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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偵探(第二卷)》第3章
  1

  涼介老爸打了一個大噴嚏,整個人反彈了一下。這時候——

  “嗶嗶嗶嗶——”

  電子音嗶譁作響。

  “怎、怎麼樣!”

  老爸吸著鼻涕,在口罩底下發出可恥的叫聲。機臺的擋板大開,紅燈開始閃爍,接鋼珠的籃子轉眼間就盛滿了。老爸望著籃子裡的鋼珠笑瞇了眼。

  店員提著大籃子跑過來,一看是老爸,就以“又是你”的表情蹬他。

  這也難怪。因為,這是老爸今天打爆的第五臺(注)。

  注:當時日本的小鋼珠機臺多設有額度,即一臺機器能吐出的小鋼珠是有定額的(通常為四千或五千,視店家而定),達到額度之

  後機臺必須暫時停用。換成數字機臺之後,便逐漸取消了這樣的眼制。

  “隆,這樣你知道了吧!跟我比起來,你的技術差遠了。”

  而我呢,只能眼睜睜看著小鋼珠在塞進最後五百圓的機臺裡一一被吸進去,然後望珠興嘆。

  “那是運氣啦,運氣。”

  “是技術。你沒有我的天分。”

  “這有什麼好得意的。”

  我嘆氣。難得星期六放假(注),平常一早就上麻將桌的老爸竟然在房間裡。一問究竟,原來是平常的牌友都感冒了,湊不成桌。

  注:日本公立學校於二〇〇二年起才全面採取週休二日制,一九九二年起每個月第二個星期六放假,一九九五年起第四個星期六也放假。在一九九二年之前則是星期六都要上課。所以此時的高中生難得在星期六放假。

  “要打嗎?”

  對於這個問題,阿隆我輕鬆帶過。

  “父子互打有什麼意思?”

  老爸一反往常,好像也感冒了,猛吸鼻子。不巧的是,星期六是掃除日,由香子會過來打掃。自從差點被冒牌吸血鬼攻擊以來,這位來自東北的勤快美眉便留在聖特雷沙公寓,現在是“麻呂宇”的駐店服務生。

  她打掃的效率又快又狠,凡是窗戶一律開啟,凡是棉被一概搶走,只要是衣服統統丟進洗衣機。

  寒風通透的“冴木偵探事務所”沒有我們父子倆的立足之地。

  “啊——啊——”

  我低聲哀嘆。大叔嘴巴張得老大,望著通道入口的方向。打翻的鋼珠也滾到我腳邊,我幫忙撿拾,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

  那雙眼睛彷佛冒出了拉霸機裡的紅心圖案,緊盯著一個直接朝我這個方向走來的金髮美女。

  洋妞披著深藍色絲巾,穿著連身洋裝,雖有三十二、三歲的高齡,卻是個絕色美女。那雙碧眼極適合出現在豪華絢爛的舞會上,身材更是無敵火辣。

  即使在外國人常見的港區,這樣的美女也難得一見。

  當然,她身上絲毫沒有經常出入小鋼珠店的氣息。我能理解大叔貪看美女打翻小鋼珠籃的心情。

  那個洋妞突然抱住老爸,說了一句:

  “涼介!Oh,mydarling!”

  濃烈的香水味與誇張的動作嚇壞了其他客人,大家紛紛轉過頭來看。

  被抱住的老爸嚇得望著她。

  “人家好想你!涼介,你該不會忘了我吧!”

  “你、你……”

  “咱們幾年沒見了?七年?八年?你這人好無情,連封信都不寫。”

  四周的人本來就很驚訝,現在嘴巴張得更大了。因為這個漂亮洋妞說得一口流利的日語。

  “瓊?”

  “對呀!你這個負心人,裝作不認識,還戴口罩遮臉。”

  這個被喚作瓊的美女一拉開老爸的口罩,也不管他的小鬍子沾滿了鼻水,噘著嘴就往他的嘴脣印上去。

  “你是什麼時候……”

  老爸一開口,店裡剛好響起了〈軍艦進行曲〉,老爸的話被淹沒在音樂聲中,只見他的嘴巴像金魚嘴般一開一闔。

  “喂,隆——”

  老爸大叫,把裝滿了小鋼珠的大籃子推給回神的我:

  “幫我把這個拿去換!我在‘麻呂宇’!”

  瓊回頭看我,

  “Oh,yourson?”

  然後問涼介老爸。老爸一點頭,我的頭就被瓊按進她那豐滿的胸部裡。我敢保證這胸圍少說也有九十公分。

  “Nicetomeetyou,boy.我是瓊。”

  瓊無限嬌媚地說道,然後也在我臉頻印了一吻。這招呼對於未滿十八歲的青少年來說,未免太刺激了點。老爸簡直是被她拖出小鋼珠店的,他們一走,我也火速撤退。要是有民眾震懾於她的性感而報警,麻煩就大了。

  我抱著換來的獎品趕往廣尾聖特雷沙公寓,腦海中立即查驗媽媽桑圭子是否在“麻呂宇”。

  幸好。自從由香子留下來幫忙以後,媽媽桑圭子閒著沒事,這陣子熱中各種才藝。

  今天是星期六,她得連續上社交舞、撞球及撲克牌魔術三堂課,很晚才會回來。要是讓媽媽桑親眼目睹有如夢露再世的瓊色誘老爸,下次續約的房租就漲定了。

  老爸也不稍微考慮這一點,做兒子的真的很命苦。

  然而,推開了“麻呂宇”的店門,我倒是洩了氣。瓊和老爸雖然在角落的包廂相對而坐,那種氣氛卻和我想象的相差十萬八千里。

  瓊蹺著二郎腿,將細長的香菸套在翡翠菸嘴裡,以一種憔悴的神情抽著。老爸則是把口罩拉至下巴,啜飮著咖啡。

  吧檯只有星野伯爵一個人,沒有其他客人,由香子好像出去買東西了。

  我坐在吧檯,拿出七星煙(MildSeven)點火。那是用老爸贏的其中一半小鋼珠換來的。

  “不管怎樣都不行嗎?涼介。”

  瓊問道。語氣與“mydarling!”截然不同,顯得很急切。星野伯爵大概是察覺氣氛不對,躲進後面廚房,把門關上。

  “不行啊!瓊,我已經洗手不幹了,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感冒了。”

  老爸無情地搖搖頭。

  “可是我在日本只能靠你了。”

  “你這招對我不管用啦。就算臉蛋長得再漂亮,那層皮底下還是個危險的蛇蠍美人,我早就領教過了。”

  Shit!瓊低聲罵了一句。現場的氣氛怎麼看都不像老情人重逢。

  “Boy……”

  瓊回頭看我,雙眼湧出了淚水。

  “你跟你爸說說,我需要你爸幫忙。”

  “瓊,這跟他無關。再說,他不像我拿女人沒辦法。”

  那當然。我才多大年紀,要是現在就跟老爸一樣對女人毫無招架之力,那就已經不是好色,而是進入變態的境界了。

  “可是,你一定會幫我的。”

  我聳聳肩,完全聽不出到底是怎麼回事。

  “Boy,我拜託你爸找一個男人,萬一找不到,我就沒命了。”

  “聽起來還真可怕。”

  “就是呀!”

  瓊笑也不笑,正色地點點頭。

  “那個人叫‘塔斯克’(tusk),是獠牙的意思。他是亞洲人,沒人知道他真正的國籍。本來一直待在美國,我只知道他這個星期到東京。”

  “你是追到日本來的?”

  瓊點點頭。

  “那傢伙可不是泛泛之輩,隆。在情報界,就算沒見過他,也聽過他的名字。”

  老爸以濃濃的鼻音說明道。

  “他是什麼人?”

  “制#毒師。”

  “制#毒師?”

  老爸一臉憂鬱。

  “就是調配毒藥的人。換句話說,他是職業殺手。殺人不動刀槍,而是事先決定好日期,調配毒藥,讓目標準時死去。”

  “準時啊!”

  “沒錯。不管是明天、下星期,還是明年、十年後,‘塔斯克’都能讓目標死在委託人指定的時刻。如果‘塔斯克’要一個人死在明年的一月一日半夜十二點,那麼,中了‘塔斯克’的毒,就會在那個時間死去。”

  “好可怕。”

  “‘塔斯克’還有另一個可怕的地方。”瓊說道。

  “‘塔斯克’下的毒也決定一個人痛苦的時間。從中毒到感覺痛苦的時間有多久,痛苦到死亡的時間就有多久。好比說你現在中了‘塔斯克’的毒,十二個小時以後會死亡,那麼,一開始的六個小時你跟平常沒雨樣,六個小時以後,劇烈的痛苦就會找上你。然後,你要忍受整整六個小時的痛苦再死去。”

  “這麼說,如果中的毒長達一年,就要痛苦半年?”

  “沒錯。如果是十年,就要痛苦五年。而且,誰都無法阻止這種痛苦,最後終究難逃一死。只有‘塔斯克’的解藥才能化解。”

  “對於中毒的人來說,這是活生生的地獄,因為得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等待死亡。‘塔斯克’就是一個這麼有價值的職業殺手。”

  老爸啜飲著咖啡說道。

  “別鬧了!只要跟藥扯上關係,我連感冒藥都討厭,才不想跟這種人扯上關係呢。”

  我搖搖頭。

  “可是,你們會把他找出來的。”

  瓊的眼神發出異樣的光芒。

  “什麼意思?”

  老爸問道。

  “就是你剛才喝下去的咖啡呀。”

  瓊平靜地說道。老爸卡鏘一聲,把咖啡杯放回杯盤上。

  “我在美國一直追查‘塔斯克’,因為我想偷他的技術。好不容易找到他,也接近他,但他看穿了我的身分,對我下毒。不過,我也從他那裡偷到毒藥,我想靠分析成分來調配解藥。”

  “結果呢?”

  老爸的語氣變得很嚴肅。

  “還是不行。不管拿去什麼醫學研究所,都解不開‘塔斯克’毒藥的謎團。‘塔斯克’不肯說我中的毒何時發作。我說過了,我是拼了命的!涼介,你剛才喝的咖啡,攙了‘塔斯克’的毒藥,四十八小時以後會致命,那就是我偷出來的。”

  老爸如炮彈般衝出包廂,奔進廁所。

  瓊冷冷地告訴在一旁傻眼的我:

  “‘塔斯克’來日本工作。如果不找到他,拿到解藥,你爸就會死。你爸還有二十四小時能活動,四十八小時以後,你就是孤兒了。”

  2

  瓊表示,即使馬上催吐,毒藥依然有效。在“塔斯克”攜帶的藥劑當中,除了“塔斯克”本人,只有她知道哪些是解藥。所以,找到“塔斯克”以後,務必通知她。說完這些,她就離開了“麻呂宇”。

  “可惡,臭狐狸精!”

  老爸一臉鐵青,癱在“麻呂宇”的沙發上。

  “老爸……”

  情況緊急。不找出制#毒師,“冴木偵探事務所”就要失去老闆了。

  “那女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她是接案子的跑單幫客。這業界不適合女人,但其中也有高手。這些女人比一般跑單幫的還危險,瓊就是個例子。她以漂亮臉蛋和身材為誘餌,竊取情報、出賣委託人、暗殺——在惡質的同行裡也算是數一數二的。”

  “女人真可怕。”

  老爸閉上眼睛。

  “特別是跑單幫的女人更可怕。”

  “你們以前就很熟?”

  “是啊,曾經是敵人也是夥伴。她是看酬勞選邊站的,我被她出賣也不止一、兩次了。要不是中了她的計,我還真想在一旁欣賞她中毒以後痛苦的模樣。”

  “聯絡國家公權力……”

  “沒用。‘塔斯克’是職業級的,國家公權力一有動作,他馬上會察覺,然後遠走高飛。這麼一來,隆,你就是遺產繼承人了。”

  “別鬧了。要走也得先賺到遺產再走。只留下借款、人情債和女人的怨恨一走了之,我可是敬謝不敏!”

  我說道。這一次,真的連阿隆我都笑不出來了。

  “我知道。”

  說完,老爸猛烈咳嗽,嚇得我心臟差點停止,不過那似乎是感冒造成的。

  “如果瓊的話可信,那我還有二十四小時。在那之前,要把‘塔斯克’找出來。”

  我望著“麻呂宇”牆上的咕咕鐘,下午四點十分。意思是說,“冴木偵探事務所”的社長和助手的時限是明天傍晚以前。

  到了後天傍晚……一想到就寒毛直豎。涼介老爸會痛苦一整天以後死掉。

  “老爸,別浪費時間了。”

  “是啊!瓊沒有‘塔斯克’的照片,不過她把特徵告訴我了。‘塔斯克’是個五十幾歲的東方人,諳流利的中、英、日、韓語,本身有好幾本假護照。換句話說,他可以扮演亞洲任何一國的人。”

  “好專業。”

  “毫無疑問的。職業殺手一旦完成工作,在委託人眼裡就是一個麻煩。曾利用‘塔斯克’並打算除掉他的人或組織大概多到數不清,不過他還是活得好好的,可見得相當謹慎。”

  “‘塔斯克’是因為瓊認得他,才打算滅口嗎?”

  “也許。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她想偷技術吧。‘塔斯克’是全世界最高明的制#毒師,商業機密被偷,不可能悶不吭聲。”

  “她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多半是看準了無論哪個國家的情報組織,‘塔斯克’的技術都能以高價賣出吧。她也老大不小了,可能是想跟‘塔斯克’競爭,從事制#毒生意。”

  “她又沒多老……”

  “別看她那樣,已經三十八歲了,雖然還是一枝花,但在跑單幫這一行已經是老太婆了。”

  “媽呀,真是怪物!”

  “她是真正的怪物。連什麼時候在咖啡裡下毒,我都沒察覺。”

  “‘塔斯克’有什麼特徵?”

  老爸閉上眼,按摩太陽穴。該不會是毒性開始發作了吧,他一副很難受的模樣。

  “膚色白,體型肥胖,左手總是戴著一隻鑲了大顆土耳其石的戒指。”

  “就這樣?”

  “相當好色,身邊好像少不了女人,而且特別喜歡年紀足以當他女兒的年輕女孩。”

  “難怪瓊會失手……”

  有戀童癖的制#毒肥佬真是太可怕了,聽起來像個變態殺手。我猜他殺了人以後一定會露出奸笑。

  “那我們現在從哪裡找起?”

  “飯店吧。‘塔斯克’是出了名的喜歡享受上流生活。如果住飯店,一定會選擇東京都內一流的大飯店。”

  連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我和老爸分頭調査八家知名的大飯店。

  但是,連對方的姓名都不知道,哪一國人也搞不清楚。飯店對於客人的資料相當保密。如果是國家公權力也就算了,要是我們跑到飯店櫃檯問:

  “有沒有像這樣的人住在這裡?”

  絕對會被攆出來。

  我先跑到附近的花店,請店家配了一把待大號的花束,順便在一件素面連身工作服上噴寫“FLOWERMESSAGE”的字樣。

  一切準備就緒,已經過了下午六點。我把裝在透明塑料盒的花束綁在上,奔向最近的O飯店。

  我把機車停在顯眼的地方,抱著那盒花跑到櫃檯。我身上還帶著幾張假傳票。

  “不好意思,有人叫我送花過來,收件人是你們的客人……”

  我向櫃檯人員提出傳票。收件地址是“O飯店”,收件人的名字故意寫得亂七八糟,讓人無法辨認。

  “請問要送給哪位客人?”

  我把寫得很潦草的字母拿給一本正經的櫃檯小姐看。

  “這是什麼?我看不懂耶。”

  “是啊,所以我也很傷腦筋。應該是東方人,對方要我在七點以前送到……”

  “是我們這裡的客人嗎?”

  我把住址的“O飯店”指給她看。

  “我想是幾天前就住進來了……。膚色白,大概五十歲左右、體型胖胖的先生。”

  “是一個人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

  櫃檯小姐遂與其他同事討論。可憐的送貨員阿隆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有沒有其他特徵?”

  “對了,他的左手戴著一個很大的綠色戒指。”

  連服務中心的領班都被問到了。雖然服務是他們的本行,但也真是辛苦他們了。在詢問過好幾名員工,經過一番討論後,終於得到結論:

  “看樣子,你說的這位先生似乎沒有在這裡投宿。”

  “不好意思,那我再去別的地方問問看。”

  我迅速行了一禮,回到NS400R旁。在這之後,芝公園和赤阪的飯店都由我負責。

  不知道老爸用什麼手法,不過他現在應該在新宿和日比谷的飯店打聽。

  芝公園的飯店也沒有。我到赤阪的飯店時,已經八點半了。

  我在途中曾經打電話回“麻呂宇”,星野伯爵說老爸還沒有訊息。

  赤阪的飯店也撲空了,對方表示並沒有那樣的客人住宿。

  但是人的記憶力不全然可靠。只見過一次,當然有可能忘記。我好想抱著花束去敲每個房間的門。

  這麼做不但引人側目,還會馬上被趕出來。

  結果,我負責調查的飯店一無所獲,只想就地臥倒的疲勞排山倒海而來。

  已經九點多了。事到如今,只好指望老爸了。我強忍著飢餓和想哭的心情,跨上了機車。

  老爸沒有來電。我在“麻呂宇”的角落,吃著星野先生做的漢堡排餐時,店門開了,我的家教麻裡姐以和服裝扮現身。

  “阿隆!我聽星野先生說了,涼介出事了?”

  “你怎麼了?怎麼穿著這麼華麗的振袖和服(注)?”

  注:日本未婚女性的代表性禮服。除了成人禮之外,平時參加婚禮、軎宴等正式場合也都會穿著,色調鮮豔,搭配日本傳統的花鳥

  風月圃樣,最能展現日本年輕女性之美。

  “相親呀。”

  “相親?”

  “我爸媽說是為了將來預演——開什麼玩笑!這不重要。涼介呢?”

  “我想他還活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下毒了。”

  我把情況大略說了一遍。麻裡姐越聽臉色越難看。

  “怎麼會有那種女人!要是涼介有什麼萬一,我要她償命。”

  不愧是混過飈車族的。但是,就算是麻裡姐也對付不了這次的對手吧。

  “那個叫瓊的白種女人現在在哪裡?”

  “說在六本木的飯店,等我們聯絡。”

  我說完這句話,才發現還沒找過六本木那家飯店。姑且不論那家飯店是不是一流,那裡的賣點是嶄新而美侖美奐。

  “麻裡姐,你待在這裡!”

  我站起來。有時候真的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阿隆!”

  我不理她的叫喚,跳上了停在“麻呂宇”前的NS400R。

  “哦,是的,有這位客人。樑先生,我記得應該住在十一樓的套房。”

  我聽到櫃檯人員的這番話,膝蓋差點脫力。終於被我找到了!

  “請問是十一樓的幾號房?我必須請他簽名。”

  “一一八〇號房,但是樑先生外出了,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可以代收……”

  我搖搖頭。要是交給櫃檯,讓“塔斯克”提高警覺,一切努力就白費了。

  “我明天再送過來。”

  我不讓對方多說,轉身就走。現在最重要的是,得聯絡瓊和老爸。

  我決定先離開飯店。再拖下去,萬一樑先生回來,情況就麻煩了。雖然不能保證櫃檯人員不會多嘴,但至少可以推說認錯人。

  我一離開飯店大廳,就走到下一層樓打電話。

  先打到“麻呂宇”。

  “喂……”

  “是阿隆嗎?我是星野。”

  接電話的是星野先生,聲音聽起來很緊張。

  “我想找麻裡姐或我爸。”

  “這個……”

  “怎麼了?”

  “是這樣的,剛才涼介先生回來了,但是發高燒昏倒了……”

  “咦!”

  “現在在事務所躺著,麻裡小姐和圭子媽媽正在陪他。”

  “這麼嚴重?”

  “連一步都走不動……”

  我看看手錶,還不到十一點。“塔斯克”的毒性發作也未免太早了。但是,萬一瓊搞錯毒藥的話……

  我頓時冷汗直冒。

  老爸從中毒到倒下的時間是六個小時,這麼一來……

  不得了了。

  瓊對老爸下的毒可能不是“四十八小時”,而是“十二小時”。

  “知道了。”

  “要叫救護車嗎?”

  我咬住嘴脣。就算叫了也沒有用。瓊曾經這麼說過,“只有‘塔斯克’的解藥才能化解‘塔斯克’的毒。”

  要是被帶去醫院,反而更難服下解藥。

  “不用了,讓他躺著吧。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可是……”

  “拜託你了。”

  結束通話電話之後,我替自己打氣。

  振作一點,冴木隆。現在能救涼介老爸的,只有我了。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按了飯店總機的號碼。

  “喂,〇〇飯店您好。”

  “麻煩請轉接八二一號房的瓊,裡格小姐。”

  “請稍候。”

  還有六個小時。老爸的命還剩下六個小時。

  緊握的聽筒傳來接通的鈴響聲。

  快接、快接啊!臭狐狸精!

  響了十幾聲之後,電話轉回總機。

  “很抱歉,好像無人接聽。”

  究竟死到哪裡去了!我簡直是用摔的把話筒掛回去。

  我靠著電話亭,掏出香菸。

  遇到這種情況,必須格外冷靜。

  我把僅有的情報一一例出來。

  “塔斯克”以“樑先生”的身分住在這家飯店。雖然不清楚他的解藥是隨身攜帶還是寄放,但應該就在不遠處。

  瓊追著“塔斯克”來到日本,是為了自救。但是,她和老爸不一樣,她還不會死。中了“塔斯克”的毒,死前會痛苦一段時間,這與中毒到發作的時間一樣長。

  就算瓊現在開始痛苦(活該),應該也有好幾天和好幾個小時。

  我能做的,或說我非做不可的,有以下幾個選擇——

  一是儘快找到瓊。

  另一就是不靠瓊,自己拿到“塔斯克”的解藥。但是,我不知道藥在不在“塔斯克”的房間裡,就算在,我也不知道哪個是解藥。

  我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年紀輕輕就抽得這麼凶,將來八成會得肺癌,但是這世上也有人跟老友喝上一杯咖啡,壽命就縮短成十二個小時,誰還管得了幾十年以後的癌症啊。

  要潛入“塔斯克”的房間嗎?

  或許可以想辦法開啟門鎖。但是,人不在還把吃飯的傢伙放在房間裡,“塔斯克”不至於這麼粗心吧。

  我想,還是以“塔斯克”隨身攜帶解藥的推測比較合理。

  我又打了一次電話到瓊的房間。

  她還是不在。

  我摔了話筒。遇到這種情況,如果是涼介老爸,他那個裝傻的腦袋一定會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

  但這次不能指望他了。

  怎麼辦?冴木隆!

  3

  那男人踏進大廳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他是我要找的“塔斯克”。

  膚色白晳,一副有錢胖子的模樣,身穿粗花呢外套,繫著圓點領帶,以那雙小眼睛神經兮兮地察看四周。

  晚上十一點三十分。老爸的壽命剩下不到五個小時。

  “塔斯克”在腋下牢牢夾著一個以前醫生會帶的黑色手提箱。

  我躲在大廳的柱子後面,看到“塔斯克”在櫃檯領了鑰匙。

  在大廳逗留的客人變少了,剩下角落沙發上的一對情侶。“塔斯克”從他們旁邊經過,走向電梯。

  他若無其事地、色迷迷地盯著女孩迷你裙底下的那雙腿。

  電梯門一開,“塔斯克”走進去,我也跑了過去。

  我還是穿著花店的工作服,抱著那盒花束。

  我用肩膀頂開正要關上的電梯門,搭上“塔斯克”的那班電梯。

  我先看他按了十一樓的按鈕,才按下十四樓。

  “塔斯克”緊貼著牆站定,以平穩的視線看著我。我若無其事地避開他的眼神,整理盒上的玻璃紙。

  上升的電梯發出叮的一聲,停下來。十一樓到了。

  我手心滿是汗水,悄悄將右手伸進工作服的口袋。裡面有一把我從房務部的推車摸來的小刀。

  這種手法略嫌偏激又沒品,但為了救老爸,這也是逼不得已。

  電梯門開了,“塔斯克”朝出口邁出一步。

  我立刻從後面勒住他的脖子,左手按住他那肥滋滋的喉嚨,用刀子抵住他的脖子。

  “皮箱交出來。”

  “塔斯克”什麼也沒說,抓住皮箱的右手鬆開,皮箱咚的一聲,發出沉甸甸的聲音掉落在電梯地板上。

  我在他背上一推,同時以握住小刀的拳頭敲敲電梯的“關門”鍵。

  體重不輕的“塔斯克”踉蹌了兩、三步,當他轉過頭來時,電梯門已經關上了。

  電梯再度上升。我撿起皮箱,在十四樓走出電梯。

  我朝著走廊盡頭的緊急逃生梯狂奔而去。

  這一切簡單得太離譜了。

  我跑到逃生梯的樓梯間,顧不得六本木耀眼的夜景,把皮箱放在膝頭。

  皮箱的箱蓋以一個牢固的鎖鎖住。我把小刀插入金屬片與皮革之間的縫隙再撬開。

  如果裡面有藥,瓊應該分辨得出來。萬一找不到瓊,搞不好我也能看出哪個是解藥。

  我把好不容易拆下來的金屬鎖從十四樓往下一扔,開啟箱蓋。

  霎時渾身冰涼。

  皮箱裡只有一本英文版的TokyoTelephoneGuide:一本電話簿。

  我上當了。

  這個大皮箱,是專為那些衝著毒藥或解藥而來的人所設下的陷阱。

  我把手伸進皮箱裡摸索,看看有沒有別的東西。什麼都沒有,連一點垃圾、一片紙屑都沒有。

  我蹲了下來。

  把刀子和皮箱上的指紋擦掉,使勁地往樓下丟去,翻轉著墜落的皮箱被建築物後面的鍋爐蒸氣吞噬,不見蹤影。

  又回到了原點。

  不,比原點還糟。不但浪費了時間,還讓“塔斯克”發覺有人盯上他。

  我慢吞吞地走下逃生梯。難怪“塔斯克”一聲不哼,也沒追來,他現在一定在房間裡捧腹大笑。

  到了一樓,我嘆了一口氣,擡頭看著飯店。“塔斯克”不到天亮恐怕不會離開房間一步吧。到時候,老爸已經斷氣了。

  我再度回到建築物裡面,走向內線電話。這棟建築物不全是飯店,還有電視臺的攝影棚、公司的辦公室、餐廳和酒吧等等,所以一樓很熱鬧,人也很多。

  瓊的房間仍然無人接聽。這就怪了。

  就算她的情況沒有老爸危急,這位夢露小姐也沒有多少時間了。更何況她應該知道涼介老爸萬一拿不到解藥,解藥自然也到不了她手裡。

  難不成毒藥比預期的提早發作,她的屍體已經在八二一號房內漸漸變涼了?

  我叼起香菸。今天的煙量是我平常的三天份。這樣子抽菸,對於一個正在發育的高中生當然不可能有好處。

  我把空煙盒擰成一團,用力丟進垃圾桶時——

  “隆!”

  有人叫我,我回頭一看I

  是穿著超長制服的康子。無論時間、地點,這身打扮都格外引人注目,她本人卻毫不在意。

  “在這裡幹嘛?”康子劈頭就問。

  “你呢?要去打人嗎?”

  我發現她的制服領口插著木刀鞘,便這麼問。那是她的戰鬥服。

  “答對了。”康子嚴肅地說道。

  “我們J學園的學生上了邪教團體的當,被抓走了。我現在要去搶人。既然當了大姐頭,就得照顧同學。”

  “邪教團體?”

  “說什麼信教以後成績會變好,有人就上當了。不過,那個團體背後好像有什麼不好惹的大人物,那個女同學打給我,表示對方叫她獻身給這家飯店的某位客人,她只好從飯店房間打電話向我求救。”

  “既然有空打電話,幹嘛不逃?”

  “她是從浴室裡打的。說對方是外國人,住在套房。”

  原本心不在焉的我猛地回過神來。

  “那個外國人住幾號房?”

  “一一八〇。”

  是“塔斯克”。

  “康子!”

  “幹嘛?突然叫這麼大聲。”

  “現在沒空跟你解釋,但涼介老爸是死是活,全看套房裡的那個外國人了。”

  “怎麼回事?”

  “老爸現在一腳踏進了鬼門關。你要幫我。”

  “什麼?!怎麼幫?”

  “你說的那個宗教是什麼樣的團體?”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很大,跟政治家也有牽連。”

  “很大……”

  “不是經常在媒體上看到嗎?有個教祖大人,信眾說什麼教祖是活神仙之類的屁話……”

  既然會安排女人給“塔斯克”享樂,可能是委託他下毒。

  “真是的,表面上人模人樣,背地裡卻骯髒下流的傢伙太多了。”

  “叫什麼名字?”我問道。

  “叫什麼來著……我上次才在週刊上看到廣告。就是教祖一病不起,家族起內訌……”

  “金禮教團?”

  “對對對。在澀谷附近拉年輕學生入教。”

  這是一個新興的宗教團體,在活動內容和財務方面有很多不透明化,問題相當大。

  據說他們的執行部拉藝人信教,表示能增加影迷歌迷和支持者,他們也反過來從信徒中培養藝人,許多幹部搞詐欺比傳教更拿手。

  自從那個“活神仙”教祖大人病倒以來,鬧出種種家醜紛爭,為電視傳媒提供了不少話題。

  “老爸中了一一八〇號房那個外國房客的毒,快死了。”

  “咦!”

  “解藥只有那個外國人有。如果不在四個小時內服下解藥,那就再見了。”

  “這可不得了!咱們趕快去修理那個外國人!”

  “他不是普通人,不能用一般手法對付。”

  我把電梯裡的突擊完全被破解的事告訴康子。

  “這樣啊……首先要想的,就是怎麼進房間了。”

  康子咬著嘴脣。

  “那個女生暫時沒有危險吧?”

  “嗯,她叫由紀,把自己關在浴室裡。”

  我立刻動腦思考。

  “既然這樣,我們就假裝是來說服由紀的金禮教教友,怎麼樣?”

  我說道。他們應該是叫由紀在房間裡等,“塔斯克”回來以後,她才知道自己被當成活人獻祭。

  “行得通嗎?”

  “這就要看康子的演技了。”

  “塔斯克”現在一定也很頭痛吧。他也想避免事情鬧大或演變成糾紛。

  沒時間了,只能放手一搏。

  我和康子簡單討論以後,拿起話筒撥打內線。

  按下了“一一八〇”。

  一陣鈴聲之後,一個男人以不太高興的聲音接聽。

  “喂……”

  “請問是樑先生嗎?我是金禮教團青年部。”

  “你們搞什麼東西?!跟講好的不一樣嘛!”

  “塔斯克”一接起電話就開罵。

  “我算是你們執行部的貴賓,你們委員長沒說嗎?!”

  “有的,我們都知道。委員長交代千萬不能失禮……”

  “那你就管一管浴室裡那個女孩子!害我連廁所都不能用!”

  “我們已經派青年部的其他人過去了……”

  “其他人?”

  “塔斯克”的聲調變低了。

  “是的,是一個非常乖巧又溫柔的女孩。請樑先生先讓房裡的女孩回來,由這一位為您服務。”

  “上了年紀的可不行哦。”

  “十七歲,seventeen。”

  “那好。快點,我等你們。”

  電話一掛斷,耳朵貼在另一側聆聽的康子就啐道:

  “色狼!”

  “你在進去之前,先披上羊皮裝乖孩子。”

  我說完,又打了一次“八二一”的內線電話。

  瓊還是沒接。

  “好,快去修理他。”

  我攔住焦急的康子,要求她把領口的白木刀鞘藏進裙子裡。

  我們的辦法很簡單。康子一進房間,先吸引“塔斯克”的注意,再把門鎖開啟。

  “塔斯克”一定很謹慎,不過浴室裡還有個女孩。

  我設法溜進一一八〇號房。

  我們禁不起任何失誤。對方可是縱橫國際的職業殺手。這次要是失手,別說是老爸,連我們都有生命危險。

  但就算一切順利,解藥能否輕易到手也是個問題。

  “隆——”進了電梯以後,康子說:“好久沒看到你這麼正經了。”

  4

  十一樓的走道上不見人影。“塔斯克”一定會確認康子是不是一個人來。

  我緊貼著電梯穿堂的牆壁。就算“塔斯克”走出一一八〇號房在走廊上探看,也不容易看到這個位置。

  康子看到我以眼神示意,便朝走廊走去,站在一一八〇號房門口。

  她做了一個深呼吸,摁了門鈴。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但門煉沒解開。看樣子,對方是在確認有沒有陷阱。

  門又關上,門煉被解開。康子走了進去。

  “慢著!”

  有人出聲制止。

  我立刻縮了回來。果不其然,“塔斯克”正在檢視走廊。

  不久,傳出關門聲,我探頭出去。康子消失在一一八〇號房。

  我避免發出任何聲響,悄悄靠近一一八〇號的門。

  依照我們先前所討論的,康子勸由紀從浴室裡出來,藉口先讓她回家,要求她離開那間套房。等她一出來,就換阿隆我溜進去。

  “塔斯克”送客時,或許不像放人進去那麼小心,說不定有機可乘。

  要是沒有,康子就要抽出她的白木刀了。

  麻裡姐的剃刀也好、康子的匕首也罷,在冴木偵探事務所附近,精通武器這一類無益於新娘課程的女子也太多了。

  午夜十二點一過,飯店客房的樓層鴉雀無聲。

  我抱膝坐在走廊上,耳朵貼著房門。

  門的彼端傳來康子的說話聲,以及“塔斯克”的低沉噪音。感覺好像是“塔斯克”正在責備康子。

  不久,聽到咚咚聲。康子正在敲浴室的門。

  浴室靠近走廊,所以敲門聲很清晰。

  “由紀……是我,康子。已經沒事了,出來吧!”

  由紀對於我們的計劃完全不知情,萬一說了什麼讓“塔斯克”聽出康子與金禮教團無關的話,那就萬事皆休了。

  喀嚓,浴室的門打開了。

  “康子同學……”

  圍城顯然解禁了。

  “好了,什麼都不必說,回去吧。”

  “可是教團那邊……”

  “我會處理的……”

  “康子同學會處理……”

  “對!由我來接待這位先生。”

  “咦?”

  難怪她很驚訝,她一定不敢相信這是強硬派康子會說的話。

  “樑先生,請讓她回去。”

  康子說道。我立刻站起來。

  裡面傳出開鎖聲,門煉也被迅速解開。

  門開了,一個乖巧的女生被推出門外。她沒穿制服,一身開襟罩衫及百褶裙裝扮。

  她一發現我,哭腫的雙眼睜得好圓。我立刻舉起食指按著嘴脣,向門縫伸出腳。

  就在這一瞬間,康子抓住我的手把我拉了進去。

  那是套房裡的客廳,擺著沙發和茶几,沒有床,窗邊有吧檯。

  臥室似乎在另一個房間。

  “塔斯克”坐在吧檯,背對著我們。

  康子微微點頭。

  “樑先生。”我上前說道。

  “塔斯克”緩緩轉身,戴戒指的手搖晃著白蘭地酒杯,臉上並沒有驚訝的表情。

  “是你啊……”

  “塔斯克”那雙小眼睛在兩頰肥肉的夾擠下形成一條線,他注視我們說:

  “看來,光是搶走我的皮箱,你還不滿意。”

  “少裝蒜了!”

  康子開口就嗆他。我以眼神制止,平靜地說:

  “剛才的事我很抱歉,因為沒時間了,我只能那麼做。”

  “什麼意田心?”

  “塔斯克”舉起酒杯。

  “‘塔斯克’的毒發時間。”

  “哦?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這個混蛋——”

  康子上前,迅速掀起裙子,抽出插在吊帶襪上的白木刀。

  “你再睜眼說瞎話,我就剁碎你的舌頭!”

  “我們知道你就是人稱‘塔斯克’的制#毒師。我想救被你下毒的人。”

  “那是不可能的……”“塔斯克”說道,“他已經沒救了。”

  我頓時渾身冰涼,康子也愣住了。

  “那種毒一年以後才開始發作,這段期間已經滲透全身,沒救了。當然,什麼醫生都救不了他。”

  “一年?”

  不對,奇怪,有問題。涼介老爸一年前就被下毒了嗎?

  “請等一下。我爸是八小時前被下毒的。”

  “你爸?”

  “塔斯克”皺起眉頭。

  “你不是教祖的孫子,你是他兒子嗎?”

  我強忍著想發出“咦”的心情。原來臥病不起的金禮教團教祖,是中了“塔斯克”的毒。

  “我爸和金禮教團沒有任何關係。是一個叫瓊的女間諜從你這裡偷了毒藥,向他下毒的。”

  “瓊?”

  “塔斯克”搖搖頭。

  “看樣子,你們找錯門路了。我不認識叫瓊的女人,我吃飯的傢伙也沒被偷。”

  “等一下,她是個金髮碧眼、身材火辣的白種女人……”

  “塔斯克”聳聳肩。

  “我對身材火辣的女人沒興趣。我喜歡的是像剛開始膨脹的花苞般纖細的少女。”

  “也許吧。但是……”

  “你們帶給我好大的麻煩。”

  “這一點我道歉。但無論如何,我必須把你的解藥帶回去。”

  “我沒那麼強悍到跟青少年幫派火併,也沒有蠢到想那麼做。”

  “塔斯克”的手動了一下。從右手的袖口滑出一個黑色金屬管,握在掌心。

  “這裡面有強力彈簧和細針。真的很細,肉眼幾乎看不見,而且塗有劇毒,中針之後活不了一分鐘。”

  “……”

  我和康子彷佛被澆淋接著劑,絲毫不敢動彈。

  “這是我吃飯的傢伙,其實我不想用在賺不了錢的事情上。”

  “塔斯克”搖搖頭。

  “變態!殺人凶手!”

  康子咒罵。“塔斯克”抿著嘴笑了。

  說真的,要不是處在這種場面,我簡直要佩服自己料事如神了。

  “慢著!你和我們都被那個叫瓊的狐狸精耍了。”我不死心地說道。

  “或許吧。不過那一點也不重要。”

  “塔斯克”撇了撇厚脣又笑了。

  “我要你們從這家飯店的逃生梯跳下去,演出小情侶殉情記。”

  完了、完了、完了。

  死到臨頭,我總算看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老爸根本沒被下毒,這一切都是喬安妮排的。

  瓊為了拿到“塔斯克”的解藥,不必親身涉險,設計了我們父子。

  老爸會昏倒純粹是因為感冒,只是發燒燒過了頭。

  即將被真正毒藥奪走性命的,是可憐的阿隆和康子。

  就在這時候——

  “叮咚——”

  門鈴響了。

  “塔斯克”的視線有一瞬間轉向門口。阿隆我想起過年期間,在家裡連看了三天的橄欖球比賽,拼死擒抱。

  只聽咻的一聲,有銳器刺進身後的鋼門。

  我頓時像彈簧般,朝“塔斯克”看似柔軟的小腹猛力撞過去。

  “塔斯克”的身體飛了起來,越過吧檯,撞上窗邊的酒架。駭人的毒針離開了他的手,拋向空中。

  “塔斯克”遠比我想象中耐打,儘管碎玻璃刺得他滿臉鮮血,他仍然爬起來。

  他伸出圓滾滾的拳頭閃電一擊,我立刻眼冒金星。

  是拳法。其敏捷度與肥胖的身軀毫不相稱,他靈活地送出一拳又一拳。

  勉強以膝蓋著地的我,察覺側面飛來一記又快又狠的迴旋踢,千鈞一髮之際,我屈身躲過,朝“塔斯克”的心窩使出一記直拳。

  他以左肘輕易擋住我的直拳,以併攏的指尖戳刺我的咽喉。

  劇痛讓我在地板上翻滾。他實在太厲害了,我的拳擊根本傷不了他。

  “塔斯克”以滑步輕快地走近我,朝單膝跪地的我一踢。

  既然如此,只好玉石俱焚了。我側身以肩膀捱了這一腳,奮力伸長右手。

  在衝擊之下我差點被踹開,但右手抓住的東西撐住了我。

  “塔斯克”大叫一聲,因為我全身的重量都掛在他的重要部位上。

  他以手刀砍我右肩,我瞬間閃過,鑽進他的雙腿之間,牢牢抓住那個重要部位,繞到後面。可能是大肚腩的贅肉礙事,他伸手構不到下半身。

  “小鬼!放手!”

  誰要放啊。我用力一擰,“塔斯克”的身軀像一條上陸的魚瘋狂扭動。

  “看我的!”

  康子拿起掉落的酒瓶往他頭上猛敲。

  酒瓶發出沉悶的聲響,碎了,而“塔斯克”也失去力道,軟綿綿地癱倒。

  我總算放開他的胯下,無力地坐倒。

  “塔斯克”翻著白眼昏了過去。

  “叮咚——”

  門鈴再次響起。我的咽喉痛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以手勢要康子去應門。

  康子把手上的碎酒瓶往地上一扔,朝大門走去。

  “哪位?”

  “那個……我是由紀,我忘了拿外套……”

  一副要哭的聲音從門的彼端傳來。頓時虛脫的我,在地上癱成大字型。

  5

  “你們打算拿我怎麼樣?”

  我們用客房裡的浴袍腰帶把“塔斯克”綁起來,他在清醒之後這麼問道。

  “這個嘛,該怎麼辦呢?”

  我說道。我讓他坐在沙發上,把毒針擺在他前面的茶几上。

  “對你而言,我們的誤會造成了你的困擾,反正你乾的是殺人行業,應該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吧。”

  “塔斯克”閉上眼睛。康子拿著溼毛巾替他擦拭滿臉的鮮血。

  “要是殺了我,你們就永遠拿不到解藥了。”

  “那也沒關係。”

  “你父親不是中了我的毒嗎?”

  “關於這一點,你已經回答過了。你說毒劑並沒有被偷。”

  “慢著,我不認識叫瓊的女人,但是我和一個叫琳達的金髮洋妞來往過幾次。搞不好……”

  “這傢伙真怕死。”

  康子譏笑他。我拿起毒針。

  “把這個打進你的身體就行了,然後再替你鬆綁。”

  “塔斯克”笑了笑。

  “你很聰明。比我至今見過的多數罪犯和探員都聰明多了。”

  “還有人更聰明,我就是被她的計策耍得團團轉。”

  “塔斯克”嘆了一口氣。

  “看樣子,我該返休了。”

  “在你們的世界,返休就意味著死亡吧。”我把玩著那支毒針說道。

  “要殺我?”

  “就算我不動手,也有人會動手吧。”

  “我們來交易吧。”“塔斯克”說道。

  “把我的技術賣給大組織,以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有這麼容易嗎?”

  “我有保險。”

  “保險?”

  “至今我受誰之託、殺過哪些人,我全列了名單,交給律師保管。”

  “原來如此。”

  這份名單一公開,恐怕有很多人陷入恐慌。為數眾多的企業、政治家,甚至國家政苻,委託“塔斯克”幹過什麼齷齪事,全都會被抖出來。

  “我沒有殺你的意思。”我很乾脆地說道,“但是你得告訴我,你來日本的目的。”

  “工作啊!”

  “我知道。是金禮教團僱用你的,現在臥病不起的教祖就是中了你的毒。換句話說,你曾經受人之託,要教祖的命。所以我的問題是,這次的工作內容究竟是什麼。”

  “塔斯克”陷入沉默。

  “先說清楚,我和金禮教團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是個普通高中生。”

  “所以我是栽在一個高中生手上?”“塔斯克”心有不甘地低聲說道。

  “好吧,那就告訴你。我這次來日本,是為了延長瀕死教祖的性命。”

  “為什麼?”

  “金禮教團目前分裂成兩派互鬥,分別是教祖派和反教祖派。一年前委託我的是教祖派。”

  “這怎麼說得通?”康子說道。

  “不是的。教祖派的幹部基於營運教團的高度政治考慮,決定暗殺教祖。”

  “怎麼回事?”

  “教祖有個兒子,原本應該繼承衣鉢。教祖現年已經八十幾歲了,兒子也將近五十歲。但這對父子有很深的歧見,教祖不信任兒子,無論如何都不想把位子讓給他。”

  “所以?”

  “所以教祖派擁立的是教祖的孫子。這個孫子不滿二十歲。依金禮教團的法典,未滿二十歲的人無法接受活神仙的儀式,也就沒有資格當教祖。”

  “為時兩年、毒性一年以後才開始發作,就是為了這個原因?”

  “對!教團內部有跡象顯示,要是教祖太長壽,反教祖派的兒子可能會獨立。於是教祖派暗中運作,讓教祖臥病在床,也讓兒子那邊有所期待。”

  “也就是說,讓他們以為教祖會在孫子滿二十歲以前死亡?”

  “塔斯克”點點頭。

  “然而,我調製的毒藥,會讓教祖在孫子滿二十歲的生日當天死去。”

  “可是,等孫子當上了新教祖,兒子還是會搞分裂獨立吧?”

  康子提出了相當敏銳的問題。

  “教祖派就是擔心這一點,所以才委託我,把毒發時間改成兩年零三天,也就是在孫子就任新教祖的儀式結束之後,讓教祖多活三天。”

  “意思是要他支援新教祖之後,再駕鶴西歸?”

  “塔斯克”點點頭。

  “這種事辦得到嗎?”

  “辦得到。不僅辦得到,就連化解毒性也不是不可能。”

  “那就要靠解藥了。”

  “對。雖然我剛才說沒救,其實還是有可能。”

  “你們也太過分了吧!把老人家的性命當成橡皮圈,一下子拉長一下子縮短!”

  康子生氣了。“塔斯克”冷漠地擡頭看她。

  “這在教團內部也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

  “反教祖派知道這些行動?”

  “當然不知道。”

  不,他們知道。瓊一定是受僱於反教祖派,前來妨礙“塔斯克”的工作。

  不僅如此,她還希望搶到“塔斯克”的毒藥,提早教祖的死期。我想一想,於是開口說:

  “那麼來交易吧。把你的毒藥交出來。”

  “你打算做什麼?要我背叛委託人嗎?”

  “不。”

  我搖搖頭。

  “你會確實完成你的工作。”

  我載著康子回到聖特雷沙公寓時,已經凌晨兩點半了。

  我擡頭看向二樓。“冴木偵探事務所”的視窗燈火通明。

  我們爬上公寓的樓梯,門沒鎖。

  我輕輕開門,看到麻裡姐趴在那張卷門桌睡著了,可能累了吧。老爸臥室的門敞開著,媽媽桑圭子在床邊支著頭睡著了。

  我悄悄走到床邊,摸摸老爸的額頭。

  “我沒事,燒已經退了。”老爸閉眼低聲說道。

  “只不過壽命剩下兩個小時了。瓊那女人竟然搞錯,給我下了十二個小時的毒。”

  “很痛苦嗎?”

  “不會。怪就怪在這裡,我一點都不痛苦,沒想到還能死得這麼舒服。”

  老爸一心以為自己會死。康子噗哧一聲,差點笑出來。

  “哦……連康子都特地過來向我告別嗎?”

  “賭錢贏不了老爸,在女人方面好像也贏不了。”

  老爸得意地一笑。

  “‘塔斯克’怎麼樣了?”

  “找到了。”

  老爸猛然睜眼。

  “你的臉怎麼搞的?人找到了,卻被海扁一頓?”

  媽媽桑圭子動了一下,睜開眼睛。

  “阿隆?你跑去哪裡啦?”

  她這一叫,連麻裡姐都醒了。

  “阿隆!找到解藥啦?”

  “找到了。”

  麻裡姐大叫,還抱住我。

  “太好了!涼介不會死了!”

  “太好了!”

  圭子也雀躍不已。

  “不愧是阿隆!我愛你!”

  連圭子也緊抱著我。

  這感覺還真不賴。

  “趕快,趕快喂涼介吃藥。”

  “嗯!”

  辦公室方向傳來喀嚓聲。接著——

  “隆……”

  康子以嚴肅的聲音叫喚。

  我們紛紛回頭往辦公室的方向看去。

  一身黑色運動服的瓊站在那裡,以一把裝了消音器的**指著康子的額頭。

  “瓊!”

  老爸挺起身子。

  “辛苦你了。真有你的,竟然能從‘塔斯克’那裡拿到解藥。交給我吧。”

  “你這女人……”

  麻裡姐臉色一變,往她走了一、兩步。

  消音器發出“砰”的一聲,老爸枕邊的檯燈粉碎了。

  在場者紛紛愣住了,私毫不敢動彈。

  “‘塔斯克’的毒藥在哪裡?”瓊溫柔地笑著問道。

  “可以給你,但要先讓老爸吃解藥。”

  瓊脖子一仰,笑了出來。

  “放心吧,傻瓜。涼介沒中毒,既不會受苦,也不會死。”

  “你說什麼?!”

  連老爸也大吃一驚。

  “我不那麼說,你怎麼會認真找‘塔斯克’呢!對不起囉,涼介。”

  “瓊……”

  老爸臉上的表情夾雜著憤怒與安心。

  我說:“就是想聽你親口說。”

  “哎呀,你發現了?”

  “因為我見過了‘塔斯克’。”

  “是嗎?那麼,我去小鋼珠店之前,在這裡裝了竊聽器,你也發現了嗎?”

  “你唆使我們跑腿以後,一直不在飯店裡,應該在監視這棟公寓吧。”

  “沒錯。不過,你不知道哪個是解藥,所以把他的藥全都帶來了,是不是?”

  “被你說中了。”

  “交出來吧——不許動!”

  槍口指向正要把手伸進裙子裡的康子。康子只好放棄抽出那把木刀。

  “藥在哪裡?”

  我指指工作服的口袋。

  “你慢慢拿出來,動作要輕。”

  我拿出一個長得很像鉛筆盒的皮製藥盒。

  “放在那張桌子上。”

  我照做了。

  “開啟。”

  我一拉開拉辣,裡面有好幾支裝著藥物的玻璃瓶。

  “太棒了!這就是‘塔斯克’的毒藥。”

  瓊露出了笑容。

  “你知道哪個是解藥?”

  瓊拿起其中一支裹著白膠帶的玻璃瓶。

  “這個。其他都纏著灰色或黑色膠帶。顏色的濃淡,代表不同的藥效時間,對吧!”

  我點點頭。

  “你連這些都查出來了。”

  “因為我一直在追蹤‘塔斯克’呀。不過,我絕不會讓他發現我。”

  “當然,你也沒被下毒,對吧!”

  “我才沒那麼迷糊呢!不像躺在床上的某人。”

  “瓊,你給我記住。”

  老爸低聲咆哮。

  “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些東西?”

  “怎麼處理?!高價賣掉也是個好辦法……”

  “不要再說了!”老爸說道。

  “再說下去,你就得把我們統統收拾掉,所以接下來的話我不想聽。趕快拿著你的毒藥滾出去!”

  瓊露出醉人的笑容。

  “不愧是涼介。要是腦袋一開始就這麼靈光,也不必忍受這場驚嚇了……”

  老爸猛咬牙。

  “給我滾!你這隻狐狸精!”

  “最後一件事。打從一開始,你就鎖定毒藥,根本不想要解藥,對吧!”

  “聰明的boy,答對了。這個毒藥的價值,在於能在準確的日期置人於死地,解藥根本沒有意義。”

  瓊把藥盒收進運動服,眨了眨眼。

  “那麼,各位,別動哦!要是誰敢追我,我可是會開槍的。”

  “誰要追你!”

  老爸大罵。

  “後會有期了,涼介,我的愛人。”

  瓊拋了一個飛吻,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不久,聖特雷沙公寓後方傳來二五〇西西的摩托車引擎聲,轟隆作響,隨即遠去。

  “隆……”

  沉默的康子開口了。

  “噓!”

  我以手指抵住嘴脣,蹲了下來,往卷門桌後方、舊沙發底下看去。

  竊聽器裝在沙發扶手底部。我把電池拆下後,說:

  “OK,現在沒問題了。”

  “隆,你認為那女人會把藥瓶交給金禮教團的反教祖派嗎?”康子問道。

  “會啊,一定會的。那些人巴不得要教祖的命,越快越好,因為那是‘塔斯克’的毒藥……”

  “金禮教團?什麼跟什麼啊?”

  老爸問道。

  “這就告訴你,不過說來話長。”

  我走到冰箱前,一邊拿罐裝啤酒一邊說道。

  而且這起事件,還有連瓊也不知道的小插曲。

  她拿走的那個藥盒,裡面的玻璃瓶裝的都是解藥。反教祖派想毒殺教祖,其實是救了教祖一命。

  我和“塔斯克”交易的條件,是要求他把玻璃瓶裡的毒藥換成解藥。“塔斯克”這時候應該在前往機場的路上。

  “啊……,救人以後的啤酒真是格外可口啊!”

  我向一臉莫名其妙的老爸等人說道,刻意搖晃手上的啤酒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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