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天來了。我也勉強升上高三,等待我的是地獄般的考季。
但在那之前——!
是萬萬不可忘的夜衝季節。
街道吹起一股暖風,緊身衣美眉們也卸下盔甲,從厚重的外套換成輕薄的衣裳。一撩起齊長的頭髮,便飄來若有似無的香水味。
若是任由她們踮著輕快的小碎步從身邊走過,那才叫失禮。
這段期間,各大熱門地點充斥著尋求刺激的遜妹、濃妝妹、好色美眉等等,質量良莠不齊。
鄉下來的遜妹半是興趣半是恐懼:百發百出的濃妝妹就地確保目標,以備夏日之用;一如其名的好色美眉,正在尋找一夜情的物件。
說起來,就算現在流行的疾病有多可怕,這些美眉的危機意識還停留在與飈車族相同的水平。
換句話說,即——
“只有自己不會出事。”
她們都有這等毫無根據的自信及不死之身的膽量。
阿隆我避開這些危險型別,選定四月將盡的一個舒適的星期五,作為睽違已久的把妹解禁日。
口袋裡麥克麥克,有的是從涼介老爸那裡賺來的打工費。
索性豁出去單釣,今晚不需要搭檔,獨自上陣。
單釣的關鍵在於趁早。到了晚上九點、十點還在街上閒晃的,不是援交妹,就是渴望有人來搭訕的好色美眉。
就我來說,此行並非為了解決平常運動不足的問題,所以這一型別就免了。
若是可能的話,我會針對個性可愛、床功大膽的二十歲姐姐展開攻勢。
學校的課我早返了,今天本來是麻裡姐的“上班日”,不過我確定可以升級,便請假請到四月底。
首先小飆了一程,來到原宿附近。
路上盡是虛有其表、缺乏內涵的遜妹。這型別很容易攻陷,但缺乏經驗,一點也不好玩。有一次,我還遇過把賓館錯當成遊樂場的遜妹。
對方對於“休息”的地方很講究,所以我帶她到“她想去”的地方,結果一進去,竟然是一家附了鏡宮床的電動遊樂場。
別說辦事了,一進房她就黏在電視機前面,我被迫陪她打了整整兩個小時的電玩,
筋疲力盡之餘,拖著連澡都沒洗的“潔淨身體”回家。
分手時,我抱怨:“你到底是怎樣啊?”
那女孩的回答真教人洩氣。
“因為,做那個又沒有電玩好玩。”
這絕對是男人的錯,要怪男人沒教會她做那件事有多快樂。
料定原宿沒有好貨色的阿隆我走進了青山通。這一帶的年齡層大幅提高,相對的,有幹勁的大姐姐也比較多。
有一次,阿隆被這一類小姐搭訕,然後被塞進一輛AudiQuattro進口車,強行帶到河口湖附近。那個姐姐似乎是千金小姐,相親結婚一年就離婚,之後每天過著一心向男人復仇的日子。
兩天一夜總共打了十四回合,有人聽過嗎?就連厲害的阿隆我到了第十五回合,也不得不丟白毛巾投降。
然後,NS400R直閬“骨董通”,緩緩而行。
我馬上發現合格的貨色。一名正好從HUNTINGWORLD的展示區走出來的短髮女郎,白襯衫配皮裙,腰上繫著金鎖煉。
脣線分明的嘴角與微翹的鼻頭,俏皮中蘊釀著一股矛盾的魅力。
眼睛細長有神,看來是個再怎麼樣都不會認為電玩比上床有趣的知性派。
走起路來不疾不徐,也不像是買東西。
年約二十一、二歲,是年長了些,但憑著阿隆的笑容與技巧,有自信絕對不會讓她說出:“小弟弟,回家去吧!”這一類的話。
看到她在蛋糕店的露天咖啡座前突然停下腳步,我心意已決。
把妹一要看時機,二要看時機,沒有三與四,五要看外表和錢。
我停車,一腳跨在護欄上,說:
“請給我草莓塔,外帶!我想跟短髮皮裙的可愛小姐到七裡濱一起吃。”
她似乎嚇了一跳,在蛋糕櫃前回頭。
阿隆我摘下安全帽,送上百萬笑容。
她彷佛“哦”了一聲,揚起單邊眉毛。
“當作謝禮,我出高速公路過路費、油資,再請你到××吃晚餐。”
“××”是位於逗子的一家法國餐廳,相當受女性喜愛(為了避免廣告嫌疑,這裡就不公開店名了)。
她臉上有了笑意。
“要是我討厭吃甜的呢?”
“那麼我就到轉角的酒行外帶香檳王。如果不喝酒,還有‘豆源’的仙貝。”
她笑了出來。
“你幾歲?”
“依法律規定,明年可以結婚。”
“依法律規定,喝酒呢?”
“嗯嗯嗯。”
她露出了潔白的貝齒。
“好啊,草莓塔讓你請,但是要在這裡吃。其他事情就在這裡討論吧。”
“樂意之至。”
我說完便下了車。
就在這時候,一輛車窗貼著深色隔熱紙的美國車發出緊急剎車聲,在NS400R旁停了下來。
我正嚇一跳時,車門啪啪開啟,下來兩個戴墨鏡的黑人,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擡起來,簡直把我當成麻袋一樣扔進後座。
“怎麼回事?喂——你們……”
我聽見她的叫聲。那兩個黑人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穿著黑西裝。
一語不發的黑人回到車上,其中一個坐上駕駛座。
另一個按住想起身的我的肩膀,小聲說:
“Don-tmove,don-tspeak,oryoushalldie.”
接著,有一個像布袋般的東西罩住我的頭。那袋子裡一定有麻醉藥之類的藥物。
我才動了一下,就漸漸失去了意識。
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人認為把妹這種行為大逆不道。
例如古板的衛道人士、基督教徒、沒有女人緣的男人、沒有男人緣的女人、患有性病恐懼症的人……
是哪一種人抓住了我?我在半夢半醒之間想著這個問題。
搞不好她是駐日美軍司令官的情婦或養女,隨時有特種部隊的保鑣跟在身邊,誰敢對她出手就讓誰成為海上浮屍。
搞不好今天是“不良飈車少年處刑會”的活動日,這兩個黑人是其中的熱血分子。
搞不好,其實這兩人是……
不想了,越想越蠢。我睜開眼睛,感覺腦袋一股悶痛,有點想吐。
天花板貼著素雅的桌布。
我轉頭四處張望,原來我被放在一張長椅上。
看起來是個穩重氣派的客廳,大大的窗戶拉上了窗簾,角落有個吧檯區。除了我躺的長椅,還有好幾張豪華的皮沙發,牆上掛著大幅畫作。
我爬起來,衣服還好端端地在身上。
看樣子並沒有被侵犯,皮包和學生證也都在口袋裡,東西安然健在。
我站起來,走到吧檯區。吧檯裡的小冰箱上有傳票,上面有飲料單和價格,下面印著“N飯店”。
由此看來,這裡似乎是赤阪的N飯店。
我開啟冰箱,拿出冰透的百威啤酒。因為很渴。
我從口袋裡拿出一枚五百圓硬幣,放在冰箱上。
到底是誰把我擄來N飯店的?
是那兩個黑人。
為什麼?
三個男人打算來辦一場淫亂派對嗎?
開什麼玩笑。我可是期許自己終生保有處女之身。
啤酒喝掉了半瓶,我掏出身上的七星煙,點了一根。
面對窗戶的一扇門開了,一個女人走了進來。
她年約四十出頭,長得相當漂亮,身穿白色麻質套裝,胸口戴的鑽石別針閃閃發亮。如果那顆鑽石是真的,大概能買下N飯店的一個房間。她頭髮盤在腦後,太陽眼鏡推高到額頭上方。
她有一種聰明又高雅的氣質。
我抽著煙默默地看著她,她盈盈一笑。
“啤酒好喝嗎?”
“我在這裡放了五百圓。”
“哎呀,這怎麼行,不用啦。”
“這怎麼行。我還有坐電車回家的錢。”
“對不起,你一定很生氣吧。”
我搖搖頭。
“沒有啊!只不過被迫離開好不容易找到的理想女性,好不容易打工買來的機車連同鑰匙丟在路邊就來了。”
“你真有趣。”
她輕聲一笑,這麼說道。
“因為我是會唱歌跳舞的都立高中生。”
“真的?”
“假的。”
她反手關上門,向我行了一禮。
“真的很抱歉,發生了一些失誤,我沒有對你亂來的意思……”
“知道了。那麼,我該做什麼才好?”
女子搖搖頭。
“不用,你什麼都不必做。我,那個……你……”
“你愛上我了?”
她笑了出來。
“是呀!我覺得你這個人真好,可是我已經這麼老了呀,你一定不肯理我……所以才對你這麼過分,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嚇你、害你受傷的。”
“原來如此。那麼,我可以走了嗎?還是我得在哪裡簽名?”
“我說……如果你願意,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我搖搖頭。看來,這名女子確實對我沒有惡意。即使如此,也讓人挺不舒服的。
“不了。要是到了緊要關頭,又被那些巨漢扛起來,那我的自尊會永遠掃地。”
“哎呀,我不會再讓威利他們那麼做了。”
女子連忙搖頭。
“那麼……”
“很遺憾,從小奶奶就教我,不可以讓陌生人請吃飯。”
“奶奶?你奶奶還在?”
女子睜大了眼。
“沒有,爺爺也不在了。”
“爸媽呢?”
“我爸出去賺錢,這一季不在東京。”
“哎呀,那麼在哪裡?”
“千葉。”
“千葉?”
“有中山賽馬場的地方。”
女子噗哧笑了出來。
“你是開玩笑的吧!”
“真的,我爸是賭徒。”
“你媽呢?”
“一百年前就跟我老爸分了。我想她現在很幸福,不過我沒跟她見面,所以……”
“你叫什麼名字?”
“難不成,你想收我當養子嗎?還是要我當你老公?”
“嗯,好主意。”
女子含笑地點點頭,好像覺得很好笑。
“問題到此為止吧。我得回家替臥病在床的姐姐煮稀飯。”
“喚!”
我開始覺得她很可憐。遇到這種說什麼都信的人,胡扯的人也沒有半點樂趣。
“開玩笑啦。一病不起的是聖誕紅,再不澆水就會死了。”
“是嗎……”
女子悲傷地點點頭。
“那好吧……對了,你等一下……”
她轉身進入隔壁房間,拿著一隻信封回來。
“這算是一點歉意,請你吃晚飯。”
“不用了。”
“拜託,我真的覺得很抱歉,請你……”
她硬是把信封塞進我手裡。因為她那麼誠懇,我就心軟了。也許她有一個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兒子剛死於意外或疾病。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我說完,把信封塞進防風夾克裡。
“謝謝。那你保重哦。”
“你也是。那我走了。”
在女子的帶路下,我經過另一個房間,來到走廊。看來她住的套房是N飯店最大的一間。
女子依依不捨地在門邊目送我。我對她說:
“我叫冴木隆。”
“我是……我……”她沒說出名字,搖搖頭。“這樣啊。你叫隆啊……”
“難不成你是我媽?”
“咦!”
“開玩笑。那我走了——”
我揮揮手說道。不知道把我留在老爸身邊、自己遠走高飛的老媽叫什麼名字。先別說老媽了,連我跟老爸是不是真正的父子都有問題。
我經過走廊,進了電梯之後,拿出信封。比我想象中還厚,如果是萬圓鈔,大概有十張吧。
一開啟,真是嚇死人。
裡面裝的是美鈔,而且是二十張百圓美鈔。
2
所幸機車沒被牽走,不過那個短髮女郎已經不在蛋糕店了。
我思考接下來該做什麼,因為已經快晚上八點了,便決定回家。感覺好像走了衰運,如果再度發現中意物件的那一刻,那些大漢又冒出來的話,阿隆我可能暫時不敢把妹了。
來到廣尾聖特雷沙公寓前,我擡頭望向窗戶。老爸那傢伙還沒回來,就算他賭馬輸得分文不剩,正從千葉走回東京,也不值得同情。
我走進“麻呂宇”,媽媽桑圭子不在,星野伯爵在吧檯迎接我。
“哦?阿隆也有空手而回的一天?”
“顯然如此。金錢運不錯,桃花運就不怎麼樣了。”
“這話聽起來有蹊蹺喔!”
我在吧檯前坐下,嘆了一口氣。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從廁所出來的老爸。
“你的賭馬咧?”
“有點事,沒去成。怎麼了,隆?被有錢老太婆倒追嗎?”
“不愧是偵探。吶,跟我換日圓。”
我從懷裡掏出信封,從吧檯上滑過去。老爸拿起來,朝信封裡瞄了一眼,揚起眉毛。
“你賣身給外國老太太啊,隆?!”
“才不是,對方是日本人,我……”
話還沒說完,店門外就傳來停車聲。星野先生並未停下擦玻璃杯的動作,以冷酷低沉的聲音說:
“看樣子涼介有客人了。”
一回頭,來者是那位移動的國家公權力——副室長島津先生。
我迎接島津先生和他的部下之一,我們四人在二樓的“冴木偵探事務所”坐定。島津先生每次帶來的部下都不同,由此可見,對“冴木偵探事務所”有好感的國家公權力除了島津先生,大概沒有其他人了。
老爸坐在卷門書桌前,我送上咖啡之後,照例躲進臥室,把耳朵貼在對講機上。
副室長與部下之一——名叫九穀的青年——在破沙發上與老爸相對而坐。
“這時候找我有什麼事?”涼介老爸開口問道。
“今天是那個日子吧。冴木,去過了嗎?”
島津先生說道。什麼,原來老爸有生理期?!
“去過了。”老爸以低沉的聲音回答。
“我也去了。真快,十五年了……”
“你是來話當年的?”
“不是,是想請你幫忙。”
“每次來都沒好事,你臉皮還真厚啊!”
島津先生這次的部下對於老爸的賤嘴倒是沒有任何生氣的反應。由此看來,對方雖然年輕,可能也吃過苦:
“冴木,這問題單靠我們應付不來,而且跟你也有密切關係,還有阿隆。”
副室長說的話真是啟人疑寶。
“什麼?”
“你還記得‘槍兵計劃’嗎?”島津先生說道。
“‘槍兵’?……你是說把海里的失物撈起來據為己有的那個嗎?”
好一個貪小便宜的計劃。
“那可不是一般的失物。現在整個地球的海域裡,有多達十幾個裝載核子彈頭的未爆彈沉在海底。這個計劃是要回收這些核子彈頭。”
不但貪小便宜,還很危險。
“其中還有載著飛彈的潛艇整艘失蹤。一般人認為絕大多數都沉在無法回收的深海海域中,或許事實並非如此。再怎麼說,海洋如此廣大,也有可能被衝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難不成飛彈掉在三浦海岸?”
老爸還是一樣酷。
島津沒有理會。
“‘槍兵計劃’原本是美國海軍情報部提出的計劃,最後並沒有執行便束之高閣。現在卻有一些民眾在打撈,不知道他們用什麼方法,竟然回收了沉在百慕達海域的兩枚裝載核彈頭的中程飛彈。”
“夠厲害。那,這些民眾向美國政府要求核彈的一成價格嗎?”
“不,更糟糕。這些核彈還‘活著’,所以他們打算賣給需要的國家。”
“真是相當難搞的守財奴啊!”
“此人名叫布魯諾,義大利人,原本是紐約犯罪組織的大尾,但被FBI逮到,不但所有財產被沒收,還被流放到國外,加上愛子在逮捕行動中抵抗被槍殺,所以極度仇視美國政府。”
“原來如此。不過就一個黑幫分子來說,他這一票幹得真大。”
“有個男人幫了他一把——托馬斯,萊恩。此人兩年前從CIA返休。萊恩也相當仇視美國政府,他本來可以榮升CIA副局長,卻因為同僚之間互扯後腿,上了黑名單才退休。”
“一定是CIA不肯大方付他返休金吧。”
老爸眼裡只有錢。
“萊恩不缺錢。他在任時利用職務之便,大賺特賺。表面上是牧場老闆,背地裡從事軍火走私。也就是說,買賣飛彈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萊恩在CIA時代,曾經在日本待過一段時間,所以這次的交易選在日本進行。你也知道,布魯諾無法入境美國,因此如果選在歐洲,想必美國情報機關會予以破壞。如果在日本,西方(注)主要情報員的長相和手法他都很清楚,地方也不陌生。他對阿拉伯
人也不夠信任,不肯在對方的國家進行交易。”
注:這裡的西方指的是冷戰時代的西方陣營,因此日本也屬於西方。
“一直問好像很煩,不過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第一,萊恩不知道你這個人。第二,萊恩的老婆是日本人,據我們調査,可能是下落不明的金森麗子。”
“你說什麼?!”老爸的聲音變了。“真的嗎?她還活著?”
“純粹只是可能。但是,我們拍到的照片確實酷似金森麗子。據調査,萊恩的妻子十四年前在美國現身。在那之前,她的過去沒有人知道。”
“年齡呢?”
“四十歲。如果是謊報,就是瞞掉兩歲。”
“怎麼可能……她應該早就死了。”
“對,我們發現金森的遺體時,也認為她死了。就算當場倖免於難,憑她一個女人家也不可能逃得出那種戰地。”
“是萊恩嗎……”
“應該是。一九七二年萊恩也在那個國家,如果麗子當時獲救,或許是萊恩救了她。”
“那她為什麼不回日本!她和金森的孩子就在日本啊!”
“冴木,為什麼當時西方的情報機關紛紛受到敵方襲擊,這件事你有沒有想過?”
“當然,金森為什麼非死不可,我不知想過多少次了。”
“如果是情報外洩呢?”
“怎麼可能!你是說麗子她……”
老爸說不下去了。
“懷疑好友的老婆一定讓你很痛苦。但是這麼一想,一切便若合符節,也能解釋她兒子明明在日本,她卻不回去,反而遠渡美國投靠萊恩了。”
“你是說她為了自己,丟下懷胎十月的骨肉?”
“冴木,也許她早就料到你會扶養他們的兒子了。十年後你也辭掉了內閣調査室的工作,因為你不知道自己何時會重蹈金森的覆轍,讓阿隆變成孤兒。你很優秀,金森死後,你是我們的第一把交椅。你一離開,大家都覺得很可惜……”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更何況今天是金森的忌日。”
老爸以陰暗的語氣說道。
“好吧!萬一萊恩的老婆就是金森麗子,能夠確認的,冴木,就只有你了。萊恩夫婦與布魯諾已經到日本了,他們是分別入境,打算與買主進行祕密交易。我們應美方要求,想要逮捕他們。萬一他們把核彈交給買主國,可能會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
“你要我找出布魯諾和萊恩是吧!”
“我們也會從旁協助。萊恩幾乎摸透了組織裡成員的底細,唯一還沒洩底的,就只有這位九穀,他將擔任聯絡事宜。”
“裝備呢?”
“需要什麼儘管說,我會派他送過來。萊恩以前的地盤在東京,他準備在這裡大顯身手,能夠阻止他的只有你了,冴木。”
“知道了,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說吧!”
“我要用隆。”
我感覺現場一陣驚訝。
“……為什麼?”
“我想讓他見見他的生母,或許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但她可能是叛徒啊!”
“島津,我不信。再怎麼樣,我都不相信麗子是叛徒。”
“好吧……。但是,對手不同於以往,危險程度嚴重多了。”
“隆也十七歲了,是該讓他知道什麼叫搏命的年紀了。”
“你很信任隆啊。”
“……他可是我兒子啊。”老爸答道。
島津先生他們一回去,我就來到辦公室。
老爸把腳蹺在卷門書桌上,吸著寶馬煙朝半空中噴吐。
“隆,聽到了吧?”
老爸冒出一句。我嘆了一口氣,靠坐在辦公桌邊。
“聽到了。”
“曾經,你是我好友的兒子。但是現在,你是我兒子。有意見嗎?”
“沒有。”
我與老爸四目相接。老爸笑一笑,把煙盒和火柴扔了過來。
我接住後,抽出一根點燃,老爸坐了起來。
“接下來要上工了。打工費很高,可是要搏命喔!”
我往桌上看去,那裡放著島津先生留下的布魯諾和萊恩的資料。
“萊恩是不是帶了一個叫威利的黑人保鑣?”
老爸拿起資料,驚訝地看著我。
“你的房間什麼時候裝了偷窺孔?”
我呆呆地搖搖頭。
“那個給我兩千美金的阿姨帶了——”
老爸啪答一聲站了起來。
“怎麼回事?”
我把傍晚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老爸聽完,倒抽了一口氣。
“看樣子,島津的預感很準。”
“那麼,她就是我媽?”
“八成是。”
“十五年份的零用錢,兩千美金也太少了吧。”
老爸一臉受不了地看著我,接著又說:
“就算是你媽,我們的目標是萊恩和布魯諾,不能碰她。”
“萊恩也在N飯店嗎?”
老爸搖搖頭。
“他是個行事謹慎的職業好手,不會在那麼顯眼的地方現身。帶老婆同行,多半是為了掩人耳目,目的是想轉移注意力,把焦點放在飯店。”
“那就是和妻子分頭行動了。”
“當然,所以她才想見你。鐵定在得知要來日本時,就事先調查過你了。”
我點點頭。
“可是保鑣怎麼會跟著她?要是萊恩單獨行動,保鐮應該跟著萊恩才對呀?”
“保鐮總共有四人,兩個黑人,一個東方人,一個白人,全都是海軍陸戰隊或綠扁帽(注)出身的健將。萊恩一定是帶著東方人和白人。”
注:GreenBeret,美國陸軍特種部隊之一。
老爸翻一翻資料這麼說道。
“要去N飯店嗎?”我問道。
“我看在交易結束前,萊恩不會跟他老婆接觸。”
“不過她可能知道一些訊息啊。”
“隆,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她不會躲起來,去見她是最後一條路。要是現在去見她,等於是告訴萊恩,‘冴木偵探事務所’正在採取行動。”
“萊恩怎麼跟她聯絡?”
“大概是透過保鐮吧。去問那個叫威利的大漢倒是個辦法。”
“他會老實招出來嗎?”
老爸以嚴肅的表情說:
“我會讓他招的。”
3
第二天,我騎車、老爸開休旅車,我們在N飯店附近埋伏。老爸看準了威利一定會和萊恩聯絡。
為此,需要給對方一點刺激。
老爸利用九穀進行了一項計劃。這個計劃,就是要九穀的同事假扮警視廳的刑警、稅務員和毒品取締官,到威利的搭檔莫利斯在N飯店的房間捜查,然後從中發現疑似古柯鹼的白粉。
當然,莫利斯會抗辯自己是清白的,但先押走他再說。這種狀況完全出乎威利的預期之外,除了向老闆請示別無他法。
“好卑鄙的手段。”
聽我這麼一說,老爸聳聳肩。
“也許。這主意只有我才想得出來。正因如此,萊恩一定料想不到。”
我們守在N飯店附近的弁慶橋邊,看到載著莫利斯的兩輛假警車駛離。
警車應該是直奔島津先生所在的國家公權力辦公室,莫利斯一定會發現這是陷阱,除非他招出萊恩的所在,否則休想獲釋。
在老爸的休旅車上等了一個鐘頭,九穀送到辦公室的種種道具之一無線電對講機響了。
“喂。”
“我是九穀。威利現在搭出租車離開飯店了,車牌是……”
我立刻戴上安全帽,跨上NS400R。九穀提供的對講機是耳罩式的,戴安全帽也沒問題。
我平常跟蹤都會請麻裡姐或康子幫忙,但這次的對手實在太危險了。
“要是在無人的地方被發現,就要有被滅口的心理準備。”
老爸警告我。
“我現在知道老爸為何不跑單幫(注)了。”
注:一個人帶著異地貨物往來兜售園利的投機性買資。這裡意指國際間諜。
我回答後,放下安全帽的面罩。
威利搭的計程車一離開飯店,便從外堀通往飯田橋的方向前進。我穿著連身衣、頭戴安全帽,對方應該不認得我,但我還是提高警覺,與前車保持適當距離。
他不可能搭出租車到目的地,應該會在中途換車。
果然,威利的計程車在飯田橋邊停了下來。安全帽裡的對講機響了,是老爸。
“他準備在飯田橋轉搭電車,我跟他一起上車。隆,你隨時待機。”
“Aye,aye,sir.”我答道。
我隔著安全帽,目送黑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總武線車站內。
不久,老爸的聲音隨著“沙——”的噪聲傳進來。
“他往東京方向去了。”
我發動NS400R,從外堀通直線前進。威利一定是考慮到被跟蹤的可能性,採取了種種預防措施。老爸會怎麼破解值得一看,但目前這種狀況想看也看不到。
“到御茶水了。他還在總武線上。”
真沒想到。他該不會想買花生當伴手禮吧。
秋葉原過了,又經過了隅田川。
“到錦糹町了。他下車走到上行列車的月臺。”
哦?所以他在觀察有沒有被跟蹤。
我回轉。不能因為對方掉頭就放心,搞不好他覺得日本的電車很有趣,只是想體驗換車的樂趣,這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這次他下車了。
“水道橋。他往後樂園的方向出去了。”
說起來,要兩個人徹底跟蹤不太可能。如果對方是外行人就算了,遇到職業高手,至少也要三倍的人力——阿隆我不由得以跑單幫的行為模式來思考。
“他朝場外賽馬投注站去了。”
真的假的?老爸該不會是被威利甩掉,無可奈何之餘,索性一整天耗在賭馬場吧。
“他混在人群裡,看樣子是準備聯繋。接下來看你的了。”
我把機車停在後樂園前面,迅速脫掉連身衣,露出正宗的都立高中生制服,釦子扣到領口,學生帽壓低,怎麼看都是個品行端正的都立高中生。
這樣子威利應該認不出來。
話是這麼說,大白天,一個認真的高中生在場外賽馬投注站晃來晃去,還真是挺詭異的。
我帶了書包,往腋下一夾,還戴上一副沒有度數的眼鏡,混入人群中。
威利的確在那裡,背對著人群,站在冰淇淋攤位前。
沒看到老爸,索性我也沒去找。在這種地方就算想找人,最不顯眼的就是老爸這種人了。
藏一棵樹就藏在森林裡。對於熱愛賭博的老爸而言,如果要找地方躲,沒有一個地方比場外賽馬投注站更適合了。
然而,可憐的是威利。高大的黑人怎麼看怎麼顯眼。
由於太顯眼了,會不會是誘餌?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有人跟他接觸了。
一名腋下夾著賽馬報,耳朵上夾著紅筆的典型賭馬大哥走近威利。
那名大哥跟威利交頭接耳,不知說了些什麼,威利點點頭,把冰淇淋丟進垃圾桶,開始走動。
投注時間快結束了,他往投注站前面的隊伍走去。
一看威利排的那一列,我嚇了一跳。威利前面隔了兩個人,這兩人前面正站著專心看報、一臉無事的涼介老爸。
那名大哥直接走向電動遊樂場,我跟著他。總不能穿著制服去投注站排隊。
大哥走進場內,在一臺電視遊樂器前面坐了下來。只見他把報紙插進上衣,開始玩起超級星際戰士。
我在一臺乏人問津的小精靈前面坐了下來,制服前襟邋遢地敞開。電動遊樂場不適合品行端正的學生形象。
第一隻小精靈來不及吃到大力丸死掉之後,我擡起視線。遊樂場後方的一排拉霸前面,不知何時站著兩個白人。
不斷地把手裡的代幣投進機器,拉霸。
那是我在照片上看過的萊恩保鑣三號,記得他的名字叫史岱西。
我假裝去上廁所,繞到兌幣櫃檯後面。
“找到史岱西了。”
我對著對講機說道。
“瞭解。我這邊又在吃冰淇淋了。”
老爸回覆。
史岱西把所有代幣用光,離開了拉霸機。
漫步走出遊樂場。
拿著冰淇淋的威利就站在正前方的人群裡。
他們倆互相微微點頭,便朝後樂園的出口走去。我沒看到老爸。
我尾隨他們過去。這兩人好像在兜圈子似的,往無人的球場方向走去。
他們的身影被球場入口附近的建築物遮住了,我加快腳步。
此時,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我一回頭,是個戴墨鏡的矮小男子,身穿牛仔褲和運動外套。右手插在外套口袋裡,一臉燦爛的笑容,笑得很不自然。
“一出聲,你就死定。”
外套口袋裡有個方形的突起物動了。
“走!”
墨鏡男說道。我的記憶迴路運作了,他是保鑣四號,黃。
他們故意利用外型顯眼的白人史岱西聯絡,以不起眼的東方人黃做掩護。我被擺了一道。
黃故作親熱狀地摟著我的肩,向右轉。鏡片後的眼珠骨碌碌轉動,觀察四周狀況。
他的視線停留在公廁上。
“到那邊。”
黃說道,臉上依舊堆滿不自然的笑容。肯定是打算在鹿所裡收拾我。
我們一進公廁,黃就摘下墨鏡,右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握著一把短槍身的357Magnum。
“進去!”
黃開啟其中一間“大號”用的廁所說道。
我慢慢倒退進去。黃的左手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一把彈簧刀。
長達二十公分的刀刃與尖銳的聲響一同彈出。他握好了刀:
“你是誰?”
黃笑著問道。他把我逼到牆邊,再反手把門鎖上。阿隆我這下子完蛋了。
“Highschoolstudent.”
黃把刀子貼在我臉頰上,刀尖戳向鼻孔。
“割——鼻子,很痛哦!”
“隆。冴木隆。”
“單位?”
“都立K高中。”
那把刀滑動了。我感到一陣刺痛,血沿著臉頰流下。
刀尖抵住喉嚨,黃搖搖頭。
“你,笨蛋。笨蛋,去死。”
他要割我的喉嚨!這個念頭才閃過,廁所門後面就垂下一條細繩。
一個繩圈套住黃的脖子,隔著門把黃吊了起來。黃的雙眼大睜,發出嗚嗚嗚的呻吟,雙腳離地。他拼命掙扎,拿刀割繩子。
我一直拳朝黃的心窩打下去,黃的眼珠差點暴凸。我順手開啟廁所門,黃就這樣掛在門上晃動。
門一開,我看到了涼介老爸。
“沒事吧?”
黃伸手從外套口袋裡掏出Magnum。老爸迅雷不及掩耳地以手刀往他的手腕一揮,撿起掉落的那把槍。
黃用刀子割斷繩子,便啪答一聲掉落在馬桶上。
喀嚓一聲,老爸把Magnum上了膛,槍口指住黃的額頭。黃一臉發紫,眼珠子又差點暴凸。
“萊恩在哪裡?”老爸低聲問道。“不說,就把你的頭轟掉。”
這時候,傳來一陣吵鬧聲,幾個母親帶著一群小鬼進入公廁。黃撥開老爸的手,從廁所衝了出去,如脫兔般逃之夭夭。
老爸背對著站在那裡發愣的一群人,把槍收起來。
我們一離開公廁,老爸便問:
“只有那個傷嗎?”
我點點頭。黃已經混進人群裡了。
“威利和史岱西呢?”
“跟丟了。救你都來不及了。”
老爸聳聳肩。
“爸,我搞砸了。”
我拿手帕擦拭臉頰上的血,傷口很淺,應該不會留疤。
“別在意。對方是職業級的,技高一壽。”
老爸說著,拍拍我的肩。
“莫利斯堅稱不知道萊恩的下落,威利也還沒回飯店。”
島津先生說道。我們在老爸的辦公室,九穀在N飯店監視,所以島津先生獨自來聖特雷沙公寓。
“布魯諾那邊怎麼樣?”
“多半是依照萊恩的指示躲起來了,完全掌握不到他的行蹤。”
“也許不在東京。”
島津先生點點頭。
“你認為離交易還有多少時間?”老爸問道。
“依中東方面的情報,將軍明天會微服前來日本。這麼一來,如果不是後天就是大後天了。”
“就算鎖定買主也沒有用嗎?”我問道。
“他和萊恩及布魯諾不同,一旦交易成立,物件就是整個國家,那就不是我們動得了的。”老爸回答。
“你覺得交易會在哪裡進行?”
“要是逼不得已,可能會在買主國的大使館進行。這麼一來,美國和日本根本無法出手。”
“真麻煩。”
“所以才想在交易前逮住萊恩。”
島津先生這麼說。然後面向老爸說:
“看樣子,見萊恩夫人的時候到了。”
老爸若有所思似地望著半空中。
“只不過,就算英子,萊恩真的是麗子,大概也問不出什麼情報。”島津先生又補了這句話。
“萊恩愛他老婆嗎?”
“應該吧。愛到不惜娶一個一度喪失國籍的女人為妻。”
“愛到用飛彈來交換?”
“老爸!”
我不由得站了起來。
“這手段太卑鄙了!”
“我知道。美國的飛彈被賣去哪裡我才不管。但是,這筆交易如果引發戰爭,那就另當別論了。”
“冴木——!”
老爸以嚴肅的眼神望著島津先生。
“島津,情報員永遠在打仗,小打殺、小戰爭不斷。這是為了避免大規模的打殺和真正的戰爭,不是嗎?我就是討厭為了競爭殺來殺去才辭職的。但這次不是競爭,要是這顆核彈落到買主手上,那就不再是威脅的道具,將會變成大量殺人的工具。現在已經不能講究手段是光明還是卑鄙了,不是嗎?”
“沒錯。”
“無論我們用了多麼下流的手段,美日政府都會佯裝不知。尤其是美國,對他們來說相當不妙。”
“確實如此,冴木。美國政府私底下積極處理,但在官方立場,多半會否認有核彈的存在。”島津先生平靜地說道。
我嘆了一口氣。這就是跑單幫的世界。
老爸看著我。
“隆,要返出嗎?我可是會把可能是你媽的女人當作工具哦。”
我搖搖頭。
“算我一份。事到如今,我要堅持到底。”
4
我們在晚上九點多抵達赤阪N飯店。依九穀的報告,萊恩夫人除了在晚餐叫客房服務之外,並沒有踏出房門一步。
“電話呢?”
島津先生問道。國家公權力似乎也掌握了飯店的通聯紀錄。
“沒有任何外線電話。”
九穀搖搖頭。
“好,走吧。”
島津先生、老爸和我,把九穀留在大廳,三人搭電梯上樓。
我們來到一間套房門口,就是那個我進去時沒印象,離開時還記得的地方。
一站在門口,老爸就說:
“島津,萬一真的是麗子,就由我來說。”
“好,交給你吧!”
島津先生答道,老爸點點頭,摁了門鈴。
摁了第二次,有迴應了。
“哪位?”
老爸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私家偵探冴木涼介。”
喀嚓一聲,鎖開了。門煉沒解開,門開了一條細縫。
是她。她先看了老爸,然後望了我一眼,接著看島津先生。
門煉解開了。
“請進。”
萊恩夫人身穿富有光澤感的銀灰色套裝,裡面是一件領口敞得很低的絲質襯衫。
我們走進房間,與萊恩夫人面對面站著。
“你好,這是我兒子隆,這位是內閣調查室副室長島津。”
“請問有什麼事?”
“首先,我為您給犬子的零用錢致謝。”
萊恩夫人微微一笑,頭一偏。
“什麼意思?”
“夫人——”
島津說著,上前一步。
“慢著!你答應由我來說的。”
“……好吧。”
“怎麼回事?”
我緊盯著她。我和她像嗎?她很美,具有知性的魅力,這是千真萬確的。她身上沒有一點大嬸氣息,高雅出眾。
“我們想知道兩件事。第一件,你以前是不是叫作金森麗子。”
“第二呢?”萊恩夫人平靜地問道。
“你先生湯瑪士·萊恩在哪裡?”
“你們找到我先生,就準備殺了他是吧!”
老爸搖搖頭。
“我們不一樣,我們只是想沒收他的貨。”
“你們不會這樣就算了。”
老爸沒說話。我說:
“那麼,第一個問題呢?”
她看著我,眼神平靜且溫柔。老爸說:
“你有義務回答他。如果你是金森麗子,就是他母親。”
有一瞬間,萊恩夫人露出了悲傷的神情。但她彷佛要甩開悲傷似地,問老爸:“你怎麼想?”
“如果你是金森麗子,那麼我也見過幾次。我出席了你們的婚禮。對,葬禮也一樣。你和你先生金森的墓就在東京郊外,每年的忌日我都會供上鮮花。”
老爸吸了一口氣。
“十五年了。我供了十五次鮮花給我的好友和他太太。”
“……”
“請回答。”
萊恩夫人閉上眼睛,吐了一口氣,才睜開眼睛。
“我早就料到情況會演變到這種地步,但還是情不自禁,沒辦法不這麼做。”
老爸緊盯著萊恩夫人的臉,然後冒出一句:
“不對,她不是麗子。很像,但不是。”
“是的……”萊恩夫人點點頭。
“我不是金森麗子,麗子是我姐姐。”
“怎麼可能!她沒有妹妹。”島津先生說道。
“有,這件事麗子只告訴過我。一九七〇年,她妹得知她即將與內閣調查室的人結婚,便提出偽造的死亡證明,除去了戶籍。”
“為什麼?”
“因為她妹妹是激進分子,屬於當時反政府活動最激烈的異教派。”
“你說什麼?”
“萬一金森的小姨子是激進分子的身分被發現了,當時的內閣調查室只有兩種作法。不是開除金森,就是要金森利用姻親關係套出情報。金森不想選擇,所以給了小姨子另一個戶籍。”
“這是重大的背叛。”
“島津,我知道你會這樣判斷。正因如此,我和金森才會把麗子的妹妹當作是車禍死亡。”
“冴木,這麼說,你也參與其中?”
“對。因為對我來說,朋友比國家更重要。後來,她拿假護照到國外,下落不明……”老爸望著萊恩夫人這麼說道。
“竟然有這種事。”
島津先生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當時受你諸多照顧。”萊恩夫人說道。
“你為什麼要見隆?”
“我想見姐姐的孩子一面。照道理,這孩子本來應該由我扶養的。”
老爸點點頭。
“金森和麗子以商社駐外員工的身分待在那個國家,一直到反政府軍佔領機場的前一刻,他們還在飯店收集情報。我們在最後一次聯絡之後,得知那家飯店遭到飛彈攻擊,後來在飯店殘骸中發現了金森的遺體,卻沒找到麗子,所以我們以為你就是她。”
“我姐應該死了吧。”
忽然間,萊恩夫人轉身面對我,眼裡含著淚。
“對不起,隆。我一直很想見姐姐的孩子一面。”
“你怎麼知道有我這個人?”
“我在歐洲從事活動,心力交瘁,為了逃離組織跑到美國時,認識了萊恩。萊恩當時還在CIA,我是透過他的力量調查到的,因為我想知道姐姐的訊息……”
“那麼,你現在與游擊隊之間……?”
島津先生問了這句話,萊恩夫人搖搖頭。
“我先生對組織和國際警察隱瞞了我的身分,他是真心愛我的。”
“就算他是軍火販子也一樣?”
“是的。”
萊恩夫人閉上了眼。
“我愛我先生,我會遵照他一切的決定。”
“你先生現在所做的事,可能會引起世界大戰。”島津先生說道。
“或許吧。但是,他是我先生。”
“西方情報機關會不斷地追殺萊恩,直到查出飛彈的藏匿地點為止。”老爸說道。
“我知道。我先生長年待在CIA,極其痛恨政府權力及那些組織。他說,這次的事,目的是為了讓美利堅合眾國措手不及。”
“他現在在哪裡?”島津先生問道。
“不知道,他沒說。”
“她沒說謊。萊恩一定也料到她會被逼問了。”老爸說道。
萊恩夫人點點頭。
“我知道,或許我再也見不到我先生了。正因如此,我才想見見隆。”
“你沒有孩子嗎?”
“沒有。”
老爸望著萊恩夫人。
“萊恩和這裡聯絡過嗎?”
“沒有,一次都沒有。”
“夫人,你知道我們現在有什麼打算嗎?”
“知道。一定是想拿我作為交易的籌碼吧。這是行不通的,因為我先生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對美國報仇。”
萊恩夫人毅然決然地說道。老爸以認真無比的表情凝視著她,然後說:
“看樣子是真的。隆,走吧。想拿她做交易,是我估計錯誤。”
“冴木——”
“算了,島津。若硬要把她抓起來,她一定會自殺。”
“怎麼會……”
老爸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時,對萊恩夫人說:
“謝謝你見我們,萊恩夫人。我想,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不管是我也好,隆也一樣。但是,你先生就不一樣了。我一定會阻止他的,為了好幾萬名可能會死在你先生手裡的無辜受害者。”
夫人喘息。
“隆……”
“走吧。”
我又看了她一眼。我想,我媽既然是她姐姐,一定是個很完美的女性,而那位女性的丈夫……
我跟著老爸,離開了房間。
“有點令人刮目相看哦!”
我一坐進休旅車就說道。老爸得意地笑了,抓抓下巴。胡碴冒了出來。
“話是說出去了,但要怎麼做?”
島津先生從N飯店的入口出來了,雙手插在口袋裡,彷佛洩了氣似的。他透過車窗往裡面看。
“冴木,你真是壞事。”島津先生無力地說道。
“會嗎?可是我不說,你也會說吧。”
島津先生啐了一聲。這位國家公權力似乎也懂得人心。
“冴木,有什麼打算?”
“我現在正在跟優秀的助手討論。”老爸看了我一眼說道。
“莫利斯什麼都不知道,威利失蹤了。我們知道史岱西和黃跟萊恩一起行動。”島津先生坐進休旅車後座,喃喃地說道。
“他們也會用日本人負責聯絡吧?”我說道。
“說得好。就算他們再專業,沒有日本人也無法順利行動。”老爸說道。
“什麼音心田心?”
“萊恩的確在情報員時代待過日本,對東京很熟悉。但是,沒有日本人幫忙,應該動不了。”
“找以前的夥伴太冒險了吧?”
“找情報員才冒險,但是拿錢辦事的人就不見得了,像那些自由業者。”
島津先生喀喀有聲地按壓指關節。
“聰明。萊恩手下一定有好幾個見錢眼開的慣犯。”
也就是像老爸這類的人。
“會說英語的就不多了。這種人也在東歐那些組織的名單之內。”
老爸發動了休旅車。
“黒社會的事問我就對了。”
這有什麼好自豪的啊!
5
老爸把休旅車開到元麻布的一棟老舊西式樓房。小小的櫟木招牌有聚光燈照著,依招牌上的標示,這棟樓是一家會員制的俱樂部。
“表面上是一家成人的夜間俱樂部。”
老爸一邊說,一邊敲敲那扇緊閉的門。
一個身穿著灰色小禮服、蓄鬍的高大白人開了門,我看到他頭頂上有監視器。
“Areyouamember?”白人以冷冷的表情問道。
“No.”老爸不慌不忙地回答。
“Sorry,weare……”
白人想關門,卻被老爸用鞋尖頂住。
白人的臉抽搐了。老爸不知何時像變魔術般,右手拿著從黃那裡沒收的**,瞄準白人身上凸出來的腰封。
“No!Don-tshoot!”
白人舉起雙手,老爸擡頭看著監視器說:
“鮫島,讓我們進去。否則把你的門僮折成兩半當傘筒。”
片刻之後,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蜂鳴聲連響了兩聲。
白人放下手臂。“Allright,comeon.”
“你不會講日語嗎?”
老爸說著把槍收了起來,白人聳聳肩。
“這是我們的營業方針,我也沒辦法啊!”
白人進了門,率先走過寬廣的門廳,從腰封裡抽出繋在鏈子上的鑰匙。他把鑰匙插進乍看之下很像一面牆的木板節眼中。
“既然是社長的朋友,直說不就得了,何必來硬的,真受不了。”
這個宛如職業摔角選手的白人操著一口極不相稱的關西腔說道。鑰匙一轉動,那面牆壁便順溜溜地開了,裡面出現了一座電梯。
我和老爸進入電梯。島津先生為了預防萬一,在門廳等候。
電梯快速往下,停止。在開門的同時,我的嘴也跟著大張。
那是一間擺滿了輪盤桌、二十一點撲克臺的賭場。
“鮫島以前也跑過單幫,他是幹這種缺德生意的天才,現在利用以前的門路賺錢。”
在場的賭客驚訝地轉頭看著我們,停下手邊的賭注,而老爸一邊穿越他們之間,一邊為我說明。
“不過,這是他表面上的身分,背地裡是跑單幫客和罪犯的中介商。”
地下賭場竟然是表面上的身分,真嚇人。
職業摔角選手走到裡面的一扇門前,敲了敲門。
“進來。”
他推開門,聳聳肩。我們把他留在那裡,走了進去。
“這不是涼介兄嗎?好久不見啦!”
一名身穿小禮服、個子矮小的禿頭大叔,從一張巨大的紫檀木書桌後面站了起來。
站是站起來了,桌書與他的胸口齊高,他足足矮了我一個頭,和老爸相比,大概只到老爸的胸口,非常矮小。
“唉,能見到以前的夥伴,真教人高興。雖然這種動刀動槍的登門方式不像你的作風。”
大叔握住老爸的右手,這麼說道。
“這位就是傳說中的令公子嗎?嗯,看起來是個相當優秀的年輕人啊,一定像爸爸吧。”
開什麼玩笑。要是像這個人,我早就淪為社會敗類了。
“在樓上等的是島津吧。他明明也是個聰明人,但老是當沒出息的公務員,也沒辦法一展長才吧……”
“很抱歉,鮫島,我今天沒時間跟你閒話家常。”
“怎麼了?你在急什麼?”
“我在找湯瑪士·萊恩。他應該來找過你,要你提供助手和藏身地點。”
“萊恩?哦,你是說以前的老同事喔?沒有啊,我沒見到他。”
“別裝了。在東京有本事又諳英語的職業好手,只有你了。”
“沒這回事。萊恩本事很大,找人應該不成問題。”
老爸突然動了動右手,從外套口袋掏出槍,對準大叔的臉。
“抱歉,我趕時間。”
大叔笑容可掬地點點頭。
“原來如此,你又回到第一線了嗎?”
“不,不一樣,但情況有點複雜。回答我,萊恩應該和你聯絡過。”
“冴木,你該明白,幹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口風要緊。”
大叔搖搖頭,啐了一聲。
“要是洩露了祕密,這裡就來一下。”
大叔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這麼說道。
“要我把你的頭轟掉嗎?不然還是腳好了,讓你再矮一點也不錯。”
“實在太亂來了,冴木,這一點都不像你。”
大叔悲傷地搖搖頭。
他一搖頭,辦公室那面掛著窗簾的牆壁後面頓時湧出大批人馬。
每涸人手裡都有槍,最驚人的是,威利和黃也在其中。
最後現身的人,正是照片裡的湯瑪士·萊恩。他是個發線後返的高大白人,面板晒得黝黑,身穿明亮的乳白色西裝,繫著繩式領結(looptie),頭戴牛仔帽。
“原來如此。”
說著,老爸將手裡的槍轉了一圈。
“這麼看來,鮫島,新槍兵計劃你本人也在內吧。”
“冴木,我讓湯姆用我的遊艇。”
“也就是說,飛彈在那裡了。”
“冴木,你的頭腦這麼靈光可不行啊,這樣教我怎能讓你活著回去呢!”
“反正你早就打算滅口了。”
“你們可是我以前的夥伴和夥伴的兒子啊,我個人是很想手下留情的。”
大叔神情落寞地搖搖頭。
萊恩領著史岱西站在老爸面前,史岱西立刻取走老爸的槍。
“你就是涼介·冴木嗎?”
萊恩以英語問道,定定地看著老爸。老爸也平靜地回看。史岱西捜過老爸全身,搖搖頭。
“你就是英子的外甥了。”
他的態度從容,一雙灰色眼睛定定地注視著我。
“長得跟英子有點像,看起來很聰明。”
“萊恩,中止交易吧。不然會有好幾萬人死於你賣的飛彈。”老爸說道。
“冴木,飛彈不是我做的。這世上不知有多少笨蛋製造、持有更多飛彈,必須有人來告訴他們究竟在幹什麼。”
“這就是你這麼做的原因?”
“沒錯。”
“這可不是我們這一類的打打殺殺,連小孩、女人和老人都會遭殃。”
“但是,或許有人會因此改變想法,為了救更多人,這也是不得已。”
“你自己卻大撈一票?”
“要錢的是布魯諾,不是我。”
“布魯諾呢?”
萊恩搖搖頭。
“他終究是個沒頭腦的幫派分子,可能會礙事,所以我把他處理掉了。”
“原來如此,你是打算把罪過全部推到布魯諾身上吧。事情不會那麼順利的,西方國家的人都知道你是主謀。”
“那又怎樣?逮捕我審判我嗎?不可能!因為那是美國之恥。暗殺我?他們也不可能對我下手。我都安排好了,我一死,與我交易的國家就會公開購買美製核彈的事實,這對美國的外交有極大的殺傷力。我已經將了美國一軍了。”
“很難說吧?隆!”老爸喊道。
“有。”
我脫下外套,站在老爸前面。
在場者紛紛倒抽了一口氣。老爸把手伸到我背上,說:
“你該知道這傢伙從前胸到後背綁的是什麼吧?這是大家熟悉的塑料炸藥。我現在手上握的線就是引信。這條線只要一拉,房裡的所有人都會粉身碎骨。”
“你瘋了!”
鮫島大叫。
“不見得吧。為了救更多人,這也是不得已的I這可是你的商業夥伴說的哦!”
我在地上盤腿而坐。因為背了這玩意兒,我的肩膀痠痛得要命。
我們提出這個要求的那會兒,九穀很驚訝,不過他並沒有多問,便替我們張羅了塑料炸藥。
“你打算殺死自己的養子?”
萊恩說道,彷佛難以置信。
“我也會死。而我們的死,將讓好幾萬人免於一死。”
老爸是認真的。
“不想被炸,就把槍放下。”
“這是威脅……這一定是威脅。”
黃喃喃地說道。
“要試試嗎?”
“不要!千萬不要,店會被炸爛的。而且冴木這傢伙說到做到,他會來真的。”
鮫島的語氣像是在呻吟,彷佛被勒住脖子般。
萊恩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好吧。冴木,我跟你做個交易。飛彈交給你,條件是,你要讓我們平安撤返。”
老爸盯著萊恩,然後說:
“可以。我見過你老婆了,她是個出色的女性,我不想讓她傷心。但是……你一輩子都會被追殺。”
“我會逃的。只要跟英子在一起,天涯海角我都不在乎。”
萊恩得意地笑道。
“那就把槍交出來吧。”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把槍交出來。”
在萊恩的命令下,老爸面前卡鏘卡鏘地堆滿了一堆槍械。
“鮫島,通知樓上的島津,告訴他飛彈就在你的船上,叫他回收之後跟這裡聯絡。”
“知……知道了!”
鮫島執行老爸的命令後,我從監視器看到島津先生如一陣旋風般衝出了俱樂部。
“好啦……”
老爸笑著看我。
“在等待的時刻,做什麼來打發時間?對了,隆,我來說個想當年的事蹟給你聽聽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