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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偵探(第五卷)》第1章
  臺版轉自負犬小說組

  圖源:小島

  錄入:Lafrente

  1

  風和日麗的星期天。賞花季節的腳步將近,照理說,我應該飄車去海邊或是河邊享受這溫暖的一天,結果卻和老爸去了新宿。

  我們受邀參加歌舞伎町正中央的一家咖啡店包場舉辦的儀式。

  咖啡店門口上有張佈告,上面寫著「向井康子踏上新旅程激勵會」。

  咖啡店中央佈置出舞臺,康子一身便服站在舞臺上。店裡的大部分客人都是高中生,但不是普通的高中生,幾乎都是大哥、大姐頭和飄車族——有人穿著及膝的超長立領制服,也有人穿著好像旗袍般閃亮亮的戰鬥服。總之,在場的幾乎都是不良少年和不良少女。

  康子是著名的藝人學園J學園的大姐頭,今年春天,她決定引退了。

  康子死去的父親是代表戰後日本(?)的稀世勒索專家,一年半前,我們冴木偵探事務所被捲入了她父親留下的遺產「鶴見資料」引發的爭奪戰中。

  當時,康子已經決定要出道當藝人,但那場黑道、殺手、人妖和國家公權力介入的爭奪戰令她心生厭倦,放棄了當藝人的機會。

  之後,她就一直走硬派路線,但在三年高中生活即將落幕之際,她決定引退。

  ——學姐!

  ——康子姐!

  咖啡店內響起尖叫聲,啜泣聲四起。康子快被學妹送上的花束淹沒了。

  來賓除了我們冴木父子以外,還有我的家教麻裡姐(她之前是女飄車族的大姐頭,現在是未來的律師),還有新宿署的少年組刑警,以及來自各個著名不良學校的歷代大哥和大姐頭,氣氛有點嚴肅。

  康子將她的「戰鬥服」交給接棒的學妹後,握緊麥克風。

  她的眼眶有點溼潤。

  「從今天起,我將變回普通的女孩子,但即使我離開後,你們(她這時狠狠地瞪那些學妹)也絕對不能沾染強力膠和安非他命,即使黑道大哥威脅利誘,也不能賣(賣春)。萬一被我聽到傳聞,我隨時會破封。」

  坐在「來賓席」的老爸腿上放著康子之前愛用的匕首,但已經封印了。

  老爸剛才接過她的匕首時,發誓會負起保管責任。

  會場內寂靜無聲。

  「雖然我們不成材,但不成材學生有不成材學生的青春,只要不造成別人的困擾,無論我們想度過怎樣的青春,別人都管不著,那是我們的自由。我相信你們不會想一輩子都不成材,現在是現在,但以後要慢慢開始為未來著想。打架沒關係,有時候甚至必須拼上小命。但是,你們給我記住一句話,傷害他人其實是在傷害自己。

  「從今天起,我要向不良少女說再見,這並不是向社會低頭,或是想迎合這個社會,該奮戰的時候還是會奮戰,但我會努力不要像以前那樣輕易打仗。如果可以……我希望更像個女生,希望聽到別人稱讚我很可愛。」

  啜泣聲比剛才更響亮了。康子的確是很照顧J學園學生的大姐頭。她很容易招惹是非,往往一言不和就亮出匕首。一旦惹惱她,就會變得凶殘無比,令人聞風喪膽。但她的這種脾氣都只到今天為止。

  「大姐頭康子已經不存在了,從今以後,我只是平凡的向井康子。即使有人沒大沒小地叫我康子,或是在街上瞄我、撞到我肩膀,我也不會和人吵架。」

  啪啪啪。康子向眾人行了一禮後,會場內掌聲如雷。

  接棒的新大姐頭(那個女生也很可愛)宣誓將遵守康子的教誨,努力維持J學園的和平與安全後,儀式就結束了。

  康子沒有要求大家「好好用功」,想必她也知道自己的立場。

  散會後,我、老爸和麻裡姐一起來到歌舞伎町。康子和學妹去續攤了,雖然她邀我一起去,但我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我向來和那些強硬派合不來。

  「阿隆,你也不能再混下去了。」

  麻裡姐走在街頭的人群中說道。今天的麻裡姐穿的是蠶絲襯衫,外加合身套裝,一副大家閨秀的打扮。老爸也穿了一套深藍色雙排扣西裝,我則是牛仔褲配運動外套,實在很想揭發冴木家衣櫃的不公平。

  「對啊,如果你照子(眼睛)不放亮一點,恐怕沒有女生會理你了。」

  老爸居然這麼吐槽我,我忍不住看著他的臉。他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這個人不負責任、懶散、沒有工作意願、缺乏道德心、愛賭成性、女人、喝酒樣樣來。老爸可能感受到我惱火的視線,輕輕咳了幾下說:

  「好久沒來新宿了,如果你想去打電玩,我可以帶麻裡去吃飯。」

  「我告訴你,想借著打發兒子去電玩中心,然後誘惑兒子的家教這種想法太天真了。不要在外面亂晃,趕快回事務所吧。」

  說完,我攔下了路過的計程車。

  「唉喲,阿隆,我無所謂啊……」麻裡姐說。

  「麻裡姐,即使你無所謂,我有所謂啊。」

  「那你自己回去廣尾就好了。」

  「好啊,然後順便向媽媽桑圭子報告嗎?說我直接回家了,老爸和麻裡姐消失在歌舞伎町的人潮中。即使下個月的房租暴漲十倍,我也管不了……」

  老爸和麻裡姐互看了一眼,聳了聳肩。

  我將他們塞進開啟的車門內。當然是老爸先上車,麻裡姐坐中間,然後才是我上車。

  「請去廣尾。」我對司機說,計程車立刻上路。

  我們父子居住的聖特雷沙公寓位在廣尾,那一帶到處是豪宅、進口食材專門店、精品店、法國餐廳、美容院和蛋糕店,街上到處都是賓士、積架、BMW、勞斯萊斯的超精華地段。

  一樓是房東圭子媽媽桑為了打發時間開的咖啡店「麻呂宇」,二樓掛著「冴木偵探事務所」的霓虹招牌。

  冴木偵探事務所的格局是兩房一廳,除了兼具事務所功能的客廳以外,老爸和我各睡一間臥室。以地價來說,這裡一個月少說也要五十萬圓的房租,但我們父子承受圭子媽媽桑的盛情,房租只需付行情價的十分之一,而且是有錢再付,絕無催繳。

  從咖啡店的店名(注:「麻呂宇」的日文發音「まろう」音似冷硬派大師錢德勒筆下名偵探馬羅。)也不難猜到,圭子媽媽桑是冷硬派推理的超級粉絲,對涼介老爸也心存愛慕。

  圭子媽媽桑是家財萬貫的寡婦,如果她和結婚經歷不明確,犯罪經歷可能不少的涼介老爸步入禮堂,我應該可以從此過著衣食無缺,安定富足的生活,但老爸似乎在這一點上和圭子媽媽桑之間展開了殊死的攻防戰。

  也就是說,冴木家目前陷入了雙三角關係。

  我(隆)康子

  \/

  麻裡姐

  /\

  父親(涼介)圭子媽媽桑

  我們在廣尾商店街下了車,推開「麻呂宇」用木材和玻璃做成的大門,立刻聽到圭子媽媽桑的驚聲尖叫:

  「啊,你們終於回來了!涼介哥,大事不妙了!」

  圭子媽媽桑差不多到了女人一枝花的年紀,和老爸屬於同一個世代,但穿著打扮十分花俏,衣著年齡可以媲美麻裡姐。當她和店裡老主顧的S女學院大學的女大學生口沫橫飛地討論化妝和打扮時,「麻呂宇」都是由號稱「廣尾吸血鬼」的星野伯爵在照顧。

  星野先生雖是酒保,廚藝卻是一級棒,五十多歲的他個性嚴謹,沉默寡書。聽說他有白俄人的血統,身材高大,穩重而充滿中年男子的魅力,不少有戀父情結的女大學生都是他的粉絲。

  平時無論媽媽桑再怎麼聒噪,星野先生總是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今天卻難得露出嚴肅的表情。

  咖啡廳內空無一人,不知道是不是剛好沒客人。

  「大事不妙了,你先坐下。阿隆,你也坐,還有麻裡小姐——」

  平常時候,圭子媽媽桑和麻裡姐老是為了爭奪老爸而針鋒相對,只要一見面,雙方互瞪的眼中似乎會冒出火花,今天的圭子媽媽桑似乎沒這份閒情逸致。

  「媽媽桑,你的衣服被偷了嗎?」

  聽說媽媽桑家裡三房一廳的空間有一半都被她的衣服佔據了。我對她開著玩笑,在吧檯前坐了下來,旁邊坐著麻裡姐和老爸,我們三個人在直線上的位置關係和在計程車的後車座時完全一樣。

  「阿隆,才不是呢。這棟公寓要易主了。」

  「什麼?」麻裡姐驚叫:「這棟公寓不是登記在你的名下嗎?」

  「對啊,但是剛才有一個人上門,說要用這棟房子抵我死去的老公向他借的錢。」

  「現在才來催債?太莫名其妙了。」我說。我記得圭子媽媽桑的老公十年前就死了,當然,那時候我和老爸還沒住進這裡。

  「是啊,我也搞不清楚,但他說我老公向他借了一億。」

  「一億!?」

  星野先生將剛泡好的咖啡倒在杯子裡,放在我們面前。老爸點起煙,看著媽媽桑。

  「那個說你老公欠他錢的人是誰?」

  「他在銀座開畫廊,我不認識他,但聽說我老公認識他。」

  「是喔。我記得你死去的丈夫是畫家。」

  麻裡姐說完,環視著「麻呂宇」。店裡掛了幾幅油畫,我之前也曾經聽說,那是媽媽桑的老公生前的作品。

  「對,他出示了我老公寫的借據,筆跡沒有造假,也蓋了印章。」

  媽媽桑的萬貫家財並不是來自那位畫家老公的遺產,而是她孃家有錢。她死去的老公是不得志的畫家。

  「為什麼現在才來要錢?」我問。

  「聽那個人說,他之前提供這筆錢是為了投資我老公的才華,所以原本並不打算追討,但最近無論如何都需要一筆錢,所以希望我還錢……」

  「太莫名其妙了。」

  我看著麻裡姐。麻裡姐是法律系學生,今年準備參加司法考試。

  「這種債不用還吧?」

  「是啊……還真的有點奇妙,但如果對方有借據,一分錢都不付似乎也不太可能。照理說,對方應該在媽媽桑的丈夫去世時就應該有所行動。」

  「媽媽桑,你是怎麼回答他的?」老爸問。

  「我說事出突然,我要和信得過的朋友商量後再回他訊息……」

  信得過的朋友啊……就算不是一億,只是一萬圓,只要是跟錢有關的事,我認為老爸都沒辦法解決。

  「老爸,你去見見他吧。」

  我說。雖然老爸沒有絲毫支付能力,但他很擅長討價還價。

  「我怎麼可能有一億現金,如果要付的話,只能把這棟聖特雷沙公寓賣掉。」

  開什麼玩笑。如果離開這裡,冴木父子就沒有棲身之處了。不要說廣尾,找遍全東京也找不到像圭子媽媽桑這麼奇特的房東,願意收留沒有固定職業,也沒有固定收入的不良中年人和他兒子當房客。

  「我去了解一下情況。」老爸說。

  「太好了。」

  圭子媽媽桑拿出名片,老爸接過來後,我探頭張望。

  名片上寫著「銀座幸本晝廊,幸本吉雄」。

  「他現在人在那裡嗎?」

  「對。」媽媽桑點頭回答了老爸的問題。

  老爸伸手拿起店裡的電話,撥通了名片上的號碼,告訴接電話的人,媽媽桑向他提了借款的事。

  電話那頭似乎換了另一個人聽電話,並問了老爸和媽媽桑的關係,老爸回答說是朋友。

  「……。我知道了,那我馬上過去。」

  老爸和對方只聊了兩句話,就這麼說道,然後掛上電話。

  「情況怎麼樣?」

  「現在去和他見面。阿隆,你也一起來。」

  老爸站了起來。

  「對方急得彷彿要趕著投胎。」

  2

  幸本畫廊位在銀座並木大道上一棟大樓的一樓,附近的大樓幾乎都是酒吧或是酒店。星期天的傍晚,路上幾乎沒有行人,路旁有一整排車違規停車,應該都是為了去前面的百貨公司血拼。

  巨大的玻璃櫥窗旁有一扇門,上面以金色的字印著「幸本畫廊」。櫥窗裡掛的是塗滿雜亂色彩和幾何學圖案,簡直就像鬼畫符的抽象畫。

  老爸站在門前,輕輕摸了摸衣襟。他的內側口袋微微鼓起,因為裡面放著康子那把封印的匕首。

  老爸緩緩推開門。裡面大約五坪大,中央放著小型沙發和茶几,牆上掛滿了畫,每一幅都和櫥窗裡的畫差不多,是需要一點腦力和精力才能鑑賞的抽象畫。

  老爸站在空無一人的展示室中央叫了一聲:

  「有人在嗎?」

  「來了。」

  裡面有一扇貼著「辦公室」幾個字的門開啟。一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肥胖男子走了出來。這個年約五十的男人穿著灰色西裝搭配黃色背心,長相看起來很不好惹,乍看之下不像是畫廊老闆,比較像房屋仲介公司的老闆。也就是說,他看起來不像是黑道大哥,但也不像規矩人。

  「幸本畫廊」內只有他一個人,他看起來不像是會賺大錢的樣子,很難相信十年前能一口氣借一億圓給圭子媽媽桑的老公。

  那名男子看了看我和老爸,並沒有料到我們就是剛才打電話給他的人。

  「你是幸本先生嗎?我是剛才打電話給你的冴木,他是我兒子,目前是我助理。」

  他聽到老爸的話,立刻瞪大了雙眼。

  「啊,真是太失禮了,請坐,請坐。」

  聽他說話的口氣不像是壞人。我和老爸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原本在這裡幫忙的人剛好出去辦事了,招待不週……」

  「沒有關係,我只是想來了解一下情況。」

  老爸用平靜的語氣說道。老爸沒有一開口就用氣勢嚇倒對方,似乎想採對方的底。

  那名男子在我們對面坐下來,接過老爸遞給他的名片。

  「冴木偵探事務所……不好意思,請問你和聖特雷沙公寓的河野夫人是什麼關係……」

  圭子媽媽桑姓河野。

  「我租了那裡的二樓,是她的房客,我兒子也很受她的照顧,她和我們家的交情很不錯。」

  那名男子默默地點頭,看著老爸的臉,他似乎懷疑圭子媽媽桑和老爸的關係不單純。

  「為了避免誤會,我要宣告一下,我和圭子小姐的關係就是我剛才說的那樣,只是她剛好找我商量這件事。因為我也在聖特雷沙公寓租了房子,如果要離開那棟公寓,會很傷腦筋,所以才多管閒事。」

  「原來是這樣……,你的職業是……」

  「名片上有,我的職業是調查業,也就是私家偵探。」

  男子倒吸了一口氣。

  「私家偵探嗎?」

  他一定覺得老爸很可疑。

  「只是零零星星地接一些調查失蹤人口的案子。」

  老爸當然不可能在初次見面的人面前說他是運用當單幫客的經驗,專門幹一些和人火拼的勾當。

  「是喔……」男子好奇地點點頭說:

  「除此之外,還接一些什麼案子?」

  「離婚問題雖然不是我的業務範圍,但我也會接一些不方便報警的犯罪調查工作。」

  男子——幸本雙眼一亮。

  「一旦接了案子,會為委託人保守祕密吧?」

  「那當然,即使最後遭到警方追究,在上法庭之前,我都會守口如瓶。」

  「你曾經遭遇過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嗎?」

  「有啊,不過兩者有什麼關係嗎?」

  「不,我只是覺得你的工作很有趣,有點好奇。不好意思。」

  幸本哇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好像頓時變成了時代劇裡那種不肖運輸業者的壞蛋。

  「對了,關於一億圓債務的事……」

  老爸一開口,幸本就搖搖頭說:

  「那件事,我後來仔細想了一下,事隔這麼久還叫人家還錢似乎太異想天開了。」

  「啊?」

  「我反省了自己的輕率行為,回想起來,我賞識河野先生的畫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剛好繼承了我父親的遺產,希望把這些錢用在有意義的地方。因為我父親在這一帶有一些土地,我繼承之後,就把那些地賣了。」

  「河野先生把那筆錢用在什麼地方?」

  「那我就不清楚了,畫家通常和一般人不太一樣……。可能去旅行或是買畫材,或是用在我們常人難以理解的地方。」

  「但一億圓可是一大筆錢。」

  「對,老實說,我也知道別人會懷疑。這麼說或許有點那個,但我們畫商遇到賞識的畫家時,有時候會不計成本地投資他的才華。」

  「但河野先生最終沒有成名吧?」

  「是啊,但這也是可以預計的風險。」

  「這麼問很不好意思,但這樣不是在做賠本生意嗎?」

  雖然老爸很俗氣,但我也很想問這個問題。

  「是啊。比方說,目前櫥窗裡展示的那幅畫,是一位名叫露木的年輕天才畫家的作品,我出錢供他去巴黎留學,目前那幅畫就值八千萬。」

  「八千萬!」

  「對,他在巴黎頗受好評,尤其是一位前貴族的富太太積極收購他的畫作。」

  幸本說。我聽他說話時,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幸本開始聊畫之後,臉上似乎就蒙了一層陰影。

  「所以,你投資那位叫露木的年輕畫家就值回票價了嗎?」

  「是啊。畫商不光是買賣畫作而已,更希望能在自己有生之年,可以培養出這樣的天才畫家。現在那些有才華的人往往不願意投靠像我這種小規模的畫商……,通常都由大型畫廊提供贊助……」

  「原來是這樣。」

  「不過冴木先生你們那一行的話,私人偵探反而比較能讓委託人有信賴感。」

  「我努力做到這一點。」

  老爸挺起胸膛回答,他似乎聽出了幸木這番話的言外之意。

  「關於河野先生債務的事……」

  「我明天就會把借據寄還給圭子夫人。」

  「真的嗎?」老爸也忍不住驚訝。

  「對,因為畫商不應該靠畫作以外的方式回收對畫家的投資,這種行為違反職業道德。」幸本回答得很乾脆。

  「但聽說你突然需要一大筆錢……

  「沒錯,但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

  「是嗎?」老爸失望地說。我也有同感。不過,反正事情圓滿落幕就好。

  「但我有一個條件……」幸本猛然向前採出身體說。該來的逃不過啊……我在內心嘀咕。

  「冴木先生,我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

  「雖然很難以啟齒,但我可以說算是交換條件嗎?」幸木的表情十分嚴肅。

  「所以,是用這個條件抵一億圓的債務嗎?」

  「對,但我想拜託你的絕非違法之事,只是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也希望你能保守祕密。」

  老爸停頓了一下後回答:「好,我竭盡一己之力接下你的任務。」

  幸本吐了一口氣說:「我想委託你幫我去拿一件貨品。我會交一張支票給你,然後你幫我將貨品拿過來。」

  「所以是交易囉?」

  「對,但那件貨品絕對沒有違法。」

  老爸點點頭說:「好,我要在什麼時候、去哪裡?」

  「交易物件在赤阪的飯店裡,如果你願意去,我會和對方聯絡,今天或是明天都可以,但當然是越快越好……」

  老爸瞥了一眼手錶。時間是剛過下午四點三十分。

  「好,那我現在就去。」

  「太好了,請等我一下。」

  幸本說完站起身,快步消失在標示著「辦公室」的門內。

  我看著老爸,老爸也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只要當一次快遞小弟,就可以抵掉一億圓的債務,未免也太簡單了,其中二疋有隱隋。

  老爸似乎也有同感,但似乎覺得眼前也只能答應幸本提出的條件。

  不一會兒,幸本推門走了出來,手上拿了個信封。

  「我已經和對方談好了,他會在赤阪的K飯店八〇一號房等你。你拿到東西后請原封不動地送來這裡。」

  幸本說最後一句話時特別加重語氣。

  「我瞭解了。」

  「我會在這裡等你,啊,對了,如果方便的話,在你離開K飯店時,是否可打個電話給我?或許我們可以約在其他地方交貨。」

  「所以要在電話聯絡後決定交貨地點嗎?」

  「對。」

  幸本點點頭。老爸注視著幸本說:「我可以請教貨品的內容是什麼嗎?」

  「只要你拿到就知道了,我希望你可以原封不動地交給我。」

  「是嗎?」老爸說完,接過幸本交給他的信封。我站了起來。

  「記得要打電話給我。」

  老爸推門出去時,幸本在背後叮嚀。

  我和老爸走上並木大道上時,兩人同時邁開步伐。暮色漸近,違規停車的數量慢慢減少。如果是非假日,現在才是銀座夜晚拉開序幕之時,街上會到處都是漂亮的酒店美眉和酒店老小姐,如今卻很安靜。

  「你怎麼看這件事?」走向地鐵車站時,我問老爸。

  「嗯……,你有煙嗎?」老爸停下腳步問。

  我遞給他七星淡煙,老爸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簡短地命令:「火。」

  我嘆了口氣,遞上一百圓打火機。

  老爸用手掌遮住打火機的火,回頭看著剛才走過的路。

  老爸吐了一口氣,再度大步走了起來。我只好趕緊跟上去。

  來到地鐵入口時,老爸在樓梯前停了下來。

  「我很確定一件事,有人在監視那家畫廊。」

  3

  「監視?誰在監視?」

  「監視的人分別坐在兩輛車子上,停在斜對面的深藍色賓士和白色的Skyline的廂型車。廂型車裡的人拿著照相機。」

  「會不會是外過調查?搞不好飯店的那個是他的情婦,正在等他的包養費。」

  我們坐上地鐵丸之內線時,我對老爸說。老爸的那輛廂型車去驗車了,要等明天才拿回來。

  「如果只是調查外過,怎麼可能動用到兩輛車?而且,幸本也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所以才會找我們代勞。」老爸拉著吊環說。

  「我們沒有被跟蹤嗎?」

  「沒有。可能因為帶著你這個小鬼,所以沒有引起懷疑吧。」

  「你覺得那些是什麼人?」

  「不像是業餘的。」

  「什麼意思?該不會是單幫客?」

  「有可能。」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貨品該不會是炸彈吧?」

  「只能忍耐了,為了一憶圓,搞不好他會叫我們扛原子彈。」

  涼介老爸若無其事地說,我聳了聳肩說:

  「要扛你扛,我只是作陪的。」

  我們在赤阪見附下了地鐵,走路去K飯店。

  K飯店在赤阪眾多飯店中屬於中等水準,大部分都是不願在住宿上花大錢的外國觀光客。

  一走進大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好是吃飯時間,大廳內擠滿了白人、黑人和黃種人等各種膚色人種。沙發上坐著正在等人的阿拉伯人,和從服裝、化妝上一看就知道是來招徠生意的應召女郎。

  「感覺好雜亂。」

  我和老爸一起走向大廳深處的電梯。

  「這裡有百分之五十是觀光客,百分之三十是生意人,還有百分之二十是罪犯。」

  老爸摁了八樓的按鈕,靠在電梯壁上。

  「沒有單幫客嗎?」電梯門慢慢關上時,我問老爸。

  「單幫客都住一流或三流的飯店。因為一旦發生事情,警察首先會調查這種二流飯店。」老爸說。

  我們在八樓出電梯。八〇一位在距離電梯很遠的走廊盡頭。

  走在磨損起毛的紅色地毯上,各式各樣的人的體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撲鼻而來。

  不知道哪個房間傳來電視的聲音,這家飯店似乎在隔音裝置上沒花什麼錢。

  來到八〇一號房門前,老爸輕輕敲了敲門。

  無人應答。老爸又敲了一次門。

  「——誰啊?」

  裡面傳來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疲憊不堪的病人。

  「我是幸本先生派來的。」老爸說。

  啪嗒一聲,門打開了,但仍然掛著門鏈。

  一個身穿黑色皮夾克,留著長髮的男子採出頭來。他的長髮及肩,瘦巴巴的,氣色很差,而且滿頭大汗。

  男子的年紀不滿三十歲,他似乎很不舒服,一隻手按著胃。

  他的頭髮挑染成金色,模樣看起來就像是不紅的搖滾歌手墮落成藥頭的感覺,或是真的有毒癮的毒蟲。

  他顫抖的手從門縫伸了出來。

  「錢帶來了吧?」

  「就在這裡。」

  老爸察覺對方應該是黑暗世界的人,所以說話的語氣很嚴肅。

  「拿來。」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男子舔了舔嘴脣,看著老爸,接著發現站在老爸身後的我,馬上瞪大了眼睛。

  「你們是什麼人——?」

  「嗨!」我對他露出微笑。

  老爸拿出信封,出示給他看。

  「貨在哪裡?」

  「地下停車場的車子裡,是在機場租的車子,一輛白色可樂娜。」

  他從夾克口袋裡拿出車鑰匙。他的手抖得很厲害,正打算隔著門交給老爸時,鑰匙從他手上滑了下來。

  鑰匙在地上彈了一下,掉在男人的腳旁。

  「媽的……,那個死老太婆——」

  男子呻吟著,突然翻著白眼,靠向門倒了下來。

  「喂——」

  就在男子的體重幾乎把門關上時,老爸用力頂住門。

  咚。一聲沉悶的聲音,男人倒在門內的地上,鑰匙被他壓在身體下面。

  「喂,你怎麼了?你醒一醒。」

  即使老爸拼命叫他,他也完全沒有反應。老爸擔心門關上就會鎖住,抓住門把看著我。

  「他好像生病了?」

  「搞不好不是生病。」

  老爸說著,用力推門。因為那名男子靠著門倒下去,再加上門鏈沒拿下來,所以無法將門推開到能將男子壓在身體下的鑰匙拿出來。

  「真是夠了。」老爸嘀咕著,抓了抓下巴,「你來頂住。」

  老爸叫我代替他頂住門,以免門關起來。飯店房間的門都會自動上鎖,一旦鎖上之後,除非有鑰匙,不然無法從外面開啟。

  「我想到了。」

  老爸從上衣內側口袋拿出康子的匕首,撕開封條紙,從刀鞘裡拔了出來,以匕首的刀尖插進門鏈的其中一節。

  老爸將門稍微關起後,以刀尖滑動門鏈。

  我掩護老爸,萬一有人從其他房間走出來,也不會看到他。

  啪地一聲。

  「好了。」老爸說。門鏈鬆開了。他立刻收好匕首,想推開門。那名男子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一、二。」

  我們合力推開門,那名男子的身體往旁邊一滾,門才終於開啟。我和老爸立刻閃了進去。

  男子躺成大字形,翻著白眼,看著天花板。

  「怎麼樣?」

  我問跪在地上,用指尖搭著男子脖子的老爸。

  「翹掉了。」

  「死了?」

  老爸點點頭,從男子身體下面拿出鑰匙。

  我環視房間內,單人床旁的行李袋是唯一的私人物品。

  「小心不要到處亂碰。」

  老爸說完,將手伸進男子的夾克,用指尖拿出皮夾和護照。

  那是日本護照。老爸翻開護照,檢查出入境的印章。

  老爸接著翻開皮夾,裡面有四萬圓日幣的現金和票面很大的外國紙幣。

  「是哪個國家的錢?」

  「法國法郎,這傢伙好像一直住在法國,今天剛回到日本。」

  「一踏上祖國就送了命。」

  老爸翻開男子的眼皮,接著動作俐落地翻起夾克下襯衫的袖子。

  老爸將男子的袖子翻到雙手手肘的位置檢查靜脈。

  「應該不是毒品中毒。」

  「是生病嗎?」

  老爸沒有回答,將袖子放下來,正想幫他扣好釦子時,手停了下來。

  男子左手腕內側有一道小傷口。傷口長約一公分左右,微微滲著血,好像是被刮傷的痕跡,周圍瘀青發紫。

  老爸用懷疑的眼神觀察傷口,接著拉好袖子,再度拿起護照翻了起來。我站在老爸背後探頭看著護照。

  男子名叫神谷晴夫,二十七歲。護照上沒有寫工作單位,聯絡地址是新宿的公寓。

  「你記得住嗎?」老爸問,我點點頭。

  「他怎麼死的?」

  「根據我的直覺,他不是病死的。」

  「被人暗殺?下了毒嗎……?」

  「——無論如何,我們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要不要報警?」

  「怎麼可能報警?幸本說要保密。」

  「他該不會是想嫁禍給我們吧?」

  老爸搖搖頭。

  「這傢伙雖然被人殺害,但凶器並不是刀槍。如果想嫁禍給我們,應該會選擇其他方法下手。」

  老爸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擦去皮夾、護照和夾克上的指紋。

  「我們只負責將受委託的貨帶回去,因為這是和客戶之間的約定。」

  「支票怎麼辦?」

  老爸想了一下說:

  「如果留下支票,就會成為幸本也牽涉其中的證據,而且,死人拿了錢也沒用,拿回去還給幸本吧。」

  我聳了聳肩。

  老爸走向行李袋。以不會留下指紋的方式開啟拉鍊,檢查行李袋裡的物品。

  「有什麼東西嗎?」

  「沒什麼重要的,都是換洗衣物。」

  老爸拉好拉鍊,轉過身。

  我走向書桌。電話旁有幾張便條紙,用潦草的字跡寫著電話號碼。

  「老爸。」

  老爸走過來看著電話號碼。

  「這是幸本畫廊的電話。」

  「怎麼辦?」

  「那也沒辦法了。」

  老爸連同後面的兩、三張便條紙一起撕了下來。

  「這是湮滅證據嗎?」

  「可能吧,一億圓的代價真不小。走吧。」

  老爸催促著我離開。

  老爸轉動著以手帕包住的門把,探頭張望走廊。走廊上沒有人。我們立刻閃人出去。

  我們搭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

  幸好停車場也沒有人。我和老爸分頭尋找「わ」車牌的白色可樂娜。

  很快就找到了可樂娜。在停車場的角落,後車座的行李上蓋著毛毯。

  老爸將車鑰匙插進門鎖,開了門,我和老爸上了車。

  橢圓形的行李長約一公尺左右,我正準備掀開毛毯。

  「等一下再看吧,趁沒有人來,先離開這裡。」

  老爸說完,發動了引擎,拿起儀表板上的停車卡。

  老爸將停車卡交給停車場出口的警衛,警衛揮了揮手,示意我們離開。住宿客似乎可以免費停車。

  等到行駛在外堀路上後,我回頭看著後車座的行李。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我翻開毛毯。

  「裡面是什麼?」

  老爸繼續開車問我。我一時語塞。

  「怎麼了?」

  當遇到紅燈停下時,老爸回頭一看,立刻瞪大了眼睛。

  「喂,這是怎麼回事?」

  「別問我。」

  毛毯下是一隻藤條編織的籃子,籃子裡鋪了毛巾被,上面躺著嬰兒。嬰兒閉著眼睛,從嬰兒的胸口有規律地上下起伏來看,他睡得很熟。

  「這就是貨?」

  「好像是這麼回事。」

  嬰兒胸口放了一瓶喝剩一半的奶瓶。

  老爸骨碌碌地轉動著眼珠子。

  「怎麼會這樣?」

  「還是趕快去拿給他吧。」

  「他可沒說是生鮮物品。」

  後面的車子猛按喇叭,號誌燈早就變成了綠燈。

  老爸慘叫了一聲,繼續開著可樂娜。

  「不是要打電話給他嗎?」

  「我都忘了這件事。」

  來到日比谷路時,老爸打了警示燈,駛近人行道。護欄內側有電話亭。

  「真是夠了。」

  老爸下了車,跨過護欄,我再度回頭看著嬰兒。

  嬰兒的臉頰紅通通的,睡得很香甜。我想從嬰兒身上的衣服和奶瓶上尋找名字,但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我甚至連這個嬰兒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也不知道有幾個月大,但從不像猴子一樣滿瞼皺巴巴,人模人樣的臉看來,應該不是剛生下來的。

  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仔細觀察嬰兒咧。

  之前即使在公園或是街上看到嬰兒,都覺得他們是隻會哇哇大吵,極度惹人討厭的動物,沒想到嬰兒熟睡時,柔弱而毫無防備的表情這麼讓人感動。

  阿隆我雖然是高中生,但父愛在內心油然而生啊。

  乖,乖,沒什麼好擔心的喔,乖乖睡覺吧。

  老爸推開電話亭的門走了出來,對我搖搖頭。

  「沒有人接電話。」

  「怎麼辦?」

  「先去看看再說。」

  老爸再度發動可樂娜,調頭駛向並木大道。

  「你不是說有人在監視他?」

  「如果幸本也被幹掉就慘了。」

  老爸說話時,我們已經到了並木大道。

  可樂娜緩緩經過幸本畫廊前。畫廊內亮著燈。老爸剛才說的賓士車和Skyline的廂型車不見了。

  「監視他的人好像不見了。」

  「我有不祥的預厭。」

  老爸放慢速度,將車停在路邊,回頭看後方。

  「我去察看一下。」我說完便下了車。

  幸本畫廊附近沒有別的車輛,我緩緩走在畫廊對面的人行道上,經過畫廊大約十公尺左右,過了馬路。

  附近的大樓都黑漆漆的,除了整晚都亮著燈的看板以外,只有幸本畫廊內還亮著燈。

  我在櫥窗前停下來,注視著聚光燈照射的抽象畫。然後,推開幸本畫廊的門。

  「你好。」

  我慢慢推開門,展示室內空無一人。我又叫了一聲。

  「你好。」

  「辦公室」的門敞開著,走出一個神情可怕的白人老太婆,她比我還高,滿頭銀髮高高地盤了起來,穿著彷彿男裝的線條剛硬的灰色西裝。

  「……」老太婆看著我的臉,不知道說了什麼。她說的不是英語。

  「呃,我在高中參加美術社團,看到門口的畫很感動,我可以進來參觀一下嗎——?」

  「……!」老太婆氣勢洶洶地對我咆哮。她伸出右手,把我推到門口。她的左手藏在背後。

  「已經打烊了嗎?結束了嗎?不行嗎?No?」

  「Goout!」

  老太婆終於以英語說話了,她說話時的濁音特別重。

  我一走出門外,老太婆立刻將門反鎖,然後轉過身。我終於看到了老太婆藏在身後的左手拿的是什麼東西。

  是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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