

  「邁爾士·戴維斯,吉爾·伊文斯,蓋瑞·穆里根等人組成的九重奏樂團,演奏的經典曲目是……可惡,是什麼來著,《BirthoftheThor》?不,應該是『fool』吧?但是這樣的話就變成『傻瓜的誕生』了啊……」

  「《BirthoftheCool》」(譯註:之前列出的人名,都是爵士樂的代表人物,而這張專輯也是戴維斯領導的樂團錄製的這張碟,可以說是爵士樂的一個重大轉折)

  蓉好像是在玩雜誌上刊載著的縱橫猜謎題。小槙一說出解答,蓉便非常誇張地用手拍拍額頭。

  「對啊,真是可恨,明明我在三天前喝的霞多麗面前發過誓,不借助小槙的幫忙的」(譯註:霞多麗,原產自法國的釀酒葡萄,也可以指代葡萄酒)

  霞多麗可以說是葡萄酒的代稱。小槙嘆息,注視著一邊打著字一邊嘀嘀咕咕的堂姐。

  「蓉,到底是做大學的論文,還是玩你的興趣猜謎,還是和我聊天,你要選好一樣來做啊」

  「嗯?我是覺得這是同時滿足趣味和工作還有人際關係的,非常合理的手段哦。這點小事,你也做得到吧」

  「算了吧,我才不要那麼忙」

  「我比較擅長同時處理很多事情,對你這種善於集中精力於一點的人來說,或許這樣很煩吧。不過,我現在確實很忙啊。因為,那個笨蛋教授又出了這種麻煩的課題。如果有哪天我掌握了完美犯罪的技巧,那天就是那傢伙的末日了」

  二十歲的她,平淡地將這種危險的話說出口。她是一個在校大學生。隸屬與潮天市,潮天工業大學『合學』系,這一非常冷僻的學科。這個學科也有『自由科』,『傲慢科』等別名,也是全世界僅此一家的特殊學科。

  蓉將雜誌合上,手也從電腦上離開,順便朝杯子伸手。她鼻子湊近杯子,用另一隻手在杯子上扇扇,聞它的氣味。就像是在處理易燃易爆物一樣謹慎。

  「暫且不提我自己的殺人計劃了。小槙,你真的沒有朋友麼?並且我可沒說讓你舉出像果須田裕社,還有果須田明葉那樣的外星人哦?你之前不是說過麼,那個……是……美希醬?……嘎噗!」

  下定決心喝一口咖啡的蓉,只喝了一口就咳嗽個不停。她用白衣的袖子擦了擦嘴角,皺著眉頭將杯子伸到小槙面前。她好像做出了『這是個危險物品』的判斷。

  剛好自己杯中的咖啡已經不多,所以就不客氣地接過堂姐的咖啡。這種味道,如果習慣了的話,意外地也還是會上癮的呢。

  咖啡店走出三米,就是人行道。大群的人來來往往,他們吵雜的聲音將店裡流淌的BGM也掩蓋過去了。

  「美希醬已經去了本地的高中了。我來到潮天市以後,她還會偶爾寄信給我呢」

  「這還真是難辦啊」

  「這並不是什麼『不幸的信件』哦?」

  「不不不,我不是在說信如何哦。就算分隔兩地還能保持友情,這一點確實很美妙。難辦的,是我這邊……那,那他呢?就是,和你一起參加果須田裕社的『遊戲』的那個搭檔,那個同班同學。他之前不也和你一起去了灰火秋島麼?真是,令人羨慕啊。我真的很想去一次灰火秋島的。但是我卻沒錢坐船,這簡直是要後悔一輩子啊」

  「……」

  小槙以上高中為契機,來到了潮天市。身為心理學家的父親去世,自己也被叔父收養。現在她和叔父還有堂姐三人一起生活。

  蓉所說的『遊戲』,還有『灰火秋島』,是最近小槙接連被捲入的事件。

  無人不承認的,世界第一的先驅者,果須田裕社舉辦的遊戲『Rule·Of·The·Rule』,是以潮天市為舞臺展開的,全世界的有名人賭上性命的大亂戰。最後這個遊戲以舉辦者,果須田裕社的死告終。現在,不光是日本,世界各地都還在為這件事感到不安。

  在數週前,一個名為灰火秋島的孤島又突然火山爆發。島的大半都沉入了海中,在那裡居住的科學家們,大多數都回到本土避難,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島的主人,灰火秋一族的當家也離開了人世。現在,一族正以新的當家灰火秋燈為中心,打算在本土重建科學家們的樂園。

  在奇妙的偶然下,小槙都與事件的中心扯上了關係。而他的身影,也一直出現在小槙的身旁。

  同班同學。

  挑戰者。

  還有——搭檔。

  小槙不明白,到底應該如何形容自己與他的關係。感覺這些詞都似是而非,雖然像是對的,卻沒說中他的本質。

  「我才不知道他,你在說誰啊?」

  小槙乾脆地宣言。她喝著第二杯咖啡,無表情地將臉從蓉的視線下撇開。

  「咦?不,我確實聽說了哦。不要小看我的記憶力啊,名字,好像是……嗯?什麼來著,剛想要說出來就忘了。春……春……啊啊,不行了。撤回前言,看來我的記憶力就到此為止了。我已經盡力了」

  「蓉真是不行呢」

  「啊啊,不行了。我真是個廢柴傢伙啊。乾脆狠狠打我一拳——安慰安慰我吧」

  「到底想怎樣啊」

  小槙隨便摸了摸趴在桌子上雙手抱頭的堂姐的腦袋。

  隨後,小槙,發現人行道上出現了一個非常熟悉的面龐。

  「春野君」

  「對,對了!春野祥,高中一年級,十六歲——嗯,怎麼了小槙?你的臉怎麼朝向一個奇怪的方向了呢」

  小槙儘可能地將臉從人行道的方向撇開。聰明的堂姐,來回看了看人行道與小槙的態度,便理解了狀況。蓉朝人行道招了招手。

  「嘿,春野祥!」

  堂姐像是吆喝的士一樣的聲音,讓小槙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嗯?」

  「回頭了吧!對,就是你哦。你就是春野祥麼,原來如此啊。來來來,過來一下。和漂亮的大姐姐說說話吧」

  「誰啊,你?……啊,鈴藤」

  一個熟悉而有底氣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認錯人了」

  小槙將頭撇到一邊,如此回答著。但是,這很快被證明是無謂的掙扎。

  「咿呀咿呀咿呀,唄不起,呼呼呼呃不起」

  「果然是鈴藤嘛」

  被扯著臉頰,強行面向他的小槙面前,出現了少年的笑臉。

  他穿著校服,不知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去一趟學校。白色的襯衫敞開著,領帶也是隨便地繫著,雖然身體有些纖細,但是從襯衫伸出的雙手看上去很結實。很有現在的年輕人的特點,隨便剪了剪的頭髮上,髮梢亂岔著。茶色的眼睛,和嘴角浮出的笑意,與『戰鬥的時候』不同,顯得很隨和。

  春野祥。

  小槙的同班同學,最近莫名有緣的少年。說是緣分,也都伴隨著麻煩。因為他帶著這種不顧忌小槙感受就輕易扯她臉頰的技能,小槙拿他很不是辦法。

  「那個,她好像在說『好痛好痛,對不起,我撒謊了對不起』,嘛,拜託你手下留情吧。鈴藤一家,身體都比較弱。弱到走在大街上的時候,都想隨時帶上一個『易碎物品,小心輕放』的標籤呢」

  「你是?」

  祥把手從小槙臉上拿開,耷拉在圍欄上。和平時一樣,他並沒有對小槙道歉。

  「我也是,鈴藤。也就是說,我是和小槙沒有直接血緣關係的親屬。簡單地來說,就是小槙的表姐。我名叫蓉。以後請多指教哦,春野祥君」

  蓉朝祥伸出了手。祥並沒有多糾結蓉那特殊的自我介紹方式,好像已經瞭解了狀況。

  「嘿誒,鈴藤的……我一直受鈴藤的關照呢」

  祥也回握住蓉的手。『春野君也有資格這樣說麼』,小槙雙眼噙著淚花,用手揉著臉頰嘟噥著。

  兩人握著手,蓉還目不轉睛地盯著祥。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這時,蓉將另外一隻手也包了上去。

  「嗯,很好。正如小槙所說的。雖然身材略顯瘦弱,但是很結實呢。和我這樣的美女握手,脈搏也很正常。精神層面應該也很優良」

  「美女?」

  「這裡,就不要吐槽啦」

  「恭喜你,合格了」

  蓉終於把手放開,用半眯著的眼睛盯著祥。然後,忽然在祥面前豎起自己的食指。

  「你啊,想不想來打份工?」

  「打工?」

  「是哦,很簡單的一份工。要說有多簡單的話——大概就和橫豎只有九個格子的縱橫字謎一樣簡單吧。不要擔心,打工地點也很近。嗯~從這裡走過去,一千米都不到呢。再坐上交通工具一下子就到了。工錢也很多哦?」

  蓉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突然抓住小槙的襯衫。

  有種不好的預感。

  自己不肖的堂姐,鈴藤蓉,露出這樣的笑容時,八成是在考慮什麼不正經的事情。

  「當然,小槙也會跟著去」

  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小槙本來計劃著將這暑假的最後一星期全部用於解決完全沒有開始動的暑假作業上。

  「嘿~」

  祥也露出了詭異的笑容。不好的預感正在呈平方,次方關係地膨脹。

  「不行,雖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總之就是不行」

  小槙掙扎著想要遠離祥,但是堂姐反而將她推往祥那邊。因為身高的差距,小槙的手在空中無謂地揮舞著。

  「讓我聽聽詳細內容吧」

  「真是好說話,不愧是小槙看上的男人」

  他們到底有沒有聽到小槙的『我才沒有看上……』這句話,就像是討論神明是否存在一樣,永遠是個謎。

  『Dodgson』咖啡店中,最可怕的同班同學與不懷好意的堂姐見面的,第二天。

  鈴藤坐在狹窄的客機中。

  完全無法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

  完全無法明白,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明明還有不得不寫的作業……為什麼我會在這個地方呢。又要被老師罵了。不行了,我想哭了」

  夾在無表情地抱怨著的小槙兩側坐著的,是兩個大咧咧的人物。

  「吶,我到底應該怎麼稱呼你才好呢?如果叫『鈴藤』的話,就會和鈴藤搞混了啊。雖然我是不會介意這個……」

  坐在左邊的少年,春野祥,和昨天一樣穿著校服。聽說是不巧將自己所有的衣服都送出去洗了。他手上是從蓉那裡借來的解謎雜誌,但是貌似沒有一點要看的意思。

  「你就直接叫我蓉就好了。不要用『蓉小姐』那樣的見外的稱呼方式哦。畢竟我們在不久的將來或許會成為家人呢。等等,蓉姐姐,這樣的稱呼也不錯啊。不過如果你叫我大姨子的話,我是不會輕饒你的呢……」

  坐在右邊的堂姐,蓉,也還是穿著白大褂。她一定早就習慣了周圍那些驚訝的目光了吧。她將解謎雜誌借給祥以後,開始喝起紅酒來。並且還是拜託服務員拿了整瓶來。

  『家人?』,祥追問著,而蓉只是高興地笑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會成為『家人』,但是小槙就算不惜挑起戰爭也要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非常中意你呢。可以允許你親臉蛋和抱抱哦。我這邊隨時都歡迎——啊,還是說你希望做被動的那一方呢?我會盡可能迴應你的請求的哦。但是,如果你想做更過火的事情的話,就要拿出相應的態度和誠意呢」

  「蓉還真是,夠開放的呢。讓人完全無法想象是鈴藤的親戚」

  「哎呀,這句話可是對鈴藤一族的挑戰哦。啊啊,抱歉。你是想要擺出理解並接納我們一族的姿態呢。我最喜歡這種適應性強的人了。對,血這種東西,是特別濃厚的。比從古老的沉船上打撈出來的葡萄酒更加濃呢。你,喜歡葡萄酒麼?你沒有必要說什麼『未成年不能喝酒』那樣的話哦。順帶一提,我可是擺出了想要了解你的姿態。所以,我們來一起喝吧。我不是很擅長喝酒啊,這就是,我信任你的證據哦。畢竟我醉酒以後,可能會心血來潮脫起衣服來哦。要不,我告訴你小槙的酒性吧?這下真是傑作,對啊,這就是血緣的濃厚之處呢」

  「蓉,你喝多了」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盡可能地逃避現實,但是,小槙還是不得已制止住了堂姐。心情一好就會說很多廢話,這是堂姐的壞毛病。

  「啊啊,抱歉抱歉。沒問題哦,爛醉如泥的姿態可是最讓人感到羞恥的呢。我還沒醉哦,嗯,沒醉。唔哈哈,既然你說我醉,就用方程式計算證明我血液中的酒精濃度在0.3%以上吧」

  她東歪西倒地笑著,將空的酒杯舉到小槙的面前。

  「鈴藤,蓉真是個有趣的傢伙呢」

  祥貌似也很中意堂姐。雖然他也和小槙一樣,處於半被綁架的狀態,但是他並沒有管太多,而是樂天地笑著。雖然想要狠狠扭他的臉,但是顯而易見,會馬上遭到打擊報復。

  「不光是酒性哦。鈴藤家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共同點。光是說明這一點,就可以寫篇大論文呢。簡單地來說,『頭腦很好,但是作為一個人類來說有些糟糕』這一點,是非常有趣的呢」

  ——數小時後。

  「再說『合學』這一學科,感覺實在是太過古怪了呢。一次講課的量,就相當於其他學科的十倍。根本連記筆記的時間都沒有。因為上課速度比發射衛星的速度還要快呢。都已經是光速領域了。只能靠記憶力。到了二年級,整個系也只有十幾人了。一般人只能留級或是退學。所以才被起了『傲慢科』這一名字呢」

  堂姐終於迷糊到開始對酒瓶大說特說了。

  小槙忽然有種失重感。

  「看來差不多到了呢」

  雙臂交叉在胸前睡著了的祥,也睜開了眼睛,伸了個懶腰。

  「馬上到了,蓉。快點恢復正常吧」

  小槙搖晃著蓉的肩膀,蓉以非常認真的表情盯著小槙。

  「嗯,是麼……也就是說,終於到了我脫衣服的時候了呢」

  「我才沒說啊」

  『我很有自信的哦』,蓉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將自己的手搭在胸口。祥慌忙地制止她。

  蓉皺了皺眉頭。

  「原來如此,春野祥,你還有拘束對方的興趣呢。我也無法不對自己是否能夠迎合你的興趣抱有不安呢」

  「看來打你一拳讓你昏過去或許會更加快呢」

  「不能打肚子哦,春野君,否則她會吐出來,給乘務員們造成麻煩的呢」

  正在計劃著毆打比自己年上的大學生的兩人頭頂,傳來了飛機即將到達目的地的廣播聲。同樣的內容,照英語,義大利語,日語,這樣的順序播放了一遍。

  小槙抓住堂姐的手臂,看著窗外。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時鐘塔。

  除了還殘留有中世紀氣氛的市街以外,還有像是議會大廳一樣威風的建築,還有緊湊地排滿了建築物的商店街。遠方還能看到佔有巨大的領地的某種設施。

  小槙是從能夠將整個城市的景色盡收眼底的高度眺望街景的。

  「這算什麼『走路一千米不到』啊,這裡離日本可是有幾萬公里哦」

  他們一行人坐著的,是從潮天機場起飛的國際航班——大型客機。

  「我並沒有說謊哦。我只是說了『從這裡走過去,一千米都不到』呢,步行的話,從咖啡到潮天機場也只用三百八十四步,根本就沒到一千米」

  與祥糾纏在一起的蓉,露出了惡作劇一般的笑容。

  「這,是詐騙犯的說法呢啊……」

  從日本起飛,目的地是沃利斯蘭共和國。

  沃利斯蘭共和國的首都,奧魯斯市,在小槙眼下延伸開來。

  小槙他們,來到了這個摻雜著過去與未來的混沌世界。

  2鈴藤小槙其二

  沃利斯蘭共和國。

  全國人口571萬,國土面積2.2萬平方公里。

  由17個行政區劃(市)構成。採用州自治制度,最高管理機構是奧魯斯廳,統籌管理交通,消防,文化各個方面。人口23萬,佔地面積107平方公里的首都奧魯斯在憲法上,地位上,組織上,運營機制上,容許有優先權與特例。

  因為奧魯斯市有總統府、國會、中央行政樓、各國大使館、中央銀行、最高法院等機構,所以實質上形成了一箇中央集權型的國家。也就是說,說奧魯斯是國家實質上的經濟,政治中心也不為過。

  在歐洲南側的沃利斯蘭共和國本身也是具有一段歷史,一些傳統的小國家。但是,在約一年前,政權交替,激進派領袖上臺,讓這個國家產生了急速的變化,也讓這個國家受到了全世界的關注。

  其中有一條政策,就是降低入國管制的嚴格度,讓外國人易於取得市民權。

  這是為了能夠爆發性地發展技術,從世界各地聚集有能力的人才。就結果而言,想要出名的年輕而有才華的人在此屢創佳績,另一方面,也時常有『外國逃犯逃亡入國內』的傳言。不過,因為本國同時採取了加強打擊犯罪力度的措施,將犯罪遏制在了萌芽階段。所以犯罪者被逮捕的機率也非常高。

  首都奧魯斯市,在沃利斯蘭共和國也算是『變化特別顯著』的代表,乍一看非常古舊的市街上也到處裝著最新銳的監控系統。

  陳舊與嶄新混雜的城市。

  法律與犯罪糾纏的城市。

  在沃利斯蘭共和國出臺新法律的時候,某個懼怕其成為犯罪者的巢穴的國際機關,為奧魯斯起了個名字。

  『混沌之城』奧魯斯——

  不斷引起波瀾,不斷變革的國家,現在已經成為了全世界矚目的中心。

  「真是漂亮的城市呢」

  小槙從的士的窗戶探出頭來。

  從機場沿著迪拉努河行駛了數十分鐘。鈴藤小槙,鈴藤蓉,以及春野祥三人,終於來到了奧魯斯市的市中心。

  「啊啊,氣候也很好,好舒服啊!」

  坐在小槙另一側的窗戶邊上的祥也探出頭,高興地說道。

  雨季已經過去,氣溫也和日本的夏天沒什麼變化。雖然空氣有些乾燥,但是風非常舒服。午後天空萬里無雲,正可以說是絕好的旅行日。

  複雜的道路交錯在一起,混雜在一起。而小槙他們乘坐的的士,也在其中輕巧地穿行。

  「這個城市的空氣之所以那麼好,也是因為這個國家嚴格控制車輛的排氣啊。這裡的車大多數都是混合燃料,或是氫能源的。並且奧魯斯市還要求所有的車配備導航系統,作為交通管制的監視裝置。總之在奧魯斯市啊,新技術從開發到利用是非常迅速的哦」

  坐在車後座中央的蓉,將臉從解謎雜誌上擡起來,解說道。

  「已經酒醒了嗎,蓉?」

  「你在說什麼呢?我完全,一丁點兒都沒有醉哦」

  「……」

  「看,已經能看到了。那就是沃利斯蘭共和國頒佈政治決策的地點,國會議事堂」

  蓉像是要轉移話題一樣,指了指車前方的建築。

  「誒~和日本的國會有點像呢」

  正如祥所說,眼前出現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大型建築物。像是以莊嚴而巨集大的塔為中心向周圍擴充套件一樣,牆壁是深色調。寬廣的領地周圍都是鐵欄。四處有憲兵巡邏。

  議事堂的正面,是一個巨大的交通環島。

  小槙他們乘坐的的士繞過環島,轉了九十度變到另外一條道路上。

  一到大路,眼前便出現了非常有歐洲特色的古風建築物。各種各樣人種的人,走在人行道上。

  「這就是,奧魯斯市的中央大街。聖·卡蘭多大道。沃利斯蘭共和國中央銀行也在這條路上,各種高階商店的總店也在這裡。也就是說,這裡是金融與流行的激發源。我覺得這條大街在世界上也算是比較有影響力的呢。還有,那個就是能說是沃利斯蘭的象徵的,鐘塔」

  像是發條玩具一樣的老古董車也混在大道中。在大道上走了一段時間,眼前便出現了一個棒狀細長的建築物。以時速六十公里的速度駛過大道,就越發覺得它是如此巨大。

  「大公塔」(譯註:grandee,這裡還是翻作『大公』好了,原本想翻成『土豪』的……)

  小槙想起了從飛機上看到的那個塔。來到這個城市上空,第一個看到的建築物,現在正矗立在她眼前。

  佔地面積像是要跨越整條大道的鐘塔,表面裝飾非常莊嚴,不乏美感。它就像是在守望著城市一樣,俯視著聖·卡蘭多大道。

  此時,是大公塔正要報時。

  城市的空氣,都為之顫抖。

  鐘塔的頂端的巨大的種發出了響聲。

  渾厚,而又不乏輕盈優雅的音色,在城市中迴盪。

  「嗚哇」

  「哦哦!」

  小槙和祥以同樣的動作,在穿過大道的的士上,緊緊追著鐘塔望去。

  蓉看著率直的兩人,發出了打趣的笑聲。

  「外表是很漂亮,不過裡面也是,非常簡約而又美感哦。雖然它之前也只有展望臺的功能,不過後來貌似也受到了政權交替的影響,被改裝成了衛星通訊與公共電波的中繼塔,現在是進不去了。時常會有市民對『無法入內』表示不滿。我是不打算否認科學技術的滲透,不過我也姑且屬於反對派呢」

  「蓉,看來你對這裡很熟絡嘛。你以前來過奧魯斯麼?」

  「世界主要城市的情報,大抵都塞入腦中了哦。畢竟我是『合學』系的人嘛。我也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些東西,所以別看我這樣,我也還是挺感動的哦」

  「合學科……說起來,之前在飛機上的時候,蓉也一個人在嘟噥著什麼吧。這是蓉在大學中所屬的學科來著?」

  「怪人的巢穴哦」

  「好過分啊,小槙。在說他們怪人加變態加一無是處的笨蛋之前先把我排除出去啊。那麼,我們現在已經過了大公塔了哦。這一段也是卡蘭多大道的延伸,不過被稱為必修麗路,以示區分。這裡是年輕人們的休閒區哦」

  確實,一通過時鐘塔,周圍的景色就明顯改變了。

  雖然建築還是那麼古風,不過非常時髦的咖啡店和時裝店也很多。與之前的高大的中年人們不同,這條路上較多的是穿著休閒服的年輕人。道路上車水馬龍,的士也放慢了速度。輕便的越野摩托在慢慢行進的汽車之間穿行。

  「據事前收集的情報,這裡的飯店還有時裝都是一級品哦,真是期待呢」

  「好多日本人啊」

  小槙看著窗外說道。在人行道上走著的外國人的身影中,日本人的比率貌似非常高。

  「不愧是小槙呢。他們確實是日本人。當然啦,其中還有韓國,中國等其他亞洲人。不過日本人的比較多的原因,是因為日本與沃利斯蘭共和國邦交哦。畢竟讓兩國關係親近起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身為日本人的果須田裕社。這個國家在較早的階段購入他的技術。汽車的新型引擎,還有情報網路。還有什麼排水系統來著。總之這個城市上下水道設施是非常先進的哦。所以,這裡到處都有他的技術的影子。最近從日本過來的滯留者還能免簽證,所以為了學習外國語言而來的留學生也在激增」

  果須田裕社。

  十七歲便英年早逝的少年,他的綽號,實在是太多。

  異端兒。

  突然變異。

  並且,這個自稱為人類的王的少年,是小槙的青梅竹馬。

  ——這並不是真相

  白髮赤眼的怪物的笑容,浮現在小槙的腦海中。

  ——那我就閉上眼睛,好好沉睡,僅此而已。

  他的遺物,大多數都是現代人無法解明的東西。

  他看到這個失去了人類之王的新世界,又會作何感想呢?還是說,現在世界的一切動作,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也是,果須田裕社的影像麼?」

  突然,祥以低沉的聲音說。小槙也猛地朝祥的方向看去。

  在『Rule·Of·The·Rule』中,戰勝果須田裕社那時的搭檔,正在以銳利的眼神望著大道的一角。

  春野祥。

  打倒了王,獠牙還越發銳利的挑戰者。

  他眼中,到底看著什麼呢?他到底想要什麼,到底想去哪兒呢?為什麼他至今為止,能夠如此大大方方地闖蕩這個如此不完善的世界呢?

  在王與挑戰者之間,在完成與未完成之間徘徊的小槙,完全無法理解這點。

  「那個,是?」

  「有軍人。那幫人拿著的武器,可不是單純的槍哦」

  「啊啊,原來如此呢。哼哼,真有你的呢,春野祥」

  蓉非常打趣地笑著,看向祥所注視的方向。這是穿著類似軍服的紅色制服的二人組。他們掛在腰間的東西,乍一看好像和日本的警察裝備的手槍沒什麼差別。

  「與其說是軍人——呃,應該說職能上與『警察』類似吧。畢竟這可是混沌之城哦。世界通緝的罪犯也時常逃亡到這裡。所以,他們才會不惜一切代價維持這裡的秩序呢。雖然到處都是肉眼看不到的攝像頭,不過實際上行動的是他們——被稱作衛兵的傢伙們哦。那幫人裝備的,是威力很大的橡膠彈。殺傷力被遏制,但是反過來說,也能夠毫不猶豫地開槍啊」

  蓉意味深長地一笑。

  「那麼,就來回答回答你的問題吧,『他們衛兵裝備的武裝系統,和果須田預設的技術有關麼?』——答案是,否。倒不如說,完全相反。畢竟他們可以稱得上是所謂的『革新派』的象徵呢」

  「革新派?」

  「這是一個非常適合有野心的人向上爬的國度哦。也就是說,是一群認為『已死之人』的影響是一種『妨礙』的人呢——也罷,我覺得你們沒有必要知道這些東西哦。這可是骯髒的大人世界的事呢」

  蓉用一句帶有諷刺意味的話作結,用手指敲了敲司機的肩膀,用英語給出指示。

  「城市逛到這裡也差不多了吧。明天再來好好觀光也可以的。再不去辦正事的話,就對不起等著我們的某人了」

  的士進入傍邊的道路,在吵雜的小巷裡穿行。

  「啊,你看,這裡有很多衛兵哦。照日本的話來說,就是警視廳吧。這裡的正式名稱貌似叫『衛兵廳』吧,還挺大的吧?」

  面前是一個離中心區沒多遠的,一個在寬廣的領地上建造的建築物。這是一棟就算在奧魯斯市也顯得有些異常的,極富現代感的建築。

  小槙和祥將探出窗子的身體撤回,沉沉地坐在座位上。

  「吶,差不多也該和我說說打工的內容了吧。『去了就知道了』,『很簡單的一份工』,這種話我已經聽夠了哦」

  「嗯?嘛不要那麼急啦,我說了吧?你只是為了協助我完成我的論文而已。順利的話,你的工作今天就能搞定呢」

  「……?」

  「畢竟是蓉,所以大概能夠猜到是什麼事情呢」

  與完全沒有頭緒的祥不同,小槙發出了嘆息。

  「嗯,已經可以看到了哦。這就是我們這五天要住的地方」

  蓉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用下巴示意前方的建築物。

  在郊外開闊的土地上聚集的,巨大建築物的陣列。

  因為能夠看到像是中世紀宮殿的那種時代錯誤的樓房,所以也能猜到這裡其實是採用中庭式建築方式的建築物群。

  建築物群的面積,非常廣。分成好幾個區域的建築物,聚集在鋪滿了漂亮的草坪的土地上。

  「歡迎來到,匯聚了沃利斯蘭的野心與智慧的,奧魯斯大學」

  在小槙聽來,蓉含笑說著的話,就像是魔女的邀約。

  小槙他們三人,在奧魯斯大學正面下了的士,步行向大學正門。

  小槙和蓉拉著巨大的旅行箱,而祥揹著讓人無法想象是作海外旅行的小包。

  大學被高高的圍牆包圍著。門前也有幾個那種在大街上看到過的衛兵。他們正如守門人應該做的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身上裝備著槍。

  一群穿著休閒服的年輕人湧入正門,他們應該是學生吧。白人很多,不過也不乏黑人和黃種人。一邊走著,一邊談天說地的他們,與無表情地站立著的衛兵形成了鮮明的對米。

  「說是旅行警衛員的職能,但還真是令人不安啊」

  正當他們三人跟在學生們後面想要進門的那時。

  突然,衛兵們一齊動了起來。堵在小槙他們面前,用英語說著『停下』。

  「怎麼?」

  祥以不輸給衛兵的速度站在小槙面前。他像是要護住小槙一樣,站在衛兵與小槙中間。

  「沒問題的,沒事的哦,春野祥」

  蓉走上前,和衛兵中的一人說了些什麼。於是,紅色制服的衛兵,便將他們包圍並開始移動,像是要將他們領向某個地點。

  小槙他們便老老實實地在他們的帶領下前進。

  「看來他們察覺到我們不是這個大學的人了呢。不過這也很正常,『警戒外來者』可是保安措施中的大原則」

  堂姐不以為然地說著,而小槙則側過了腦袋。祥貌似也無法接受這個解釋。

  「光是帶了大件行李來就要被懷疑到這種地步麼,還是說……有非接觸性的探測儀?」

  「恐怕,是後者吧。這個大學的關係者,應該都擁有IC卡。這和商店裡面防止偷東西而安裝的那個東西一樣啦。沒有那個『身份證』的人通過大門的話,警備系統就會啟動吧」

  「但是,他們的反應也太快了吧。為什麼他們能夠在同時通過大門的一群人中,將我們挑出來攔截呢?並且,他們的動作也太快了,而且一致性也很高。這根本不是訓練能夠達到的級別」

  「你真是問了個好問題呢,春野祥。不過現在還沒到對此作出解答的時候。謎題,是要慢慢揭曉才有趣呢。對拼圖遊戲來說,從邊框骨架入手才是王道手段哦」

  就算被衛兵包圍,蓉也還是大大方方地走著。祥也是一樣,他還時不時對衛兵們露出挑釁的微笑。

  「首先應該對『為什麼這個普通大學會如此戒備森嚴』,抱有疑問吧?」

  小槙驀地開口。理所當然的,周圍的衛兵都無視了她的話。

  三人被帶到了離正門並沒有多遠的一個小地方。

  祥和小槙看著蓉和坐在前臺桌子上的問詢人員對話。然後,蓉對那個人遞出了像是介紹信一樣的東西。

  「鈴藤」

  小槙仰望著自己身邊的少年。而他則是死死盯著前方,只有嘴巴在動。

  「我說啊」

  「嗯」

  小槙點點頭。祥也沒再說話。欲言又止——會這樣猶豫的祥,還真是有些少見。

  「……暑假的作業,寫完了沒」

  還想著他終於開口了,卻沒想到居然是要說這事兒。祥俯視著嬌小的小槙,露出了和平常一樣,性質有些惡劣的笑容。

  「完全沒有著手啊,所以,我根本不應該來這個地方呢」

  「要我幫忙麼?」

  「真的?」

  「作為報酬,你要請我吃一個月的午飯」

  「那還是,算了」

  對話,到此為止。

  仔細想想。

  在大約一個月之前,祥和小槙的關係還不過是單純的同班同學。現在卻肩並肩走在異域。

  這種事,只能認為是奇蹟了。至少一個月前的小槙,根本不敢想象這種事情的發生。

  第一學期。他們在果須田裕社的遊戲中偶然相遇,變成了搭檔,共同戰鬥。

  暑假剛開始,他們又在前往灰火秋島的豪華客船上再度碰面,他還拉著自己的手,逃離了因為火山爆發和地震而慢慢沉沒的島嶼。

  而現在,他們兩人又共同呆在外國,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呼吸著同樣的空氣。

  想想確實也覺得挺不可思議的。但是實際上卻有一種『他在我身邊是理所當然的』,這樣不可思議的感覺。

  然而,暑假結束的話——

  兩人又會在充滿著平和氣息的學校的教室再會吧。

  作為,單純的,同班同學。

  「春野君」

  這次,輪到小槙對祥搭話了。

  他『嗯』地回了一句,低頭看向小槙。

  自己恐怕是無意識地叫出了他的名字,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自己到底,想要對春野祥說什麼呢。

  「春野君你——」

  「呀,讓你們久等了呢。你們人手一個哦。只要拿著這個的話,不光能隨意出入大學,貌似還能夠在食堂享受職員的優惠待遇。把這裡的食堂的菜吃個遍的話,食堂那邊估計要損失百分之二十的利潤呢」

  蓉將像是卡片一樣的東西舉起來甩著,大搖大擺地走過來。

  小槙剛剛開口,卻又閉上了嘴。祥轉而問小槙。

  「怎麼了,鈴藤?」

  「明明不收報酬也好的嘛,春野君,真是欺負人」

  『事到如今還說這個』,祥笑了出來。

  這張卡片和在日本那邊被交付的證明卡片大小差不多,是用類似塑料的材質做的。稍微用點力能夠讓它彎曲,還算是有點彈性。

  「這裡面應該有晶片吧」

  「貌似是的。那我們走吧。我已經問到了目的地的方位了」

  蓉非常麻利地拉著自己的行李箱走了出去。事到如今他們才發現紅色制服的人們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們離開了問詢處,開始在大學內漫步。

  離與正門最接近的建築物,還有數十米的距離。鋪滿了草坪的廣場上,有著交錯縱橫的石板路。通道兩側用細小的砂石填滿。學生和老師們都在道路上同行,也有人躺在草坪上睡覺。

  首先出現在眼前的建築物,正可謂是非常適合迎接有學之士的,莊重的建築。

  讓人倍感滄桑的牆壁,左右延伸開大約一百米。前門的入口做成了塔的形狀。塔上,比小槙身高還要長的指標在緩緩轉動。石頭建築物特有的冰涼感,讓整個建築散發一種肅穆沉靜的氛圍。

  「那麼,就來簡單說明一下吧」

  蓉將手提箱提起來,走過樓梯部分,帶頭進入了建築物。

  小槙的東西讓祥幫忙拿著,而她自己也進入了屋內。

  時不時還有學生從身旁經過。蓉毫不猶豫地在走廊上前進。

  「這個建築物,就是奧魯斯大學的中心,名字叫做『庫雷亞』,這裡也與禮拜堂相連線。這前方的一大塊地會被分成好幾個區域——我先說清楚,這只是我事先收集到的情報,或許會與實際情況有所不同」

  通過陰暗的走廊,建築物也沒了蹤影。

  一個細小的池塘展現身姿,走廊也變成了一個細長的橋。從構造來看,和日本的大學有些不同。

  走過渡橋,進入對岸的建築物。

  「這個奧魯斯大學,從物理學、數學這樣一板一眼的理科學院,到文學部、法學部這樣的文科學院都一應俱全。每個學院按照區域劃分,在每個區域內都有對應的學院教學樓和宿舍。我們的目的地,就是醫學院所屬的區域。剛好有個實驗在那裡進行,而我的必修科目的負責教授,命令我總結出對這個實驗的看法,做成論文交上去」

  一直走著的長廊,『庫雷亞』也終於到頭了。

  三人再度來到了鋪滿草坪的廣場。

  「這就是,第一區。也就是將學院區分開來的,第一條分界線。嗯,在那邊」

  蓉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邁步,小槙和祥追在她身後。

  「有個實驗?內容是什麼?」

  「不知道……喂,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啊。我說真的。我只聽說是個和人腦機能有關的實驗。我的教授,貌似和這個實驗的負責人是熟人呢。所以我才能夠特別獲准參加實驗呢」

  與大腦機能有關的實驗。確實,光是聽到這點還無法想象到底是什麼內容。

  但是。

  小槙眯起眼睛,看著前方背對太陽矗立著的建築物。

  堂姐,鈴藤蓉所屬的,合學系。那樣的院系專門派學生過來參觀的研究,其內容是否處於常識範圍內,都——

  「蓉所在的所謂的合學,其實就是醫學院麼?」

  刺眼的陽光使得祥也眯起了眼睛,他對著面前走著的女性的後背發問。

  「不,雖然我也學醫學,看來是我說這裡是『醫學院』所以讓你產生了這樣的誤解呢」

  「什麼意思?」

  「我們合學系,並不是某個學院,沒有界限,沒有專攻領域,也沒有節操。並且臉皮還很厚」

  祥皺起眉頭。小槙嘆了口氣,幫著堂姐做出說明。

  「什麼都有,什麼都學。這就是合學科哦」

  「什麼都?」

  「正是,醫學,語言學,數學,文學,地理學,心理學,電氣工程,物理學,歷史學,經濟學,一切都要學。將這個世上所有的知識裝入腦袋中,這就是我們合學科。為了從全世界範圍內甄選出什麼都會的人類,才創設的,萬能的學科」

  蓉回過頭來,露出個挑釁的笑容。

  「哼哼,『學習一切的知識,這種事真能做到麼?』,你的臉正在這麼說呢,春野祥。對,知道我們的存在的人們,都會擺出這樣的臉。而且,不論是誰,都會這樣稱呼我們——」

  「——『傲慢』科」

  小槙在蓉的注視下,接著蓉的話說了下去。堂姐滿足似地笑笑,重新把臉轉過去,面朝前方。

  看看春野祥的臉,發現他果然擺出了不明狀況的表情,不過,他馬上又露出了貪心的笑容。

  「聽起來好好玩啊,這個,是誰都能報考的麼」

  「勸你還是別去了吧,春野祥,你不適合這個。不,倒不如說,如果你忽然心血來潮想要入學的話,我要盡全力阻止你呢」

  祥好像很驚訝,畢竟沒想到被如此果斷地拒絕。或許是認為自己被小瞧了吧,他直勾勾地盯著蓉的背後。

  「你想說我沒那個能力麼?」

  「不要那麼生氣嘛。誰說你不可能了?我只是說你不擅長。雖然我和你相處的時間不長,不過我非常清楚你和我們不是同類。在我看來,如果進了傲慢科的話,你的才華反而浪費了呢」

  蓉又回過頭來,年上的女性的笑容,並不像平常那樣具有諷刺意味,而是顯得非常溫和。

  「不要那麼熱血啊,少年。你的才能並沒有廉價到會因為他人的評價而動搖吧?」

  聽到這句難以反駁的話,祥和語塞了——小槙認為,自己堂姐這種平常很少見到的笑容實在是有些犯規。這種像是看透了對方心思的,包容的笑容。

  「知識這種東西,不過是單純的道具。沒有更多或者是更少的意思。只不過是為了讓有點小聰明的傢伙能夠更加方便行事而已。我不會說知識是不必要的,我只是想說,你並不是那種需要依靠知識的人類」

  一直注視著沉默的祥的蓉,再度回頭面向前方,繼續走在石板路上。

  「……」

  「好痛好痛好痛,為什麼要扯我的耳朵啊?」

  「發洩」

  一定是聽到蓉的那番話,心裡很不是滋味吧。小槙用手捂住耳朵,看向一邊,在心底暗下決心,『如果有一天堂姐能夠掌握完美犯罪的方法的話,一定要讓她傳授給自己』。

  「哈,不過我認為小槙非常適合這個哦。所以我也極力推薦她學這個,不過本人很不願意呢。但是在前段時間,我在她拿回來的張志願調查表上偷偷寫了『合學系』呢」

  「我才不是怪人嘛……這種事,我第一次聽說。怎麼辦,就這樣交上去了啊」

  「喂,這點事還是得注意到吧」

  穿過廣場,又走過了幾個建築物。再往前走一段時間,領頭的蓉便在一個三層建築前停下了腳步。

  像是介紹中世紀歐洲的紀錄片中,貴族的大宅一樣的L字形的建築物。

  牆角被苔蘚侵蝕,變成了暗綠色。建築物周圍的植物,都是些小槙沒有見過的品種。

  「總算是到了。這就是醫學院區域的研究所『MADRAW』。這裡與上課的教學樓分離,是專門的研究機構。就像你們高中的特別教室一樣呢,教科書與實驗道具並不是一碼事。來吧,進來」

  「『病葉研究室』,嗯,就是那裡呢。這字好看得多餘」

  小槙也認為堂姐的評價是合適的。走廊上並列著的研究室的門,只有一扇門牌上用日語書寫體寫了一串字。入口前還有一個衛兵,他一動不動地堵在門口。

  祥覺得有些不對勁。

  「再怎麼說這樣森嚴過頭了吧?只有那個房間有衛兵把守哦」

  「這個研究,姑且算是國家計劃呢。聽說是個蠻重要的專案」

  蓉平靜地說著,對衛兵搭話,給衛兵看了介紹信以後,衛兵便無表情地撇開了臉。像是在說『隨便你們吧』。

  「那麼,裡面到底有什麼玄機呢。我也很期待你的表現哦,春野祥」

  「啊?」

  「我是潮天理工大學合學系派遣來的,鈴藤蓉」

  蓉無視了祥的疑問,敲了敲門。裡面的人高聲喊道『進來吧進來吧,門沒鎖』。蓉打開了門。

  研究室的內飾,和建築物古典的氣氛完全不同。

  寬廣的室內擺著幾張白色的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有監測儀表,電腦等電子儀器,它們都以線相連線。像是打印出結果的紙張在房屋中散落一地。

  從十幾歲到三十幾歲的白衣人物,在房間中走來走去。戴著面罩的人,專心致志盯著電腦螢幕的人,各式各樣的人都有。

  房間中貌似還有別的小隔間,裡面的牆壁上有幾扇門,門都配備著電子鎖,顯得非常現代化。琳琅滿目的最新銳的儀器,讓剛進入房間的人一瞬間覺得好像來錯了時代。

  「非常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擾,請問病葉劍花博士是哪位呢?」

  環顧四周都是白衣,也不知道剛才應門的人是哪位。蓉一開口,其中顯得身材最瘦小的白衣人舉起了手。

  「來來來,這邊哦。稍微等一下啊……嗯,投入劑量再大一點。因為我要和客人見面呢,讓他乖乖等著」

  那個人對比自己高兩個頭的男子作出指示,便一路小跑地接近過來。

  「博士?那個人是博士?」

  「喂喂,騙人吧」

  「我很明白你們想說什麼,不過等人家自我介紹完以後再驚訝也不遲吧」

  「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我是這裡的負責人,病葉劍花」

  走到他們面前,臉上帶著微笑的,是一個與小槙差不多高的女性。

  倒不如說用『少女』形容她會比較合適吧。茶色的雙馬尾,黑色框的小眼鏡,讓她顯得更加稚嫩。白衣的尺寸也非常大,不知是沒有和她尺碼的衣服,還是她自己故意弄成這樣的。白衣的衣角都拖到了地上。

  「血型O型。處女座,二十八歲。國籍姑且還是日本的,不過現在正在辦理沃利斯蘭的移民手續。喜歡吃炒麵和壽司,雖然專長是腦外科,不過基本上來說只要和醫療有關的事情我都幹,歡迎你們來到奧魯斯」

  病葉劍花露出帶有稚氣的笑容,伸出右手。

  「二十八歲?」

  祥揚起了聲音。房屋內的所有人都一瞬間停下了手頭的動作。同時看向祥這邊。蓉輕輕扇了祥一巴掌。

  「啊,沒事。這種反應我見過多啦,不用在意。其實也不是什麼令人吃驚的事情哦。我只是定期服用我自己製作的防老化藥物而已呢。或許外貌上看起來會年輕一些吧。如果你們想要的話,要多少都可以哦。不過難點在於,這個東西還沒被社會認呢,特別是被日本當局發現的話,可是要被逮捕的——話說回來」

  劍花皺起了眉頭。好像是在猶豫到底應該和三人之中的誰握手。

  「我是聽說鈴藤蓉這號人物是一個人呢,沒想到我居然看到三個人,是幻覺麼?真是服了自己了,看來是工作太久了呢。喂,來人,拿點營養飲料過來!就是牛磺酸最多的那個!」

  「先不論博士是否還正常,鈴藤蓉確實是一個人哦,我就是鈴藤蓉。您好,這五天要受您照顧了。並且,還請給我一些那種防老化的藥物」

  蓉握住了劍花的手,劍花像是個小孩子一樣笑開了花。

  「原來如此,你就是傲慢科的!外表看上去是個普通人,不過內在一定夠古怪吧!說到那裡出來的學生,你們是不是比起一日三餐更喜歡製作炸藥,或是右手內藏地對空導彈呢?給我看看給我看看吧!」

  祥用手肘戳戳小槙『……合學系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啊』。

  小槙則以『應該可以用若即若離來形容吧』作為答案。

  蓉也看慣了別人對他們的偏見,用非常社交性的笑容敷衍過去。

  「不好意思有負您的期待,我比起製作炸藥,更喜歡一日三餐,並且四肢沒有被改裝過。聽說我的教授以前承蒙您的照顧,我也非常感謝您能給我這次觀摩實驗的機會」

  「嗯嗯嗯,她確實是優秀的學生呢。雖然也有笨拙的地方。好不容易當上了全國最年輕的教授,偏偏被調去看管傲慢科。其實這也算是學會趕走麻煩傢伙的辦法吧。僅僅是年紀太年輕,就被這樣欺負。明明只要看清日本這種小國的侷限性,她的才能就能得到更好的發揮啊」

  「不勞您多費心,她現在精神到讓人對她充滿殺意呢。並且她本人貌似也挺滿意現在的待遇。畢竟敢在聯誼會上光明正大地說『我已經決定將我的一生用在欺負你們這幫連蠢貨都算不上的凡人上了,啊~哈~哈~哈』這種話呢。嘛,不過她的一生馬上就要結束了。死因是背後被人捅了一刀。為什麼我能這樣斷言呢,那是因為,在『決定誰可以優先將那個笨蛋教授送下地獄的猜拳大會』中勝利的,不是別人,正是我」

  劍花和蓉保持握手的姿勢交談著,貌似對這兩人來說,這不過是談天一樣的內容。

  「我身後的兩人……嘛,算是我的保護人吧。因為某種原因同行,請問這樣沒問題吧?」

  「嗯,說實話我是有點想讓他們迴避一下的呢,不過,也罷」

  劍花鬆開了手,來回打量著小槙和祥。

  祥又一臉驚愕地看著小槙,是有些在意蓉將兩人稱為『保護人』吧。就常識來說,保護人一般是年紀比較大的她來擔當的。

  但是蓉其實並沒有說錯。實際上,就是那麼回事。理由馬上就大白於天下了。

  「其實我也挺忙的,所以雖然有點唐突,不過還請你儘快理解我的研究呢」

  『這裡是資料處理的房間,真正的實驗室在那邊哦』,她接過研究員拿來的營養飲料,一路小跑到深處的房間。

  「話說回來,你剛才有個詞是不是說得有點不恰當呢?」

  「是哪裡用的不恰當,還望指出」

  「你不是來『觀摩』我的實驗的吧?這個研究姑且算是國家機密計劃呢,本來是不能讓局外人插手的呢,不過為了保住實驗的預算,必須要在幾天後給國會提出研究論文,而論文的進度已經慢了下來。所以才讓你來『幫忙』的不是麼?我記得她跟我約好說你一個人能頂這裡五個研究員的工作,報酬就是這幾天在本國停留所花費用的報銷。而你自己的工資是我直接交給你教授來著?」

  「啊啊,確實是這樣呢,抱歉……那個死小鬼,等我回國就用工地上的電鑽給她腦子開個洞」

  蓉滿臉帶笑地舉起因用力而顫抖的拳頭。不知不覺就已經預想到這種事情的發生的小槙,嘆了一口氣。

  病葉劍花將營養飲料一口氣喝光,然後很自然地將空瓶扔到一邊。站在電子鎖的門前,輸入密碼。

  「關於我的研究,你從她那裡聽說了多少?」

  她,恐怕是指蓉的負責教授吧。

  「關於研究內容,幾乎什麼都沒聽說。非常抱歉,我沒做過什麼預習就來了」

  「啊,不用在意啦。再說我的研究本來就是機密呢。嗯~簡單來說,就是調查人腦機能的臨床試驗吧。這裡,就是實驗室」

  大門發出沉重的金屬聲,『鏗』,看來鎖已經解除了。這扇像是冷藏室的入口,或是說像是金庫保險門一樣的厚重大門,緩緩滑開。

  正如資料處理室的配置和建築物的外形相比像是超前了一個世代一樣,實驗室內部的先程序度也超前了資料處理室很多。

  並排拜訪的桌子,都是顯示器一體化的。牆壁上還有大型的電閘門。這些最新銳裝置讓實驗室看上去就像是航空管制局一樣。架子上還有連著一些電線的頭盔,像是手術用具的鉗子與刀具。房間中到處都是記滿了資料的檔案,穿著白衣的人也在到處走動。

  小槙環顧房間,最後,視線停留在正面的一塊黑色牆壁上。

  房屋深處的一面牆壁,是一塊黑色的磨砂玻璃。

  「歡迎,這裡就是,真·病葉研究所」

  劍花挺起胸宣告道,就像是小孩子一樣。

  「……」

  不過,蓉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看上去對劍花的話一點反應都沒。

  「怎麼了,蓉?」

  小槙向她搭話,但是她還是沉默。忽然,她撿起一張資料記錄用的紙,再看看牆壁上的裝置,拿起手術用具。

  「心跳數,腎上腺素分泌量,肌肉組織中的含氧量,意識清醒程度的資料……手術套裝,出血量測定裝置,空氣鑽,腦手術定位裝置,體溫維持裝置……」

  她自言自語地嘟噥著。

  「蓉?」

  祥貌似,也對現在的狀況感到懷疑,他將手搭到蓉的肩膀上,但是蓉完全沒有理會他。

  「是這麼回事麼,原來是這麼回事麼」

  突然,蓉擡起頭。

  她轉身,毫不猶豫地接近桌子——不知她在想什麼,她拿起了鐵椅子,朝桌子揮下。

  「什……!喂,蓉!」

  祥在揮下前的那一剎那制止了她。椅子差點就砸在了顯示屏上。

  「你這……!」

  但是,蓉還是沒打算把手,她放開椅子,轉身用穿著靴子的腳踢向電閘。但是在此之前,祥毫不猶豫地將蓉反剪過來,她的腳揮空了。

  「你怎麼了啊!冷靜一點!」

  「閉嘴,你這混蛋!放開我!我要把這裡的所有東西都砸壞!」

  就算身體被祥鎖住,蓉也還是不停地亂動。但是在體力上,她遠遠不是祥的對手,最後也只有做些無謂地掙扎。

  鈴藤蓉的突然暴行讓病葉劍花也嚇了一跳。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糾纏在一起的兩人。

  「蓉,冷靜一點啊」

  正當白衣研究員們都要介入,事情漸漸要變得大條起來的時候,小槙發出了喊聲。室內只有小槙一人是冷靜的,因為她非常清楚堂姐的『性格』。

  蓉聽到自己堂妹的聲音,終於停下了暴動。蓉那充滿了憤怒神色的雙眸,狠狠瞪著小槙。而小槙也完全沒有迴避她的時限,直勾勾地望著她。

  緊張的空氣漂浮在研究所之中。

  ——與小槙對視了差不多有一分鐘,蓉才發出了一聲長嘆。

  「……夠了,春野祥,沒事了,我已經冷靜下來了」

  她轉過頭來,對背後的祥笑了笑。雖然是想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但是祥並沒有笑出來。

  「真的?」

  「你覺得現在的我的眼神,看起來像失去理性麼?還是說,你太中意我身體的感觸了呢?如果是後者的話我是覺得很榮幸,不過再摸下去就要加收費用了哦」

  祥一邊警惕著,一邊將蓉鬆開。

  「好……催·毀!」

  「喂!」

  祥抓住了再度舉起來的手臂。蓉又露出了壞笑,『玩笑啦,你看,我很冷靜吧?』。祥則是保持著隨時準備制服她的姿勢。

  「怎麼了嘛怎麼了嘛,到底發什麼了什麼啊。這裡的裝備都是非常貴重的啊,要破壞也別來這裡破壞嘛」

  「……這算什麼,臨床試驗啊」

  蓉的臉色一變,死死盯著病葉劍花。劍花高興地拍拍手。

  「哦呀,看來你僅僅只看了一眼儀器,就推測出了實驗內容呢。過不愧是她雪藏的孩子,不愧是肩負傲慢科看板的人!很優秀呢!」

  「你這傢伙……」

  蓉迫近劍花,祥抓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停下腳步。

  「喂,蓉,到底是怎麼回事,快點說明清楚」

  「說是臨床試驗,這裡實用性的器材也太多了。明明是臨床試驗,這裡直接性的資料卻太多了——蓉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小槙開始了說明。『嚯嚯』,病葉劍花有些感慨地轉頭看向這邊。

  「這裡的實驗,並不是臨床試驗這種級別的……!」

  蓉像是咒罵般說道,

  「是人體實驗!」

  祥的眼睛瞪大了。

  實驗室,被寂靜包圍。

  像是將時間都停滯了的,陰森的寂靜。將這份寂靜打破的,是劍花有些稚氣的聲音。

  「啊,是麼」

  她好像終於察覺到了什麼一樣,用拳頭敲了敲自己的手掌。

  「我好像,也用錯詞了呢。抱歉抱歉,你就是因為這個才誤解了呢。喂,把那個玻璃的透明度調高」

  研究員遵從劍花的指示,操縱牆壁上的裝置。將黑暗的玻璃調亮,增加了透明度。

  「這裡的實驗,才不是什麼人體實驗啦」

  出現在玻璃對面的,是一個面朝這邊傾斜的,手術檯。

  手術檯上出現的,是一個全身被拘束裝包裹的人物。身體被巨大的橡膠帶綁住,自由被剝奪。臉部和頭部都被繃帶纏住,只露出左邊耳朵和湛藍的左眼。手術檯深處的斷層掃描裝置,連線在像是CT的白色箱子上。

  在實驗室所有人的注目下,病葉劍花平淡地說。

  「——是『人體改造』哦」

  手術檯上躺著的人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小槙。

  病葉劍花笑著,攤開手,示意對著玻璃對面的繃帶人。

  「讓我來介紹一下吧,他是,伊翁·安塞美。是這個實驗開始以來,第四號實驗體。他的表現非常好哦,是最接近我的理想目標的人。畢竟——」

  「閉嘴,你這個罪犯!」

  蓉打斷了劍花的話。如果祥沒有抓住她的肩膀的話,蓉隨時都可能朝這個瘦小的研究者衝過去。劍花眨了眨眼睛。

  「罪犯?我?為什麼?」

  「這種實驗,完全是在醫療法規之外的。不只是法律,倫理委員會也不會坐視不管的!這不是正常人該乾的事」

  「在日本或許是這樣。但是,這在沃利斯蘭可是屬於合法範疇哦。你當你現在在哪裡呢?」

  「也有國際規定的——不,先別管法律了,這種事情怎樣都好。問題在於,你,剛剛說這是第四號實驗體對吧?」

  「是哦,這個實驗也在一年前政權交替的時候就開始同時進行,還算是順利吧。在當時,只有沃利斯蘭這個法制比較開放的國家能夠進行這個實驗呢」

  「你把人類,當成什麼了……!」

  「噗哈!嗚啊,好久沒聽過這種論調了!『你把人類當成什麼了』!不過說實話我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句話會從傲慢科的學生口中出來!想要學會世界上所有的知識的,傲慢的你,居然會說出如此具有常識的話呢!這可不是搞研究的——這可不是將要成為研究者的人的臺詞哦!」

  「我根本沒有當學者的打算」

  「那你想幹嘛?」

  「老師,想要真正好學的孩子,都希望自己的老師什麼都懂,而我,就是要成為這樣的老師」

  「哈!老師,你說老師?你,和你的教授都是一類人啊!明明是好不容易學來的知識,為什麼不拿來為了自己而使用?人生苦短,為什麼不利用自己的學識呢?」

  「對我來說,僅為自己而利用的學識,才正是不必要的。先不說什麼人生苦短,不要把我和那個混蛋教授相提並論!只有這點,我無法容忍。你如果再不改口的話,我就猛揍你這花生頭!」

  「真是難以理解呢。話說,你還是注意點你的口氣哦。我稍微有些不愉快。啊,你剛才說我是花生頭?這句話我可不能聽過就算了呢。你怎麼搖我的頭,都不會發出聲響哦」

  像是怒濤一般謾罵的語句在兩位白衣女性之間縱橫交錯。看來劍花也因為這你一言我一語而血壓攀升,後來,連她在罵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們兩個,都給我冷靜一點。蓉,總之你還是先聽聽人家說明嘛」

  小槙與手術檯上的那個人對視著,試著平息蓉的憤怒。

  她從小就熟知身為堂姐的鈴藤蓉。所以也比誰都要清楚她的性子,非常清楚她這『最討厭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受到傷害』的秉性。

  但是小槙直到現在都還是沒有明白為什麼她如此糾結於此。就這點來說,小槙或許更加接近病葉劍花那邊吧。

  只要可行,不論怎麼違禁的事情都會去幹的人,也還是有的吧。

  他們就是如此橫得下心。

  但是,鈴藤蓉恰恰相反。

  並且身為小槙同班同學的那個少年,也同樣如此——不,他根本就沒有打算去橫下心吧。

  「正如鈴藤所說的那樣,你先說明一下吧。要撒野也等那之後」

  祥鬆開了抓住蓉肩膀的手,盯著劍花。春野祥這個人現在這麼老實,這一點反而讓人覺得很不安。只要一確定與病葉劍花對抗的話,他一定會行動得比任何人都要迅速吧。

  在年紀嬌小的兩人的制止下,病葉劍花和蓉才不得已分開了。

  「我剛剛太興奮,真是失禮了。請你繼續說吧,花生頭博士」

  「不要叫我花生頭啊,唉算了。我也見慣了這種態度惡劣的學生了」

  病葉劍花敲了敲玻璃牆壁。

  「看來在你爆發之前,有必要先給你補充補充知識呢。確實,他是實驗物件,並且還是第四號實驗物件。不過,這個實驗可是得到了他本人的認可的。並且接受實驗的所有實驗物件,都沒有出現什麼無法復原的慘狀。只要一被判斷為『不適應此實驗』,就會中斷,並給予其相應的報酬。這些實驗體現在也過著非常平和的日子呢」

  「後遺症呢?」

  蓉非常迅速地詰問道。病葉劍花聳聳肩。

  「至少,就『不影響私生活的範疇』這一點來講,沒有」

  「誰知道呢」

  「我還覺得他們應該感謝我呢。最初的實驗體——大約在一年前,這個實驗開始以後第一個實驗體,是一個與實驗前沒有任何變化的,完全的失敗作。但是,這之後的三人都出現了較良好的反應。我還真沒想到有一天我要專門為這個做出說明呢——喂,螢幕」

  電閘前放著的那塊板子閃起了光,雖然一開始還以為那隻不過是塊單純的黑板,但實際上那是一塊巨大的顯示屏。螢幕上顯示出了人腦的斷層影像,其周圍還浮現了很多英文字母。

  劍花從胸口的口袋中拿出遙控器,對著螢幕。大腦的影象開始進行三維旋轉。周圍的文字也隨之改變。

  「那麼,讓我們說說正經的吧。我在這裡進行的,是『關於腦內訊號轉換的研究』。我聽說傲慢科已經進行了關於腦治療的研修,大腦的基本構造你也應該清楚,不過我還是先說明說明。人類的腦,這裡主要指大腦——可以大體分為四大部分,前腦葉,頭頂葉,側腦葉,後腦葉,各個部位都有不同的分工」(譯註:直譯是如此,用專業一點的詞語來說是『額葉,頂葉,顳葉,枕葉』)

  螢幕中的畫面切換,出現了大腦一部分的截面圖。

  「其中最需要注目的就是前腦葉,前腦葉不光掌握著人的五感,也是高速處理各種情報的中樞。總之就是與感情,記憶,情報處理,身體機能都直接相關的部位。如果人的這裡有所損傷,那麼他的理性與衝動的平衡將會崩壞,所以以前也聽說過那種特別狂暴的人要被切除這個部位強制讓他們老實下來的傳言呢。不過做過這種手術的人,會變得毫無感情,偶爾又會不分場合,不由分說地大鬧一番。哦呀,總覺得剛才所說的這種症狀,好像在哪裡見過呢。蓉君,你,記不記得你有不小心丟失過自己前腦葉呢?」

  「這種挖苦就免了吧,繼續說吧」

  「真是冷淡呢~大腦在突觸的結合部分,進行訊號的傳遞,儲存,以及變換。這也就是所謂的記憶與思考。但是,這其中也有一些突觸完全沒有活兒幹,這就是被稱為『靜寂突觸(SilentSynapse,或叫沉默突觸)』的懶惰者呢。聽好了,『靜寂突觸』哦,這裡考試會考到的哦。我的目的,就是讓這些東西覺醒。在我的不懈研究之下,我終於找到了能夠讓靜寂突觸覺醒的,有效的辦法。這就是,讓其他部分的訊號停止。故意讓通常活動著訊號源停止,使無處可去的電訊號轉而去向這些從未起作用的部分——也就是,將電訊號強行倒入靜寂突觸。以此為契機,將大腦未覺醒的部分強行覺醒」

  螢幕上的畫面又開始切換。這是通過核磁共振斷層攝影技術將腦內電訊號傳遞過程轉變為動畫的技術。

  蓉的表情,變得越發凶險。

  「將大腦本來的機能,改造。即是——人體改造」

  「沒錯。我想要通過這個實驗,創造出擁有至今為止人類都未曾擁有的能力的『超人』」

  病葉劍花露出了笑容。這和之前那像是孩子一樣天真的笑容相反,是個狡猾而又毫無破綻的,大人的笑容。

  「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人為停止電訊號地傳遞,會造對人體成什麼損害」

  「不能說沒有——我姑且這樣回答吧。至於到什麼程度,你眼見為實」

  「……通過刺激靜寂突觸獲得的能力是?」

  「身體機能提高,五感發達,計算能力上升,語言能力上升,總之就是各個方面都會有顯著提高。不過,也有問題。能力的強化只是暫時性的。這也是現在需要攻克的一個難關」

  「為什麼這種實驗能夠如此光明正大地進行呢。再怎麼說,這也太過無視倫理了。之前說過這個國家的法制比較開放,不過其他國家也不會對此事坐視不管。既然敢在國立大學進行這種實驗,只能讓人認為整個國家都在隱藏這個實驗」

  「這一部分就是大人的事了呢。國家也在期待著研究的成果。而我也得到了能夠繼續研究的場所與資金。畢竟直到前段時間,還得到了果須田裕社的特許,附加了一些研究預算呢。我便利用這筆資金擴充了實驗規模。你看到了外面的衛兵們了麼?那幫人的戰鬥系統,就是運用了我的研究呢。因此,我又獲得了更大規模的研究所。新研究所已經在建設中了」

  蓉陷入了沉默。她完全無法認可這個答案,不過看上去好像是做出了某種程度的覺悟。她緊閉雙脣,盯著劍花。

  「順帶的,你們有什麼問題的話也請問吧」

  劍花看向小槙和祥。

  將雙手插入荷包中聽著說明的祥,看了看手術檯上躺著的那個人。

  「為什麼,你想要製造超人呢?」

  「『或許能夠做到』,『好,那就這樣做吧』,這就是學者的本性啊。嘛,就我個人來說,還有一些比較急躁的動機呢。總算是找到了能夠實行實驗的場所與資金了」

  「急躁?急什麼?」

  「人類的進化,我一直認為人類的進化已經停滯了,倒不如說現在看起來就像是衰退一樣呢。偶然出現那種先天的『擁有次時代可能性的人類』,也就是突然變異——果須田裕社。但是他又馬上消失了。他的人生,只有短短的十七年。這樣,不行,完全不行。所以我才想要致力於人類的升級與進化呢」

  「你算老幾啊」

  祥以低沉的聲音說道。

  「姑且,算是挑戰者吧。我想要挑戰人類的極限」

  病葉劍花露出了帶有敵意的一笑。

  「人類的進化……」

  小槙忽然開口。

  劍花,蓉,祥都看著小槙。

  ——如果我勝利的話,我就會改變這個世界。

  小槙的青梅竹馬,在他創造的『遊戲』中,這樣說了。他將自己,也將小槙稱為進化的可能性。

  ——但是,不論是哪一邊成為新人類,一個人都太孤單了啊。

  小槙對裕社這樣說了。

  超人的量產。果須田裕社難道也希望這樣麼?

  「基因的操作也能成為誕生超人的手段,只要在DNA水平上改造人類就好了。但是這樣的變化需要幾個世代才能夠體現出來。並且,起什麼樣的變化都還是未確定的。這樣的話,就太繁瑣了——啊啊,說起來,還有考慮出另外的手段的人呢。雖然照我來說,這種做法實在是太過沒品了——想要創造出『不會消失的人格』,引導人類進化的一族」

  「『永恆的人格』」

  小槙無意識地從口中飛出了這個詞。病葉劍花拍了拍手,笑了出來。

  「對,灰火秋一族!啊哈哈!比人類的腦袋還要厲害的計算機人格!這種東西,就算再多耗一百年也做不出來啊!明明能與人類進行交流的擬似人格都沒有成功問世呢!明明擁有不輸給果須田裕社的實力,卻做著這種黃粱美夢,結果連島都沉沒了!」

  「那一族,已經差不多要完成了哦」

  小槙用一句話打斷了病葉劍花。而本想要無言地迫近劍花的祥也停了下來。

  「耗費,兩百年」

  灰火秋秋日子。灰火秋一族的上一代當家,魅力的研究者。她賭上性命開發著被她自己稱為『一族的詛咒』的,名為『永恆的人格』計算機系統,最後也因此喪命。

  秋日子的妹妹,接下了塞滿一族的悲願的小箱。如果是那位少女的話,總有一天能夠將一族追求著的東西得到手的吧。如果可以的話,小槙也真的很想見證她的,灰火秋一族的夢想完成的那一瞬間。

  亦或是——

  實在是太過非同凡響的異端,果須田裕社。

  被實在是太過純粹的詛咒產生的一族的當家,灰火秋秋日子。

  身為學者的他們,或許必須要變得如此混沌。正如眼前那充滿野心的學者,病葉劍花那樣。

  「……呼,不過我也對他們也沒啥興趣」

  劍花用哼了哼鼻子,笑了一聲。實際上除了她自己的研究以外,她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吧。

  小槙直勾勾地看著玻璃對面,問道。

  「雖然這個實驗能夠將能力提升,但是既然有副作用的話不是正負相抵了麼?」

  「副作用什麼的都非常微不足道啦。至少,積極方面的成效會大到打消你這種想法哦」

  「那麼是『成效』還是『副作用』,又是以什麼標準來判斷的呢」

  「資料。以數值來判斷。『女王蜂系統』,『密涅瓦的貓頭鷹』,『美杜莎之盾』——這些雖然只是代號——從實驗體身上得到的成果是非常大的。光從知性程度來看,他們的能力至少都上升到日語一學就會的程度呢」

  「原來如此,那還可以接受」

  既然有具體的資料反映結果,那麼也就沒有什麼好懷疑的了。

  「小槙……」

  視野的一角,映出了蓉悲傷的面龐,但是小槙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的堂姐會做出那樣的表情。

  而祥也是一直注視著小槙的臉,好像是在考慮什麼。

  「來吧,要開始了,你們就親眼見證見證實驗的成果吧」

  研究員進入了隔壁的房間,給手術檯上躺著的人裝上了了各種各樣的機器。核磁共振斷層掃描器的電極,裝在實驗體的腦部。被綁在腰部的雙手,抓著像是玩電視遊戲用的手柄一樣的東西。在繃帶的縫隙中露出的嘴脣上,還掛著夾持式的,正在閃著光芒的電線。

  「為什麼要穿上那種樣子的拘束衣呢?就像是監獄裡的凶惡罪犯一樣」

  「因為人為朝腦內輸入電訊號的話,手腳也是不是有抽搐的可能呢。所以才要像那樣綁住他,避免受傷。這並不是什麼拘束,而是一種保護哦」

  研究員離開以後,那個人的眼前出現了立體影像,有電腦螢幕那麼大的影像畫面中,出現了無數文字的羅列。

  「準備好了麼?那,就開始了哦」

  劍花一下指示,被實驗體眼前的字串開始高速地變化。變化程度激烈到用肉眼根本無法看清。沒有用繃帶包住的左眼,也在劇烈地移動著。

  「這是一種為了檢測實驗成果的遊戲。這裡的數字0.1秒變換一次。而他必須要對這些從一位到第十位的,數百個數字進行心算作業。如果解答是正數的話,眼球朝上移動,負數的話往下。是分數的話就往右,是虛數的話就往左。大概就是這樣吧」

  蓉看向自己身邊的大螢幕,低語道。

  「……這是……」

  這是手術檯上的人的,腦內活動。貌似正在工作的部分會顯示亮紅色,而現在腦內有一部分確實染成了紅色。

  「正在進行數字計算的那一部分非常活躍,這你也能看到吧?他的大腦處理的電訊號量,情報交換的速度已經超過了常人的百倍」

  「……!」

  「接下來,就是反射速度的測試」

  手術檯上出現的影像開始變化,開始有一些光點在各處閃爍。那個人手中的遙控器一樣的東西正在輕巧地晃動著。

  「這個實驗需要正確捕捉閃爍過後便消失的光點的座標。這次是在測試大腦中完全不同的部分的機能,你知道吧?」

  正如劍花所說,大螢幕上染成紅色的部分,已經和之前的部分有所不同。

  「空間掌握能力,還有反射速度,都是常人的十倍以上。這次也打破了上次的記錄呢」

  蓉和祥呆呆地看著手術檯上的人。眼前的現實,已經遠遠超乎二人的想象。蓉湊近小槙的臉,輕聲問道。

  「小槙……你能做到和那個手術檯上的人一樣的事情麼?」

  「不行啊,我雖然有試過,不過大概到一半的時候,計算速度和識別速度就追不上了」

  小槙平淡地回答。

  至少在小槙看來,實驗體將這些問題都正確解答了。也就是說,在計算能力和反射神經方面,他已經凌駕於小槙之上。

  「就算是超跳躍也不行?」

  蓉小聲地問道。

  超跳躍。

  飛躍性地提升自己的思考水平,加速自己大腦機能的能力。

  雖然這種能力的存在在學術上存疑,不過小槙確實擁有能夠稱得上是這種能力的能力。雖然非常稀少,不過這個世上確實還有其他能夠使用超跳躍的人,這一點她已經親眼見證。

  ——你,是超跳躍的王者。

  果須田裕社的面龐又浮現在小槙腦中。

  超跳躍——由於腦內興奮物質的過度分泌,個人能力暫時性提高的現象。雖然每個人能提高的能力有所不同,但是相同點是能力者的眼睛顏色會發生變化。因為視神經異常活性化,血流速度加快,眼瞳會被染成深紅色。

  同時,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能力的變化是暫時性。將大腦強制活性化的興奮物質雖然非常強大,但同時也是毒素。超跳躍使用太多的話,便會危機性命。

  「我才不要啊,那種東西,用了會累的」

  或許超跳躍這種能力,也與靜寂突觸有關。這種事情是極有可能的。

  「呼,不過光是能比通常狀態下的你要厲害的話,她的實驗也確實算是有成果吧。我還以為『超人』什麼的是她的自吹自擂呢……可惡,真是服了她了」

  蓉有些煩躁地撓撓頭,發出了嘆息。她並沒有逃避眼前出現的問題。畢竟她還有這因為列印錯誤的謎題而廢寢忘食糾結一個月的前科。所以也不可能一氣之下回國,對這件事放任不管。

  超人,也就是超越人類這一種生物的存在——

  要想證明超人是超人,必須要比能夠使用超跳躍的小槙優秀。

  不僅是這樣,他還必須要比突變種的果須田裕社優秀。

  這個可能性,現在,就在小槙的眼前。

  「呼呼呼,果然呢。全都是正確的。最短用時記錄又更新了。辛苦了,伊翁」

  看著桌子上的機器吐出的實驗資料表,劍花滿足地點點頭。玻璃的對面,白衣研究員正在給實驗臺上的人鬆綁。

  「過來打個招呼吧,伊翁。這是你的新朋友哦」

  劍花對著話筒這樣說道。被解開繃帶的人物,慢慢站起身。

  「朋友?」

  不解地側過腦袋的小槙,隔著一塊玻璃與高大的少年對視著。

  金髮碧眼的白人。年齡貌似還未滿二十歲。少年平和的笑容,讓人總覺得有些果須田裕社的影子。

  小槙忽然注意到伊翁手上拿著的本子。好像在做實驗的時候這本本子都沒有離身。這是一個外皮是皮革制的,看上去有些古舊的筆記本。

  『大家好,我叫伊翁·安塞美』

  擴音器中響起了流利的日語。是一眼就看出小槙他們是日本人,才用日語說話呢,還是聽到了他們用日語交談所以辨別出他們是日本人呢,又或許是除了日語以外不會說任何語言?搞不清楚。

  「倒是他到了明天就會把你們都忘掉呢,嘛這對實驗的成果來說,不過是小小的副作用罷了」

  劍花將試驗的資料表扔掉。貌似根本就沒打算去整理這些資料。

  病葉劍花對著一臉驚愕的小槙他們,平淡地說。

  「他的記憶,只能維持一天」

  伊翁澄澈的微笑,浮現在玻璃的對面。

  ——在年輕的學生們你來我往的走廊上,能看到已經染成橙色的校園景緻。

  「我不可能就這樣對這麼大的問題坐視不管」

  從病葉研究所出來以後一直一語不發的蓉,突然用強硬的語氣這樣說。

  不光是蓉。

  祥和小槙從研究所出來以後,也沒有說過一個字。因為一次性見證了太過超乎想象的現實。

  小槙他們的目標,是學院旁邊的學生宿舍。外表上看是個古老的四層建築,不過內飾卻還不錯。這裡不光是學生們的宿舍,成『口』字形環繞式建築的樓房中庭,是一個網球場。聽說這裡面還設定有小型的教會和圖書館。

  包括今天在內的五天時間,小槙他們都要在這裡留宿。『雖然我經常被叫做惡魔,不過我還沒有鬼畜到你來訪的第一天就讓你忙到無法睡覺呢。今天擬具好好休息吧』,病葉劍花如是說。

  「我覺得這根本就不正常。搗鼓別人的腦子創造超人?你說得對啊春野祥,那傢伙她算老幾啊!」

  蓉用拳頭擊打著走廊牆壁。路過的學生都嚇了一跳,回過頭來。

  「真的是那麼邪惡的事情麼?」

  小槙一邊走著一邊側過腦袋丟擲問題。蓉凶神惡煞地盯著小槙。

  「小槙!喂喂喂,小槙!這可是不能被容許的事情哦,人類要改造人類哦!看到這種事你還能忍住不生氣麼!?」

  「為什麼?人類不是還會做更加過分的事情麼?用基因操作,將豬啊,牛啊之類的品種進行改造,這又有什麼不同呢?改造動物沒事,改造人類就不行?」

  「小槙……」

  蓉又以非常悲傷的眼神看著小槙。而小槙果然還是沒能理解為什麼她會出現這樣的表情。她只是,不希望堂姐擺出這樣的表情。

  「我說啊,小槙。人類是非常自私的種族哦。破壞自然,將人類以外改造成方便自己的品種。這樣一說的話,我們合學系的人,或許沒有資格去學習神學呢。但是,退一步說,我姑且還是接受人類的這種做法,認為這還在『弱肉強食』的範圍之內。但是啊,身為一種生物,我們還是有不應該乾的事情。那就是『不創造』,『不改造』,『絕對庇護同胞』,如果對我們的同類做出這種事的話,人類就完蛋了。我是這樣認為都的哦,這對任何一個生物來說都可以說是禁忌」

  蓉停下腳步,緊緊抓住堂妹的雙肩。

  「不管怎麼說,人類之所以作為一個生物,還能繼續存續在這個世界上,就是因為沒有打破原則。這和倫理,神明宗教之類的無關。正因為感情不容許自己去幹這種事,人類才能夠稱得上是人類」

  小槙直勾勾地看著蓉的眼睛。堂姐的眼睛,讓小槙覺得她在極力向她傾訴著什麼。

  「我啊,一想著如果手術檯上的是小槙你的話……一定會因為極度的憤怒和悲傷而無法保持理智吧,如果連這點感情都消失的話,人類也只有毀滅一途,不是麼?」

  鈴藤蓉就是這樣的人。心裡覺得不對的事情,就會大膽地說不對。小槙也非常羨慕這一點,也認為她能夠成為一個好老師,但是——

  「我不明白」

  小槙似乎是完全無法對堂姐的感情產生共鳴。在那個手術檯上的又不是小槙,也不是眼前的堂姐,蓉。

  蓉用力咬著嘴脣,像是要忍耐什麼難忍的痛苦一樣,表情扭曲著。但是她馬上便深呼吸一下,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繼續往前走。

  「就算學習再多的知識,就算學會再多的話語……都還不夠。這我知道的。不過,我總有一天會找到,能夠傳到你心裡的話語」

  向前邁步的蓉的身影顯得如此毅然。她眼中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是病葉劍花麼,還是什麼別的東西呢。

  「我要做的,只有打贏屬於我自己的戰鬥,病葉劍花什麼的,根本不願多看她兩眼」

  白衣的一角翻卷著,她的這種面龐,小槙已經見到過幾次了。

  這是,為了唯一的目的持續奮鬥的,挑戰者的面龐。

  隨後小槙,擡頭望向身邊的另一位挑戰者。

  「春野君,你怎麼看呢?」

  從研究所出來以後還沒說過一句話的同班同學,一直直視著前方。

  「果然,在生氣麼?」

  「不,我……我比較在意那個實驗體呢」

  春野祥,終於看向了小槙。

  「如果能變得比現在更強的話,不論是犧牲什麼代價——」

  「嗯?」

  「開個玩笑,沒事」

  祥的表情忽然緩和下來。他像是玩弄小狗一樣拍拍小槙的頭,朝在前面走著的蓉問道。

  「喂,蓉,結果我的打工內容到底是什麼啊。我先說清楚,我可不會去幫忙進行那種實驗哦。畢竟我也沒有那種專業知識」

  「嗯?你說什麼呢,你已經表現得夠好了。關於這一點,我本人可以擔保哦,你明天就好好在奧魯斯觀光觀光如何?」

  蓉揮了揮手,祥一臉困惑。

  「啊?」

  「唉,把你帶來真是個正確的決定啊。小槙就算理解事態會變成什麼樣,也不具備阻止事態發生的運動能力呢。如果稍微遲那麼一步,就會有破壞研究器材的一大筆罰單寄過來了呢」

  「喂,喂喂喂……難不成,是那個麼?你特意把我帶來就是為了讓我阻止你在那時候發飆?」

  「蓉真的生氣的話,可是很狂暴的。會完全不考慮後果將眼前所有的東西都砸壞啊。還有日常生活也是,別說是一個人起床了,就連穿衣服都穿不好,所以我也變成了照顧她起居的人呢」

  「我說了吧?鈴藤一族的血統雖然優秀,但是作為人類來說……呵呵——我的教授,是個不得了的混賬呢,恐怕她早就料到這次的研究不是什麼好東西了。而我自己又無法遏制自己發飆,小槙也是。所以啊,你的表現真是很好哦。如果還有什麼我剋制不住自己的情況發生的話我還會叫你的,拜託咯」

  帶路的衛兵停下了腳步。

  看來已經到了小槙和蓉的房間。祥的房間在別處。

  「明天一起吃早餐吧,那,明天見啊」

  「明天見」

  蓉對祥投去一個飛吻。而小槙也不知不覺地模仿蓉的動作做了一個。祥看她們的表情就像是看外星人一樣。

  兩人居住的房間,正有那種學生宿舍的感覺,顯得有些狹窄。

  地上鋪著的地毯和窗邊的窗簾都很薄。天花板上也只有一盞燈。入口處也只配有廁所和浴室。沒有廚房。起居室也不和寢室分開,小小的桌子和椅子對面,就是一張雙層床。(譯註:天朝的學生看了不要覺得這裡的敘述有什麼奇怪之處……雖然天朝的宿舍只能叫做他們的『寢室』)

  桌子上放著一臺膝上型電腦。電腦上面除了電源線以外還延伸出別的線,看來這裡是接有線上網的。

  「什麼啊,喂!冰箱裡面不是空的麼!與其準備電腦,還不如準備啤酒,這點服務精神總得有吧!哦哦,上鋪我要了哦。還有,我要先洗澡。我也流了不少汗,想沖沖澡呢」

  「隨便吧,我又不會一起進去洗,沒事吧?稍微沖沖身體就好了哦,不要泡澡泡暈頭了。出來的時候也不要被滑到哦」

  「喂喂喂不要那麼高估我啊。我可沒有自信記住你同時叮囑的三件事哦。如果我發出慘叫的話你就過來救我吧」

  剛剛放下行李將衣服脫下,對浴室進行特攻。小槙默默地將她脫下來的衣服整理好,疊起來,然後坐在床上。

  「……」

  『果不其然』,應該這麼說麼?

  光從『傲慢科』這一點來看,這趟旅行就不可能平凡了。

  從視窗望向中庭的球場,學生們還在夕陽下嬉戲。小槙呆呆地望著他們玩耍。

  「看來,真是和一個麻煩的研究專案扯上關係了呢」

  「嗯,說的沒錯啊。可以的話我真的不想和這種事扯上關係,不過我真的無法容忍呢。雖然在合學科之中,醫學也算是比較我不擅長的部分,不過現在也不能管那麼多了」

  因為這裡離浴室很近,小槙的自言自語被堂姐聽到了。堂姐的有迴音效果的聲音傳了回來。

  「嘛,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了」

  說到底,和病葉劍花,和這個過於朝前的人體改造研究扯上關係的,是蓉。小槙的工作不過是在這幾天內照顧自己完全沒有自理能力的堂姐起居。

  小槙,和創造出超人的研究。

  兩者完全沒有接點。也不會再有什麼聯絡。

  「說的也是,關於那個研究的事,我來負責。我也不希望你幫我到那個地步」

  「明天,幹什麼好呢?」

  「和春野祥一起觀光如何。好不容出一趟國——不過話說回來,從小就被父親帶著遊歷世界各地的你,事到如今也不會覺得這有多新鮮吧。就當是放鬆心情唄」

  「觀光是挺好,但是我不想跟春野君一起。一定會被他欺負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你們不是看上去關係很不錯麼。沒想到居然還有除了我以外的人會去那樣摸你的頭,讓我都有點震驚了。果然是好朋友嘛」

  看來剛剛那一幕也被蓉看得清清楚楚。小槙從床上起身,坐到椅子上。將電腦開啟。這一系列的動作只是因為自己太過無聊而無意識做出來的。

  「才不是朋友,我討厭春野君,他老是欺負我」

  「這樣的話,要不交些新朋友呢?至少比起你所在的高中,這裡的學生等級更可能和你說得上話吧?」

  「朋友~啊」

  小槙隨便擺弄著已經啟動的電腦。電腦的語言是英語。但是作業系統是在日本也非常常見的那種,所以操作起來也很輕鬆。她操縱滑鼠,點選桌面上的圖示。

  朋友。

  至今為止,小槙幾乎沒有能夠稱得上是朋友的人。在移居到潮天市之前,住在西日本的時候,和一個名叫美希的同學經常來往。美希擅自將小槙稱為『自己的朋友』,所以這也能勉強算是朋友吧。

  剩下的,就是果須田裕社,還有他的姐姐,明葉。

  與其說他們是朋友,倒不如說是與小槙相近的存在。能夠理解小槙的存在。能夠容忍小槙的存在——小槙並不知道這種存在應該如何稱呼。

  「朋友會不會自己找上門來呢」

  「喂喂……」

  小槙一邊聽著蓉的嘆息,一邊操縱滑鼠。這裡好像直接連線著大學的網路。一開啟瀏覽器,就是奧魯斯大學的主頁。

  小槙找到了大學設施的導覽,便將其擴大。不光是教學樓與宿舍,禮拜堂和運動場,連獨立的供水裝置都有配備。這裡好像是利用了水力發電和水淨化系統等新的科研成果。水處理系統是和奧魯斯市的下水道系統連在一起。為了不在這裡迷路,小槙現將這些設施的配置圖記了下來。

  再換一頁,電腦突然就響起了音樂。

  這裡好像是在介紹學生自己製作的主頁。畫面的設計突然變得很華麗。

  「什麼啊,這個音樂怎麼這麼吵」

  她一個個連結點開,瀏覽了幾個主頁,『節日慶祝時放煙花的學生』,『疑似機械工程學院的學生的作品展』之類的照片群接連湧出。

  小槙的手忽然停下了。

  正當她隨手瀏覽網頁的時候,發現了一個奇怪的頁面。整頁都是英語和數字,被染成純紅色的頁面。完全沒有說明,不過卻有能夠輸入文字的小型長方形窗體。

  「什麼啊,這是。是暗號嗎?」

  「你說有暗號!?」

  梆,伴隨著一聲劇烈的響動,浴室的門打開了。身上的水滴沾溼了地毯,但是堂姐完全不在意這些,徑直朝著裡走來。

  「先把身子擦乾淨啊,蓉」

  「明明謎題就在眼前,你居然叫我擦乾身子?你腦子有毛病麼,小槙!」

  並不是什麼誇張的修辭,蓉眼睛的神色完全變了個樣。她用溼溼的雙手抓住電腦螢幕。

  看來小槙的一句話,引發了謎題狂魔的姐姐的暴走。小槙沒辦法,只好用毛巾擦乾她的身體。

  「嗯,確實,這個東西不是單純的字串,可以尋到某種規律性呢,你怎麼看,小槙?」

  看來蓉完全沒有打算先穿上衣服。作為應急處理,小槙將她的白衣披在她身上。

  「這是學生無意義的惡作劇麼?」

  「喂喂,不要對暗號和謎題尋求意義啊,我才沒問你這個」

  「『Elysium』」

  「……你說什麼?」

  「都說了,是『Elysium』哦。將這些不規則的,多餘而重複的字母挑出來,用別的字母替換就行了。想要知道是被替換成哪個是很簡單的。只要看被重複字母的下一行,與其位置相對的字母就可以了。替換了字母以後,在排列組合一下就能得到答案。在荷馬史詩中,有西邊的西方的盡頭,至福者的意思呢」

  「希臘神話麼!荷馬史詩中提到的,西方盡頭,至福者的樂園……與阿瓦隆和伊甸園同義的,英雄們的安息之地,『Elysium』」

  蓉用顫抖著的指尖敲打鍵盤,輸入這個單詞。隨後頁面開始跳轉。看來是答對了。

  「你這傢伙真是太過分了啊……明明沒有想要問你答案的……」

  堂姐像是脫力了一般,坐在椅子上,最後爬到桌子上,雙肩顫抖著。

  「看來是置換和擺列組合混合而成的暗號呢……如果能夠自己解開暗號的話,那該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一件事啊……我真是太幸福了,能擁有這樣優秀的堂妹……但是,你知道麼?聽說以前有個推理狂熱者,因為朋友給他劇透了他還沒看過的推理小說的犯人,將朋友掐死哦……」

  「抱歉啊,蓉。不過好像這裡還有下文呢」

  小槙一邊擦著蓉的頭髮,一邊看向電腦螢幕。

  WelcometoElysium!

  在巨大的標題下,又出現了一個輸入欄。好像是要在上面輸入自己的暱稱和密碼。

  小槙代替了真的哭出來了的堂姐,敲打鍵盤。

  在暱稱那一欄,打上了『Komaki』,密碼則是『Strawberry』

  畫面,又跳轉了。

  (messagein:Komaki)

  Perseus>哦?

  Pandora>哎呀哎呀,誰!來者何人報上名來!——喂笨蛋麼!明明都已經顯示了暱稱了啊!

  Athena>看來是解開了那個暗號呢

  Pandora>是新的朋友呢!小女不才請多指教!

  Athena>你能和我們做朋友麼?

  這是聊天室的畫面,一定間隔就會重新整理,好幾個人的聊天記錄以資訊的形式羅列在上面。這是網路聊天室,裡面聊天的人用的是日語。

  Perseus,Pandora,Athena,這些都是希臘神話中登場的名字。另外,線上的成員中,還有一個叫做『Axxon』的,這個,應該讀作『Aeon』麼?

  「他們說朋友哦」

  小槙指了指畫面。

  擡起頭來看向畫面的堂姐,挑起了一邊眉毛。她浮出饒有興趣的笑容,看著小槙。

  「沒想到,真的是朋友自己找上門來了呢,恭喜哦」

  小槙心懷疑問地再度看向螢幕。

  3春野祥其一

  將行李放好以後,春野祥便走出了房間。

  他在學校到處亂逛,看看周圍的建築。

  食堂建成了像是咖啡店一樣的模式,學生們一邊談笑著一邊吃晚餐。雖然自己也在考慮是不是要在這裡吃個晚餐,不過想想還是待會兒再說。

  下一站便是圖書館,圖書館很小。恐怕這個學校還有更加大型的圖書館吧。這個圖書館的大小和祥所在的高中的圖書室沒什麼區別。只有幾個人坐在桌子上攤開書本看書。

  再走過去就可以看到教會。那裡非常安靜,屋內只有類似清潔工的人物在擦拭桌椅。

  將學生公寓逛完以後,外面已經一片漆黑。

  他在走廊上踱步,朝建築物之外走去。擦肩而過的學生多數是白人,他們的對話大多是用英語,也偶爾會聽到義大利語和法語的音色。

  一走出門外,就感覺風很舒服。進入乾燥季節還如此清爽的沃利斯蘭的風,將祥的領帶吹起。回頭看向自己背後的建築物,發現燈光從各個視窗溢位。

  那其中,也包括鈴藤小槙的房間。

  「總覺得有點奇怪呢,居然和鈴藤一起呆在那麼寧靜的地方」

  總感覺最近和同班同學鈴藤小槙的距離正在急速拉近。在果須田裕社的『遊戲』中偶然成為搭檔,又在灰火秋島碰到同樣的破事。

  祥是自願投身到這樣的危險之中,所以這沒什麼。

  問題是,鈴藤小槙可不同。

  雖然她不過是偶然被捲入,但是,她卻朝前於祥,接二連三地打敗天才們的設局。果須田裕社,灰火秋秋日子,與他們對峙的,挑戰他們的人,並不是祥。

  那個看上去一臉笨拙的同班同學,鈴藤小槙。

  暑假一結束,祥和小槙又要回到以往的校園生活中去。祥繼續和其他的同學聊天,小槙繼續一個人眺望窗外的景色,正如原來那樣,互不干涉的生活。

  如果變成那樣的話,小槙就不會再主動接近祥了吧。

  畢竟,她的視野中根本就沒有祥這個存在——

  「果須田裕社,灰火秋秋日子……想盡辦法想要和他們戰鬥的我,簡直就像個笨蛋一樣啊」

  祥仰望著建築物,發出了嘲諷的笑聲。

  「光是想要留在近在身邊的同班同學眼中,就拼盡全力了」

  雙拳下意識地握緊了。連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現在正在被一種與焦躁類似的感情支配。

  只要稍微停滯不前,就會連鈴藤小槙這名少女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你的才能並沒有廉價到會因為他人的評價而動搖吧?

  鈴藤蓉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樣。

  為了變得比現在更強,比現在更智慧,自己一定會不擇手段吧。

  對,這種想法迫切到不禁被『人體改造』這種觸犯禁忌的實驗吸引……

  「來~唱~支~贊~歌~吧」

  突然傳來的歌聲把沉思著的祥拉回現實。

  「將~光~輝~美~麗~的~時~刻~銘~記~心~中~」

  「……」

  太難聽了。

  唱的太可怕了。連音調和節奏都聽不清楚。並且這好像還是用日語唱的歌。

  很快,祥便發現了聲音的主人。

  廣場的中央,巨大的樹下,長椅上,小小的肩膀。雖然從祥這個角度來看,無法看到臉,只能看到背影,不過應該是個女生。

  祥剛從學生宿舍出來的時候,長椅上應該還是沒人的。明明長椅不經過周圍鋪滿砂石的石板路是無法到達的,卻完全沒有聽到腳步聲。

  「哎呀哎呀,有新朋友來了啊!來者何人報上名來!——喂笨蛋麼!」

  不知是帶著行動式的遊戲機,還是用手機和誰通話,總之小巧的身影激烈地左搖右晃。

  祥對這奇妙的言行感到好奇,朝長椅走去。

  「小女不才請多指教啊!」

  來到大樹的樹根,然後繞到長椅的正後方。隨後,終於知道少女在做什麼了。她在飛快地操作著手機,用雙手打字。看上去是在發郵件。但是,螢幕突然變黑了。

  「嗚哇!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明明想打個招呼,居然就出故障了!誰來幫我打個110吧!」

  「……真虧你一個人還能說那麼多呢」

  祥不禁吐露了自己的心聲。

  「嗚嗚,在我背後的傢伙又是誰!報上名來!可以的話請用日語!」

  說著,少女轉身面對祥,擺出了跆拳道的姿勢。祥對這意料之外的反應也吃了一驚。

  「啊,我並沒有——」

  「敢站在我背後可是要見血的哦!害我嚇了一跳摔了一跤腳擦傷了!」

  「原來是你這邊見血麼」

  「然後,那個,那個……總之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會陷入非常恐慌的狀態哦,現在的我正是這樣!」

  是個頭髮及鎖骨長度的年輕女孩。吊帶背心露出的雙手像是貓科動物一樣,顯得纖長而機敏。身高應該比鈴藤小槙要高一些。她戴著的眼鏡鏡架上印著變形的『finale!』商標。眼睛已經從鼻樑上滑落。

  看上去像是和祥一個世代的,貌似不像是大學生。不過既然有了『二十八歲的病葉劍花外表像個孩子』這樣的先例,眼前的少女或許也有比外表更加成熟的年齡。

  「我並沒有想嚇唬你的意思。話說,你這也驚訝過頭了吧。難不成我看上去那麼像殺人魔麼?」

  祥朝前邁了一步。而少女則擺出了更加困惑的表情,不斷往後退,身體也在不停顫抖。

  「啊啊啊,Emergency!Emergency!發生了意料之外的時間!大家都要冷靜下來!好好冷靜下來以後再把我也變得冷靜下來!」

  「……」

  看來是那種完全無法用日常對話交談的人。如果是過著非常平凡的生活的人,一定會馬上放棄和她交流了吧。

  「總覺得,我……是不是有專門吸引外星人的體質啊?」

  不過,祥反倒是和這型別的人相處比較多。以鈴藤小槙為代表,熟人詩音間千夏,還有醉酒以後的鈴藤蓉等等,總是和這些不正常人扯上關係。

  祥嘆了一口氣,對少女伸出手。

  「來」

  「怎怎怎麼了?校園暴力?我身上沒有錢,等我回去取來可以麼!」

  「不對。哎對,這個——」

  他不由分說地從少女手中拿過手機。不顧少女『啊啊,是綁架案犯!到底會索取多少錢贖金呢?』這樣吵鬧的聲音,擅自擺弄著手機,雖然從沒見過這種型別的手機,不過馬上就弄清了大概的構造。

  「這才不是壞掉了啊,只不過是沒電了而已」

  說著,將手機還給少女。

  「……」

  少女眼睛瞪得圓圓地,望著祥的臉。剛剛吵鬧的樣子像是騙人的一樣,估計是太過驚訝所以身體都硬直住了吧。

  「快回房間裡去吧。在這麼昏暗的環境下看畫面,眼睛會壞的哦。拜拜」

  祥說完,想要轉身離開,不過衣角被從後面扯住,他停下腳步。

  「……怎麼了啊?」

  一回頭看到少女扯住了祥的衣角。

  「其實,沒電了這一點……我自己也清楚。如果被認為這點小事都不知道的話,確實也有些麻煩呢。謝謝你,幫大忙了」

  「我才不會那樣想啦。不用謝啦」

  祥順著她的話回答,她的表情便散發出了光輝。

  ——貌似做了多餘的事,事到如今開始後悔了。

  「剛,剛好這邊的長椅坐上去舒服哦!」

  少女指著自己的剛剛坐著的長椅——雖然不知道有什麼可『剛好』的。

  難不成,是要攛掇自己坐下來麼?

  「你就沒有一種『想坐』的衝動麼!?」

  「……」

  「來,來吧來吧!坐長椅可是世上最舒服的消遣了哦!這又冷又硬的觸感非常柔軟吧!喂,笨蛋麼!又冷又硬的東西怎麼可能柔軟啊!對不起我撒謊了!」

  隨後她開始噙著淚花在長椅上縮成一團。祥沒辦法,只好在她身邊坐下來。

  「唉,我說……你冷靜一點啊。沒事吧?」

  「對,對不起!」

  看到祥坐下來,她好像終於安心了一些。少女像是要逃避祥的視線一樣一直盯著自己的膝蓋。

  「我,很不擅長和人面對面說話……畢竟我太天真無邪了,一興奮起來的話,也不知為何說不清話來。第一次和我見面的人,基本上都這樣逃開了。前段時間,在街上被搭訕,對方五秒鐘就逃跑了呢!」

  說著說著她變得更加興奮,用力握緊了拳頭。

  嘛,這也難怪嘛——祥如此肯定道。外表那麼可愛,就算被搭訕也不奇怪。看剛才這一連串的反應——對方會逃跑也是很正常的。

  「對人恐懼症麼」

  「說實話,我還是初次對第一次見面的人說這麼多話呢!紀錄在不斷更新中!」

  少女非常高興地對祥的鼻尖做出了一個V字形手勢。

  「不要拿指尖對著人」

  「咿呀,要斷了!請求支援!快點把衛生兵找來!」

  少女捂住手指被祥彎折的手,縮成一團。她的肩膀顫抖著,雙眼含淚地仰望著祥。

  「你——」

  少女吞吞吐吐地說。

  「能和我……正常溝通呢」

  無法抑制住期待與膽怯這兩種感情的臉。是故意擺出這樣的表情呢,還是至今為止都沒有經歷過這種事而下意識地做出這樣的表情呢。

  但是在祥的心中,答案應該是後者。畢竟祥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認識過幾個『被迫孤單』的人了。

  「畢竟也沒有和你無法正常溝通的理由呢」

  祥笑著說道——總覺得最近好像才在哪兒說過類似的話,不過想不起來了。

  「……嗯」

  少女點點頭,端正自己的坐姿,對祥深深地下了頭。

  「我的名字叫森野泉(イズミ)。請多指教」

  「我叫春野祥」

  祥也半被迫地做出了自我介紹。泉滿面春風地抓住了祥的胳膊。

  「我說啊我說啊,祥!」

  「怎麼快就直呼我的名字啊,喂!」

  「我說祥啊,是這裡的學生麼?我總覺得你的臉很陌生呢!順帶一提我是這裡醫學院護士專業二年級的學生!」

  不知是不是找到了能說得上話的人,少女非常激動。臉近得隨時都可能親上來。祥皺著眉頭將她的額頭推開。

  「二年級……你到底多少歲啊?看上去根本就不像大學生嘛。難不成你也吃了那種抗衰老的藥物麼?」

  「對對對一天三次,飯後必吃,喂笨蛋麼!根本不可能有這種藥吧!我才十六歲哦!我不是很擅長學習,不過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我就跳級來這裡上學呢!我語言學得特別糟糕呢,只會說日語啊!並且,因為好久不回日本了,敬語之類的好像也經常用錯啊!」

  「只會說日語……喂,這不是很糟糕麼!那你上課怎麼聽得懂啊」

  「嗯,所以成績正在直線下滑中呢!啊,不過,也只能算是特別低特別低的低空飛行吧。就是那種差不多要碰到地面,接近墜落的感覺!」

  難道入學考試也會被翻譯成日語麼。明明成績那麼差,卻能跳級上學,到底是什麼原因啊?

  「一聽到護士科,就在想象我穿護士服的樣子了吧?是這樣吧?思春期妄想全開的祥,已經小鹿亂撞了呢!」

  「我才沒想象——我今天才來到這個國家,你沒見過我也是當然的」

  祥對錶示不解的泉說明了自己的來歷。

  同班同學的堂姐,要被派到病葉研究所幫忙。自己則作為她的『保護者』過來。畢竟自己也被封口,不方便透露,所以就沒說明實驗內容

  「病葉研究所的……」

  聽完說明以後,泉自言自語般說道。

  「是麼。居然已經拼命到找外面的人幫忙的程度了麼,看來那個研究終於也迎來重要關頭了呢。看來第四號實驗體有了比較好的結果啊」

  泉鬆開了祥的手,祥皺起眉頭。

  「『那個研究』……?喂,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啊?花生頭說過這個研究可是國家機密啊」

  泉噗地笑了出來,從長椅上站起,擡高音調說。

  「吶吶,祥!明天你有空麼!」

  廣場上的照明,只有沿著小路而建的電燈。將兩人照亮的,只有建築物那邊發出的光亮。祥能隱隱約約看到少女的笑容。

  「明天?蓉好像說過我可以隨意觀光」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來給你當導遊吧!不論是城市的著名景點還是好吃的義大利麵料理店,我都能帶你去哦!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還能帶你去和病葉劍花博士有關的地方——正在建設的新研究所,或是衛兵的大本營哦!」

  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被影子擋住,只能看到一邊的眼瞳,注視著祥。

  「我知道,也是當然嘛。畢竟我是被選為病葉劍花最初的實驗物件的人。完全沒有得到任何成果的失敗作——那個人就是我啊」

  4鈴藤小槙其三

  早上的食堂空蕩蕩的,半數以上的座位沒有人坐。

  小槙的堂姐,鈴藤蓉(用非常小的聲音)解釋說,這種時間吃早餐的,只有第一節課有課的學生。

  「哎呀,稍微張張嘴啊,不睜開眼睛也不行哦,啊~漏出來了」

  早餐是自助式的。沙拉和水煮蛋放在食堂中央的大容器中,隨意取用。

  小槙將沙拉和乳酪夾在燕麥麵包上,做成三明治,想要將其塞進眼睛還沒怎麼睜開的堂姐口中。雖然也試過讓她喝口湯嚥下去,不過還是失敗了。

  「給我酒……我要紅酒……」

  就像是在說萌化一樣的蓉,頭髮還沒豎過。畢竟光是要將她帶來這裡就已經費盡全力。小槙啪啪啪地拍打著堂姐的臉頰。

  「你在說什麼啊,快點,睜開眼睛啦,不要第一天就遲到啊」

  「真是自理能力為零呢。虧她還能活到這個歲數呢……」

  坐在對面的祥,一邊用叉子插著培根一邊說道。他的衣服,還是從潮天市來的時候穿著的那件高中制服。他好像只帶了換洗的內衣。

  另一邊,蓉是T恤配牛仔褲,再加上一直以來的那件白大褂。小槙穿著的是黑色的T恤和一條米黃色的短裙,配上一件只蓋住左邊肩膀,像是一件披風一樣掛在肩上羊毛衫。

  祥對半睡不醒,只有嘴巴在動的蓉發問。

  「我今天不跟著你真的沒問題麼?如果發生了類似昨天的事情,那該怎麼辦啊?喂喂喂,起床啊蓉」

  「……不如,把我殺了算了……」

  「我才不打算這樣」

  「我覺得應該沒有問題吧。她自己也大概有數她本人會在什麼時候剋制不住的。我想昨天和博士見了一面,她已經理解狀況了。倒不如說,不能太寵著她呢,這可是我們絕好的放鬆機會哦」

  「放鬆……鈴藤意外地會說些正常的話呢,總覺得有點詭異」

  「真是失禮啊,我一直都是很正常的」

  日本和沃利斯蘭的時差,大約八小時。小槙已經習慣調整自己的生物鐘,貌似祥也一樣。不過這對根本不能一個人早起的堂姐來說,是致命級別的情況。

  「那,我就承蒙你的好意,去四處逛逛了哦。昨天晚上,剛好認識了一個這裡的學生呢,她說好要帶我去觀光呢」

  「這裡的學生?春野君,你能說日語以外的語言麼?」

  「英語還是可以的呢。不過那個傢伙是日本人啦。是一個叫做森野泉的廢柴女。聽說是跳級進入這所學校的——雖然我對此表示驚訝呢」

  「……是女生呢,春野君不論到哪裡都要亂搭訕啊」

  「喂,說什麼啊。你是不是小聲地說了我什麼壞話呢?」

  祥的手向小槙的臉頰伸過去,不過被從旁抓住了。

  是蓉。

  還以為她是想要救救小槙,卻發現狀況有些不對勁。直到剛才都好像是在夢周公的臉色驟變,她用銳利的目光盯著祥。

  「你,剛才說了什麼?春野祥」

  「你是不是小聲地說了我什麼壞話——」

  「關於你風流成性這點,今後有的是機會慢慢調教……我是問你勾搭上的那個女孩的名字」

  「我才沒有勾搭啊……森野泉麼?」

  祥一臉不明情況地回答。聽到答案以後,蓉的一邊眉毛擡起。將手鬆開了。她重重地嘆了口氣,伸手拿起湯碗。

  「森野泉……啊啊,這種名字到處都有呢,太好了。說的,也是呢。就算沃利斯蘭再怎麼混亂,也不可能,吧。不過話說回來,這真是對心臟不好呢。弄得我都清醒了」

  「到底在說什麼啊?」

  「沒什麼,我多心了而已,忘了它吧。確實現在是該清醒清醒了……居然會想成那個性質惡劣的犯罪者。我真是不該學犯罪學啊」

  她一邊喝湯,一邊自言自語。雖然她嘴巴笑笑將這件事敷衍了過去,眼神卻沒在笑。關於這件事她貌似沒有要說的打算,倒不如說,她完全沒有想再說任何話。

  「話說回來……你剛剛說什麼來著,春野君?」

  小槙一問,對蓉擺出驚訝的臉的祥轉而看向小槙。

  「啊啊……沒事,沒什麼」

  稍微斟酌了一下,祥搖了搖頭。

  「所以,今天我就去市內玩玩了哦。鈴藤你也來吧?」

  這次,輪到小槙斟酌了。

  雖然觀光也不錯,不過小槙現在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還是不去了」

  小槙對感到不可思議的祥說。

  「我也,和新朋友有約了」

  咔,祥手上的叉子落在桌上,發出了響聲。

  將蓉送到研究室後,返程的途中。

  小槙在朝陽照射下的大學中,朝學生宿舍邁進。

  ——啊哈哈,什麼嘛,原來沒睡醒的是鈴藤這邊啊。鈴藤交到朋友什麼的,簡直是天方夜譚吧。早上好,太陽晒屁股了哦?

  小槙一拒絕祥的邀約,便被祥連續拍了幾下臉頰。一想起這件事就會覺得很憤慨。

  「真是個失禮的人呢,春野君。我也是會有朋友的啦」

  小槙無表情地抱怨著,走過了在草坪上延伸的石板路。

  奧魯斯市今天是大晴天。

  溫和的風吹過學生們來來往往的廣場。小槙將頭髮按下,仰望天空。身旁有學生騎著自行車通過。

  作為學校的嚴格,還有接納求學之人的寬容與溫暖混雜在一起,釀造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空氣。這裡就好像是和社會分離開的,連時間都停滯了的空間。

  她在廣場中央,找到了能夠說得上是這種特殊場所的象徵的少年。

  在草坪的中央,靠著大樹的樹根坐著,翻開筆記本的少年。

  剃得很短的頭髮,溫和的面龐,全神貫注看著筆記本的眼瞳,閃著海藍色的光芒。身穿T恤和牛仔褲這樣休閒的服裝,不過頭頂上的一道繃帶非常引人注目。恐怕,這是進行病葉劍花實驗時留下的傷口吧。

  伊翁·安塞美。

  病葉研究所第四號的實驗體,身懷『超人』的潛力的素體。

  「……」

  小槙呆呆地看著伊翁的側臉。柔和而又蘊含著強大的意志的少年的眼瞳,正像是自己已經亡故的青梅竹馬。總覺得他和果須田裕社有些相像。

  身體下意識地動了起來。她走出石板路,踩在了草坪上。

  「早上好,你在幹什麼呢?」

  對他搭話。

  伊翁擡起了頭。他仰望著背對太陽站立的小槙,覺耀眼般眯起了眼睛。

  他稍微思忖的一下,便微笑出來。

  「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我的朋友」

  「……」

  初次見面。

  小槙昨天,才在病葉劍花的實驗室透過玻璃與他四目相對。

  ——倒是他到了明天就會把你們都忘掉呢。

  想起了病葉劍花所說的話。

  ——他的記憶,只能維持一天。

  如果那個混沌的研究者的話是正確的,現在的他將小槙遺忘。

  但是,為什麼又……

  「明明是初次見面,為什麼要說是『我的朋友』呢?」

  「說的也是,畢竟我知道的情報,只有『新的朋友』這一點呢。你應該就是被派來給病葉博士的研究幫忙的三個日本人的……其中一個吧?」

  這說法,像是從別人那裡道聽途說來的一樣。但是,他的口氣卻充滿了確信感。

  「我是鈴藤小槙」

  「我是伊翁·安塞美——我的名字,想必昨天已經介紹過了吧」

  說著,他曖昧地聳聳肩膀,笑了出來。那個與果須田裕社重合的影子,消失了。裕社笑的時候是不會發出聲音的。

  「哈哈,小槙(Komaki)嗎。嘿~原來是這樣啊。這個一定要好好記在日記上呢」

  「我的名字,有那麼時少見麼?」

  「不,不是這回事啦。如果這讓你不高興的話,我道歉——請坐吧」

  伊翁拍拍自己身旁的草坪。

  小槙順著他的好意,坐在了他身邊。用手環抱住彎起的雙腳。

  「你不在實驗室也沒問題麼?伊翁不在的話,實驗不就進行不了麼?還是說,你是偷偷跑出來的?」

  「啊哈哈,我好像不是那麼不配合的實驗體呢。雖然實驗的內容很充實,但也不是每天都進行手術實驗,之前日程最緊的時候,貌似也要間隔個三天左右才再度開始實驗呢」

  又來了。他又像這樣,露出溫柔的笑容,像是個外人一樣說著自己的情況。

  「『像是』,『好像』——你用了很多這種詞呢。你真的沒有昨天的記憶麼?」

  「嗯,沒錯哦」

  伊翁微笑著點點頭,回答了小槙的問題。實在是太過乾脆,太過平淡的態度。小槙也『是這樣啊』,無表情地點點頭。

  「正確地來說,是從十二歲開始的這五年以來,記憶力都沒有連續性。記憶障礙的症狀,在來到這個大學之前也有。十二歲發病,記憶也變得非常模糊。雖然從出生到十二歲的記憶我能記清楚,但是一個月前的事情我卻記不清了。到現在,已經退化成了一天。早上醒來,自己腦中剩下的,也只有十二歲之前的記憶了」

  「嗯,真是麻煩呢」

  小槙沒有再看他,而是看向了廣場對面的教學樓。

  雖然他本人說得挺輕巧,但是這在記憶障礙中也算是重症了。如果只有上一個星期的記憶,像做菜的方法,人際關係之類的事情,還能通過每日的重複進行記憶的『填補』。至少,只有一個星期記憶週期的人,能夠勉強維持必須的記憶。

  但是,時間限制為『一天』的話,就非常困難了。

  假如。

  小槙試想著自己擁有和伊翁同樣的症狀。

  早上,起床。一位比自己年長的女性,與自己住在同一個家。『早上好,初次見面』『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我是你的堂姐鈴藤蓉』——一大早作自我介紹,到晚上便會相視而笑,說著『蓉還真是一點自理能力都沒有呢』『哼哼,昨天你也說了同樣的話哦』。

  然後,第二天。

  早晨醒來,兩人面對面,又開始做自我介紹——

  堂姐的微笑,比昨天顯得要更加寂寞。但是就連這點,小槙也無法察覺得到——

  「這還真是,很麻煩呢」

  重複說了一句。

  「畢竟麥克斯韋妖也不存在呢」

  擁有自由操縱分子與原子的能力的存在,『麥克斯韋妖(Maxwell-sdemon)』——這種抗拒自然法則的惡魔,實際上並不存在。從一個杯子中蒸發出去的水,不能全都回到這個杯子中。就算再倒水進去,裡面的水也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另外的水分子了。(譯註:麥克斯韋,英國物理學家,學過物理的人或多或少都聽說過吧。麥克斯韋妖是耗散結構的模型。外國人怎麼那麼喜歡將自己的假想妖魔化……那個拉普拉斯也是……)

  曾一度失去的知識,不可能通過道聽途說這種手段取回。

  但是,伊翁聳聳肩。

  「不,也並不一定是這樣呢,至少我不是這樣」

  伊翁對著不解的小槙舉起右手拿著的筆記本。

  皮革制封面的大筆記本。他直到前一刻都還在獨自翻著。這就是昨天在實驗室中看到的那本,就算自己被穿上拘束衣,綁在手術檯上,也沒有離身的本子。

  「你看看吧」

  伊翁微笑著,翻動手中的筆記本。嘩啦啦,輕快的聲音響起,紙張一頁頁翻動。看來已經用了很久很久,每一頁的頁角都被翻爛。

  伊翁湛藍的雙眸,凝視著正在翻動的每一頁。

  小槙也跟著看向每一頁的內容。

  他以肉眼幾乎跟不上的速度翻頁,每一頁上都寫滿了文字——但是,裡面的文字並不是某國的語言。

  「……」

  十秒過後,他翻完了筆記本所有的頁碼,將本子合上。

  然後慢慢閉上眼睛,擡頭面朝天空。

  好像是在反芻剛剛翻過的筆記本的內容。

  好像是要從自己身體之中,抽出什麼無形的東西。

  「我在一百三十天又三個小時之前,為這個筆記本起了名字。當時的我,為這個筆記本起名叫——我的人生」

  伊翁獨白著,睜開了雙眼。他注視著小槙的面龐,微笑了。

  碧綠的眼瞳。

  小槙終於明白,為什麼他看上去和果須田裕社那麼相似了。

  伊翁的眼神,是擁有壓倒性的知性,洞察了世間萬物的眼神。

  在小槙的面前,就在這一刻。

  『超人』,取回了應有的姿態。

  「就在剛才,我失去的這五年間的記憶,被『填滿』了」

  小槙的表情還是沒有變化。只是,直勾勾地望著伊翁的眼睛。

  「我在十二歲以後,就將每天發生的事情寫在筆記本中。我將每一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一件不落地記入筆記本。用我自己的筆跡,用我自己想出來的暗號,記下了我身邊發生的所有的事情。只要擁有這個筆記本,我就什麼都不會遺失。病葉博士使我能夠做到這一步。你的事情,也記在了昨天的筆記上。你的外貌與昨天的訪客非常匹配,所以我馬上就明白你是誰了」

  伊翁明朗的笑容,彷彿是在證明著他確確實實已經走過十七年光陰。

  「多虧了這個將本來的語言情報壓縮數百倍的筆記本,我才取回了直至昨天的人生。雖然我本來只會說英語,但是通過讀這個筆記本,我也成功『學習』了日語與其他語言……不可思議吧?」

  讓人無法覺得,他在說謊。

  一分鐘不漏地,『複習』這五年間的人生的伊翁。

  他真是得到了恐怖的學習能力與計算能力。正可謂是,補償了記憶能力缺失這一缺點的『超人』。

  但是,小槙感到了一些違和感。

  雖說是自己寫下的文字——比如,如果在紙上寫了『今天被春野祥扯了臉頰,很痛』這樣的話,那麼小槙是否真的能想起對春野祥的憤怒與自己臉頰的疼痛感呢?

  ——身為一種生物,我們還是有不應該乾的事情。

  蓉的話,突然出現在腦中。

  小槙還是認為,『麥克斯韋妖』是不存在的。

  「伊翁真是厲害呢」

  小槙望著伊翁,呆呆地說。

  什麼才是正確的,什麼才是錯誤的。這種事情只能他本人來判斷。畢竟他才是這個實驗的主角,小槙完全沒有插嘴的資格。所以,小槙決定提出別的問題。

  「但是,為什麼,你要把明天——未來的日記也寫滿呢?」

  「……!」

  伊翁睜大了眼睛。笑容從緊緊握住筆記本的他臉上消失了。

  雖然不及伊翁,不過小槙也有這種快速閱讀與解讀暗號的能力。

  「我只是稍微瞟到一眼呢,並且我覺得我好想只解讀出了日期的暗號,我看到最後幾頁上,已經記下了從明天開始的幾天時間的內容呢。照正常情況來說,這個日記寫到昨天為止才算正常吧?伊翁不光是養著麥克斯韋妖,還養著拉普拉斯的惡魔麼?」

  麥克斯韋妖的上位存在,『拉普拉斯的惡魔』——這個惡魔知曉一切宇宙的法則,能夠根據現在的情報預言未來會發生的事情。

  「小槙,才是真的厲害呢」

  伊翁發出了讚歎的笑聲。不過他好像在不知不覺中將筆記本遠離了小槙。

  「但是,很遺憾,這不過是偽裝哦。我只是不想讓他人知道我的隱私,所以才寫上了假冒的日期糊弄過去——不過,我真的很吃驚呢。真是期待寫今天的日記呢,哈哈哈」

  這句話的前半段,感覺非常生硬。不過後半段,卻像是由衷笑出來的——像是在享受人生一樣的,非常滿足的笑容。

  大學的入口,『庫雷亞』的方位,傳來了敲鐘聲。這是禮拜堂敲響的吧。

  伊翁從草坪上站起來。

  「這種喜悅的心情到底應該如何表達,光是思考著怎麼寫出來,估計就要花整整一天呢——那麼,我也差不多該去聽課了。畢竟我的身份是這裡的學生呢」

  「說的也是」

  「吶,小槙,明天,有空麼?」

  伊翁俯視著坐在草坪上的小槙。他露出了少年般開朗的笑容。

  「我想帶你參觀參觀我們的學校呢。簡而言之,就是想和你約會哦」

  一瞬間,小槙的腦中浮出了春野祥的臉,他明天是不是也會邀請小槙呢?——不,一定會和今天一樣,和剛認識的,關係很好的,女孩子,玩耍吧。絕對不會錯的。

  「好啊」

  小槙點點頭,仰望著作為實驗體的少年,說道。

  「總覺得,像是電影中的情節呢,『一日戀人』」

  「這可不好說哦。畢竟你和我的關係,會清楚地記在筆記本上的」

  伊翁拍拍筆記本,爽朗地笑了。

  「那麼,明天再見呢」

  目送著漸漸遠離的少年,小槙心想。

  ——初次見面。

  明天見面的時候,還會像這樣打招呼麼?

  回到房間以後,小槙馬上走向了書桌。

  坐在椅子上,將膝上型電腦的翻蓋翻開,接通電源。

  等到桌面出現,便點開瀏覽器。用滑鼠將首頁出現的奧魯斯大學的導覽頁面切換掉。

  馬上來到了寫滿了紅色的文字與記號的,被染成紅色的介面。

  『Elysium』

  在窗體上輸入這一串字元。

  WelcometoElysium!

  待一個碩大的標題出現,小槙便將自己的暱稱與密碼輸入。

  畫面馬上切換為了聊天介面。

  (messagein:Komaki)

  Pandora>怎麼了嘛!我也是有和別人約會的可能的啦!

  Perseus>知道啦知道啦

  Athena>早上好,Komaki

  Pandora>嘿,Komaki!昨天不好意思呢,我突然下線了!

  Perseus>你好啊,Komaki

  小槙進入了聊天室——登入了以後,三名成員便向她打了招呼。

  這是昨天偶然間加入的聊天室。這應該是會員制的,如果不解開最初的頁面上的那些暗號,是沒有辦法得到成為會員所需的密碼的。

  雖然有關於聊天室的知識,但是實際上用它來聊天,昨天晚上還是頭一遭。

  四個成員非常迅速地接納了突然出現的小槙。小槙在昨天和他們交談了一會兒過後,約好今天也一定會上線。

  Komaki>早上好

  小槙敲打著鍵盤,跟他們打招呼。

  光是輸入了這短短的一句話,心中就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總覺得,這種感覺很奇怪呢。就算在學校,也沒怎麼說過『早上好』呢」

  不禁自言自語。

  在小槙所在的高中,當小槙進入教室的時候,誰都不會和她打招呼。

  Pandora>喂,笨蛋麼!都什麼時候了還『早上好』啊!嗯早上好呢,今天天氣真好呢!

  Athena>早上好

  Perseus>早上好

  搭在鍵盤上的手指,顫動了一下。

  「……早上好」

  下意識地,發出了聲音。

  胸中的那種撓癢癢一般的感覺,非常的不可思議。

  Pandora>不不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啊!發生了大事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Perseus>這話別自己說啊

  Komaki>怎麼了麼?

  Athena>她好像馬上要去約會了。

  輸入的文字,預設是日語。應該是開創這個聊天室的某人這樣設定的吧。既然它存在於奧魯斯大學的伺服器,就表示那個人和大學有關係吧。

  而且,聊天室的成員估計都是大學內部的人。

  雖然沒有見過各自的臉,也不明白對方的性格,但是從昨天夜裡的情況來看應該是這樣。

  Perseus>還不清楚這事兒的真實性呢。能夠應付得了Pandora的性格的人類,真的存在麼

  Perseus——珀爾修斯,希臘神話中,阿爾戈斯國王阿克瑞斯的女兒,達那厄與主神宙斯生下的兒子,作為最初的英雄誕生的他的光輝高貴的身姿讓爺爺阿克瑞斯懼怕,阿克瑞斯便將他和他母親關在青銅的箱子裡,沉入大海。他的傳說也從這一刻開始。

  將這個英雄的名字作為自己暱稱的他,貌似是個年輕男性。至少從性格和遣詞用句來看,像是這樣。他時常顧及著成員們的感受,也經常成為話題的中心。

  Athena>我覺得會有

  Athena——雅典娜。傳說中,宙斯與墨提斯生下的女兒。希臘神話中奧林波斯十二神的其中一柱,是掌管著智慧與戰鬥的女神,是為了該守護之物戰鬥的女神。也是純潔的象徵。

  與這樣英勇的神話背景相反,聊天室中的雅典娜顯得非常老實。她好像也不習慣使用日語,有時候好像無法理解小槙那獨特的日語(關西腔)。

  Pandora>多謝啊,Athena!看來我和你的友情將是永恆的呢!看來Perseus一點都不理解我的魅力所在!

  Pandora——潘多拉。擁有著『諸神送給全人類的禮物』這一意義名字的她,並不是神。而是作為對普羅米修斯盜火的懲罰被創造出來的,最初的女性。從神那裡繼承了一切天賦(gift)的她,因為自己的好奇心,給全人類帶來了災厄。

  故意起了一個『人類的名字』的Pandora,看上去非常開朗。從日語的使用方法來看,她或許和小槙一樣,是個日本人。

  並且,聊天室中,還有一個人。

  擁有Axxon這一奇妙暱稱的人物。從其他的成員的名字來看,這暱稱或許也是由來於某個神話中神明吧。他現在並沒有上線,並且他也不會用日語。只會單純地說『Yes』和『No』。

  Komaki>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呢?

  Pandora>這個問題問得好,Komaki!你等我一下!讓我想想該怎麼形容!

  Athena>我也很好奇

  Perseus>從仙后座而來的王子大人!——這種回答可是不行的哦

  Pandora>是地球人啦!人科雄性體,染色體是XY!

  Komaki>是男孩子啊

  Pandora>正是!有種命運之人的感覺呢!

  Perseus>真是那啥呢……用日語來說的話叫什麼來著,『俗套』?

  Athena>不認識這個詞

  Komaki>表示『見慣了,不覺得新鮮』的意思。

  Pandora>嗯,算了。反正這種心情,一定只有我才能理解啊

  本以為她會順勢反駁,沒想到,Pandora意外地非常在率直。

  或許是大家都感受到了她的心情,聊天室中的大家暫時都沒有說話。

  喜歡上某個人的這種感情,小槙從未品嚐過。所以,她也不明白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境。

  在灰火秋島上,某個少年曾問過關於『喜歡』這種感情的事。但是,她並沒能回答少年的問題。

  Perseus>是麼,你是認真的啊

  Athena>太美好了

  Komaki>一定是個非常帥氣的男孩呢

  Pandora>總之,我就先告辭了!Pandora,出陣!大家慢慢聊哦!

  (messageout:Pandora)

  Pandora離開以後,聊天室只剩下三人。

  在聊天室中,Perseus和Athena還在不停地猜測Pandora的約會物件到底是什麼人。這個話題也持續了好一陣子。

  說到『約會』這個詞,小槙想起來了。

  Komaki>那個,其實我剛剛,也被一個男生邀約了

  對小槙的發言,兩人的回話顯得非常迅速。

  Perseus>那麼,這邊又是從哪個星雲來的宇宙人呢?

  Athena>那個人也是『俗套』麼?(勘誤:原文寫的是『Pandora』,不過應該是『Athena』)

  Komaki>為什麼會得出這種結論啊

  5春野祥其二

  祥來到了醫學部的學生公寓內的某個房間前。

  按照約定時間來到這裡以後,少女馬上把門開啟,出現在祥面前,

  「久等了!」

  「……」

  十六歲的大學二年級學生,森野泉滿面帶笑的站在祥面前。她還和昨天一樣,戴著印有『finale!』商標的眼睛。

  但是身穿的服裝,卻和昨天完全不同。她這種穿著,在大約十年前的日本,被稱為『緊身系』,身體纖細,而穿衣有些暴露。脖子上還掛著巨大的像是項鍊一樣的東西。

  祥將門再開啟,把泉塞回了房間。

  「遺憾獎~如果你不在五分鐘之內換好另外一套衣服的話,我就在街上隨便找個導遊幫我帶路算了」

  「騙人!上次回到日本的時候,這種裝扮還很流行的啊!難不成你更加喜歡直球型別的護士裝麼?」

  「不管不管。你穿點普通的衣服就可以了。趕快換好衣服」

  整整五分鐘過後。換好了休閒服的泉再度出現。

  T恤加上薄薄的襯衫,七分牛仔褲加上靴子。正如祥所願,滿大街都是的衣服。『想要找出祥喜歡的時裝真是很困難啊』,這樣嘟噥著的泉,貌似完全沒有聽到祥『搞什麼時裝啊……』這樣的抱怨。

  一走出學生宿舍,祥就發現了一個詭異的人影。

  「怎麼了,那傢伙……?」

  「啊,真是少見呢!是幽靈先生哦」

  在通道的路口,逃生樓梯的門邊,低著頭坐在地上的人。

  他穿著看上去像是運動員披著的,又像是睡衣一樣大號的衣服。袖子和衣襬都耷拉下來,袖子不光改過了手背,並且還長到垂下來。它不自然地縮著長長的手腳,凝視著放在膝蓋上的電腦螢幕。腦袋被一個兜帽蓋住,連臉都看不清楚。

  「……幽靈?」

  正如泉所說,如果在晚上看到他(她?)的身影,或許真會那麼想。在昏暗的道路一角,反射著螢幕的光輝浮出的面龐,實在是有些嚇人。

  「嗯,這就是奧魯斯大學的名物,『幽靈』先生!他貌似是這裡的學生,但是,別說是上課了,好像根本沒出過幾次房間。還有傳聞說如果哪天有人看到他,則那人將會遭到不幸!」

  「真是毫無根據呢。話說,居然被當成黑貓一樣的存在啊」

  幽靈用被袖子遮住的手敲打鍵盤。他一察覺到祥他們的視線,便慢慢站起來。雙手的袖子,長得垂到了地面。他抓著電腦,連腳步聲都不留地就朝這邊走了過來。

  「……!」

  在兜帽下隱藏著的慘白的面龐,盯了祥一眼。光是這樣的舉動,就讓祥全身一股惡寒遊走,不由得擺起了攻擊架勢——但是,幽靈也只是看了他一眼,馬上與他擦肩而過。隨後,就好像是躲避溫暖的陽光一般,走入了通道的陰影中,在拐角處消失了。

  「總覺得……是個陰森的傢伙呢」

  「幽靈當然是陰森的嘛!吶,我們還是快點出發吧。不然我推薦的那家咖啡店的午餐時間都要結束了」

  泉拉著祥走出學生公寓。

  不知是不是臨近中午,廣場的人很多。這些學生應該都想著午餐去校外吃吧,走出醫學部的區域,來到第一區以後,人數變得更多了。他們走上了和禮拜堂相連線的大學中心連廊『庫雷亞』。

  來到正門,發現門邊停著幾輛紅色的巴士。據泉所言,這是用於在大學與市區之間往返的學生專用巴士。兩個人坐上了巴士,朝市內進發。

  泉將身子探出窗外,興致非常高。

  「在~萬~裡~晴~空~下~溫~暖~的~風——」

  她又和剛剛見面的那時一樣,搖著頭唱著變調得離譜的歌。其他的乘客都偷偷笑了起來,不過她本人看上去也挺高興所以放著不管吧。

  窗外是一片工地與農田混合的郊外風景。這個小山丘的對面,便是建築物的密集區——奧魯斯市的中心街。

  對在現代化的城市中長大的祥來說,這種殘留著中世紀氛圍的城市非常新鮮。這裡參雜著乾燥的風,石頭與土壤,還有植物的芳香。

  「這樣一看,真是開始變得完全不明白奧魯斯市為何被稱為『混沌之城』了呢。這不是很祥和麼」

  祥湊近了泉的臉,在她身旁眺望著窗外的景緻,如此低語道。隨後泉便通紅著臉,沒再唱歌。

  「剛來到這裡不久的人都會這樣說哦!對這個國家的國情完全沒有興趣的人也會這樣說!但是,我認為這是全世界最多假象的城市呢」

  「假象?」

  「祥,你不知道麼?『要小心假象哦』——這是從前一位非常有名的哲學家的警告呢。就是會扭曲人類的本性的,現實中存在的四種假象」(譯註:這裡的『假象』,是指idola,也就是使人類產生錯誤認識的東西的總稱。這句話是培根說的,這就是經典的四假象說)

  面對側著腦袋不知所云的祥,泉非常流利地開始解說。

  「『種族假象』,就是在本該是混沌的自然中,畫蛇添足地創造不必要的『秩序』。這個國家,現在正想要強行改變世界,自然樹敵很多。『市場假象』,讓人盲信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現在這個國家的人民無法跟上國家的劇烈變化。現狀就是,大家在沒有『理解』之前就已經『接受』了。『劇場假象』,倒入錯誤的理論。在別國被指責為錯誤的政策,在這個國家卻被大張旗鼓地推崇。最後一個,就是『洞窟假象』……過度激進的主張與感情。病葉劍花的研究就是這樣。太過『能動』的國家,很容易遭到滅頂之災」

  泉看著近在眼前的祥的臉,突然發出了笑聲。

  「——沒什麼的!總之就是金絮其外,敗絮其中啦!政權交替以後,人口確實增加了!科技水平和生活水平也在穩步提升!但是這個國家越是茁壯成長,越是會被周邊國家視為威脅呢!」

  「威脅……」

  「果須田裕社還在的時候,這裡還是成長與和平共存的呢。這個國家成長的同時,也被他抑制!但是,現在不同了。王不在了以後,野心勃勃的傢伙們就橫行霸道了呢!典型例子就是——果然病葉劍花博士不是什麼好人呢。以一年前的政權交替為契機,來到沃利斯蘭進行試驗,馬上獲得了好評。果須田裕社死了以後就再沒有人能阻止她!她用破竹之勢將其他研究員都打壓走了呢!我覺得她樹敵很多哦!當然別國也非常在意這號人物呢」

  一瞬間,感覺泉的笑容中蒙上了陰影。隨後她便眨巴眨巴眼睛,繼續看向窗外。

  ——被選為病葉劍花最初的實驗物件的人……完全沒有得到任何成果的失敗作——那個人就是我啊

  想起了昨天夜裡泉所說的話。

  結果在那之後,泉馬上就非常憤怒地開始抱怨起完全無關的事情,所以祥也無法確認這句話的真假。

  被穿上拘束衣,綁在手術檯上的少年,伊翁·安塞美。

  纖細的身體被拘束衣剝奪只有,臉和頭部被繃帶蓋住。雙馬尾的博士,拿著手術刀靠近這種狀態的泉——光是想想這種場景,就覺得很不舒服。

  事到如今,他才理解了蓉所說的話。

  ——我啊,一想著如果手術檯上的是小槙你的話……一定會因為極度的憤怒和悲傷而無法保持理智吧。

  正如她所說的。

  對因為力量與能力,還有『超人』這種存在而感到動搖的自己,湧起憤怒與不甘。

  「我……真是笨蛋」

  祥表情扭曲地咒罵著。泉不解地看向這邊。

  「泉」

  「啊,是!怎麼了麼!難不成,是愛的告白?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你,恨病葉劍花麼?」

  祥提出了問。

  「恨?為什麼?」

  泉一副不明情況的表情。

  「和那樣的實驗扯上關係……應該也會遇上非常討厭的事情吧?至少從昨天我看到的情況來說,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把他人當做人類啊」

  「嗯~確實有時候會很痛,感覺很不舒服呢。但是,我的心情稍微和『恨』有點不同呢。怎麼說呢,『做了件壞事呢~』這樣的感覺?」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祥啞口無言。泉苦笑著,撓撓頭。

  「因為一些小原因被選為實驗體……一個月不到就被『免職』了啊。真是的,完全沒有反應啊!一丁點兒變化的徵兆都沒有出現。但是,我到現在都還能收到生活費和學費,甚至還有人照顧我呢,有點白吃白喝的感覺」

  「才不是……這種問題吧!」

  實在不能忍受泉這種過度樂天的口氣的祥,不禁大喊了起來。他緊緊抓住泉的身體。泉也驚訝地看著祥的臉。

  「為什麼要生氣麼?我難道說了什麼讓祥生氣的話?」

  「你知道,你自己被幹了什麼麼!那個女人,擅自倒弄別人的腦袋……還跟個沒事兒人一樣啊!」

  祥這麼正色一說,泉才終於有了理解的樣子。不過,她的表情還是有些脫線。她拍拍說說道。

  「對啊,我……原來如此,有人能為我而生氣,或許是出生下來頭一遭呢」

  「並且,你剛剛不是自己才說病葉劍花不是好東西麼?」

  「啊啊,這是兩碼事啦。並且,我之所以認為自己『做錯了一些事』,還有其他原因的。因為我完全沒有得到任何成果,所以從2號實驗體開始,實驗體好像都被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呢。因為『我』這個原因,他們的實驗也『被開始了』,關於這一點……我真的很悔恨」

  巴士正在漸漸接近奧魯斯市的中心區。泉無感情的眼瞳眺望著市街。

  「聽說,第二個實驗體,直接被在腦袋中埋入了晶片,加上了電極……應該說是晶片吧?」

  「什——」

  「不過聽說這樣也沒取得什麼好成果,實驗失敗了呢。第三個人,我也不知道具體方法如何,總之就是失敗。到了現在的第四人,好像總算是出現了一些成果……總之啊,我認為這一連串的原因都在我啦」

  平常顯得那麼開朗的少女,第一次露出了那麼弱氣的笑容。她像是不想讓祥看到這種表情一樣,把臉扭到一邊。

  「我啊,沒能成為超人。我是失敗作,就因為這樣——」

  「……」

  昨天夜裡在廣場見到的這個開朗少女,就想陌生人一樣,顯得空虛。被捲入瘋狂的實驗,又擅自被刻上『失敗作』的烙印——她到底是以什麼心情,踏入奧魯斯大學的校園的呢?

  真是不爽。

  對想要製造出超人的病葉劍花的研究的憤怒,正在漸漸膨脹。

  祥注視著泉的背影。

  不明白的事情,不認同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不過祥的心中的某個角落,也為現在這個少女近在自己眼前而鬆了口氣。

  「混沌之城……麼。聽你這樣一說,感覺我都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了呢」

  祥雙手在胸前交叉,重新將身體深深埋入座椅中,看著身旁的泉,微笑道。

  「不過,謝天謝地你沒事呢」

  泉驚訝地回頭望著祥。

  「祥……」

  「你,真是個有趣的傢伙呢,來到這個國家真是太——」

  正想要嬉皮笑臉地將這句話說完,隨即便睜大了眼睛。在自己說到一半的時候,泉的面龐已經湊到了祥的鼻尖。不知為何,她正在急速接近自己的臉。

  「嗚哇!你,你要幹什麼啊!快離遠點!」

  「沒有必要還害羞的哦!我能認為剛才的話是愛的告白吧!讓我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吧!」

  「我才沒有告白啊!放開我!」

  巨大的鐘塔尖端,已經出現在進行著一進一退的攻防戰的兩人面前。

  位於奧魯斯中心區的必修麗路,洋溢著一種活潑的氣氛。

  小汽車慢慢地駛過兩邊都是古老建築物的道路。人行道上也有世界各地的人。帶著寵物的中年女性,戴著耳機的青年,談笑著的情侶——這樣的午間風光在兩人面前展開。

  道路前方巨大的鐘塔,大公塔聳立在面前。只要穿過大公塔的下方,就能到達聖·卡蘭多大道了。在那條路上,銀行與政府機構到處都是,國會議事堂應該也在那邊。

  在面朝必修麗路的咖啡店,祥雙手拿著飲料,來到了窗邊的座位。

  「來」

  坐在座位上,向坐在對面的森野泉遞出飲料。

  兩人已經吃完午餐及飯後甜點。

  買完飲料回來一看,泉好像在全神貫注地操縱著手機。她應該是經常這樣幹吧,臉上一點表情都沒,但是指尖卻動得飛快。

  「喂~你在聽我說話麼?」

  「咿呀!」

  祥用冰涼的杯子貼在泉的頭上,她終於回過神來。

  「好冰啊,祥!你想把我凍死麼?非常感謝,我會一輩子珍惜這杯飲料的!」

  「現在馬上給我喝掉!……你到底在幹嗎啊?發郵件?」

  「不是,聊天室哦」

  泉愉快地回答,小心翼翼地將手機收了起來。

  「雖然看起來有些自誇——我有很多朋友哦!為了讓他們不感到寂寞,我必須時常和他們聊天呢。人氣高的人,可是很繁忙的呢!」

  「哼~這樣啊」

  「嗚哇,一臉『完全不信』的表情呢,祥!你應該更加信任自己的戀人一點嘛!」

  泉嬉皮笑臉地怕拍祥的肩膀,祥則是用手撐著臉頰。關於戀人的事,吃飯的時候也沒少跟她囉嗦,最後祥還是放棄了。泉完全聽不進祥的話,所以這方面的事情還處於保留狀態。

  「不,你之前不是說過你無法和初次見面的人好好溝通麼。照我的經驗,這種人的朋友絕對很少的哦」

  「啊哈哈哈,不要把我說得像是完全沒有與人溝通能力的外星人一樣啊!不面對面也能開心交談的才叫聊天室啦!在聊天室裡,不論是誰都會變得率直一點,不論是誰都能交到朋友哦!我現在和這個聊天室裡的朋友關係很好呢!」

  祥隨便附和一聲,試著想象了一下。比如說祥所熟知的,完全沒有與人類溝通能力的外星人代表,鈴藤小槙。她也會通過聊天室交到朋友麼?

  說起來,她昨天好像說過今天和在這裡交到的朋友有約。如果這是真的話,與她能夠氣味相投的人到底又是什麼傢伙呢。至少,毫無疑問是和她的堂姐鈴藤蓉一個級別的怪人吧。

  將飲料的殘骸收拾乾淨以後,兩人離開了咖啡店。

  「接下來要怎麼辦呢,祥?說到能夠步行到達的附近的觀光名勝,就是國會議事堂和金融街,還有大公塔了呢。你有什麼想看的地方麼?順帶一提國會議事堂應該下一週將要舉行的國會,現在正在嚴重戒備中,無法進入建築物內參觀呢。金融街也只是一些古老的建築物,大公塔現在也是在改造,到不了展望臺。不過大公塔很漂亮,我們還是走過去看看吧?」

  據泉所言,幾天後就是國會召開的日子,好像還要定下什麼新的法規。不光是本國,連他國都非常重視這次的國會。所以聖·卡蘭多大道現在的氛圍有些緊張。

  奧魯斯市的郊外,貌似還有世界文化遺產的瀑布與美麗的湖泊。但是,如果要去那邊的話,必須要做好在那裡留宿一晚的準備。雖然泉豎起大拇指,『就算在那裡留宿我也沒問題哦!』,不過祥駁回了這個提議。未經過這次旅行的『老大』,鈴藤蓉的同意,擅自在外留宿實在是有些不合適。

  結果,因為『祥基本沒有換洗的衣物』,決定在必修麗路上的服裝店買衣服。計劃是,以大公塔底為終點,一路逛過去,回來的時候沿著迪拉努河走。

  「這個路線,是約會的黃金路線呢!真是巧合啊!」

  雖然總覺得是中了她的圈套,不過祥還是沒管太多,和泉一起走在了必修麗路上。

  在青年客人很多的服裝店物色衣服的時候,祥察覺到了某件事,便對拿著幾件襯衫過來的泉發問。

  「這個國家,比表面上看起來更加高科技呢」

  「嗯?怎麼了?」

  泉一邊將襯衫壓在祥身上品定,一邊回問他。祥揚起下巴示意結賬櫃檯那邊。在櫃檯邊,結賬的人們都拿著像是信用卡一樣的東西,他們都只是和店員說了一兩句話,便離開了商店。

  「那個,應該不是信用卡吧?」

  「真是敏銳呢,祥。Bingo,答對了!那個是奧魯斯市的市民經常使用的,像是電子錢包一樣的東西呢。如果不在刷卡的五分鐘內確認使用者的指紋的話,卡就無法付賬了。這是非常安全,攜帶也方便的東西哦!用法也很簡單,在高齡人群中也得到了好評!」

  「和之前一樣,這也是果須田裕社……?」

  「沒錯哦!水迴圈系統,交通,經濟,總之各個方面都離不開他的技術呢!」

  泉用手摸了摸下巴,擺出了糾結的表情。貌似不是很滿意祥胸前的襯衫,馬上又換上別的衣服。

  「不過,那個卡的使命也馬上要結束了呢!」

  「結束?」

  「這可是混沌之城哦,祥!黑手黨和駭客也到處都是。果須田裕社非常頻繁地更換那個卡的管理系統程式,所以他們才沒辦法破解呢。但是果須田裕社現在已經不在了。已經停止升級的系統被他們破解也是時間的問題呢!有傳聞說,政府找了擁有僅次於果須田裕社的程式設計技術的灰火秋一族求助,但是被很乾脆地拒絕了呢!這個國家出現金融危機也是遲早的事呢!」

  泉平淡地將不得了的事情說出口。

  「金融的破綻麼……」

  祥透過商店的窗子看向街道。

  街上走著的人們的表情,非常祥和。自然環境好,物產豐富,國家井然有序。但是,支撐著這種祥和的支柱,實際上正在漸漸腐朽——

  急速的政權交替。

  因為政策與倫理觀的不和諧,與他國產生摩擦。

  還有,支撐市民生活的科學技術的崩潰——

  「——這些,在昨天晚上的特別節目有說呢!『衝擊!襲向奧魯斯市的一百個危機!』是叫這個標題來著?順帶一提還有很多其他的危機哦!比如說郊外的肖斯坦山上,還發現了傳說中的怪獸呢!『驚愕!Gigingher真的存在!』」(譯註:一種怪獸的名字,具體怎麼翻還沒想好,我也不打算想了-)

  「……嚯嚯,這還真是有趣呢」

  「咿呀!為什麼我的腦袋要被這樣擺弄啊!請緊急派出救護車!」

  祥放開了在泉的兩邊太陽穴握緊的拳頭,嘆了一口氣。

  「一瞬間信以為真的我真是太蠢了——不,等等,你不是說你只會說日語麼,那你怎麼看這裡的電視節目啊?」

  「不行啊,祥!這幾件都不行呢!」

  給祥配了幾件衣服以後,泉終於鼓起臉頰抱怨道。

  「這家店根本就沒什麼好看的衣服嘛!」

  「……」

  祥往背後看看,果然正如他所想,店員正以凶狠的目光瞪過來。

  ——像是逃跑一樣離開了第一家商店的兩人,馬上走近了旁邊的店。因為同樣的區域的服裝基本上都差不多,兩人接下來便在這附近的店家逛來逛去。

  買了幾件衣服後,終於走到了擁有巨大指標的大公塔腳下。本來這裡是展望臺的入口,塔腳下有非常大一塊空隙。不過現在貌似無關人士禁止入內。

  塔周邊的人行道比其他地方的要寬敞,這一點,昨天乘車經過的時候沒有注意到。人行道旁邊,是一些臨時搭起來的小店與移動攤點。祥他們在這裡買了雪糕,便朝迪拉努河邁進。

  迪拉努河是貫穿了奧魯斯市的運河。必修麗路走到底就馬上能來到河沿岸。

  沿著河川走。

  這裡雖然被稱為運河,但是卻是一條澄澈河流,時而有小船從河上經過。走在這條通往河邊較低地勢地區的小路上的人,大多數是情侶。確實,這裡很適合做約會場所。

  傍晚,落日的餘暉在運河上閃閃發光。

  「吶,祥!我們就這樣回大學麼?還是說……嗚嘻嘻」

  泉的臉忽然紅起來,說話也含混不清。至此已經被她的言行弄得團團轉的祥,不耐煩地揮揮手。

  「我說啊,泉。我都說了好多次了。我們並不是那種——」

  「咦?祥真是的,你以為我要說去哪裡啊?難不成……討厭~祥剛剛一定是在想什麼下流的事情吧!」

  「……」

  「病葉劍花的新研究所和衛兵的大本營,衛兵廳離這裡很近哦……要去看看麼?」

  泉抓住祥的手,窺視著祥的表情。

  「你一定有興趣吧?啊,不用考慮我的感受哦!我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新研究所和……衛兵廳麼。說起來,病葉劍花也和衛兵的系統有關係呢。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我不是說過,有個實驗體被在腦袋裡直接植入晶片了麼?他們就是那個的劣化版!雖然是劣化,不過效果卻很不錯哦!換句話說他們就是所謂的量產型呢!」

  祥倒抽了一口氣,昨天,在奧魯斯大學正門看到的衛兵們的動作,在他腦內閃現。

  他們的動作非常迅速且準確,並且配合得天衣無縫——就像是,所有人的意志是統一的一樣。

  「你聽說過兵蟻和工蜂吧?能夠有組織地感知到女王的危機,全員攻擊同樣的敵人——只是讓人類做到和他們一樣的事情呢。感覺的共有,總之就是將『那個傢伙是敵人』『採取這樣的攻擊方式』這樣單一的意志以訊號的形式增幅,傳輸給所有人!換句話說就是意志只有一個,但是身體有很多呢!」

  「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祥你是明知故問吧!雖然對病葉劍花本人來說,只要能做研究就行了,但是對這個國家來說可不僅如此呢。將那個研究這樣應用,自然也是有他們的打算呢」

  泉天真地笑笑。

  如果將超越常人的衛兵量產的話……祥能想到的後果只有一個。

  匯入軍隊,也就是——進行軍事利用。

  「其實本國也非常害怕自己的激烈變化招來別國的警戒呢。但是如果現在沃利斯蘭慌忙擴充軍備的話,只會讓世界更加敵視這裡。這已經能說是惡性迴圈了呢,也就是滅國的迴圈呢!」

  「……」

  「這一點,在昨天晚上的特別節目中也有提到!還有其他的,比如說,『臨近城市的湖中出現長著翅膀的妖精』這樣的目擊報告——」

  「夠了」

  祥嘆了口氣,回過頭來。他回望向必修麗路那邊。附近小小的家宅後頭便是巨大的鐘塔。衛兵廳之類的建築,昨天也在去往奧魯斯大學的的士上看過了。要想從這裡去的話,必須穿過必修麗大道。

  泉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是個問題。

  但是在祥的眼中,奧魯斯市的風景已經與昨天有所不同。這種開朗及美麗的風光,就像是被控制在平衡範圍內一樣。

  如果,泉所說的話是真的的話——

  「到底去哪裡呢?如果要去衛兵廳的話,就必須折回必修麗路了呢」

  沃利斯蘭共和國首都,奧魯斯市。

  「還是說,新研究所?新研究所,是在——」

  混沌之城,現在來到了緊張狀態的最高峰——

  「嗯……在那邊!」

  森野泉用力指了指對岸的建築。

  瞬間。

  少女細長的手指指向的方位,突然冒出了赤紅色的閃光。

  爆炸聲,以及爆風。

  ——彷彿是聽到了,奧魯斯市水下繃得很緊的緊張之絃斷裂的聲音。

  一股混著煙塵的暴風,朝呆立在原地的祥和泉襲來。

  沿著河岸散步的情侶們都發出了慘叫,匍匐在地面上,某種東西的微小碎片跌落入水中,使河川的水面騷動起來。

  「什……!」

  祥的眼前,又閃過一道紅色的光芒,一瞬間延遲過後,爆音切裂空氣襲來。

  「怎怎怎怎麼回事啊!那個,是新研究所的方向哦!難不成是因為我?難道我其實是超能力者什麼的!?」

  泉手指著對面沿岸冒起煙塵的房屋,混亂地喊叫著。第二次的暴風,將少女的頭髮吹散。

  「……!」

  「啊,祥!」

  祥環顧周圍的狀況,便徑直朝前方的大橋跑去。

  爆炸聲再度響起。

  他穿過呆若木雞的行人,衝過了橋。臨近橋的道路變得寬敞了一些,旁邊都是商店。必修麗路那邊,響起了警報聲。

  從看到閃光,聽到爆炸聲,到警報響起,完全沒有時間差。從這點來看,爆炸現場離這裡應該不到一公里。

  他接二連三地穿過動搖的市民們奔跑著。最後看到了一群人擁堵在前方。看來,在自己接近的同時,也有其他人過來圍觀。這樣下去,從大路上接近事發現場是很困難的。

  祥咂咂嘴,拐向了一旁的小路。他穿過小路,轉過一個彎,再度朝現場邁進。

  最後,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個大型的建築物。

  是一個用佈滿了強化玻璃的,極具現代感的建築物。乍一看像是博物館或是美術館。玻璃反射了夕陽,閃閃發光。

  但是玻璃另一側,卻在熊熊燃燒。牆壁也開了個大洞。火炎與煙霧也從中噴出。看來建築物內部也爆炸了——菸灰也從沒有外傷的牆壁後冒了出來。

  這棟建築物還在建設中,因為建築物旁能夠看到幾臺工程機械。也有一些地方搭著手腳架,圍著簡易的施工護欄。

  這就是泉所說的病葉劍花的新研究所——祥如此確信了。正在建設中的新研究所,不知為何被捲入了爆炸事故中。

  「事故……麼?」

  祥衝向了一條沒什麼人煙的小路,想要更加接近建築物。

  不,有人。

  除了祥以外,還有一人,與他面對面跑過來。這是一個戴著大帽子加墨鏡的高大人物。祥與這個兩手插在大衣口袋中的人影的距離,在漸漸縮短。

  祥放緩奔跑的速度,和這個人影擦肩而過。

  特殊的臭味,刺激了鼻孔。

  「……!」

  在理解這種氣味是什麼東西之前,身體就已經有動作了。

  他緊急停下雙腳,直接朝穿著大衣的人物撲去。

  「啊!」

  「……!」

  祥毫無徵兆地使出踢擊,但是穿著大衣的人極快地反應過來,用手接住了祥的攻擊。

  不過祥在空中翻轉身體,用另外一邊腳再度使出攻擊。帶著大帽子的人將身體壓低,躲開踢擊。

  森野泉也跟在祥的後面跑了過來,出現在了小路的路口。她瞪大了眼睛。

  「什什什什什麼!發生了什麼事啊,祥!在打架麼!」

  「他就是炸掉了研究所的犯人!」

  祥一邊著地一邊大喊著。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大衣,但是那個人側過身子躲開了手。

  「他身上的火藥味十足啊!並且……一路上他都沒有朝爆炸的方向看過一眼!附近發生爆炸的話,不論是誰都會下意識地朝那邊看一下的!」

  「是真的麼!但是,就憑這一點——」

  「總之,先把他抓住!如果抓錯人的話,到時候再道歉,或是放他走就行了!」

  「說的也是!那我去準備逃跑用的車輛!喂笨蛋麼——這也太亂來了吧!」

  躲在垃圾箱後面的泉,還對著祥做出用手背敲人的吐槽動作。

  祥雖然馬上再度伸手,不過連碰都沒法碰到他。在不斷躲開祥攻擊的同時,這個人還單手從大衣口袋中伸出,將自己的衣襟提起來,藏住自己的嘴角。只能看到他有些尖的下巴,不過因為穿著大衣,所以連性別都無法辨認。

  下一個瞬間,祥的視野變得一片白。在一秒不到的延遲之後,大腦中才確認了『下巴傳來一陣衝擊』這一事實。

  「嘎……!」

  被他從下往上踢中了下巴。隨後,祥的眼中看到那人的拳頭飛了過來。但是因為之前遭到的攻擊,身體還無法對此作出反應。

  人物的拳頭打中了祥的太陽穴,將祥打飛出去。

  這傢伙,怎麼回事——

  他咬緊牙關,讓自己的朦朧的意識清晰起來。雖然自己被打飛,但是還是好好雙腳站地保住了平衡。

  「你這混蛋……!」

  頭還沒回過來,那個人穿著靴子的腳就踢中了祥的上腹部。好像肺部所有的空氣都被踢出來了,他無聲地前驅身體,跪在地上。

  「嘎啊……」

  至今為止,祥已經與各種各樣的敵人戰鬥,從格鬥技巧演練到實戰,也幾度闖過了性命攸關的戰鬥。不管是職業的格鬥家還是傭兵,他挑戰過各種各樣的對手,最後都獲得了勝利。

  但是,這樣的祥——現在完全是像個小孩子一樣,被打得找不著北。

  將臉擋住的人,又伸出了另一隻手。套著手套的手上,拿著某種小型的金屬塊。他將那個金屬塊朝祥的面前扔了過來。

  「……!」

  睜得大大的祥的眼瞳——茶色的眼瞳,開始變成深紅色。

  時間彷彿是停滯了一般,視野中能看到的東西都靜止下來。

  祥站著的地方。已經背對著他開始逃跑的大衣人。躲在垃圾箱後面的泉。金屬塊呈放射狀彈開的話,會對這幾個地方造成什麼樣的影響都已經計算完畢。

  超跳躍——極少數人才能使用的,暫時加快思考速度的能力。

  祥的超跳躍能力,不在特殊條件下無法覺醒。只有在自己的性命有危機的時候,超跳躍才會覺醒,尋找回避危機的出路。

  那個人扔過來的物體。

  這是,小型的手榴彈。

  ——祥的眼瞳,恢復成茶色。

  靜止在空中的手榴彈,也飛過祥身旁,落在祥背後。

  祥在千鈞一髮之際躲到通道的拐角,藏身與牆壁後。

  被拉開保險的手榴彈砸在混凝土牆壁上,爆炸了。

  一陣轟鳴傳來,感覺自己的腹部都為之震顫。

  破片四處飛濺,擦過祥及泉的鼻尖,蹂躪細小的道路。

  「你這混蛋……!」

  祥盯著煙塵的對面那個穿著大衣的人物的背影。他硬是支起自己因為腦袋受到攻擊,還無法保持平衡的身體,追擊那個人物。

  多虧了超跳躍,祥明確地計算了手榴彈影響的範圍。

  於此能夠明白的一件事就是——

  「故意朝我們能避開的方向扔手榴彈的對吧……!」

  被對方放水了。

  他強忍著屈辱,追擊穿大衣的人。

  但是祥與那人之間,突然出現了紅色的陣列。

  就像是事先準備好的一樣,出現得迅速而果決的佇列——穿著紅色戰鬥服的人們堵在了祥和穿大衣的人的中間。

  是衛兵。

  電線從他們頭上的眼罩中伸出,直接連線著太陽穴。他們以同步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動作,對祥和大衣人舉起了手槍和機關槍。

  「發現可以人物!確認到爆炸物的使用!開始捕捉可疑人物!」

  一連串英語的叫喊過後,祥的胸口便被無數的衝擊擊中了。

  「啊……!」

  在產生痛覺之前,身體就已經朝後方飛了出去。

  雖然也驚訝於他們會突然開槍射中自己感到驚訝,不過更加驚訝的光景還在後頭。

  同樣被擊中的大衣人,一瞬間將大衣脫去,把子彈都甩開。這些並不是實彈,而是橡膠彈。但是普通人是不具備跟得上彈丸速度的動態視力和反應速度的。

  看來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同樣也讓衛兵震驚。他們也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逃跑。

  「祥!」

  泉的慘叫,讓在場所有人都回過神來,其中也包括祥。

  「咕……嗚……!」

  幾發橡膠彈,不偏不倚地集中了祥的胸口。雖然還是勉強站起來,但是疼痛太過劇烈,無法好好動彈。

  衛兵們朝著祥齊刷刷地走過來。

  「可……惡……!」

  在自己被身穿戰鬥服的人們包圍並壓制住的時候,祥還死死地盯著穿大衣的人消失的方位。

  ——夜晚的大學,非常安靜。

  雖然廣場到處都有電燈照明,但是這些電燈都還無法照亮草坪中央。時而有學生通過通道邊設定的路燈下方。

  「好痛!可惡啊!」

  祥一邊按著胸口,皺著眉頭,一邊走過了第二區。

  雖說是橡膠彈,威力還是很可怕的。給他進行應急治療的醫生也不禁笑了出來,『真虧你沒骨折呢』。雖然想回一句『這才不是什麼可笑的是啊!』,不過被衛兵帶走的時候實在太疼,連發出聲音都做不到。聽說是別國的凶惡罪犯來到這個國家的先例有不少,所以衛兵會很果斷地選擇當街開槍。

  在此之後兩個小時,祥都被困在衛兵受審。

  雖然跟在他身邊的泉也幫他說情,不過並沒有得到多少信任。出示了護照,向病葉研究所確認身份以後,終於才被認定為『單純的遊客』。

  接下來,就被刨根問底地問了有關穿大衣的人的事,又耗費一個小時。最終祥才恢復自由。結果祥貌似被判定為『想要制服爆炸案嫌疑人的無謀的一般人』。

  「這個城市,真是一點都不太平啊……那種能力超乎常人的罪犯,還有像是軍隊一樣的警察,這裡是戰區麼……話說,那幫人真的是警察麼?」

  他不停地咒罵著,朝醫學部的學生宿舍邁進。森野泉一直很擔心祥的身體,不過祥在剛才將她甩掉,就這樣分開了。雖然在她面前還勉強忍住疼痛,裝出平靜的樣子,但是現在確實已經到了極限。

  「說起來在這裡買的衣服——啊,被爆炸炸飛了啊。哈,正是了不得的觀光經歷呢」

  他無奈地嘆氣,進入了醫學部的區域。正當他要走過病葉劍花的老研究所『MADRAW』的時候。

  旁邊傳來了搭話聲。

  「嘿,春野祥」

  回頭看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發現一個人影站在草坪中央。是一位坐在木質長椅上,手中拿著像是罐頭一樣的東西的白衣女性。

  「蓉?」

  「我聽說了哦,今天真是災難的一天呢」

  這種拼命憋足笑的聲音,毫無疑問是蓉的。她朝祥扔出了一個原來擺在旁邊的罐子。

  祥接住罐子,走近了蓉。在她腳邊坐下。蓉的身邊被一大堆罐子佔領,根本沒有坐的空間。

  「口口聲聲說『災難』,你看上去倒是挺快活的嘛……」

  他將拉環開啟,喝了一口,果然是啤酒。

  這個年紀在他之上的大學生『咕咕咕』地笑著,用溼潤的眼神俯視著祥。貌似她已經喝高了。那反射著燈光,看上去很柔軟的嘴脣,與白衣中敞開的胸口——還是假裝沒看到吧。

  「嗯?如果惹你不高興的話,那還真是抱歉呢。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關心並同情你的哦。畢竟你和嫌疑犯相遇,最後還被衛兵攻擊了呢。只能用『不幸』來形容呢,不過……呼呼」

  蓉將啤酒罐放在一邊,用雙手將自己後面的頭髮抓成兩揪。

  「『別開玩笑啊!那裡可是放了很多最新銳的機器的啊!本該用這次國會籌集到的預算償還貸款的,居然全都『轟隆!』了?你饒了我吧!不光是貸款地獄啊,研究的步伐也要大退步!什麼,蓉君帶來的人被捲入了事故,現在衛兵廳打電話來確認身份?我才不管啊笨蛋!你隨便說是是是就行了!可惡,如果抓到犯人的話,我一定要親手把他腦袋搗鼓個夠!』」

  看來她是在模仿病葉劍花。甩著小巧的身體跳來跳去吵鬧著的她的形象,浮現在眼前。祥抱怨道。

  「那個童顏博士……眼中完全沒有我嘛,怪不得花了那麼長時間才肯放我回來」

  「真是活該哈。哎呀,我說的不是你,是病葉劍花」

  蓉再度拿起罐子,喝了一口。她那有些淫靡的眼神讓祥不禁心跳加快。

  「研究的進展如何了?你真的在好好工作麼?」

  祥像是要逃開蓉那種很有大人味的視線一樣,朝『MADRAW』看去。那棟樓的二樓,病葉研究室的燈還亮著,也能看到裡面有人在走來走去。

  「你不用擔心我啦。雖然我自理能力很差,不過卻是擅長搞學問的呢。在上午就將之前實驗體的資料統統裝入腦中了。下午就開始輔助那個女人的工作。現在的實驗體——伊翁·安塞美的資料量實在太大了,需要話很多時間來解析。就算我去幫忙,效率也只比原來增加了百分之六十。估計在向國會提交論文之前,沒什麼時間睡覺了。順帶一提現在我是在絕贊罷工中呢」

  「……」

  「不過我想著在回國之前,還要好好再鬧一次,到那時就拜託你了哦」

  蓉手中的空罐子被捏扁了。

  「真是知道得越多,罪孽越深重……重到想吐的研究啊。我已經有很多次思索著要把那個花生腦袋給放倒了。你相信麼?那個女人,在對自己同類的腦袋任意妄為。又是埋入機械,又是切斷神經,連線神經,這根本就不正常。超人?哈,要說超人是非人類的什麼東西的話,那就近在眼前啊。病葉劍花,她完全沒有作為人類的尊嚴與倫理」

  蓉的語氣漸漸變得強硬,而她音量也隨即降低。

  「不過話說回來……罪孽深重這一點,我也一樣。畢竟我沒能阻止眼前罪惡的發生」

  蓉看了看手中被捏扁的罐子,露出了軟弱的笑容。

  「光是參與這個研究一天,我就明白了。這個研究,在這個國家的地位,到底有多麼穩固。畢竟……之前的實驗體拿出的成果,都太過漂亮了。雖然我想著乾脆將資料全都銷燬讓一切都歸於虛無……但是,同時我也知道這是無意義的。就算病葉劍花被殺掉,她的後繼者也要多少有多少。就算現在的實驗體被救出來,他的代替品也要多少有多少。這個研究已經進展到無法停止的程度。如果真想要將其停止的話……只有,讓這個國家『結束』了」

  蓉的表情漸漸開始扭曲。平常態度都是很達觀毅然的女性,說出來這種帶有諷刺意味的話。

  「結束……麼。早上將森野泉的名字認錯時,我心中或許也下意識地冒出了這種願望吧——把這個國家,終結掉」

  「……?」

  「開玩笑啦——你和她,處的還好麼?」

  蓉剛剛說過,她已經調查完了過去實驗體的治療。

  也就是說,她知道名叫森野泉的少女,是最初的實驗體。

  祥點點頭。

  「啊啊,怎麼說呢,是個樂天的傢伙呢。感覺像是有多動症一樣」

  「是麼,樂天麼……你要好好和她相處哦,春野祥。你要對她溫柔一些」

  「……?怎麼了嘛,突然說這個」

  蓉的笑容開始有了自虐的意味。

  「與你相比,我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在研究中尋找破綻,然後在將來找到從根本上阻止研究的方法了——就算對現在的實驗體見死不救——多麼卑鄙,多麼無能啊……真是,越是學習,就越明白自己的無知之處。這種人居然妄想成為人類的教師,簡直就是胡鬧!」

  面對感嘆著自己無力的蓉,祥完全沒有感到慰藉或是同情。只不過,他並不討厭她這種敢直言善惡,並與惡正面對抗的姿態。他甚至可以大聲說,這樣的人正是他所尊敬的人。

  「蓉,真是個好傢伙呢」

  祥微笑著如此回答。蓉好像終於回過神來,她將自己手心捏緊的罐子放下,微笑了。

  「我不過是一個偽善者。世上沒有比『無力的正義』,『無法付諸行動的正義』更加邪惡的東西了……但是,看來你並不是這樣。看來你完全不理解我對這個研究的仇恨,也不會想著要反對我,對吧?」

  祥皺起了眉頭。

  「你其實,完全沒有將這種研究放在眼裡吧?畢竟,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我也跟你說過,你和我,完全是不同種類的人呢」

  「……?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開始憎恨這個人體改造的研究的那一刻……正是你想要拯救成為實驗體的人的那一刻。如果你的朋友或是戀人被當成了實驗體。到那時,你一定會不擇手段將那人救出來吧。不管使用什麼手段,不管面對怎樣的敵人,也毫不迷茫,心無旁騖,對吧?」

  祥陷入了沉默。

  森野泉。

  一聽說她被當做實驗體,祥便燃起了『憤怒』這種感情。並且,正因為她現在還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他面前,他才安心下來。

  如果泉正是現在的實驗體的話……他恐怕會像蓉說的那樣採取行動吧。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正義,而是單純的,百分之百的,個人的感情」

  祥背對著蓉,靠在長椅上。蓉笑了。

  「這樣也好,只要沒有誤會,沒有怨言,就好了……如果,小槙被當做實驗體——光是想想,我腦袋就要沸騰了,但是,就算在這種時候我也還是會不禁猶豫一下。『如果現在將小槙救出來,自己遭到逮捕的話,就無法拯救今後成為實驗體的人了』……我並不是在擔心實際發生這種事時應該怎麼辦,而是在害怕『有可能猶豫』的自己。但是我能夠斷言,是你的話,一定不會猶豫。一定會不顧研究的重要性,救出小槙吧」

  「……」

  「我和你,到底誰才是正確的,這點無關緊要。但是,我偏要說跟你說清楚。拜託你,你……千萬不要走和我一樣的道路」

  祥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蓉嘆息了。

  「我只想,做好我能做的事情。為此,我需要非常大的覺悟……雖然這對整個世界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呢。這個研究繼續存在於世界上的話,人類的生態系統遲早要遭到毀滅。所以,我想要阻止它。這就是,我選擇的道路……」

  沉重,而又悠長的嘆息。蓉的側臉就像是裝滿了一些思緒,也像是做出了什麼覺悟,顯得非常毅然。

  「你沒事麼,蓉?」

  祥關心地問道。蓉板著臉地看向遠方。

  「……我現在喝醉了。現在正在猶豫,到底是要脫衣服,還是要和你傾訴一下我的不安」

  「那就選傾訴吧」

  「是嗎,真是遺憾啊。本來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啊……這個國家,不妙。非常,不妙。我剛剛也說了。病葉劍花的研究成果正在不斷湧出。毫無疑問,這裡已經被國內外的各種眼線盯上。並且,她的技術利用於軍事的勢頭很猛。這樣下去會很糟糕。今天,病葉劍花的新研究所被什麼人給炸了呢,你知道麼?」

  「蓉你還真是喝醉了啊……別說是知不知道了,我都被捲進去了——這你應該知道吧?」

  「這個世界,或許有一種類似開關的東西」

  「……喂~清醒一點啊,蓉~」

  他對開始說出奇怪的話的蓉揮揮手。但是蓉還是繼續說下去。

  「改變世界的開關啊。之前握著這個開關的,毫無疑問是果須田裕社。他還在猶豫是否要按下這個開關。所以,他才舉辦了『Rule·Of·The·Rule』這個遊戲。他是要確認是否有人能阻止他按下這個開關。結果,阻止他的人出現了。正是小槙——雖然對你有些不好意思,在這裡我還是說成是『小槙阻止了果須田裕社』吧」

  「……」

  在蓉眼前揮舞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小槙說,自己被果須田裕社扔下不管了。我,相信這一點。我一直以為,果須田裕社什麼都沒留給小槙。但是經過之前的灰火秋島事件,我又開始害怕了……如果,那個開關,現在在小槙手上的話」

  蓉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你是不是想說,我說的話有些不靠譜呢?嘛,你就當是醉鬼的自言自語好了。實際上或許正是這樣呢……但是小槙,從以前開始,就擁有某種可能性。擁有能夠匹敵果須田裕社的能力,並且充滿了變數。她實在是太過純粹與無暇了。她不是正義也不是邪惡。撫摸著醉酒的我的背的時候,也在『面對眼前正在痛苦的堂姐,給她摸摸背是對人類來說很正常行為』這樣想呢。她沒有自己的感情。就像是個容器。像是為了裝下什麼東西的,巨大的容器」

  「這種事,怎麼可能,我完全看不出」

  「這是當然。畢竟她的改變,是在與你扯上關係之後」

  蓉馬上就反駁了祥。不知不覺中,蓉的表情已經變得非常嚴肅。

  「也就是,從她與果須田裕社訣別以後。摸著我背後的那隻手,變得溫柔了一些。可以說,小槙從這真正的意義上得到了『自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改變呢?今後,會怎樣?我這樣一想,就會非常害怕」

  祥睜大了眼睛。蓉的手開始些微地顫抖起來。

  「我以前看過果須田裕社和小槙玩耍時候的光景。每次看到這樣的景象,我都會由衷感嘆他們的恐怖。同時,我也明白自己有多麼渺小。在他們面前,不論是誰都會敗北。根本不用比試,就能知道自己擁有的可能性是多麼卑微」

  「蓉……」

  「我聽說灰火秋島的事情以後,顫慄了哦。『小槙被捲入這個事件了麼?』——不,我才沒有擔心這個。或許這個世界正在以小槙為中心而改變,她現在不會有這個自覺吧。但是,總有一天……當她低頭看看自己手心,發現有一個開關的時候,她或許會按下這個開關。小槙阻止了果須田裕社。但是,真的有能阻止她的人麼?」

  想多了——雖然祥想這麼對蓉說,不過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祥也深知小槙這個少女的實力深不可測。他知道了她與他之間等級的千差萬別。現在的祥再怎麼伸手,也無法觸碰到小槙。

  「吶,春野祥,作為她的堂姐,我想拜託你一件事。萬一發生了什麼,你一定要救她哦。她一定,無法承受住這個『開關』的重壓的」

  蓉將雙手搭在祥的肩膀上。祥一語不發,也沒有迴應。

  「我想,如果這個國家也發生了什麼的話……小槙也一定,會被捲入其中。畢竟,現在小槙才是開關的持有者。我是,阻止不了她的」

  「……你太高估我了。我也是無法阻止鈴藤的人們的其中之一啊」

  「呼呼呼,虧你還有臉說」

  蓉像是打從心底裡感到高興,露出了笑容。

  「明明到了關鍵時候,你不會有半點猶豫的」

  這種像是找到了寶物一樣,滿是期待與安心的笑容。這個成熟女性的笑容非常漂亮,平常那吊兒郎當的樣子就像是騙人的一般。

  「雖然有些天然。不,雖然有些天然過頭,她還是我重要的堂妹哦。與其無法保護她,不如讓她被你奪走……其實我真的很恨你哦?把小槙從我身邊搶走……你這混蛋……」

  蓉的聲音變小之後,馬上就倒在了祥的身上。比預想的還要柔軟輕盈的感觸讓祥不禁臉紅了。

  「喂,喂!蓉?」

  他慌忙地搖搖她的身體,但是她還是緊閉雙眼一動不動。

  「我,做好我能做的事情……所以,你要,保護好……小槙……」

  聲音終於小到無法聽清楚的程度。她不勝酒力,醉倒了。

  一個小小的人影從『MADRAW』中,跳到了電燈下方。

  「讓你去買個晚飯,你到底要耗到什麼時候啊,鈴藤蓉!居然拿著晚餐錢一個人逃了啊,你這混蛋!」

  祥看看長椅上的一大堆啤酒。恐怕這相當於數人份的晚餐錢吧。

  仔細一看,這些罐子都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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