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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偵探(第六卷)》第1章
  臺版轉自負犬小說組

  圖源:搞完這一炮就回老家種田的小島

  錄入:Lafrente

  1

  澀谷的街頭永遠是人擠人。走在路上的三成是學生,其中九成是「窮人」,而六成的窮學生腦袋只想著「今晚要和正妹(帥哥)打一炮」。

  我站在宇田川町派出所前三岔路的上坡道口。三岔路又名劈腿路,我覺得劈腿路聽起來更正點。

  澀谷到處是劈腿路,道玄阪和宇田川町更是劈腿族的天堂。有的是劈腿情人,有的在學生和打工仔的角色之間劈腿,有的在守法公民和罪犯的角色之間劈腿,反正澀谷滿街是這類人種,只是,誰都無法在人生的上坡道和下坡道之間劈腿。

  此刻我雖然站在上坡道,腳下的路卻通往人生的下坡道。

  現下是星期一晚上七點,儘管月曆顯示已入秋,傍晚的澀谷卻天天是盛夏。

  眼前恰恰有個跌向人生下坡道的呆瓜走近,目光鎖定我頭上那頂做為暗號的洋基隊球帽。

  對方顯然是高中生,戴著有色眼鏡,一身熱得要命的打扮。這時節穿連帽厚外套還太早,不過,他需要拉上帽子,以防商店內的監視攝影器照到面孔。鼓鼓的懷中大概藏著去附近錄影帶店租片附贈的塑膠袋。當然,袋內裝的不是這傢伙喜歡的恐怖片或A片。

  他的態度十分囂張,散發一股「別想佔我便宜」的氣勢。倘若當今的日本全是擅長談這種生意的高中生,國家的未來還有希望嗎?

  他走到我身旁,不著痕跡地環顧四周。

  「嗨!」

  雖是初次見面,我仍裝熟地打招呼,並將把他帶到附近的騎樓。見我開啟揹包,他隨即拿出懷中的塑膠袋,把袋內的物品嘩啦啦地全倒入。

  阿隆我乾的也不是什麼正經的打工活兒。

  「有幾支?」

  「四支遊戲,六支DVD。」

  對方嘟噥著,我在揹包裡確認片名。

  「每支都剛上市。」

  他語氣有些不悅。

  「好、好。」

  我掏出一張萬圓大鈔,他接過後塞進上衣口袋,嘀嘀咕咕地說:

  「最近有其他客戶開出更好的條件,一支願意付一千兩百圓。轉告『老闆』,再不加碼,小心生意被搶走。」

  他始終盛氣凌人。

  「謝啦。」

  交易完,那傢伙便聳著屑離開。我嘆口氣,重新背好揹包,繼續上坡後右轉,在一幢住商混合大樓前停下。我在這裡打工。

  按月繳租金的辦公室門上雖然掛著「未來開發株式會社」的招牌,其實是一家空殼公司。我按下門旁的對講機。

  「我是冴木。」

  自報姓名後,門鎖從內側開啟。

  事務所是間四坪大的套房,擺著一張桌子和兩組廉價沙發。「老闆」坐在其中一組沙發上,口沬橫飛地和兩名女高中生談生意。

  「附近沒銀行?噢,那就沒辦法。有沒有手機店?有?太好了,用今天開戶的太平洋銀行帳號去辦支新手機。沒問題,我會再各付你們五千圓。」

  茶几上放著那兩人新申請的四本銀行存摺及四張金融卡,老闆以每個帳戶五千圓的價格向她們購買。

  「如何?」

  「好啊,我家附近就有一家手機店。」

  「就去那家店辦,這些給你們。」

  老闆俐落地掏出三萬圓鈔票,支付四個帳戶及兩支手機的花費。

  時下的女生拿到錢,腦海便會浮現一長串想買的東西,現金無疑是最有力的武器。

  「明天第六節上什麼?」

  「日本史,土屋的課。」

  「那可以蹺。」

  「嗯。」

  「我們明天會拿新手機過來。」

  「拜託嘍。」

  老闆笑容滿面地揮手。兩人起身後,瞧都沒瞧我這勤快的高中生一眼便步出大門。一方面是我帽緣壓得很低,再加上她們是那種跟同學都能援交女生,所以根本傷不了我的自尊。

  「你回來啦。」

  老闆笑臉盈盈。他是個三十多歲的白淨型男,八成不是當過牛郎就是男服務生。當然,他不像有能耐策畫這種大生意,應該有精明能幹的幕後黑手支撐。這些傢伙的夢想就是躋身澀谷街頭那一成的有錢人行列。

  「全在這裡了。」

  我把剛收購的軟體遊戲和DVD倒在桌上。當然,這些都是贓物。犯下故買贓物罪的我,每支可抽五百圓。

  「辛苦了,這是五千圓。是說,附近有沒有房子在整修?最好是會用上怪手的。」

  「我會多留意。」

  「嗯,那就麻煩啦。你今天可以先走了,下週一樣約五點好嗎?」

  「好。」

  我拿起放在辦公室的書包。

  「那我告退嘍。」

  我向揮著手的老闆行一禮,步出事務所。

  「未來開發」這家空殼公司的主要業務,是買賣他人名義的銀行帳戶和手機,及為偷來的遊戲軟體和DVD銷贓。先在澀谷的酒店門口發傳單給高中生,聲稱「有輕鬆的打工機會」,拉他們入夥。然後,高價將銀行帳戶賣給想逃漏稅的大叔,將手機號碼賣給喪盡天良的藥頭。當然,向女高中生買入隨即轉手容易露出馬腳,所以需要做一些更改地址之類的後續處理。

  總之,活躍在「第一線」的都是像我一樣的高中生,一旦被條子逮著,在宇田川町某處監視的「專務」會立刻通報公司。不出兩分鐘,「未來開發」便會人去樓空,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未來開發」在大叔們經常出沒的新橋及赤阪等街頭,散發這樣的傳單:

  「想抓住賺錢的機會嗎?我們能提供匿名帳戶。

  想冒險一下,卻苦無預付卡手機?我們應有盡有。」

  聯絡方式只留下手機號碼,連「未來開發」的「未」字都沒出現。

  之前我去應徵時,老闆神氣地說:

  「我們是因應客戶的需求,提供他們需要的商品,這是現代社會特有的夾縫產業。」

  說穿了,其實就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公司。即使公司的頭頭被相關單位盯上,現場也只抓得到高中生,不得不佩服他們的精打細算。

  租用的辦公室合約上,寫的肯定也都是假名、假地址和假電話。換句話說,這是「由壞蛋中的壞蛋操控,為壞蛋服務」的產業。

  從澀谷搭JR到惠比壽後,我改搭地鐵,在廣尾下車。雖然也可直奔我住的聖特雷沙公寓,但得先去辦一件事。

  即使是泡沬經濟崩潰後,廣尾聖特雷沙公寓仍位屬都心的精華地段,一樓的咖啡店「麻呂宇」成為附近S女子大學的千金小姐逗留的好去處。從這一點來看,那裡的房租應該不下數十萬,但我們能以行情價的十分之一,而且是有錢再付、絕無催討的超理想條件入住,全拜房東——「麻呂宇」的圭子媽媽桑的善意所賜。

  當然,圭子媽媽桑的善意絕不是針對我,而是我老爸。說到我老爸冴木涼介,他只是我戶籍上的父親,我們之間並無血緣關係。他的生產性為零、工作意願為零,唯獨性慾百分百。圭子媽媽桑對我的善意僅止於母愛,有朝一日成為我戶籍上的「母親」是她的夢想。

  好色老爸夢想一輩子過著自由任性的生活,所以,圭子媽媽桑夢想成真的可能性也是零。

  老爸聲稱「從事危險職業的男人不需要家庭」,那我這個兒子算什麼?事到如今,我也懶得吐槽他了。

  畢竟不良老爸的經歷實在華麗,先當過一陣子的「商社職員」,接著是「石油商人」、「自由撰稿人」和「跑單幫客」,最後甚至變成「祕密諜報員」。

  柏林圍牆還沒倒塌前,祕密諜報員曾是紅極一時的行業,如今卻像泡沫經濟崩潰後銀座街頭的計程車司機,看不見未來。

  老爸目前的工作是私家偵探。我們位在聖特雷沙公寓二樓的住處門上掛著「冴木偵探事務所」的招牌,但除了老爸的舊識,眼下已高升到可稱為「行動國家公權力」的內閣調查室島津先生,根本沒人上門委託。為協助老爸,我不止一次隻身犯險——

  一、背炸彈。

  二、假扮引殺手上鉤的誘餌。

  三、差點在遙遠異國的叢林裡喂鱷魚。

  四、在尚未完工的雲霄飛車上遭受拷問。

  五、挨子彈。

  六、挨刀子。

  七、捱揍的次數更是難以計算。

  足見我的高中生活多麼悽慘。最後,還要附加一條:

  八、無法在三年內順利讀完高中。

  我家財庫空空,又是無殼蝸牛,人生若是一場遊戲,我和其他玩家相差何止十二級。

  第四年的高中生活即將過半,順利的話,應該能混到一張畢業證書。接下來,就指望「行動國家公權力」島津先生打通電話到文部科學省(注:相當於教育部。),幫我搞定東大推甄入學。

  穿越廣尾商店街後,我停下腳步。經營多年的和菓子店已拆除,留下整地用的小型重機械。只見鋪著塑膠布的空地角落停著一輛怪手。

  我掏出手機,按下「未來開發」老闆的號碼。

  「喂,喂——」

  老闆心情超high地接聽。

  「我是冴木,我家附近的工地有怪手。」

  「地點在哪?」

  「廣尾,目前沒在施工。」

  「哦,是嗎?」

  老闆陷入思索。由於這半個月的打工績效,老闆對我的印象不錯,成功地讓他認為我是「可用之材」。

  「冴木,你晚上方便出門嗎?」

  「幾點?」

  「嗯,我想想……大概一、兩點。」

  「沒問題,我平常都三點才睡。」

  這實在不像高中生的回答。

  「那我等會兒再聯絡你,到時能告訴我詳細地址嗎?」

  「OK。」

  我應聲後,結束通話。

  小工地使用怪手的時間很短。這陣子,怪手成為竊車集團的熱門目標,建設公司不再隨便停在門口,所以取得不易。怪手火紅的程度超越賓士或法拉利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它能輕易砸毀ATM提款機。

  比起偷賓士車賣到國外,偷怪手砸毀提款機更有利可圖。

  施工期間,怪手通常會放在工地,節省每天移動的麻煩。雖然得視工地大小而定,但頂多只會留在現場幾天。職業竊賊看到往往是立刻下手,今晚偷的怪手明早就會被丟棄在超市遭破壞的提款機附近。

  老闆現在應該忙著聯絡認識的中國客戶,通知哪邊有怪手。這也是「提供商品給需要的顧客」的夾縫公司主要業務之一。

  回到聖特雷沙公寓,我推開「麻呂宇」的店門。

  「回來啦,阿隆。」

  「歡迎回家。」

  圭子媽媽桑和號稱「廣尾吸血鬼伯爵」的酒保星野出聲招呼。

  「肚子餓扁了。」我在吧檯前坐下。

  「有俄式酸奶牛柳。」星野先生說。

  「那我開動嘍。我爸呢?」

  「吃完飯剛回二樓。」星野吸血鬼伯爵正經答道。

  「阿隆,你覺得怎樣?」

  最近迷上指甲彩繪的圭子媽媽桑伸出雙手。只見紅色楓葉散落在金底上,她的指甲已邁入秋季。

  「唔,走在季節的前端嘛。」

  阿隆我機伶地露出欣賞的表情。聽說聖特雷沙公寓頂樓的三房一廳,大半空間被圭子媽媽桑買的衣服、皮包和鞋子佔據。媽媽桑是超有錢的畫家遺孀,「麻呂宇」是喜歡冷硬派推理的她取的名字(注:「麻呂宇」的日文發音「まろう」近似冷硬派大師錢德勒筆下的名偵探馬羅。)。

  「會不會太早?」

  「嗯?不會啊,時尚的基本,就是任何事都要搶先別人半步。」

  「看你人小鬼大的。」

  圭子媽媽桑吃吃笑了起來。只要把那個沒出息的老爸和媽媽桑推上紅地毯,我就能從此過著無憂無慮、幸福快樂的生活。

  繼承白俄羅斯貴族血統的星野先生,擅長咖哩、俄式酸奶牛柳之類燉煮的料理,對恩格爾係數(注:Engel-sCoefficient,衡量一般家庭生活水準高低的指標。恩格爾係數愈高,表示家庭生活水準愈低。)高得嚇人的冴木家的家計來說,簡直是不可多得的救星。

  吃完俄式酸奶牛柳,我開啟一包新的萬寶路淡煙,享受飯後一根菸。趁留級之際,我換了香菸的牌子。

  「要不要喝咖啡?」

  「好。」

  此時,「麻呂宇」的門被推開,一群結束社團活動的女大學生走進店內。媽媽桑立刻去她們那桌炫耀美麗的指甲。

  「對了,康子來過電話。」

  遞給我維也納咖啡後,星野先生說道。

  「嗯?哇噢……」

  我一口吐出咖啡。康子,指的是著名藝人學校J學園的前任大姐頭向井康子。她和我不一樣,高中順利地應屆畢業,目前就讀J女子短大的文學系。兩年前,我們「冴木偵探事務所」被捲入康子死去的老爸,也就是足以代表戰後日本的勒索專家鶴見康吉(雙親離婚後,康子從母姓)的「遺產」爭奪戰。當時,康子已決定出道當藝人,但那場黑道、殺手、人妖和國家公權力的大混戰令她心生厭倦,最後放棄進演藝圈的機會。

  上大學後,卸下大姐頭身分的康子,再度被星採相中,加入一家模特兒經紀公司。如今,她隻字不提過去,每天樂得當賽車皇后賺零用錢。

  我倏地想起,不知是鈴鹿還是富士的車賽今天結束,我們約好一起吃晚餐。

  她一定聯絡過我,但不巧的是,打工時我會把私人手機關機,塞在揹包底層,用不同號碼的手機和「未來開發」聯絡。

  我慌忙拿出自己的手機,檢查語音信箱及未接訊息。果然,康子怒氣衝衝的留言及簡訊幾乎灌爆我的手機。

  「隆,你搞什麼鬼?我們這麼久沒約會,要是你以為能隨便爽約就死定了。我馬上去找你算帳,給我乖乖等著!」

  她氣勢洶洶,恐怕連受傷的熊也會加速逃逸。只是,賽車皇后這樣講話沒問題嗎?

  不過,康子曾說,到賽車場一看,發現不少以前的手下和認識的卸任大姐頭,也許這行業是那些大小姐第二人生的必經之路。

  若是康子衝到這裡堵我,我肯定會被打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我匆匆喝掉咖啡起身。

  「謝謝招待。」

  「阿隆要走啦?」

  聽見媽媽桑的詢問,她身邊那群女大學生不約而同地望向我。

  看到她們投來「咦,怎麼完全沒發現店裡有這麼可愛的男生?」的眼神,阿隆我忍不住露出微笑。

  「對啊,我準備考東大,不用功一點不行。」

  走出「麻呂宇」前,我撂下一句,好讓這些女大學生覺得未來的菁英分子現下就和她們站在不同的起跑點。

  我從外部樓梯爬上二樓。冴木家的住家兼辦公室一向不鎖門,兩房一廳的中央是老爸的辦公室,其餘兩房分別是我和老爸的私人空間。老爸的「淫亂空間」內充滿無數夢想成為我繼母的女人怨念。

  「老爸,大禍臨頭了。」

  我推門大喊,雙腿擱在書桌上喝著啤酒的老爸張開眼睛。

  老爸中等個子、中等身材,鼻下留著成為他註冊商標的小鬍子,但小鬍子偶爾會消失無蹤。他的變裝術超強,不難猜到擁有黑暗的過去。除了女人,他腦袋裝滿槍炮、炸藥等諜報世界的危險知識,及一些怪里怪氣的異國語言。

  他總是一身T恤和皺巴巴的工作褲,搭上我的舊連帽外套。

  「怎麼?又要留級一年?在讀高中時迎接成人式也不壞啦。」

  眼前的不良中年吐出完全缺乏教育意願的話。

  「拜託,是誰害我留級的?才不是這樣。為了去打工,我錯過跟康子的約會。剛剛聽語音信箱,她超火大的,說要來找我算帳。」

  我稍微加油添醋一番。雖然我的確忘得一乾二淨,但其實和打工沒關係。

  在惹女人生氣這件事上吃過更多苦頭的老爸,立刻流露不安的神色。

  「那你真的慘了,康子生氣超恐怖。我不是早警告過你,和同一個女人交往太久,主動權就會被搶走。」

  這是為人父者該說的話嗎?但我還來不及反駁,「冴木偵探事務所」的大門旋即被用力踹開。

  「隆!」

  康子怒不可遏地站在門口。儘管穿著小可愛和露肚臍的低腰牛仔褲,一身甜美裝扮,她猙獰的表情卻像愛兒遭活活燒死,渾身燃起復仇之火的外星人媽媽。

  「聽我解釋……」

  「不,這是有原因的。」

  冴木父子同時慌了手腳。

  康子大步走進客廳,一把揪住我的衣領。

  「你到底想怎樣?居然敢爽我的約!不想見我幹嘛不直說?」

  「不是的,一切都是誤會.我忙著打工……」

  「打工?」

  康子抓著我,吊起三角眼瞪向老爸。

  「我可不清楚,好像是最近學校很閒,他去找了份莫名其妙的兼差,我才在罵他——」

  「老爸!」

  真是寡廉鮮恥,居然只顧自己逃到安全地帶。

  「打啥工?」

  「在澀谷……」

  「做哪種的?」

  「收購贓物。」

  「什麼?」

  「還有幫忙搶提款機。」

  「真的假的?」

  「真的。」

  「我宰了你。」

  康子摸向褲腰上的鐵鏈。

  「等一下,康子。」

  老爸終於出面調停。康子把取下的腰鏈繞在拳頭上。

  「呃,當中是有理由的。」

  「那還用說,阿隆再窮也不可能幹這檔事,一定是你指使的。」

  「不,不是我。」

  康子又瞪著我,「果然是你……」

  「你聽我解釋嘛。」

  「我在聽啊。」

  「你這是恐嚇。」

  「少廢話,快從實招來。」

  康子的鐵拳逼近我眼前。

  「好,我說就是了。這陣子,我讀的那所都立K高中的學生常因偷竊被逮。四處打聽後,才知道是澀谷有人在高中生常去的夜店周遭發傳單,專門高價收購遊戲軟體和DVD。其實,他們是暗中交易偷竊的軟體,藉由讓高中生到銀行開戶或申辦手機,再高價轉賣出去。公司的老闆從不露面,危險的工作全丟給腦袋空空的高中生。」

  「所以,你也加入腦袋空空的高中生行列嗎?」

  「對,到今晚為止。」

  「怎麼講?」

  「今晚他們預定到這附近的工地偷怪手,好用來破壞提款機搶走現金。為避免走漏風聲,一定會把提供訊息的我開除。」

  康子驚訝地瞪大雙眸,眼珠子一轉,望向老爸。

  「你怎麼會同意?」

  「是他擅自找的工作,我還勸他別惹事生非。」

  「我不是和你商量過?」我反駁道。

  「你開始打工後才告訴我。」

  「沒辦法,最後仍需要國家公權力出手。」

  「即使玩這種正義之士的遊戲,也不可能讓你推甄上東大。」

  「那才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不希望腦袋空空的高中生愈來愈多。」

  康子看看我,又看看老爸,終於鬆開手。

  「我懂隆的心情。」

  「對吧,那些偷竊的傢伙雖然傻,但利用他們的傻賺錢就太超過了。」

  「幕後有幫派撐腰嗎?」

  「Maybe,perhaps」

  「所以,那些人也會出面?」

  「OrChineseMafia」

  我猜應該是混合部隊。最近不少黑道分子苦於缺錢上繳,而勾搭上中國的黑幫。

  康子望著天花板。「那麼,你的計劃呢?」

  「什麼計劃?」

  「還用問嘛,當然是今晚的計劃。」

  「呃,這和當紅的賽車皇后沒關係。」

  「有膽你再說一次!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打算陪在你身邊,你居然不領情?」

  「不,這有點……」

  「萬一你受傷可不妙。」老爸出聲幫腔,「這小子早習慣了,倒是不要緊……」

  老爸的語氣像以前那種拐小孩巡迴賣藝的領班老大。

  「不行,隆單獨行動太危險,我不能不管。」

  「康子——」

  「我跟你去,就當是你放我鴿子的懲罰。」

  我和老爸互看一眼。

  「算了,讓她負責聯絡吧。」

  老爸嘆了口氣。

  2

  深夜兩點十分,老闆打手機給我。

  「抱歉、抱歉,我在張羅事情,費了一點時間和工夫。」

  他的語氣依然隨和。或許這份隨和,就是讓那些傻蛋高中生沒意識到自己正涉足重大犯罪的祕訣。

  「你能出門吧?」

  「OK。」

  「那你方便到天現寺橋的十字路口嗎?我開BMW去接你。」

  「好。」我回答後,切斷通話。前一刻在我身旁發出均勻呼吸聲的康子,猛然張開雙眼。

  「你要走了嗎?」

  她從床上坐起,豐滿的咪咪露出毛毯,真想和她再戰一回合。

  「嗯。」

  我簡短應一聲,下床套上牛仔褲。老爸兩小時前已出門。

  「記得通知我老爸,會合地點在天現寺橋的十字路口,認洋基隊的帽子。」

  我提醒正在穿衣服的康子。

  「瞭解。阿隆,小心點。」

  「嗯。等我回來,再做一次?」

  「笨蛋。」

  離開房間下樓後,我原想騎機車,但車號被記住就糟了,只好徒步到天現寺橋。

  從澀谷沿明治大道往外苑西大道方向左轉,就看到那輛BMW亮著警示燈,停在天現寺橋的十字路口。我邊走邊觀察四周,發現五十公尺遠的地方停著一輛大型拖車和兩輛小客車。

  老闆獨自坐在BMW的駕駛座上。

  「辛苦了,這個給你。」

  我一鑽進副駕駛座,老闆便遞給我兩張萬圓大鈔。

  「謝謝。往前開,在前面的路口右轉。」

  我隨即報路。老闆切掉警示燈,發動車子。

  「冴木,你真是幫了大忙。公司多一點像你這樣能幹的員工,我就輕鬆了。」

  「啊,請左轉開進那條單行道。」

  BMW駛入空無一人的商店街。

  「就是這裡。」

  我指著舊和菓子店工地。老闆稍微放慢速度,沒停車就直接開過。

  「OK!看到了。我先送你回家,後續的事我會處理。」

  「沒關係,我在這附近下車就好。既然溜出來了,乾脆去西麻布的夜店混一下再回去。」

  我才不想讓他知道我住在哪裡。

  「是嗎?那我就不送了……年輕真好,可以玩通宵。」

  「現在手頭有錢嘛。」

  「那家夜店很多像你一樣的高中生嗎?」

  糟糕,原本只是糊弄他,沒想到老闆滿腦子生意經。要是點頭,他搞不好會提議和我一起去,騙高中生為他打工。

  「不……大部分是做特種行業的。」

  「是喔……」

  老闆踩下剎車,他似乎不想見到以前的同行。

  「那就在這邊分別。之後我會打電話給你,到時再麻煩嘍。」

  BMW在離商店街一段距離的地方讓我下車,揚長而去。目送車尾燈消失後,我拿出手機。

  「『D頻道』開通、『D頻道』開通,這裡是玉面虎(注:美國影集《打擊魔鬼》(TheManfromUNCLE)中的角色NapoleonSolo。)。」

  我以最愛的懷舊諜報影集中的角色名字當暗號。

  「收到。我是金毛虎(注:同前注影集中玉面虎的上司兼搭擋IllyaKuryakin。),已聯絡上大叔(注:UNCLE為UnitedNetworkCommandforLawandEnforcement的縮寫。)。」

  手機另一頭傳來老爸的話聲。

  「看到一輛大拖車,他們打算載走怪手。順利逮捕後,會要他們把其餘罪行也交代清楚。」

  「OK,那我先回家。」

  才結束通話,一道車燈從背後照過來。回頭一看,我驚得目瞪口呆。還搞不清狀況,剛離去的BMW急停在我的身旁。

  「老闆……」

  「我想了想,你這麼能幹,今晚應該帶你一塊行動。我會教你工作的基礎知識,以後要不要和我一起做生意?」

  老闆按下車窗問,完全不容我拒絕。

  「猜得到這怪手的用途吧?」

  看著拖車後方小客車上的兩名男子鑽進怪手的駕駛座後,老闆問我。

  「不知道。」

  我搖搖頭,老闆露齒一笑。

  「別裝糊塗,你這麼聰明伶俐,怎麼可能不知道。怪手要用來破壞超市或停車場的提款機,提款機裡裝有滿滿的鈔票。」

  「這不是犯罪嗎?」

  「對啊,你也是共犯。」

  老闆摟住我的肩膀低語。

  「別擔心,你未滿二十歲,被遠到頂多送去少年感化院。」

  「完全沒安慰效果。」

  「想輕鬆賺錢,就得做好冒險的心理準備。」

  「冒險?我的打工費才兩萬圓。」

  「那只是通風報信的酬勞,和我們幹完這一票,會另外分紅給你。」

  此時,怪手的引擎發動。不到一分鐘,那兩人已搞定。

  他們並未交談,迅速完成作業。拖車一駛到工地旁,兩個男人旋即從另一輛小客車下來,鋪妥兩塊木板當軌道,方便怪手開上拖車的載臺。

  老闆開啟車燈,好讓怪手的履帶順利軋上軌道。

  操控怪手的是一個戴黑帽、穿黑皮衣的瘦削男人。負責鋪設軌道的兩個男人都一身尼龍運動服,一看就曉得是黑道兄弟。

  見怪手咔噠咔達爬上軌道,在拖車的載臺停好,老闆開啟BMW的車門。

  「重頭戲在後面,上車吧。」

  「我……但是……」

  阿隆我頓時手足無措。

  「上車。」老闆語氣驟變。「我怎麼可能把嚇得發抖的小鬼丟在路邊去幹大事!要是你不上車,我就當場埋了你。」

  別無選擇,我坐進副駕駛座。這未免和金毛虎的計劃差太多,只能祈禱「大叔總部」能察覺情況已失控。

  一號小客車領頭開路,拖車跟上,接著是BMW,二號小客車殿後,車隊浩浩蕩蕩駛離。

  老闆對著手機耳麥說:

  「這裡是總公司,今天要去蒲田的購物中心拓展業務,請遵守法定車速。」

  車隊駛向商店街出口。一號小客車接近出口時,紅色的警示燈一閃,一輛便衣警車擋住去路。

  「糟糕。」

  我忍不住大叫。老闆咂嘴一聲,猛然踩下剎車,換打倒退檔。回頭一看,商店街的入口也停著便衣警車。

  「怎麼會這樣?」

  老闆自言自語,隨即恍然大悟地望著我。

  「是你告的密!」

  「告什麼密?」

  我想裝傻,但為時已晚,老闆突然掏出一把蘇聯**。

  「別裝了。難怪你這麼配合,原來是條子的抓耙仔。」

  「抓耙仔」未免太難聽,但我做夢也沒想到型男老闆居然帶著**。

  「我知道,少羅嗉!」

  老闆朝耳麥罵一句,把槍對著我。

  「聽好,不準動。膽敢下車,小心我轟掉你的腦袋。」

  見警宮紛紛下車包圍BMW和拖車,老闆把車窗開啟一條縫。

  「把警車開走,不然我轟掉這小鬼的頭。」

  他對車外的警官大喊,扣住沒有保險栓的蘇聯**扳機。除非是十分逼真的玩具槍,否則我根本沒機會逃。

  警官驚訝地探頭張望,隨即應道:

  「別搞怪,挾持同夥當人質是騙不過我們的。快下車!」

  不,不是這麼回事。阿隆我很想向他們解釋。

  「這種小鬼怎麼可能是我們的同夥?要不要我一槍斃了他?」

  「不,別衝動。」

  「少羅嗦!」

  員警面面相覷。此時,前頭的拖車司機等人已就範。

  「你的其他同夥都落網了,別逞強,乖乖下車!」

  西裝底下穿著防彈背心的刑警緩緩走近。

  「少廢話,快讓路。」

  老闆把車窗按下,對空鳴一槍。砰,商店街內響起清脆的槍聲,幾名員警立刻後退。

  「你會開車嗎?」

  老闆關上車窗,低聲問我。

  「還可以。」

  「那我下車繞到副駕駛座,你直接換到駕駛座。敢輕舉妄動,我的槍饒不了你。別說我沒告訴你,我以前待過夏威夷的射擊場,子彈不曾打偏。」

  語畢,老闆拔下車鑰匙。即使在緊要關頭,他仍沒大意。剛剛他要我開車時,我就打算踩下油門逃之夭夭,不料竟被他識破。

  老闆隔著擋風玻璃,將槍口對準我,悠然坐上副駕駛座。接著,他把車鑰匙交給我,下達命令:

  「現在發動引擎,慢慢倒車。」

  我不得不照辦。BMW一倒退,四周的員警也隨著移動。他們大都躲在硬鋁合金盾牌後方。

  我開著BMW逼近擋住退路的警車。

  「別做無謂的抵抗,快下車!」刑警高喊。

  「誰叫你停?繼續退!」

  老闆命令道,槍口抵在我腰間。稍有閃失,子彈不長眼睛,我立刻就會上西天。

  「呃……」

  「幹嘛?」

  「能不能挪開一點?不小心走火多可怕。」

  「我又不怕。」

  我似乎低估他了,型男老闆竟臨危不亂。

  「對我開槍,你的罪會加重,而且少年感化院應該不收你。」

  「我當然知道。不過,看見那幾個被逮的傢伙沒?他們是福建的黑道兄弟,一直和我們有生意往來。他們的老大也認識我。這次會出事是我的失誤,我不曉得你是條子的抓耙仔,還讓你參一腳,勢必得負起責任。他們與日本黑道不同:心狠手辣,光切手指賠罪根本沒用。懂了吧?死在這裡和被那些中國人幹掉不都一樣?」

  我不想懂。

  「繼續退。」

  他槍口抵住我。於是,BMW的保險桿撞凹擋路的警車車身。

  「喂,你們想幹嘛?」

  「還不停車,喂!」

  BMW頂著警車後退,發出嘰嘰咯咯的聲響。

  「快停下,不然打爆你們的輪胎。」

  「那我就打死這小鬼。」

  老闆按下車窗,朝車外大吼。

  「聽好,這小鬼是在我手下打工的高中生。我只是找他帶路,他根本不曉得我們的計劃。他要是丟掉小命,你們這些警察要負責。」

  公務員最怕聽到「負責」兩個字。警官和刑警互看一眼,立刻收起槍。

  「好,我們接下來將前往羽田機場。準備一架飛機,油加滿,要能飛到美國或任何地方。聽清楚了嗎?我沿途不會看紅綠燈,一旦發生車禍,這小鬼就沒活路。」

  這年頭飛去美國可不容易,絕對會被幻象戰機打下。

  「別異想天開,你逃不了的!」

  那些公務員大喊,卻無能為力,只能任BMW撞開警車。

  此時,一輛警車在不遠處停下,接著擴音器傳出話聲。

  「瞭解。我幫你們開路,跟我來。」

  其他員警個個驚慌失措,似乎不曉得有這樣的安排。倒也難怪,因為那是涼介老爸的聲音。

  「喂,等等……」

  見警官跑向警車,我也下定決心。

  「抓穩嘍!」

  我用力踩下油門,老闆不由得移開槍口,伸手抓緊車門。加速倒退後,我猛然拉起手剎車,大打方向盤。BMW轉了一圈,車頭頂著那輛警車的屁股停住。

  「你還真有兩下子。」

  老闆驚歎道。見警車亮起警示燈,響起警笛出發,我連忙跟上。

  警車和BMW幾乎是貼在一起經過天現寺橋的十字路口。警車中只有一個人影,大概是BMW追得太緊,警車逐漸拉開距離。

  我覦向後視鏡,其餘警車如夢初醒,紛紛急起直追,但仍有一些差距。

  「那些條子中,還是有果斷的人。」

  開一段路後,老闆似乎稍微鬆口氣,恢復平常的語氣。

  「是啊。」

  「若他們願意真的準備一架飛機就太好了……」

  「呃?」

  「警方怎麼可能這麼聽話。過下一個紅綠燈後,靠右停車。」

  老闆從容不迫地指示。

  「我已摸清你的底細,改天會去找你。你叫冴木隆,我手上也有你學生證的影本。好,停在這裡!」

  老闆突然大叫一聲,我連忙踩剎車。車子尚未停穩,老闆就開啟車門,迅速穿越中央分隔島。

  前方也發出緊急剎車聲。老爸迴轉後,飛車過來。

  外苑西大道的對向車道恰巧有幾輛計程車行經,老闆攔下一輛空車。待自動門一開,老闆就坐上車。

  此時,後視鏡中終於出現其他警車的蹤影。

  老爸將警車擋在BMW前頭,跳下駕駛座。

  「阿隆!」

  「我沒事。」

  我開啟BMW的車門回答。老闆搭的那輛計程車立即駛出,和幾輛警車擦身而過,消失在往都心的方向。

  3

  「抓到兩個福建人和另外兩個不良分子,後者所屬的幫派不太好混,所以兼差替中國人做事。過去只有日本的黑道會僱用中國人,如今卻是相反,世道不同嘍。」

  島津先生說著,搖搖頭。案發隔天下午,他來到廣尾聖特雷沙公寓二樓的「冴木偵探事務所」,老爸坐在卷門書桌上,我則拿了個座墊坐在地上。

  昨晚我被修理得超慘,但警方沒繼續追究我的責任,當然是託「行動國家公權力」內閣調查室副室長島津先生的福。島津先生向他以前待過的警視廳打了聲招呼,我才免遭逮捕訊問。

  「中國人的口風很緊,一旦出賣夥伴,他們在老家的親人就性命難保。若不招供其他罪行,頂多關一年便能出獄。」

  老爸看著我說:

  「都怪這傢伙莫名其妙想造福世人,才惹出這麼大的麻煩。你給我好好反省。」

  「你有什麼資格講我?但我反省過啦。島津先生,對不起,給你添麻煩。」

  我低頭向島津先生道歉。

  「別這麼說,無論如何,你成功揭發提款機強盜集團,並非完全白費工夫。三課判斷,稍微逼供一下,那兩個不良分子就會全招。」

  老爸抽口寶馬煙,噴向天花板。

  「那個『老闆』到底是什麼人?」

  「警方沒有任何他的資料,將BMW上採集到的指紋和警視廳的電腦檔案比對後,找不到吻合的人。那兩個不良分子和中國人叫他鈴木,但八成是假名字。」

  「人不可貌相,沒想到他這麼機敏,而且臨危不亂。」

  聽到我的評論,老爸點點頭。

  「沒錯,他很有判斷力。若沒掌握那個時間點,根本無法逃脫。中途換搭計程車,可見他腦筋非常清楚。警方沒他的資料,代表他之前乾的壞事都沒敗露,巧妙躲過搜捕。」

  「我已請管區重點巡邏阿隆的學校和這棟公寓一帶。不過,那傢伙如此聰明,想必不會馬上來找麻煩。」

  我嘆口氣。「他說我是條子的抓耙仔,這句話真傷人。」

  「你該慶幸只傷到自尊心,當時稍有閃失,他的蘇聯**或是SAT(注:SpeciaIAssaultTeam,日本警方的特殊襲擊部隊。)的步槍就會把你送上西天。」老爸說。

  「是、是,昨天康子也碎碎念半天。」

  女生真奇怪,對電視和電影裡的英雄充滿嚮往,但男友做同樣的事,她們就會抓狂。當然,我壓根沒逞英雄的念頭。

  「總之,要好好拜託櫻田門(注:東京警視廳位在皇宮櫻田門正對面,故警視廳也稱為「櫻田門」。),讓你順利度過接下來的高中生活。」

  「知道啦。」

  我隨口答道,站起身。島津先生大概還有事和老爸談,我打算閃人,免得妨礙他們。沒想到,島津先生突然出聲:

  「阿隆,別走。我今天來,其實是想委託你們一件案子。」

  我停下腳步,看看島津先生,又看看老爸。不同於吊兒郎當的老爸,島津先生一身義大利名牌西裝,廣尾聖特雷沙公寓前應該停著一輛黑頭車,裡面坐著保鏢兼祕書和司機。

  「反正你回房後,也會用對講機偷聽,乾脆就坐在這裡吧。」

  島津先生露齒一笑。老爸開口:

  「島津,我們家沒錢讓這傢伙再讀一年高中。我不希望他畢業之前,再捲入我的工作。」

  這番話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淚下啊。

  「冴木,不妨換個角度思考,鈴木八成是職業罪犯,雖然不會立刻上門道謝,但絕不會輕易放過阿隆。從他脫身時的漂亮手法來看,肯定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現身。那麼,你倆不如協助我們,藉此避開危險。」

  「這根本不是避開危險,而是增加危險因素,沖淡鈴木登門送禮的危險。」

  老爸的話一針見血。

  「況且,你委託的案子搞不好又會過上那傢伙。」

  「果真如此,到時就由警視廳接手,不過不太可能。」

  島津先生答道。老爸偏著頭望向我:

  「喂,留級生,你覺得呢?」

  「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好處?」我問島津先生。

  「特別的好處?」

  我清清嗓子。「就是對我至今為止,協助國家維持和平與安全所展現的誠意,或者說是表示感謝。」

  「你想拿勳章噢?」

  「老爸,我是在問島津先生。」

  島津先生一臉錯愕。「阿隆,什麼意思?」

  「這傢伙在做白日夢。他以為協助你,便能換得免繳學費、保送東大的機會。」

  為什麼出自老爸之口,聽起來就那麼膚淺?

  「不,這個嘛……我不曉得文部科學省……」島津先生頓時有些語無倫次,「東大喔……」

  「不是你的母校嗎?」老爸調侃他。

  「島津先生,能喊你學長,是我無上的幸福。」

  阿隆我趕緊抱著國家公權力的大腿不放,希望先談妥條件。

  「東大有推甄入學嗎?」

  島津先生顯得十分不知所措。

  「事在人為啊。」

  「但主管機關不同,況且,不少人認為大學有自治權……」

  「不行嗎?」

  「恐怕很難……」

  「阿隆,我不是早說過?這就是國家公權力,想利用你時盡情利用,用完便隨手拋棄。」

  「冴木!」

  聽到老爸的調侃,島津先生一臉正色。

  「阿隆,先別急,我查一下有沒有辦法搞定你的入學問題。」

  「真的嗎?」

  「東大我不敢講,但或許能找到一所像樣的大學。不過,即使你進了大學,也不一定保證能畢業。」

  「當然,我不會給你添這麼大的麻煩。」

  島津先生為難地搔搔下巴,「沒想到你會提出這種交換條件。」

  「一切與我無關,這一樁別算在『冴木偵探事務所』的帳上。」老爸不假辭色地說。

  「喂,會不會太無情,你都不為兒子的未來著想嗎?」

  「未來要自己開拓,靠父母或人脈得到的未來很快會遭過瓶頸。」

  這句話本該充滿說服力,但出自老爸之口,就絲毫無法打動人心。

  「何況,縱使不上大學,你也已具備在社會上打滾的智慧與經驗。」

  「現下講這種話,也無法掩蓋你沒盡到父親責任的事實。要是我擁有一點智慧和經驗,也絕非託某人之福。」

  老爸搖搖頭。「隨你的便。島津,接著說吧。」

  島津先生擔心地看看我,開啟公事包。

  「相信你也知道,東京正在進行大規模的都市更新計劃,這附近也有三個地方已完工或即將動工。」

  島津先生拿出照片。照理,該用筆電解釋較清楚,但「冴木偵探事務所」與高科技產品無緣。家教麻裡姐汰舊換新時送我的桌上型電腦,現下在我房裡積灰塵。

  「這是其中一處工地,地點在六本木。未來三年內要建兩棟高樓和公園,基礎工程上個月開始。」

  島津先生把包括空拍的幾張照片攤在老爸的卷門書桌上。

  「傳統而美好的六本木漸漸消失,將變成一個和其他地方沒什麼兩樣,到處都是高樓的地區。」

  對老爸來說,「傳統而美好的六本木」就是街頭滿是怪里怪氣的單幫客、殺手,以及性戚卻沒半點真心的酒店小姐活躍的時代吧。

  「假如你要講在暗巷裡突然被人用槍抵住,或在夜總會的角落報上暗號之類的往事,我可不想聽。」

  我搶先向老爸嗆聲。島津憋住笑意,秀出別的照片。

  「我們發現一樣東西,確實會勾起這些回憶。」

  「難道是以前KGB的拷問刑房?」

  「是更具體的東西。」

  照片上,挖出的地面散落著白色物體。

  「是人骨。」老爸瞥了一眼,低聲道。

  島津先生點點頭。「沒有蔽體的衣物,隨身物品也只找到一吧生鏽的小鑰匙。殘留的毛髮經DNA鑑定後,和國際刑警組織的資料吻合。」

  「所以,不是日本人?」

  「對,國籍可能是法國或南非。目前知道的是,此人同時使用這兩個國家的護照,而且在七年前失蹤。」

  「他是誰?」老爸問。

  「『新秀麗·莫利斯』,通稱莫利斯。」

  「原來是他……」老爸悄聲嘀咕,「沒想到他死在東京。」

  島津先生看著我。

  「得向阿隆解釋一下。你聽過行李箱名牌『新秀麗』(Samsonite)吧,這個叫莫利斯的男人不是『新秀麗』的員工,但只要接到訂單,無論世界哪個角落,都會以行李箱運貨送達,於是有了此一綽號。」

  「換句話說,他是單幫客?」

  我望著老爸,老爸點點頭。

  「他專賣軍火。」

  「莫利斯主要在歐洲活動,交易物件是非洲與東歐的反政府組織。蘇聯瓦解後,他經

  手的貨品種類突然暴增,客戶也擴大到中東與亞洲的恐怖組織。大部分的軍火商都是私人

  軍事企業,也就是和派遣傭兵的組織合作,但莫利斯特立獨行,不靠任何組織,獨自進出貨,相對地,他的特製貨品往往貴得嚇人。」

  「特製貨品?」

  「說穿了,他不做一萬把突擊步槍或一百輛戰車之類的大批發生意,只接最新型的對空飛彈、戰鬥直升機,或用於生化武器的肉毒桿菌等交易。他行事低調,專門經手普通軍工廠無法制造的特殊武器。除了國際刑警組織,CIA、SIS(注:英國祕密情報局,或稱「軍情六處」(MI6)。)和摩薩德(注:以色列情報和特勤局。)都在追尋他的下落,有段期間,中國的國家安全部也拼命找他。『新秀麗·莫利斯』在許多國家的軍隊及軍火產業內擁有獨特的管道,隱密買賣獨一無二的商品。」

  「果然是這方面的商人。」

  我輕聲嘟噥。要是老爸告訴我,他和「新秀麗,莫利斯」私交甚篤,我也不會詫異,畢竟老爸從事邪門歪道的行業比當規矩公民的時間長。他或許不認識大學教授或一流企業家,但殺手、幫派老大、間諜之類巴不得置彼此於死地的「知交」滿天下。在我這個大學聯考在即的兒子看來,實在是超理想的家庭環境。

  事到如今,早就沒什麼好驚訝,也沒什麼好不滿的。

  島津先生出聲道:

  「『新秀麗·莫利斯』最後一個經確認的行蹤,是在車臣共和國的首都格羅茲尼。格羅茲尼有個軍火黑市,專賣前蘇聯流出的軍火,莫利斯買下某樣貨後,便不知去向。」

  「怎樣的貨?」

  島津先生搖搖頭。「不知道。據CIA的調查,莫利斯是按客戶指示前往格羅茲尼,但目前仍然不曉得客戶是誰,及他到底買什麼。」

  「難不成沒買到想要的貨?」老爸問。

  「這點也不清楚。莫利斯是在購入特殊武器、交給客戶後消失,還是沒交貨就失蹤?當然,不排除是遭人為抹消,總之完全沒線索。」

  「簡直毫無頭緒嘛。」我說。

  「出入境管理局查不到當時莫利斯持有的法國或南非護照的入境紀錄,換言之,莫利斯是以第三化名踏上日本。若證實是七年前,他很可能是為了把在格羅茲尼買到的武器交給客戶。」

  「是客戶不想付錢嗎?」我問。

  老爸搖搖頭。「即使再黑暗的世界,仍有人遵守商業道德。像莫利斯這種獨行俠,不會和陌生人或沒交情的組織做生意。一來是不清楚對方的財力,二來如你所說,難保對方不會翻臉不認帳。」

  「這算哪門子商業道德?」

  「還有一點,購買軍火的客戶,不可能只買一次。小到**,大到飛彈,軍火這種東西,必定隨時在開發新機種,不管有沒有派上用場,都會不斷進行世代交替。所以,每隔一段時間,買方便需要汰舊換新。」

  「就像電視和冰箱一樣?」

  「嗯,差不多。而且,軍火的更新有絕對的必要。若不更新,組織便難逃被消滅的命運。」

  「怎麼說?」

  「假設有個國家A,當然,A國不會是先進國家。先進國家可自行製造,或在國際軍火市場購買。問題來了,A國為何不得不向黑市購買軍火?」

  老爸看著我,似乎希望聽到我的回答。

  「這是考試嗎?」

  「我想知道你對世界歷史、政治和經濟學到什麼程度。」

  我嘆口氣,「……A國正處於戰爭,或戰爭一觸即發的狀態。」

  「答得真粗糙,勉強算通過吧。戰爭不一定是和外國打仗,也可能是國內局勢不穩定,與反政府勢力展開內戰。當然,反政府勢力就不免成為軍火商的客戶。」

  「我懂了。打仗時,使用的武器落伍,便難以戰勝使用先進武器的敵人。不管是政府軍或反政府勢力,一旦打輸,等於滅亡。不想敗亡,就必須持續購買新型武器。那麼,殺掉有交情的軍火商,無疑是自斷貨源。何況,一度喪失信用,其他軍火商也不放心供貨給他們。」

  「答對了。」島津先生應道。

  「但是,那些陷入戰爭的國家往往很貧窮,而軍火非常昂貴,一架戰鬥機要價數十億圓,貧窮國家哪來這麼多錢?既然在打仗,不可能發展產業,也收不到稅金。」

  「這就是國際的社會現實。」老爸解釋,「世界隨時都在拔河,只是拔河的繩子有許多分支,錯綜複雜。如今不同於以前美蘇對立的時代,某種局面下站在相同立場的兩個國家,換成另外一種局面時,難保不會產生敵對,只能想辦法維持平衡。當A國發生內戰時,假設X國支援該政府,Y國就會支援反政府勢力。X和Y表面上友好,但若政府軍或反政府勢力的某一方獲勝,便會造成失衡,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必須讓A國持續內戰。所以,X和Y臺前雖然都勸A國『趕緊和談』,卻在背後提供資金協助。」

  「沒直接送A國武器,是擔心造成不良影響吧?」

  「當然。直接送武器會遭國際輿論批判,而且,A國搞不好會要求X和Y提供最新銳的武器。」

  「通常黑市賣的都不是最新銳的武器,一般以前一、兩代的機種為主。」

  島津先生繼續道。

  「最新銳的武器一定是先進大國開發,武器效能是最高機密,不會流入市場。自然,廠商也忙著供應大國的軍隊需求,根本沒時間生產多餘的商品供應黑市。當最新銳的武器上市後,被淘汰的舊一代武器就會流入黑市。」

  「好比中古車?有錢人買新車,把淘汰的車子賣到中古車行。」

  「對。和車子不同的是,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小部分國家買得到新車,其他國家只能買中古車。而且,在中古車裡,去年的款和五年前、十年前的款效能大不相同,連帶影響生存機率。」

  「敵我雙方都用十年前的款當然沒問題,但若敵人用的是五年前的,我方也必須更新為五年前的武器。」

  「就是這麼回事。」

  「那幹嘛不乾脆多籌點錢買去年的武器?」

  「話雖如此,當某種力量發揮調節功能,不讓他們如願時,就會出現莫利斯這種人。」老爸說明。

  「我搞不懂。」

  「你只要記住,先進國家都很齷齪的。」

  島津先生苦笑道。

  「本國的武器遭到淘汰後,有時會正大光明,有時則透過見不得人的管道流入軍火市場。以A國為例,假設某一股勢力買到去年的款,但因數量不多,即使反對勢力想與之抗衡也蒐購不足,這種情況下,雙方就會失衡,買到去年款的那一方很可能贏得勝利。此時,先進國家的單幫客便會開始行動。為避免雙方勢力失衡,他們想方設法阻止軍火商的交易,或在運輸途中加以破壞。」

  「簡直是〇〇七的世界。」

  「沒錯,他們不在乎戰爭會不會延長,或A國會死多少民眾,只關切勢力的平衡。唯有這樣,先進國家才能穩坐先進國家的寶座,世界經濟才能發揮作用。」

  「這麼說,『新秀麗·莫利斯」可能是做了會導致某個地方失衡的生意,被先進國家的間諜幹掉嘍?」

  「差不多。」島津先生回答。

  「那還不簡單?七年前的『去年款』武器,現在根本是破銅爛鐵。」我看著他倆。

  「這推論也沒錯,但從莫利斯的貨品質量,瞭解他交易的到底是什麼、目前處於何種狀態,是保護我們國家安全的重大命題。」

  島津先生應道。把國家安全上的重大命題託付給一個高中生,到底想怎樣啊。

  「軍火終究是軍火,莫利斯攜入境內的東西,搞不好還沉睡在某個車站的投幣式置物櫃裡。」

  「應該不會放在投幣式置物櫃,很可能未遭到破壞,只是下落不明而已。萬一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稍有閃失……」

  「等、等一下,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是什麼?」我望向老爸。

  「NBC。」老爸答道。

  「什麼意思?」

  「N是核子,B是生物,C是化學,所以就是核子武器、生物武器,或有毒氣體。」

  「莫利斯買賣過生物武器,目前查不到他買賣N和C的紀錄。」島津先生補充。

  「不過,製造生物武器不容易,即使順利生產,也不可能就這樣被人偷走吧?」

  「那倒未必。」

  老爸語不驚人死不休。

  「即使沒有高科技的裝置,也能製造生化武器。普遍認為難以量產的核子武器,也好幾次在生產出來後下落不明。」

  「真的假的?」

  「很遺憾,這些都是事實。雖然擁有核武,或外界認為擁有核武的國家有限,但哪個國家都不公佈究竟儲備多少核武,所以,就算放在保管庫內的核武不知去向,也絕不能公諸於世。尤其是情報證實,前蘇聯瓦解時,各地保管的核武有相當數量被某些人偷出去賣錢。」

  「其中之一成為『新秀麗·莫利斯』最後的貨嗎?」

  「不排除這種可能。果真如此,幹掉莫利斯的人或許早就回收或毀壞。」

  眼下確實不是討論「鈴木老闆」會不會回頭找我麻煩的時候,倘若核彈埋在東京的某個角落,又不慎爆炸,那我上大學的願望、與家教麻裡姐上床的小小夢想,全會被炸得灰飛煙滅。

  「一般而言,都會收回去或加以銷燬吧?」我試著問。

  「假如干掉莫利斯的是單幫客,就會這麼做。」老爸答道。

  「那把鑰匙頗令人在意。連衣服都沒留下,屍骨旁為何唯獨發現鑰匙?」

  「可能是莫利斯藏在體內,或只是偶然掉在屍體附近。」

  島津先生說著,從公事包掏出一個塑膠小盒。

  「鑰匙是鐵製的,沒任何奇特之處。這是以機器讀取鑰匙紋路後,重新打造的複製品。」

  他拿出塑膠盒裡的鑰匙。的確很普通,比一般公寓大門使用的小一圈,但比置物櫃或保險箱用的大。

  「詢問過制鎖公司,找不到生產同款鑰匙的。」

  「會不會是車鑰匙?」

  島津先生搖搖頭。「不是,可能是莫利斯特別訂製的行李箱之類的鑰匙。總之,既然有鑰匙,代表存在能開啟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們找出來嗎?」老爸開口、

  「沒錯。當然,我方也會盡全力搜尋,只是相隔多年,加上物件特殊,我們行事不宜太張揚。」

  「物件特殊?」我不禁疑惑。

  「待國際刑警組織公佈發現莫利斯屍體的訊息,就會冒出一堆對莫利斯最後的貨感興趣,甚至想借此大賺一票的人。」

  「你是指,找到貨後,還能轉手出售嗎?」

  島津先生點點頭。

  「若是核彈,即使是七年前的型號,仍可賣出高價。很遺憾地,世上只想著賺大錢,不在乎數百萬條性命的人多得是。」

  「沒什麼好驚訝的。」老爸接過話。「不單單個人,換成是國家,所有先進國家也都是這副德性。」

  「日本也是嗎?」

  「毫無例外。」

  我顱向島津先生,期待他會「否定」。不料,島津先生說:

  「實在遺憾,的確如此。現今是踩在別人身上才能出頭天的時代,這世界恐怕已比冴木活躍的那些年險惡百倍。」

  真是教人對未來充滿希望一番話啊。

  「那倒未必。」老爸出聲,「以前那年代,有人根本沒意識到自己踩在別人身上。明明因此享受各種好處,卻毫無所察,認為遙遠外國發生的掠奪及虐殺與己無關。直到衛星電視的出現,大家才終於瞭解,目前豐沛的物質是建立在隨時有人遭到踐踏的基礎上。癥結在於,在知情的狀況下踐踏別人,與不自覺地踐踏,哪種罪行更重。」

  「哪種更重?」

  我問。老爸賊笑道:

  「考生啊,搞懂這一點才是真正的『學習』。」

  4

  「發現屍骨的工地現場,七年前是泡沫經濟顛峰時期建造的超高階會員制俱樂部,名叫『港俱樂部21』。裡面有餐廳、酒吧、泳池和賭場,雖然不是使用現金賭博,但贏得的點數可抵餐飲費或換名牌精品。表面上,營業權在不動產開發業者『NM興產』手上,但資金來源很複雜,銀行、政客、黑道及右翼團體都摻和其中。泡沫經濟崩潰後,會員付不出貴得嚇人的會費,接二連三地退出,導致經營狀況迅速惡化。當然,與無法回本的出資者之間的關係也日益惡化。八年前的十二月三十一日,即將迎接新年的前一天,『NM興產』的董事長濱野卓郎在廣尾家中遭槍殺,至今仍沒找到凶犯。三個月後,『港俱樂部21』歇業,始終是棄置狀態,直到去年才進行再開發工程.因為土地持有權太過複雜,一時誰也無法出手。然而,前年右翼團體的領袖及黑道幫派的老大相繼老死,改建開發案露出曙光。這麼一來,便很難判斷『新秀麗·莫利斯』的屍體,是在『港俱樂部21』營業期間,還是歇業後被埋在那裡。」

  眼前聳立著數座巨大鋼架,大卡車和砂石車來來往往,揚起陣陣塵煙。

  這種鬧區的中央出現一大片空地,感覺很不真實。

  我和老爸坐在島津先生的公務車後座,望著這幕景象。

  「屍體是在『港俱樂部21』地下二樓的酒窖發現的。據調查,俱樂部歇業的前一年聖誕節後,董事長下令搬空酒窖裡的葡萄酒,並加以封鎖。這次的改建工程中,拆除業者只曉得地下一樓是泳池,沒想到冒出地下二樓,還出現一具白骨。」

  「這麼說,也可能不是七年前,而是前年過害的?」我問。

  「不,從莫利斯銷聲匿跡的時間點來看,應該是七年前沒錯。」島津先生回答。

  「該不會『港俱樂部21』的出資者和莫利斯有關係?」

  老爸意興闌珊地問。這一帶的億萬豪宅、高樓大廈與冴木家完全沒交集。

  「我們全面清查過,但無法斷定誰與莫利斯有明確的聯絡。不少出資者的公司倒閉,有的已去世或下落不明,所以,幾乎找不到像樣的線索。關係人裡,只掌握到一個叫梅本的男人的下落,他目前在六本木經營特種行業。七年前,梅本是『港俱樂部21『的經理之一,目前經營脫衣酒吧及俱樂部——俱樂部是類似舞廳的那種,似乎混得很不錯。」

  「阿隆,真令人期待啊。」

  「不要誘惑我這個高中生。」

  「酒吧的店名是?」

  「『喬治·喬治』,俱樂部則叫『麥克斯』。」

  「啊。」我輕呼一聲。

  「你去過嗎?」

  「很多大叔和大嬸聽到風評一窩蜂上門,這陣子愈來愈不好玩。」

  「給你們的資料中有梅本的照片。『喬治·喬治』的外國舞娘不少,梅本的英文和俄文都相當流利。」

  島津先生解釋。

  「關係人中還在世的梅本,想必握有某些情報,絕非省油的燈。」

  老爸忍著呵欠說:

  「我們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下車。」

  停在一旁的公務車發動,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停下,讓我和老爸下車。此時,恰好華燈初上。

  「我二十四小候傳。一有訊息,立刻通知我。」

  語畢,島津先生關上黑玻璃車窗,揚長而去。

  老爸一手插在長褲口袋裡,另一手搔著下巴。

  「真提不起勁。」

  「這關係到我能不能上大學,希望你別再講這種話了。」

  老爸沒理我,直盯著路口對面的巨大電視牆。

  「要是老爸你沒興趣,我一個人去查。」

  「這可不行,先吃飯再說。」

  老爸回答後,走向亮起綠燈的斑馬線。

  「上哪吃?」

  「我有個熟人開了定食餐館,過去瞧瞧。」

  定食餐館。以老爸的財力,也只能去那種地方填肚子。

  老爸往以前防衛廳的所在地走一會兒後,轉個彎,在追星族常聚集的攝影棚附近,一棟七成新的住商混合大樓前停步。

  「記得在這附近……找到了。」

  老爸嘀咕一句,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樓梯。

  這家餐館很時尚,入口有座點綴著竹子的小石造庭院,外觀頰像高檔餐廳。

  或許是時間還早,推開寫著「竹虎」的店門時,沒聽見服務生的招呼聲。老爸絲毫不顧店內沒人,在細長型的金屬吧檯前一屁股坐下。

  「歡迎光臨。哎喲,原來是涼介哥。」

  粗獷的話聲響起,我不禁挺直身子。只見一個身穿簡式和服、身強體壯的大叔走出。他化著淡妝,雙手放在身後,正綁著圍裙帶子。

  「好高興,你來看我了。我每天都扳著手指期待,不曉得你哪天會上門。」

  他撲向老爸,老爸平靜地點頭。

  「之前就想來,卻沒機會到這一帶。今天剛好和我兒子路過……」

  「兒子?」

  化著淡妝的大叔瞪圓眼。

  「你的兒子?」

  他以目光仔細打量。阿隆我露出委婉的笑容,試圖告訴他:不必介意我,好好享受重逢的喜悅。

  「好可愛!」

  他突然捧著我的雙頰一親,胡碴刺得我跳起來。

  「喂,竹虎!」

  「抱歉,看到可愛的小男生,我就會忍不住偷襲。涼介哥,別害怕,你永遠是我的最愛。」

  什麼害怕不害怕的,這個人怎麼突然就親上來?我很想轉頭吐口水,幸好拼命忍住,但忍得我滿眼都是淚。

  「先來杯啤酒吧,還是說,沒開始營業,店裡啥都沒有?」

  「哎呀,瞧我粗心的。涼介哥,等我一下。」

  竹虎說完,消失在吧檯內側的簾子後方。

  「沒事吧?」

  老爸小聲問我。我連忙以襯衫袖子擦擦嘴,吐出一句:

  「我要殺了他。」

  「這該不會是你的初吻吧?」

  「和男人是第一次。」

  我瞪著老爸回答,老爸露出奸笑。

  「接下來應該有好東西吃。」

  世上有哪個老爸會拿兒子的初吻換一餐免費的飯?我難過得快飄淚。

  但老爸沒撒謊,啤酒上桌後,竹虎從廚房接二連三送來的下酒菜、生魚片、湯等日式餐點,每一樣都令人食指大動。最出色的是砂鍋煮的飯,每粒米飯都閃著銀光,即使沒配菜,也能連續扒好幾碗。

  酒足飯飽後,趁竹虎送上飯後飲料和哈蜜瓜甜點時,老爸開口:

  「最近有沒有什麼新聞?」

  「新聞?『熱帶魚』的真由把蛋蛋割掉了。」竹虎拿著茶壺回答。

  「不是那方面啦,是這方面。」

  竹虎外表比老爸年長,應該五十出頭。廚房內沒看到其他廚師,所有的菜應該都是他一個人料理的。

  「冒出很多俄羅斯人,雖然他們很低調,但最近新面孔不少。」

  「新面孔?」

  「對,俄羅斯舞娘來表演時,不是會有男的隨行?我對滿身毛的男人興趣缺缺,所以沒很注意,但新面孔確實變多了。」

  「聽過一家名為『喬治·喬治』的酒吧嗎?」

  「你是指梅仔那家店嗎?他們不需要翻譯,所以沒找我。」

  竹虎搖搖頭,向我拋個媚眼。

  「別看我這樣,我英文、法文和俄文都很流利喔。」

  「你要不要學?考大學派得上用場。」

  「哎呀,太棒了!我會連床上用語也傾囊相授,絕無保留。」

  我剛剛吃的東西差點全吐出來。

  「開玩笑的。梅仔很能幹,景氣這麼差,他還做得有聲有色。」

  「有出資人嗎?」

  「應該有。『喬治·喬治』和另一傢俱樂部規模都很大,約莫砸下不少本錢。」

  「不曉得本尊是誰嗎?」

  「憑我的直覺,不是日本人,當然也不是中國人,可能是美國或以色列人。那家店外國人滿多的,而且不光是那種窮酸白人,連有錢人或外國明星也經常光顧,後臺老闆的人脈應當很廣。」

  「人脈喔。」老爸嘟噥。

  「此外,梅仔店裡的年輕人十分優秀,不單外貌佳,有的腦袋頗靈光,遇到道上兄弟也不怕。」

  竹虎像是六本木的活字典,我卻彷彿活見鬼。

  「梅本大概幾歲?」

  「他比我小,和涼介哥差不多年紀。討厭,不要談什麼年紀啦。」

  竹虎扭著身體嗔道。

  「他弟是副店長,管理手下的員工很嚴。聽說,梅仔是為了供弟弟讀大學才涉入特種行業,希望弟弟畢業後能找到正當工作,沒想到最後還是一起幹活。」

  「他弟幾歲?」

  「不清楚,我沒見過他,但俱樂部好像都歸他管,主要負責會計工作,甚少露面。」

  「梅本是在哪裡學的外文?」

  「不知道。入特種行業前,他做過許多工作,可能是當時學的。他去過夏威夷,也曾在海蔘歲住一陣子,總之,他的人面很廣。對了,他們招待貴賓的魚子醬超高檔,是有錢也買不到的極品。先前,我幫一個好萊塢明星當翻譯時,跟著去他們店裡嘗過一次。」

  「有錢也買不到的極品……」

  明明剛吃飽,老爸卻羨慕地喃喃自語。

  「涼介哥,幹嘛問這些?工作嗎?」

  竹虎注視著老爸,老爸急忙移開視線。

  「嗯,差不多啦。謝謝招待,多少錢?」老爸問。

  「涼介哥,這什麼話,我怎能收你的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況且,我還親了你兒子呢。」

  竹虎說著,又對我拋媚眼。

  「你真是愈來愈像你爸。」

  我不禁全身發毛。

  「隨時歡迎再來,弟弟,你一個人也行喔。」

  他送我們到店門口。

  走出店外,我問老爸:

  「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在杜拜差點被摩洛哥的殺手幹掉,我救了他。」

  老爸雙手插在口袋裡回答。雖然聽著神勇,但老爸的語氣,彷彿只是幫路邊爆胎的苦惱歐巴桑換一下輪胎而已。

  「他當時就是人妖……就喜歡男人嗎?」

  「是啊。」

  「你們該不會交情匪淺吧?」

  「我這個人一向直接。」

  我索性直搗黃龍。

  「他說我愈來愈像我爸是什麼意思?」

  老爸裝傻地看著我。

  「不曉得,可能相信傳聞,以為我把好友的遺孤養大了。」

  「難道不是嗎?」

  老爸突然轉為嚴肅的眼神。

  「你想知道嗎?」

  我十分猶豫。老爸似乎看透我的心思。

  「放心吧,反正你不可能是億萬富翁的遺產繼承人,也不是大戶人家的私生子。」

  我嘆口氣,只見老爸一臉不屑地叼著煙。

  「反正,你遲早會知道。在那之前,就盡情地諶歌青春吧。」

  當打工偵探算什麼狗屁青春?我很想反駁,但仍忍住。與其為眼前的處境怨嘆,不如努力上進,改善身處的環境。說起來,我能夠成為人格這麼高尚的傢伙,也是拜他所賜。阿隆我深深體會到,身邊有個徹頭徹尾的反面教材是多麼幸福。

  5

  在六本木的十字路口分開後,我獨自來到「麥克斯」,老爸去了脫衣酒吧。老實說,我對這種分工頗有微詞。

  或許時間還早,在舞池裡跳舞的都是健全的少男少女。每次八卦雜誌一報導,很多鄉巴佬就會來「朝聖」湊熱鬧。通常在上影視新聞媒體之際風頭最勁。

  我看到幾個面熟的藥頭,七年前他們頂多是不良中學生。我決定繞俱樂部一週觀察情況。外國客人不少,有些像白人舞娘的小姐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毫不理會其他舞客。

  其中有個直順長髮的女生超正點,大約十八、九歲,小可愛和牛仔褲之間露出的肚臍上紋著烏漆抹黑的刺青,兩側各掛一枚臍環。

  她不是金髮,而是褐發,鼻子不會太挺,身高一百六十公分左右,嬌小可愛的模樣正合我意。她彎下膝蓋,舞動身軀,一頭長髮幾乎垂到地上,性感得讓人忍不住要打一一〇報警。

  我若無其事地上前把妹。不知為何,那女生周圍沒人,雖然舞池裡有其他白人女孩,但都在離她不遠處跳舞。她身旁似乎築起一道無形的牆。

  我走到她旁邊起舞,不一會兒,垂著眼的她瞥見我。我猛然一驚,第一次看到這麼藍的瞳眸,十分接近水藍色。

  她似乎猜到我的意圖,揚起微笑。她笑得從容自信,一副「有膽就放馬過來」的神情。於是,阿隆我也不甘示弱地露出價值百萬的笑容。

  但她會說日語嗎?

  我與她共舞一陣,俱樂部裡的人愈來愈多,我們的距離自然也愈來愈近。

  不久,她忽然放鬆表情,指指我的胸口笑道:

  「Gooddancer。」

  然後,她眨眨眼,改用日語:

  「你跳得真好。」

  我也還以微笑。

  「我只是想在旁邊看你跳舞,你太有型了。」

  她驚訝地瞪大眼。

  「我嗎?」

  「對,最性厭,也最危險。」

  她呵呵地笑,又故意瞪著我:

  「嗯,我mostdangerous。」

  「我叫阿隆,你呢?」

  「Monica。」

  她回答。她的英語帶著一種獨特的腔調,可能是俄羅斯人。

  「去喝點東西吧。」

  我開口邀約,蒙妮卡點點頭。我們走到吧檯,她點礦泉水,我要了杯啤酒。

  蒙妮卡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Howoldareyou?」

  「十八,快十九。」

  蒙妮卡嫣然一笑,簡直就是天使的笑容。她指著自己不大,卻很堅挺的胸前說,,

  「Same。」

  我們乾了杯。

  「我來過這家店幾次,以前沒看過你。」

  蒙妮卡豎起手指。「你都半夜才來吧,那時我不在。」

  「難怪,原來你是灰姑娘。」

  「對,我是灰姑娘。」

  蒙妮卡吃吃地笑。我指著她肚子上的刺青問:

  「他是你爸嗎?」

  蒙妮卡又呵呵笑。

  「不是,這是我的祖父,我爸還活著。」

  蒙妮卡告訴我,她父親是俄羅斯人,母親是法國人。她父親經商,常在莫斯科、巴黎及東京之間往返。她希望能在這些城市生活,今年是她待在東京的第二年。她的俄文、法文很流利,英文與日文只會一點。沒想到我跟這個只會一點英、日文的同齡美眉溝通完全沒障礙。

  好奇地問她怎麼知道這家店,她說父親和老闆是朋友。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這裡的老闆是日本人?」

  「No,」蒙妮卡搖搖頭。「俄羅斯人。很少留在日本,他喜歡莫斯科和尼斯。」

  尼斯是法國南部地中海蔚藍海岸的觀光都市,同樣是海邊,卻不是夏威夷或關島之類的地方,光聽地名便能感受到對方的財力。

  「俄羅斯的超級富豪也開始出入日本啦。」

  「出入?」

  蒙妮卡微微偏頭,旋即接著道:

  「爸爸的朋友都是俄羅斯的富豪。」

  「想必你爸也是有錢人。」

  蒙妮卡搖搖頭。

  「No,我爸不是有錢人,只是個工作狂。」

  她語帶落寞。

  「你媽呢?」

  「她跟我爸離婚後,在巴黎和別人結婚。我一年只能見到她一次。」

  「我也沒有媽媽。」

  我若無其事地說,蒙妮卡瞪大眼。

  「為什麼?」

  「不曉得。從我懂事,呃,長大後,就只有爸爸。」

  「去世,還是離婚?」

  我聳聳肩。很少人連這一點都不清楚,如果再告訴她,其實爸爸也跟我沒有血緣關係,她搞不好會懷疑我是複製人。

  我改變話題。「老闆不在,你怎會來這裡?」

  「之前,老闆波波夫先生曾向我介紹店長梅本。他告訴我,隨時都能來玩。」

  波波夫先生,這位俄國富豪應該只有名字可愛。

  「他是怎樣的人?」

  「俄文很好,常去『喬治·喬治』。你曉得那家脫衣酒吧嗎?」

  「聽過而已。」

  「那家店也邀我去跳。反正我沒事,覺得可以考慮。」

  這不是重點吧?

  「你爸不會生氣嗎?」

  「爸爸對我nointerest,businessonly。」

  世界各地都一樣,總是有整天工作、工作,無暇理會孩子的大人。

  「但我和你當朋友,很happy。」

  蒙妮卡的雙眼一亮。

  「我也非常happy,happyandlucky。」

  「給我你的手機號碼。」

  我和蒙妮卡互相留下聯絡方式。

  「以後隨時能見面。」

  蒙妮卡笑得燦爛。我很想泡她,說「你是我的天使」,卻拼命忍住。

  「無論何時何地,有事就吹口哨。」

  我撂了句外國酷大叔的墓誌銘,又逗得她笑開懷。也許太出眾的美貌會讓人孤獨。

  蒙妮卡突然抓住我的手臂。

  「看,那就是梅本先生。」

  此時,一個微胖的大叔走下階梯。他留了點鬍子,一身雙排扣西裝,神情親切。然而,瞥見他身後穿針織外套的高個男,我渾身血液瞬間凝結。

  自稱鈴木的「未來開發株式會社」老闆,與梅本一起下樓。

  不會吧?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我立刻躲到蒙妮卡身後。

  「和他在一塊的是誰?」

  「健一嗎?梅本先生的brother,是我的第一個Japanesefriend。」

  蒙妮卡天真無邪地回答,而且,居然還向梅本兄弟揮手。

  「嗨,梅本先生、健一。」

  我立刻想躲去廁所,但晚了一步。兩兄弟轉過頭,老闆,也就是梅本的弟弟臉色驟變,似乎注意到我。

  他倆撥開跳舞的人群走近,事情大條了。

  「嗨,蒙妮卡。」

  老闆摟著蒙妮卡的肩膀,我終於明白大夥不敢靠近她的理由。正如她自己說的,因為她「mostdangerous」。

  「健一,這是我的newfriend,阿隆。」

  「阿隆嗎?」梅本的弟弟看著我一笑。

  「健一,他很帥吧?」轉眼變成地獄天使的莫妮卡說。

  「對啊。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不知道,我可能是大眾臉吧。」我姑且這麼回答。

  「原來如此,大概是和某人很像吧。」梅本的弟弟皮笑肉不笑。

  「梅本健一先生嗎?」

  我決定以牙還牙。必須告訴他,我也掌握了他的真實身分。

  「是啊。」

  「健一——」

  那個微胖的大叔呼喚他,指指店內。他對蒙妮卡露出微笑,卻沒正眼瞧我。

  「待會兒就去。」健一應道。「我有話要和這小夥子聊一下。」

  他哥哥聽見皺了皺眉頭。他未免太大膽,前天曆經那麼大陣仗的追捕場面,才隔一天,就大刺刺出現在六本木的俱樂部。

  健一輕輕搭上蒙妮卡的裸屑。

  「跳個舞吧,我想看。阿隆應該也很想看。」

  「我和阿隆一起跳過了。」

  「我還沒看到。」

  健一擺出酷酷的表情搖頭。蒙妮卡噘著嘴,把礦泉水交給我後滑向舞池。

  「到底……」健一的目光移向蒙妮卡,「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真的呢。」

  健一轉頭看我,眯起眼。

  「你很鎮定嘛,該不會有家長陪你來吧?」

  他立刻環視店內。那位家長應該正伸長脖子,流著口水在看白人的脫衣舞秀。

  我沒回答,只聳聳肩。健一抓住我的肩膀。

  「到裡頭談。」

  「下次吧。」

  健一露齒一笑。這名眼神冷漠的褐髮型男,貼近我耳邊低語:

  「沒下次了。」

  「你好像有些誤會,我做錯什麼事嗎?」

  「說來話長。很多人因為你氣炸了,我要把你交給他們。」

  「既然知道下場,我怎麼可能跟你走?如果你來硬的,我就當場大叫。雖然這樣會惹蒙妮卡討厭。」

  我望向舞池,健一浮現緊張的神情。我著健一那件合身的針織上衣,今天他似乎沒帶槍。

  健一察覺我的視線,冷哼一聲,笑道:

  「你不是普通的高中生。」

  「我只是普通的高中生,所以你別嚇我。」

  健一抓著我肩膀的手加重力道。

  「我會問清楚你到底是誰,跟我來。」

  「啊、啊。」

  我張大嘴,注視著蒙妮卡。蒙妮卡可能天生喜歡跳舞,正忘情地舞動身體。

  健一不禁鬆手。

  我趁機滑向舞池。店內人潮愈來愈多,溫度及溼度驟然上升。我混在蠕動的人群中,緩緩往裡走。蒙妮卡沒發現我的動靜。

  健一瞪大眼望著我出乎意料的舉動,緩緩揚起下巴,比出左手中指後轉過身。

  我心知不可能輕易脫逃。按理,「麥克斯」只有一個出入口,要是他等在大門旁,我就沒戲唱了。

  我邊跳舞,邊尋找逃生門的標誌。最好能找到平時較少人進出的出口。

  不過,這裡是健一的「職場」,他熟知所有角落,應該會派手下守住每一個出口。

  看來只能尋求援助。

  我拿出手機,畫面顯示沒訊號。差點忘記,「麥克斯」位在地下室,手機收不到訊號。雖然店裡有電話,但應該在健一待的吧檯。

  「喂。」

  此時,有人在我耳邊說話。回頭一看,是認識的藥頭。他持蝴蝶刀,摟住我的腰。

  「有人要我帶你過去。」

  他的刀尖抵著我腰際。

  「不準叫喊,不準反抗,不然我捅你。」

  戴著大鼻環的藥頭可能嗑了不少藥,張著瞳孔放大的眼眸低聲恐嚇。

  「瞭解。」

  我點點頭,輕輕握住藥頭的手腕。

  「別碰那裡。那裡是我的敏感帶。」

  藥頭開心地笑起來,蝴蝶刀消失在他手中。

  「你很搞得清楚狀況嘛,可愛喔。」

  他吐出穿環的舌頭,快速抖動。

  我和藥頭走出舞池。

  「在裡面的辦公室,跟我來。」

  他把頭一偏。

  「我能先去洗手間嗎?」

  「搞什麼,該不會是被我挑逗得慾火焚身,想打**吧?要我幫忙嗎?」

  藥頭用力推一下我的肩膀。我順勢走向洗手間,藥頭緊跟在後。

  「好好爽一下,我會仔細欣賞。」

  踏進男用洗手間後,藥頭嘻嘻笑道。裡頭有兩個人,我步向隔門廁所。

  「欸,你該不會想落跑吧?」

  我默默點頭,藥頭的笑容倏地消失。

  「媽的,你小看我。」

  他從皮褲後口袋抽出蝴蝶刀,另外兩人見苗頭不對,還來不及把露出的鳥收好,就匆匆逃跑。

  目送他們離開後,我開啟廁所的門閃進去。

  「喂!」

  藥頭慌忙拉住門,我趁機用力往外一推。砰地一聲,門重重撞在藥頭臉上。

  「好痛。」

  藥頭慘叫一聲,我往他腹部送上一記直勾拳。他身體不禁前傾,我又擡起膝蓋,恰好擊中他下巴。藥頭仰頭倒地,撞到後面一排小便池。鏗,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他癱軟在地。

  我撿起掉落的蝴蝶刀,丟進垃圾桶。藥頭仍翻著白眼。

  我嘆一口氣。這個世界似乎變小了,之前遇到他時,我們都會以眼神打招呼。當然,我沒當過他的「客戶」。

  我也希望高中生活缺乏刺激,需要靠藥物尋求快樂。這是我眼前最大的煩惱。

  再次檢查手機,仍舊沒訊號,看來只能自力逃脫。

  我悄悄溜出洗手間。即使有人看到藥頭躺在地上也不會大驚小怪,瞧他那模樣,大家都會以為他嗑藥嗑過頭。但是,阿隆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健一見藥頭遲遲沒帶我過去,肯定會等不及派第二、第三個人來擄我。

  我望向通往出入口的樓梯。另外兩個藥頭倚著牆,一副稱兄道弟的樣子。為了順利在「麥克斯」賣藥,他們甘願當健一的小弟。

  下定決心後,我轉身走向俱樂部後方。那裡有扇寫著「員工專用」的門。

  推開門,音樂聲漸遠,踏進水泥地通道時,一股黴味撲鼻。角落堆著外賣的盤子,不知放了多久。

  除了正門若還有其他出入口,肯定在後面的員工休息室附近。

  沿著通道往前五、六公尺處,有個直角的拐彎。角落細長形的天花板上,亮著一盞標記「EXIT」的逃生燈。我不禁為自己直覺之強得意一笑。

  順著通道轉彎後,前方房間的門猛然開啟,傳出交談聲。

  「我知道,你不必擔心。我做的生意不會給你添麻煩……」

  門上掛著「辦公室」的牌子,健一走出房外。我探頭一望,微胖大叔梅本坐在辦公桌前。

  健一和我不期而過,嚇一大跳,猛然住嘴,但立刻笑起來。

  「阿隆,你真貼心,竟主動找上門。」

  「我走錯地方了。」

  「別這麼說嘛,次郎呢?」

  「次郎?就是那個身上一堆環的人嗎?」

  「對。」

  「他在撒尿。」

  健一皺起眉頭,「算了。」

  「健一,你在跟誰說話。」

  坐在桌前使用筆電的梅本問。

  「我的熟人。」

  「外人不能進到這邊,有話到外面談。」

  梅本盯著電腦熒幕,頭也不擡地吩咐。

  「馬上就好。」

  健一隨即要反手關門。無奈之下,我大喊:

  「梅本先生,你是以前『港俱樂部21』的梅本先生吧?」

  梅本移動滑鼠的手一頓,狐疑地看著我。

  「果然。你以前是『港俱樂部21』的經理吧?」

  健一驚訝地盯著我,「你怎麼……」

  「小弟,你年紀輕輕,怎會曉得這麼久遠的事?」梅本喃喃道。

  「我們有共同的熟人。」

  事到如今,只能試圖靠驚嚇作戰脫身。

  「熟人?」

  「對,大家都叫他『新秀麗·莫利斯』。」

  梅本神情驟變。

  「你說誰?」

  他追問,臉上血色盡失。

  「『新秀麗·莫利斯』,真是好久不見。自從七年前,他告訴我要去歐洲旅行,並帶禮物回來送我後,就沒再見過他。」

  咔噔一聲,梅本倏地站起,瞪大眼盯著我。

  「大哥——」健一驚呼。

  「喂,把你這朋友帶進來。」

  「改天吧。今天我趕時間,而且你弟弟似乎對我有點誤會。」

  「誤會?」梅本望向健一。「你們在哪裡認識的?」

  「我在澀谷開公司時,他是工讀生。」

  健一吞吞吐吐地回答,似乎是瞞著他大哥做「夾縫產業」。

  「對啊,在澀谷向和我一樣的高中生收購CD……」

  阿隆我比手畫腳地解釋。

  「閉嘴!」健一怒目喝止,「這和我大哥沒關係。」

  「是嗎?那麼,和中國朋友去提款機的……」

  健一抓住我的衣領,猛力拉近,第一次真正動怒。

  「再敢羅嗦,我就當場幹掉你。」他迅速低語。

  「那我們言歸於好吧。」我小聲迴應。

  「別開玩笑了,你害我收掉一間公司。」

  「我也差點被退學。」

  「你在要我嗎?」

  「健一,快進來。」梅本不耐煩地催促。

  「要不要休戰?」

  我輕聲問,健一緊咬嘴脣。

  「你到底是什麼人?」

  「一言難盡。」

  健一抓著我,和我換個位置,接著用力推我後背一把。

  「你先跟我大哥談,今天暫且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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