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愛我們小說狂人的話,可以多多使用登入功能ヽ(●´∀`●)ノ
登入也能幫助你收藏你愛的小說~跟我們建立更深的連結喔 ♂
《死神少女·鏡(第三卷)》第7章
  一通電話吵醒了潛眠。

  放在桌上的手機小幅震動的同時,發出輕快的電子聲。

  我看時鐘,現在才早上六點,鬧鐘沒這麼早響。真要說起來,這是來電鈴聲。

  “嗯嗯~……電話……?”

  鏡似乎也被那個聲音吵醒,顫了下閉著的眼皮。

  “抱歉頭挪開一下。”

  我把鏡枕在頭下面的手臂抽出來,起身下床。

  然後拿起手機。

  熒幕顯示‘伯父’的數位文字。

  “……伯父?怎麼在這種時間打來?”

  伯父是四驅的父親的哥哥、這棟大樓的主人,也就是小桃的父親。

  是不是管理有問題呢?

  頭腦還很迷糊的我按下通話鍵,把機體湊近左耳。

  “喂?”

  ‘喔——恭也嗎,是我是我。不好意思,這麼早打給你。’

  耳邊傳來情緒高昂的男聲,是伯父沒錯。

  “怎麼了嗎?”

  ‘喔,是關於小桃,你能不能轉告她差不多該回家了呢?’

  “小桃……?”

  ‘那個野丫頭真是的,居然趁半夜揹著父母溜出去……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哈哈哈哈哈。’

  “呃……小桃不在嗎?”

  ‘哈哈哈,別職了別瞞了。她穿著睡衣就出門了,唯一的可能只有你那裡吧。啊啊,我並沒有生氣喔?因為堂兄妹是可以結婚的——’

  頭腦還跟不上伯父說的話。

  我想想……小桃不在家?來我家了?半夜的時候?

  這表示她偷偷溜進房間,目擊我和鏡蓋著同一條被子睡覺,於是正在鬧彆扭之類的?

  可是附近除了我和鏡以外就感覺不到其他人在。

  我依然拿手機貼著耳朵,看了看浴室和廁所,但果然沒人。

  ‘唉,雖然你有未婚妻,不過還是可以有其他選項。不如說,你要在情場充分累積爭風吃醋的經驗,成為偉大的男子漢,就像我這樣。哈哈哈哈,那就拜託你傳話囉。’

  “天啊,等一下,伯——”

  無視於我的聲音,電話結束通話了。我把顯示通話時間的手機從耳邊拿開,握緊手機垂下手。

  “恭也,怎麼了?”

  講電話的氣氛顯然非同小可,只見鏡不安地看著我。我輕輕地咬住嘴脣,轉過身去。

  “……小桃她……似乎不見了。”

  “咦?小桃嗎?”

  “伯父好像以為她來這裡……”

  “她沒來對吧……?”

  “對。”

  我把手機放在桌上,再檢查一遍家裡。

  玄關、廚房、浴室、廁所、衣櫥裡面,雖然應該不可能,但還是把抽屜裡面也全部看過一遍。

  “果然到處都找不到她。”

  鏡也幫忙檢查床下面及陽臺,但都搖頭表示一無所獲。

  “那傢伙上哪去了……伯父說過她穿著睡衣就跑出去……”

  “總之得找到人才行,你心裡有譜嗎?”

  “心裡有譜嗎……”

  心裡有譜……?

  有如鸚鵡學舌般複述的話語,血液為之加速脈動從內側拍打全身。

  為什麼腦海掠過那傢伙的臉……?

  小小的黑影——明明毫無脈絡可言,為什麼會……

  “……恭也?”

  為什麼心在我內心佔據的部分愈來愈大……

  “沒有,沒事。”

  我裝作平靜看著鏡,以免被她察覺我內心萌生的不安。

  太過隱微,稱不上預感。

  冒出這種想法或許是錯誤的。可是,一度產生的疑念攫住我的思考不放。

  “總——總之,別放過任何線索到處找找看吧。不好意思,也麻煩你這麼做。”

  “咦?要分頭找嗎?”

  “那樣比較好。”

  “可是現在的你……那個……”

  “你想說我現在面臨危險吧。可是現在先不管那件事,以找小桃為優先。

  “可是……”

  “拜託你!”

  我想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鏡雖然還想說些什麼,但看到我的表情就閉嘴了。

  “謝謝你……”

  “你別謝我啦。不過要是你面臨危險,我會馬上飛過去喔。”

  “好,那就萬事拜託了。”

  我們各自換上衣服出了大樓。

  明明還很早,蟬已經開始叫了。太陽也不客氣地照射炎熱的陽光。

  “沒有腳踏車會很累呢。”

  只是靜止不動就開始冒汗。

  “我該怎麼找才好?”

  穿著T恤和運動短褲(兩樣都是我的),整裝完畢的鏡站在我身旁。

  “這種時候,這樣拜託你雖然很過意不去……不過麻煩你死神化。從天空才能廣範圍搜尋。”

  我這麼說完後,鏡用拳頭輕輕戳我的額頭。

  “笨蛋,拜託你更大方一點。這是為了你使用的力量,你不要客氣。”

  鏡才說完,眼睛馬上染成金色,無聲地披上翻飛的黑斗篷。

  “而且這樣就不會熱,我反而求之不得。”

  她朝我投以淘氣的笑容。

  “好,那就拜託你從那邊找起,我負責找這邊。”

  “好的。總之一小時候後,我們回到這邊碰面吧。”

  “說的也是,那就拜託了。”

  鏡朝我揮手,就無聲無息地飄起,直接往我拜託的東邊飛走了。

  我面向反方向_西邊,輕輕咬了一下嘴脣以後邁開步伐。

  ……慢慢地走。

  走不到十分鐘,身體就開始稍微冒汗了。

  自從伯父打來的電話結束通話以後,我就一直心事重重。

  彷彿喉嚨深處被爛泥哽住般噁心。

  最近在我周遭發生的事,一件一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黑峰疑似失蹤,聯絡不上。

  原本那麼黏鏡的心不再回我家。

  心向我提起的克己一事,而且還要我向鏡保密。

  以及突然不見的小桃。

  有如木樁鑿進心裡的不安,那毫無疑問是由於心的那個淺笑。

  形狀截然不同的拼圖片因為那個淺笑的關係,硬是拼湊起來。

  我一心想要證據,能夠斷言我的想法錯誤的證據。

  心的影子隨著時間過去變得愈來愈大,各種臆測在腦中盤旋。

  就所有想得到的可能性,最糟糕的情況是哪個?

  最理想的狀態是怎樣的結果?

  小桃平安無事嗎……?

  彷彿在準備了無數出口的迷宮內彷徨。與其說是迷路,不如說是迷惘該選擇哪個出口。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來時路,想當然爾鏡不在那裡。

  鏡不知道飛到哪邊了,我想應該已經到相當遠的地方。

  “要離多遠才好呢……”

  我喃喃自語,再度邁步前進,往人比較少的地方去。

  跟鏡分開已經過了約三十分鐘。

  我待在公園,小時候遇見鏡的那座公園。

  在木製長椅坐下,擡起手背擦拭流到下巴的汗水,同時觀察周圍。

  畢竟是大清早,幾乎沒有人,頂多有時會有遛狗的人經過。

  因為約好一小時後要回到家前面,這個時間差不多該回去了。

  可是小桃完全不見蹤影——雖然我本來就漫無目標,況且我也不認為找得到。

  邊走邊等,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為了讓我心中隱微的預感成形。

  假使是我想錯,那就再好不過。不對,萬一真是那樣反而傷腦筋。

  因為,那樣一來就真的不知道小桃的下落了。

  不過——

  “早安,恭也哥。”

  ——我沒弄錯。

  小女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現身,非常自然地向我打招呼。

  在還很低的太陽照耀下,她拖著遠比身高長的影子浮現微笑。

  “喔,早。”

  我也向她道早,從長椅站起來。

  然後吞嚥口水,潤溼喉嚨以後走近心一步。

  “真巧——可沒這回事喔。”

  “你的直覺比我想的還敏銳,說真的我很驚訝。”

  心浮現與其說微笑,不如說奸笑的笑容看著我。

  “你知道小桃在哪裡……對吧?”

  “對,在我家喔。”

  總之目的達成了。我放心地吐氣,重新繃緊神經看著心。

  “你的目的是什麼?最近的你有點奇怪。”

  “奇怪?會嗎?”

  “你怎麼還反問我……”

  “恭也哥是以什麼為基準說我奇怪的呢?你是拿什麼跟現在的我比較呢?”

  “當然是平常的你……”

  “你究竟瞭解我多少呢?你是不是把‘自以為知道’,誤以為是‘理解’了?”

  心接連說重話打斷我的話。

  我眼前的這個少女是誰?是我所知道的心嗎?

  不對,就像這傢伙說的,我對“心”瞭解多少?

  因為課外實習來到這個世界的見習死神。高傲、喜歡納豆、在鏡面前小鳥依人、在我面前冷若冰霜……

  但假使那都是演戲呢……?相處短短一星期能曉得多少事?

  如今我所看到的心是——……

  “就算你想破頭也想不出答案啦。”

  心浮現有如輕蔑般的淺笑聳聳肩,便轉身背對我。

  “來,我們走吧。”

  “去哪裡?”

  “你是在找誰?”

  心受不了地嘆氣,不等我回應就邁步走去。

  我一時間動不了。我看著心逐漸遠去的背影,懷著紊亂的思緒後悔不已。

  “可惡……!”

  雖然依然迷霧重重,但我只能跟過去。

  一做好心理準備,我就加大步伐,縮短跟心的距離。

  追上小小死神身旁時,正好是在公園出口。

  心瞥了我一眼便微微一笑,指著通往車站的方向說“往這邊”。

  對了,心說過,車站前的超高層大樓是她本來在這個世界的家。

  我配合心的步伐與她一起走在路上。

  “小桃平安無事嗎?”

  “那當然,她有重要的任務。”

  “任務?你想幹什麼?”

  “昨晚我說過了,已經準備就緒。”

  準備……?昨晚是指她半夜偷偷回家時的事嗎?

  但是,當時的對話是……

  “克己的事跟小桃有什麼關係?”

  心說過那是連鏡都要保密的機密事項,這傢伙究竟想在這個世界做什麼?

  “我已經內定好職位了。”

  “?”

  剛剛這是在回答我的問題嗎?心對著歪頭不解的我繼續說道。

  “我的職位是還魂廳第四保安管理局,也就是所謂的公務員。”

  “死神世界也有公務員嗎……”

  不過既然鏡也是公司職員,那麼就算有公務員也不奇怪吧。

  “接獲內定時,我接到了一項機密指令,那是這次課外實習的專案之一。雖然命姊知道以後向我提出意見……真是的,她以為她是誰呀。”

  “命……你說黑峰?難道你也知道黑峰在哪裡嗎?”

  “那個人也在我家。要是放她自由行動似乎會造成妨害,於是我就把她監禁起來了。”

  聽到這裡,我停下腳步。

  心前進幾步以後停下來,轉頭越過肩膀看我。

  “怎麼了嗎?”

  “你居然還問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做什麼?工作呀。”

  心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這麼回答。

  “為了成為本來就應該的我,我決定走自己的路。任何人都休想阻止我,更遑論區區‘白夜’竟敢對我有意見,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白夜……又是這個詞。你們所說的白夜,還有赫刃到底是什麼?”

  一直在意得不能自拔的單字,鏡到現在都還不肯告訴我。

  不如說她避而不談這個詞。

  我不經意看向心,發現她不知為何橫眉豎目地瞪著我。明明是小孩子,卻擁有足以讓我呼吸困難的壓力。

  “請你不要隨便喊那個名字。”

  她發出的氛圍,要稱之為憤怒也未免太殺氣騰騰。

  就在我為之倒抽一口氣時,心將視線轉回前方,邁步前進。

  我再也說不出任何話,默默地追上她的背影。

  我們保持沉默,走了約十五分鐘後,車站前的超高層大樓映入眼簾。

  小桃和黑峰就在那裡嗎……

  那棟剛落成沒多久的高聳建築映著晨光,彷彿閃耀白光。死神一旦當上公務員,配給的住處就會跟著變豪華嗎?

  一來到大樓入口前方,我就停下腳步。

  “心,先讓我問一件事。”

  “什麼問題?”

  “我能夠見到克己,跟小桃有什麼關係?”

  要是就這麼進入心家,事情好像就會無視於我的意識進行,讓我很害怕。

  總覺得無論如何,最好現在就先弄清楚心到底想做什麼。

  雖然不知道心是否看穿我的意圖,但她思考了一下以後開口:

  “你知道市子嗎?”

  “那是指在恐山招魂替死者傳話的巫女嗎?”

  “對。那是將轉生前,還擁有生前記憶的靈魂召喚到現世的系統,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

  “……原來市子是死神嗎……?”

  “對。”

  原來是這樣嗎……不對,雖然那種職業的確很像她說的那麼回事……

  “那麼,那跟這次的事有什麼關係?”

  心沒回答我任何疑問,總覺得不要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下繼續前進比較好。

  但是眼前的少女彷彿無視於我的想法,逕自按下大樓自動鎖的解除鍵,開啟左右開啟的大玻璃門後,不等我便直接進去裡面。

  可惡,居然使出強硬手段,我不得不追上去。

  入口門廳以大理石花紋的牆壁為基調、充滿高階感,空調開得很強,冰涼的空氣冷卻了面板滲出的汗。

  “最近在死神世界正在討論‘開發人類可能性’的方法。”

  心大概察覺我已經跟過來,頭也不回地開始敘述。

  “意思是,有些人要是活著,想必能為今後的人類帶來利益,像這樣的人有沒有辦法留在現世呢?簡單說,就是替有價值的靈魂延長壽命的方法。”

  心的小手指一按下電梯的“▲”鍵,三道門的正中間那道便立刻開啟。

  感覺可以載十人的電梯,就我們兩人搭乘。心踮起腳盡力伸長手,按下三十樓的鍵。

  偏偏是最頂樓嗎……死神的公務員還真是風光……

  電梯沒什麼振動地上升,順暢得宛若滑溜直上,教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你剛才說延長壽命對吧,可是現世靈魂的數量不是有限嗎?”

  “對,壽命是絕對的。”

  心仰望門上方的樓層顯示器低聲說了,但她的眼神像是看著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

  “因此,目前正在研究透過交換,將靈魂留在現世的方法。”

  “咦?”

  這傢伙剛剛說了什麼……?交換……?靈魂……?

  “……難道……是把本來活著的人類……跟死去的人類,交換……靈魂……嗎?”

  儘管透不過氣,我還是勉強擠出話語。

  全部聽完以後,心微笑面向我。

  看到她的表情,我的腳固然沒動,內心卻毫無疑問地退縮了。

  這微笑是怎麼回事……小孩子的微笑會潛藏這麼深的黑影嗎?我甚至有指尖發寒的錯覺。“真意外,恭也哥比我想的還要快理解。”

  心閉上眼睛笑。有如大人誇獎小孩那樣,就是那種笑容。

  然後她的眼睛睜開的同時,電梯發出“咚”的小小數位聲音,減慢上升速度。

  “到了喔。”

  有如呼應心的話般,電梯門開啟。

  電梯外鋪滿地毯。整體照明偏暗,更顯莊嚴。

  這裡彷彿跟一般生活位於不同次元般,我的腳動彈不得。

  不對,腳動不了不光是因為高階的關係。是身體在抗拒心準備的某種計劃。

  心瞥了無法動彈的我一眼以後,先一步出電梯,背對我開始說:

  “就如恭也哥的想像。我在這邊的工作之一,就是增加換魂實驗的例項。當然這也是課外教學的一環,因此要是不成功就得不到核可。”

  跟我過來——那句話包含這個意思。

  她大概是認為我聽到實驗這個詞,就不可能放著小桃不管。

  我用力握緊拳頭壓抑內心的煩躁,跟在心後面出了電梯。

  因為地毯的關係,腳步會稍微下沉。那讓人噁心得受不了,更加挑起我內心盤據的不安。

  我想快點逃走。一旦確認小桃平安無事,我想要馬上帶小桃逃走。

  離電梯不到五公尺的地方有扇沒有門牌的門,看來這就是心的家。

  心取出一張卡片,放在門把附近。

  微弱的電子嗶聲後,響起開鎖的聲音。使用IC卡的電子鎖嗎?這棟大樓真是有夠貴氣。

  “來,請進。”

  心一開門,就有如歡迎客人般恭敬地低頭,五指併攏朝家裡一擺。

  小桃……還有黑峰就在這裡面嗎……

  這時候不能轉身吧。我再看了心一次以後,丹田使力,堅定決心踏進玄關了。

  屋內開著燈,因此馬上就能確認裡面的情況。

  該說真不愧是超高層大樓的頂樓嗎?內部裝潢豪華,一看就知道很高階。

  我脫掉鞋子沿走廊前進,走廊直接通往起居室。

  然後,起居室之寬敞壓迫著我,這相當於幾個我的房間?天花板也很高,窗戶也大得要命。

  但是——僅只如此。

  我眼前只有房間,沒有放置任何傢俱。

  感覺不到一絲生活的氣息,只有空虛的空間。

  唯獨房間角落有樣東西拖著影子。

  “小桃!”

  只見一身睡衣的小桃背靠牆,擺出坐姿垂頭。

  我倉皇奔過去。

  “小桃!喂,小桃!”

  “沒事的,她只是睡著而已。”

  心一邊以彷彿看不下去的口吻揶揄我的行動,一邊走近。

  我作勢掩護小桃,重新面向心。

  “為什麼是小桃……?”

  “剛才也說過,換魂還在實驗階段。所以方法也還不完備,並不是誰都有辦法交換。目前交換物件必須相近,並適度擁有共通的記憶,否則靈魂就無法固定在肉體上。”

  “於是……選了小桃?意思是克己和小桃很接近嗎?”

  “至少就我所見是這樣。”

  “……一旦交換靈魂……小桃的靈魂會怎樣?”

  “當然是代替御柱克己送到那個世界。這樣不是正好嗎?御柱克己生前不是一直追求恭也哥嗎?這樣一來性別也會變成女性,克己哥想必也會很高興的。”

  “開什麼玩笑!”

  我對著浮現天真笑容的心怒吼。

  “誰會贊同那種方法!你有什麼權利玩弄人類的靈魂!”

  “我是死神,是靈魂的管理者喔。”

  心滿不在乎地如此斷言。

  就算講也講不通,這句話足以讓我領悟這點。

  同時我體會到,這裡的心跟我所知道的……不對,是我自以為知道的心不一樣。

  她是‘死神’。

  “可惡……我要帶小桃回去!”

  “你不想見御柱克己嗎?”

  “要看是什麼方法!你以為我聽到要交換靈魂還會點頭答應嗎!再說這種方法克己怎麼可能會想要!”

  “那是恭也哥的價值觀,有些人就算要犧牲某些東西也希望能見面。”

  “克己不一樣!那傢伙是……那傢伙……是……”

  啊啊,混帳,想法無法順利轉化成話語。

  人死明明就不可能復生!

  我明知道這種事!

  儘管如此,我卻還是不由得求助於可能性,希望見到救了我一命、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這麼走了的克己。

  我恨自己居然會被心的話煽動,滿心期待雀躍。

  “不過這就傷腦筋了。要召喚靈魂,必須以強烈希望靈魂復活的人的呼喚聲作為觸媒才行。算了,畢竟這個方法還稱不上完備。我決定當作參考意見整理成報告提交。反正也已經得到核可了,就實驗來說,這樣的結果想必足夠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心的表情卻一點也不困擾,反而朝我投以孩童般的笑容。

  同時‘核可’這個詞,讓我想起另外一個在這裡的人。

  “黑峰在哪?她在這間屋子吧。”

  “命姊嗎?命姊在隔壁房間喔。”

  這麼說完,心指著木製拉門。

  雖然放心不下小桃,但她大概不會遭到危害才對。反而是黑峰令人在意。

  黑峰從我們面前銷聲匿跡以後,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假使這段期間,她都被心囚禁起來的話……

  “啊,不過你還是別看比較好喔。”

  心說話加深我的不安。

  我衝向拉門,手指構住門把使出全力一拉。

  還很新的木門猛烈地滑過門軌,開啟房間。

  裡面窗簾緊閉,光線昏暗。而且充斥著很悶的空氣。

  鏘……金屬摩擦聲響起。我定睛一看,發現牆邊有人影。

  “黑峰!”

  聽到我的聲音,人影緩慢無力地動了一下。

  那是內衣裝扮的黑峰。因為很暗,看不清楚表情,但是那套內衣我有印象。

  透膚的性感睡衣與情趣吊襪帶……那是心之前買的內衣。

  但是,比內衣更令人在意的是黑峰的身體。

  她的身體反射從這邊的房間照進去的光,散發黯淡的光芒。

  定睛一看,那是纏繞好幾圈的鎖鏈,力道強得幾乎陷進全身。

  她就是被那種東西奪去行動自由的嗎?而且地板上還隨便擺了好幾個髒盤子。

  “……笹倉……同學……?”

  不知道是不是聽聲音認出我,黑峰的微弱聲音響起。

  “黑峰!你要不要緊!”

  我一進房間要救黑峰,黑峰就縮起身體背對我。

  “真是的,恭也哥也真不紳士。命姊現在只穿內衣喔。雖然是我要她穿成這樣的。”

  “你……在想什麼……”

  “很適合吧?因為我挑得很認真呢。畢竟是女生,果然還是想每天更換內衣吧。啊,另外還有很多款式喔。”

  心吃吃地笑,毫無歉疚之意。我看到這樣的心,猛烈地燃起一把怒火。

  “才不是!我不是問那個!那些鎖鏈是怎麼回事!”

  我無法完全剋制住激憤,大呼小叫瞪著小小死神。

  “喔,那些鎖鏈有點特殊。畢竟這邊這個世界的鎖鏈,只要死神化就能輕易掙脫。”

  “我不是在說那個!我想說的是……”

  “因為這個人想要妨礙我,而且她否定了我的名字。”

  心插嘴打斷我的話。

  先前的微笑消失,眼神帶著明顯的怒意。

  “區區‘白夜’竟敢否定我……否定我‘青砥’的名字。這種事不能饒恕。”

  又是那個詞,‘白夜’這個稱呼是死神的別稱嗎?

  我記得鏡是稱為‘赫刃’,然後心是‘青砥’。

  “你們死神的名字到底是什麼?”

  “名字對我們死神而言,即是存在本身。”

  “那是什麼意思?”

  “雖然人類有姓氏,但死神沒有。雖然混進人類世界時會取名字,但都是隨便取的。”

  姓氏是隨便取的?經她這麼一說,我想起鏡剛到這裡時的事。

  心也一樣,用姓氏稱呼時,往往不認為對方是稱呼自己。

  也就是說,是因為以往都不是用那個名字稱呼的意思嗎?

  “名字讓我們成為獨立的個體。”

  “沒有姓氏,名字好像會混淆……”

  “那倒不會,因為死神的名字在同一時間絕對不會有第二人。”

  “不會有……第二人?”

  “對,絕對不會同名。人類似乎是在出生以後傾注心願命名的,死神則是與名字一同誕生。而名字各有各的意義、各有各的使命,步上各自的道路。”

  說到這裡,心用力咬緊牙齒瞪我——不對,是瞪我身後的黑峰。

  黑峰大概是發覺心的視線,擡起身體挺直背脊。

  從黑暗中隱約浮現的白皙身體感覺得出銳利的堅強意志。

  “心,你的目標並非現在的鏡所望。”

  “少囉唆!你哪懂鏡姊姊!你哪懂我!我……我是青砥!繼承了應該跟隨赫刃的從者名字的死神!”

  心壓抑不住憤怒,氣得肩膀顫抖。

  “你應該也已經發覺了吧?”

  對著激動的心,黑峰始終平靜,但眼神哀傷地以勸導的語氣說著……

  “還魂廳第四保安管理局——斷罪之鐮的名單中,已經沒有鏡了。”

  是嗎?原來還魂廳第四保安管理局這個機關的通稱就是斷罪之鐮嗎?

  這表示就像鏡所擔心的那樣,心是強制收割人類靈魂的特殊死神。

  不過,沒有鏡是什麼意思?意思是鏡原本的命運也是要成為斷罪之鐮嗎?

  不對,現在想這件事也沒意義。

  我發出迫使心產生緊張感的聲音說:

  “心,鏡說過,她希望你成為懂得溫柔或痛楚的死神。”

  “恭也哥……”

  心咬著嘴脣低頭後轉身背對我,顫抖的肩膀也安靜下來。

  “既然你是……那個,鏡的從者的話,尊重現在的鏡的意志不是比較好嗎?”

  鏡的話透過我,不知道聽在她心裡是怎樣呢?

  我默默地觀察心一段時間。

  “……鏡姊姊她……”

  心發出比平常更低沉的聲調開始說了:

  “鏡姊姊她……變了一個人……”

  心的背透露的氣息,讓身體自然繃緊。

  “她徹底忘了‘KYOU’這個名字的意義。很奇怪對吧,明明是死神卻違抗名字……不過那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我的本能感覺到哪裡不妙。

  我是不是有很大的誤解?

  “‘白傷’為鏡姊姊刻下死神失格的烙印。”

  追根究柢說起來,心的目的是什麼?讓克已的靈魂跟小桃交換?可是那件事她很乾脆地就作罷了。

  也就是說,換魂實驗對心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那麼她真正的目的是?

  “那個可惡的‘白傷’,害鏡姊姊斷送了‘KYOU’的前途。”

  心至今的行動、言行、對我的視線。

  我命在旦夕——‘腳步聲’逼近的理由是?

  “聽我說,恭也哥……我認為我既然繼承了‘青砥’之名,就有必要讓‘赫刃’恢復原本的樣子。”

  到這時,我重新體認到自己的立場有多危險。

  心轉了一圈脖子,浮現了甚至教人感覺到不吉利的微笑看我。

  小小死神彷彿失去生氣的眼神映著我的身影,讓人聯想到尖銳冰塊的視線束縛我的心。

  “體內寄宿著鏡姊姊靈魂碎片的人類——笹倉恭也。”

  震懾住我的黑眼珠瞬間變成金色,黑斗篷無聲地出現覆蓋心的身體。

  然後她揚起右手,死神鐮刀·卡里古拉在那隻手中具現化。

  “只要你死掉,鏡姊姊的靈魂就會解放,回到鏡姊姊身上,你不這麼認為嗎?”

  指著我的電鋸跟以前看到時比起來,刀刃部分稍微泛紅。

  這就是能夠物理性干涉人類的特殊死神鐮刀——斷罪之鐮嗎?

  刀刃的形狀固然不同,但那把凶器散發的冰冷氣息,正是我遇到鏡之前對‘死神’的印象。

  前來收割靈魂的死亡使者,教人畏懼的腳步聲。

  “心!不行!”

  黑峰凜然的聲音,將快要被心發出的氣氛吞沒的我拉回現實。

  但是,心對黑峰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她掛著令人戰慄的淺笑看著我。

  “命姊立了大功,因為她失手放過了壽命已盡的人類靈魂。”

  心所說的人類靈魂,大概是那個公車劫持犯。可是,立了大功是怎麼回事?

  我忽然想起安岡說的公車劫持犯的事。

  對了,公車劫持犯是在醫院被殺的。

  死因據說是被銳器砍殺,意思也就是身上有被砍的外傷。但是死神鐮刀不能傷人,這點鏡的刀已經讓我充分了解。

  但是……

  “託她的福,我才能夠染紅卡里古拉。”

  小小死神在面前滿意地微笑,我按住左臉頰。

  不久前在保健室,被她的電鋸劃到受傷的部位。

  對……心的電鋸……可以傷人……我知道那件事。

  “果然是你……嗎?是你把公車劫持犯……用那把死神鐮刀殺掉的嗎?”

  我討厭自已說出這種話,但是總覺得,要是她肯否定我的話就還有希望。

  聽到我含著怯意的聲音,心吃吃地笑。

  “其實,我本來是打算用恭也哥染紅的。你想想嘛,這樣還能解放鏡姊姊的靈魂,不是一舉兩得嗎?可是無法如願。因為,鏡姊姊總是在恭也哥身邊保護恭也哥。所以,我就心懷感激地利用命姊的失誤了。”

  這麼說的同時,心輕輕地搖晃電鋸,紅色小刀刃便發出有如悲鳴的“咕啦啦啦”聲開始旋轉。

  給小孩子拿實在很不搭調的大型凶器。但是心單手拿著那把電鋸,彷彿感覺不到重量地擺出架式。

  然後,將高速旋轉的尖端對著我。

  “啊,為了命姊的名譽,有件事先跟你說清楚,收割失敗的理由是你喔。因為當時恭也哥你在那個地方,導致命姊的心動搖了。這個人好像也多少在意御柱克己。”

  心一臉有如以朋友為豪般的表情說道。

  “不過我真的嚇了一跳,命姊居然說要重新收割那個劫持公車的男人。要是她那麼做,就不能染紅我的卡里古拉。所以,我就像這樣把她關起來了。”

  沒有惡意的純真笑容——不對,她大概真的不認為自己有錯。

  心愉悅地搖晃發出尖銳聲響的電鋸,正眼盯著我看。

  “好了,恭也哥。”

  然後,有如早上打招呼般一派輕鬆地說了。

  “為了鏡姊姊,請你去死。”

  她始終面帶笑容,但是那張笑容有些病態。

  “不行,心!不可以傷害笹倉同學!”

  黑峰再度從我背後伸出援手。只見心消去臉上的笑意,朝黑峰投以掃興的視線。

  “斷罪之鐮是調整靈魂迴圈的最終執行者!多餘的行為會破壞均衡,最重要的是,那股力量,絕對不可以用在壽命未盡的人類身上!”

  “你在說什麼?鏡姊姊恢復成‘赫刃’對死神界來說是需要的吧?況且,恭也哥本來就是壽命已盡、‘接近死亡’的存在。就連世界也希望他死,所以沒有問題。”

  心嗤之以鼻地反駁黑峰的話以後,視線又轉回我身上。

  “抵抗只會平白痛更久,我並沒有很想折磨你。”

  她所定義的溫柔究竟是依照哪種基準?她的話讓人完全不能鬆一口氣。

  心這傢伙……是認真的嗎……?應該是認真的吧……那可不是能夠開玩笑的眼神。

  不如說,就算她現在表示“剛才的話都是騙人的”,我也只會當成是引誘我大意的圈套。

  心在木地板上緩緩地滑動腳步,無聲地朝我靠近了一步。

  “笹倉同學!快逃!”

  黑峰扯得鎖鏈發出鏗鏘的聲響,這麼大叫。

  這一喊應該是擔心我的安全,卻讓我一瞬間分心。

  而那對我來說雖然是一下下,卻是注意力從心身上轉開的瞬間。

  心無聲地滑過地板——不對,是騰空飛行逼近我。

  小小的金色眼睛染上狂喜。

  “——唔!”

  衝著我而來的殺意讓我呼吸困難。

  我故意屈膝,利用重力整個人摔向地板翻滾。

  心手裡的電鋸留下紅色軌跡,掃過剛剛我脖子的位置。

  然後心順勢轉身,將電鋸高舉在頭上,朝我的頭頂筆直揮下。

  “可惡啊!”

  凶刃逼近。我往地板重重一拍,利用反作用力往左滾。

  嘎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木地板在我耳邊一邊噴出碎木屑一邊裂開。

  空氣的振動剌激鼓膜,全身的骨頭為之顫抖。

  “請你不要避開啦。手被砍到會很痛喔?”

  心一臉不滿地對我放話。

  那模樣,簡直就像惡作劇失敗的小孩子在鬧脾氣。

  “你……是認真的嗎?”

  “那當然,我從剛才不是就那樣說了嗎?”

  心若無其事地拔起深深沒入地板的電鋸,對著我的額頭。

  “恭也哥一死,恭也哥體內的鏡姊姊的靈魂就會解放,肯定是那樣沒錯。”

  “你說肯定……居然沒有確切證據嗎?”

  開什麼玩笑!這傢伙憑臆測就要我的命嗎?

  “心!就算是斷罪之鐮,也不能奪取不在名單上的人命!要是那麼做,你的立場也難保!”

  黑峰拚了命大喊。

  心依然將電鋸對著我,就這麼看黑峰,接著皺起眉頭。

  然後心大概是有了什麼想法,咬緊牙齒瞥了我一眼,讓電鋸的刀刃停止旋轉。

  ……剛剛的話說服她了……?

  我依然繃緊神經,觀察心的樣子。

  只見小小死神大嘆一口氣,走向黑峰。

  然後下一瞬間——

  鏗!

  用電鋸的導板部分毆打黑峰的頭。

  黑峰不吭一聲,直接倒地。

  “囉唆!沒有鏡姊姊的斷罪之鐮才不是我的歸屬。”

  “嗚……唔……要是……做了這種事……鏡對你……”

  “會生氣吧。不過沒問題,她馬上就會感謝我了。只要恢復成本來的‘赫刃’,鏡姐姐就會誇獎我做的事。”

  心眉飛色舞地看著什麼呢?

  世界上最無法溝通的物件,就是深信自己代表正義的人——現在這個情況就正是這樣吧。

  但是——

  “你……錯……了……”

  側頭部流血的黑峰依然倒在地上,擡起臉面向心斷斷續續地說了。

  “鏡她……不會誇獎那種事……因為現在的鏡和笹倉同學……相遇了……因為,她已經知道對自己而言,什麼是重要的……”

  心發出類似慘叫的吶喊,同時電鋸的刀刃又開始旋轉。

  “你要是再開口我就先殺你!反正‘白夜’是死神之恥!就算變成下一個命,也不會有人困擾?”

  紅色的刀刃抵著黑峰的鼻尖,她卻緊盯著心不放。

  刀刃旋轉颳起的風,吹得黑峰的頭髮隨之搖曳。

  有一瞬間,黑峰看了我。

  好像有話要告訴我一樣,然後嘴巴稍微動了一下。

  雖然沒出聲,但她對我擠出話語。

  趁·現·在!

  黑峰……為了讓我逃走,故意激怒心,要她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

  “心,我再說一次。鏡她……不希望這種事。”

  黑峰就像在開導心一樣,寧靜但明確而堅定地說了。

  心看黑峰的眼神改變。眼皮稍微垂下,金色眼眸冰冷至極。

  充滿某種絕望的虛脫。

  “……我明白了,你可以不用說話了。”

  她低聲這麼說完,揚起電鋸。

  握住握把的手雖然沒使力,但那並不代表她沒有殺意。

  這顯示她對黑峰的命沒有興趣……對,就好像小孩子毫無惡意、只是漠不關心地奪走蟲子的性命那樣,非常自然的行為。

  ……在這種狀態,黑峰要我逃走……?

  明知道眼前有人將要受害,卻要我逃走……?

  哈!太天真了……!

  別小看憑著脊髓反射救人、傷透死神腦筋的好事者!

  “喂!小不點!”

  我大喊的同時一口氣站起來,跑向心。

  然後搶在心轉頭前一瞬間,手心往上揮向鋸柄的部份要拍掉她手上的電鋸——

  揮空……

  “……咦?”

  原本我腦子的劇本是電鋸從心手裡彈開,刺進天空板那帶。

  但是我的手竟然穿過電鋸,變成只是擡起手丟人現眼而已。

  心冰冷的眼神注視我。

  “呼——”她彷彿看不過去般嘆氣,將電鋸對著我斜砍而下。

  “要死了、了了了、了!”

  我倉皇往後翻滾,避開紅色刀刃。但右肩竄過一陣辣痛,像是被細細的東西用力刮過。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是電鋸的刀刃似乎劃到了。衣服破掉,底下的面板留下細細的擦傷。

  “你真笨。死神鐮刀是人類碰不到的東西,有可能物理干涉的只有這個紅色刀刃而已。”

  啊啊,原來是這樣嗎……說的也是。

  假使能夠輕易摸到的話,我現在早就用鏡的刀亂砍一通了。

  仔細想想這樣的確說得通。

  對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我,心不發一語地揮下電鋸。

  “嗚哇!”

  我在地上翻滾避開那一擊。

  電鋸的刀刃深深剌進了剛剛我待的位置。

  但心不減手臂力道,揮電鋸劈開地板。

  然後,順勢利用離心力再度揚起電鋸高舉頭上,瞄準我的頭揮下。

  面對出乎意料的連續攻擊,我再度翻滾。

  電鋸跟剛才一樣鄉開地板沒有命中我,但心三度劈開地板,朝我頭上猛力一斬。

  排除地板阻礙的大回旋攻擊,只能持續翻滾躲避了。

  我停留過的地方接連裂開,刻上討厭的條紋花樣。

  不過這種情況不妙,絕對不妙。

  照這種持續閃避連續攻擊的情節發展,最後肯定會——

  “你逃不了了。”

  ——被逼到牆邊。

  我有如跟古今中外的俗套致敬一樣,背對牆壁無路可逃。

  因為屁股坐在地上,沒辦法靈活動作。我現在是窮途鼠,眼前則是貓——這貓的牙齒也未免太過凶暴了。

  高舉頭上的電鋸微幅撼動空氣發出聲響,心的金色眼睛緊盯著我不放。

  空氣好沉重。彷彿就連呼吸這樣自然的行動都必須集中注意力,不然就會停住。

  不過我記得這種時候,走投無路的一方都會說些老掉牙的臺詞……

  然後救兵就會趁這段時間——……在我冒出這個念頭時,心不發一語揮下電鋸!

  排除一切多餘、只求結果……這才是真正有意殺人者的行動嗎!

  漫畫跟電視劇都是騙人的!儘管冒出這個念頭,我的眼睛還是看著逼近的電鋸。

  人類陷入絕境的瞬間,求生的強烈慾望促使感覺更加敏銳。就是事故瞬間的“那個”啦。

  在我眼裡,逼近的電銷有如慢動作播放。

  相對地聲音消失了。彷彿耳朵深處繃住般的閉塞感揮之不去,本來明明那麼聒耳的金屬切割聲一點也聽不見。

  這大概是因為,只有眼睛捕捉到迫近眼前的‘死’的關係。旋轉的紅色小刀刃看起來也……雖然稱不上停住,但呈現糊焦狀態看得出形狀。

  比心臓跳動一次還要短的思考時間。

  我瞬間領悟到,世界明明執行得如此緩慢,這擊卻無法避開。

  然後下一瞬間,黑暗輕拂我的臉頰。

  同時聲音回到世界。

  嘰喀喀喀喀,金屬咬住某種硬物的聲響剌激耳朵。

  我向眼前的黑暗道歉。

  拂過臉頰的黑暗是黑斗篷,我的死神拿刀代替盾牌,擋下心的電鋸。

  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讓兩人以這種形式見面。唯一一撮白瀏海隨電鋸颳起的風搖曳。

  金色的眼眸悲傷地凝視對峙的死神。

  但是,心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擋下她電鋸的鏡。

  只見鏡咬住嘴脣閉上眼睛,使勁將電鋸連同心整個人推開。

  心踉蹌地退後幾步,再度浮現不可思議的表情面向鏡。

  “鏡姊姊?為什麼你要阻止我?”

  “……把鐮刀收起來,恭也是我負責的靈魂。”

  “鏡姊姊在說什麼?鏡姊姊可是跟保護人類的一般死神不一樣的特殊死神喔。”

  心露出有如溫柔地開導小孩子錯誤觀念般的笑容,說:

  “‘白傷’不是問題。只要取回分給恭也哥的靈魂,就會恢復原本的黑髮。這麼以來,高層人士也會原諒鏡姊姊。”

  鏡依然充滿憂傷的金眼看向地板。

  然後,鏡不知道抱著什麼想法,把刀收進刀鞘,慢慢地接近心。

  鏡的行動讓心浮現喜悅的笑容,她大概是認為鏡收刀是表示無意與她爭。

  我只是默默地看著鏡的背影。

  “心……”

  鏡有如低語般呼喚仰慕自己的年幼死神的名字。

  “是。”

  心眼睛閃閃發亮地迴應,但是下一瞬間——

  啪……

  屋內響起清脆的聲音。

  刺耳的電鋸停止轉動,喀嚓的一聲掉在地上。

  心一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表情看著牆壁。

  她大概想:“剛才明明還看著眼前的鏡,怎麼現在變成牆壁?”還不理解發生自己身上的事。

  但是她一摸自己變紅的左臉頰就會發覺。

  對,她被鏡打了一巴掌。

  心撫摸發燙的臉頰,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看鏡。

  動手打人的鏡,則是一臉彷彿眼淚隨時會奪眶而出的難過表情。

  比起心的臉頰,鏡的掌心……胸口一定更痛吧。

  “鏡……姊姊……?為什麼……?”

  “心……在人類世界生活不開心嗎?”

  “……咦?”

  “到學校上課、跟大家吃飯、做蠢事……不開心嗎?”

  “咦……?”

  “我知道保護壽命是我們死神的使命,我也知道斷罪之鐮的使命很重要,可是現在的心誤解了生命的重要性。”

  “鏡、鏡姊姊在說什麼……?我們的使命是讓靈魂迴圈啊?”

  原本呆滯的心慌忙張開雙臂對鏡說。

  “促進靈魂進化以免靈魂染成單色,這就是我們死神的使命!”

  “是呀……那樣是沒錯。可是,你不認為那種事等待天命就行了?”

  “鏡……姊……姊?你……在……說什麼……?要知道壽命……制定了靈魂進化的極限……就算繼續留在現世,價值也不會提升。”

  “靈魂的價值是什麼?我認為沒有任何進化能比得上活著與他人交流。”

  聽到這句話,心浮現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鏡。然後有如斷了線的人偶,無力地垂下張開的雙手。

  鏡伸出雙手搭著心小小的雙肩安慰她。

  “你不會想守護一同歡笑過的人嗎?要是再也見不到那些人會很傷心吧?”

  看心的反應就知道,鏡的話對死神來說是多麼嚴重的對立。

  遠處的黑峰也一臉驚訝地看著鏡。

  簡單說,鏡這番話是否定以事故制定壽命——“能救多少就統統救起來就對了”的意思。

  “傷心……?不是寂寞……而是傷心?”

  心似乎不太能掌握這番話的意思,輪流呢喃著“寂寞”與“傷心”。

  ——我好像沒有傷心這種感情,雖然見不到會覺得寂寞。

  這是以前黑峰葬送克己的靈魂時說過的話。當時我體會到,我們跟死神的基本價值觀不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當時的事,黑峰看了我一眼,隨即垂下眼睛。

  鏡把手從心的肩上拿開,自豪地挺直背脊。

  然後隔了一拍後——

  “既然有能力,就沒理由不去保護呀。”

  她發出凜然的聲音這麼斷言。

  這句話是對心還有黑峰說的。不對,或許是鏡對所有死神的主張。

  見識到鏡堅強的意志,心當場癱坐下來。

  對心來說,這等於是被憧憬的鏡投下了全然不同的價值觀。心果然大受衝擊吧。

  “可是‘KYOU’是統理斷罪之鐮、位居要津的特殊死神……因為鏡姊姊是……KYOU……是KYOU……鏡姊姊……我要在她身旁……所以,我想要匹配得上她……”

  “我不會步上那個命運,自己的事由我自己決定。而我現在的選擇是保護恭也。”

  因為提到我名字的關係,心擡起頭。然後,似乎失去生氣的混濁眼神看我。

  那片金色之中存在著微暗,宛如內部悶燒的炭蘊藏的熱。

  心喃喃自語,沒有物件的低語沒有任何力量。

  不久小小的肩膀開始微弱地顫抖。

  我本來以為是不是在哭,但馬上就發覺不是,顫抖擴及全身。

  “嘻嘻嘻……就是那樣……啊哈哈哈……就是那樣沒錯。”

  心笑了。毫不隱藏身體深處湧上的感情,彷彿刻意要笑給眾人看。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目睹那近乎發狂的模樣,不知道鏡是不是也感到不安,為之倒退。

  小小死神依然虛脫,無聲地站起來,撿起掉在地上的死神鐮刀。

  然後揚起嘴角,朝鏡投以病態的微笑。

  “為什麼我一直沒發覺那麼簡單的事情呢?鏡姊姊已經不是KYOU了。”

  “咦?”

  “我不要像你這樣的KYOU,現在馬上就送你上路。這麼一來,下一個KYOU就會誕生。”

  這麼說完,心把電鋸對著鏡。

  “沒錯,下一個由我來栽培就行了。這麼一來我理想的KYOU——人皆羨慕、畏懼的KYOU,配得上‘赫刃’之名的KYOU就會誕生了。所以,我不需要像你這樣的失敗品。”

  “心……”

  曾經是跟班的死神說著辛辣話語,鏡浮現悲傷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小小死神。

  “鏡姊姊,請你去死。”

  眼神懷著殺意的笑容,心高高揚起電鋸,奮力吶喊。

  “卡里古拉!”

  只見電鋸的小小刀刃開始劇烈旋轉,跟以往“古拉拉”的叫聲不同,而是劃破空氣、有如高頻音波的“嗡——”鳴聲。

  旋轉的速度令人聯想到紅光的刀刃,彷彿因為呼喚名字而引發了那股力量。

  “心,拜託你住——”

  心不聽完鏡的話,一口氣縮短距離,揮下高舉的電鋸。

  鏡倒地翻滾避開那一刀,然後直接飄浮起身,穩住身形。

  但是,心的手並沒有停住。

  就跟剛剛攻擊我時一樣,直接砍破地板,朝飄浮在空中的鏡使出加上離心力的迴旋攻擊。

  紅色刀刃從腳邊噴發,鏡在空中後空翻閃避。鏡似乎看穿心的攻擊模式。

  “心!你住手!”

  “少囉唆、少囉唆、少囉唆!不許用鏡姊姊的樣子喊我的名字!”

  見鏡輕而易舉地閃過緊接而來的電鋸攻擊,心不耐煩地大叫。

  地板、牆壁、天花板多出一道道粗暴的刻痕。

  對了,趁現在救黑峰。

  我看向房間角落被鎖鏈綁住的黑峰。依然是一身內衣裝扮的她坐著不動,關注鏡和心的動我慢慢地接近黑峰以免被心發現。

  黑峰似乎發覺我的行動,對我搖搖頭。意思似乎是“別管我,快逃”。

  我無視於黑峰的意志來到她旁邊。

  近看才知道,綁住黑峰的鎖鏈鑲了“刀刃”,深深陷進面板多處。

  而且鎖鏈末端系在牆上,限制黑峰的移動範圍。這真的是名符其實的監禁……

  “嗚哇,這要怎樣解開?哪邊有鑰匙之類的嗎?”

  要是我貿然行事,黑峰的身體會破皮。雖然是束縛死神的鎖鏈,但這也做得太過火了吧。

  “不行,笹倉同學……你快逃。”

  黑峰壓低音量以免心發覺。

  “等救了你以後再說。雖然現在鏡好像遊刃有餘,但要是心拿不能動的你當人質,就不妙了吧。”

  “……沒問題的,我對鏡來說稱不上人質……”

  黑峰說到一半,我托住她的臉頰制止她。

  “笹倉同學……?”

  黑峰似乎很驚訝地睜圓眼睛看我。

  “別說蠢話,鏡絕對會救你的。”

  我正眼看著黑峰說。

  “剛才鏡也說過吧。她想要保護一同歡笑過的人,要是再也見不到那些人會很傷心,那也包含你在內。對那傢伙來說,不管人類或死神應該都沒有分別。”

  說到這裡,我赫然發覺。沒錯,鏡那傢伙想保護……

  那傢伙想要保護自己重視的人,無關乎理由或理論。

  然而,那傢伙現在在做什麼?

  被幾天前還一起生活、情同妹妹的死神刀刃相向……

  就連自己都被否定。

  那傢伙雖然避開了心的凶刃,但每被揮一刀,內心就不知道絞割出多少傷口。

  不知道感受到多少痛楚……

  “心,該住手了。憑你的身手是摸不到我的。”

  “少囉唆!不許否定我的命運!我才不要不是KYOU的鏡姊姊!”

  心邊喊邊重新握好電鋸的握把。

  然後看這邊。不對,是瞪這邊。

  ——被發現了。

  小小死神想必已經發覺我想做什麼,甩著黑斗篷一口氣飛過來。

  手裡當然是刀刃旋轉的電鋸,電鋸宛如凶暴的爪子般襲來。

  紅色刀刃的軌道,是要將我連同黑峰一併橫斬的水平一直線。

  如果只有我還閃得過,但是被鎖鏈奪去自由的黑峰就——

  “可惡!”

  身體彷彿很理所當然地擅自動起來。

  我抓住黑峰的肩膀,直接推倒她趴下。

  把只穿內衣的女生抱進懷裡固然奇怪,不過那是指我身體上方沒有一道寒冷風壓通過的情況。

  劃破空氣的電鋸聲,不偏不倚地通過了我們的脖子剛才所在的位置。

  但是見識過好幾次以後,我知道心的攻擊不會一擊就結束。

  只見她小小的身體順著離心力,甩動黑斗篷旋轉一圈,這次將電鋸轉向,高高地劈下。

  眼看刀刃逼近,身體為之緊繃。不行!這擊躲不過!

  鏗嘰——!

  再度救了我的人,是拔刀的鏡。

  她扶著刀背部分,用雙手將刀當作盾脾擋住電鋸。

  “唔——”

  因為加諸手腕的壓力與電鋸傳來的振動,鏡表情一沉,接著瞪我這邊。

  “調什麼情啊!”

  “你——……這看起來哪裡像在調情了!”

  “這不是在調情嗎!你為什麼會抱著命!而且是內衣裝扮,就連我都還沒享受過這種待遇!還有那隻手!在摸哪裡!”

  “嗯啊?手?”

  “……笹、笹倉同學……胸、胸部……”

  “咦?嗚哇啊啊啊!對不起!抱歉!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

  我抱住黑峰時,手似乎一個不小心跑到她的胸部,連同睡衣一把抓。

  我慌張地把手拿開。

  “……你要再溫柔一點才行喔。”

  “下、下次我會注意。”

  “什麼下次!你該不會瞞著我跟命……”

  “不是的!剛剛那句話不是那個意思,是那個……啊,鏡!前面!”

  趁鏡分心注意這邊時,心對電鋸動了手腳。

  只見她扳動刀刃根部的小拉桿,被刀擋住的電鋸刀刃便突然發出“啪嚓”的一聲彈開。

  本來是一個圓的鏈條,變成一條帶著長刀刃的鎖鏈攻擊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鎖鏈纏繞鏡的右手,另一側尖端插進地板。刀刃割破面板陷進肉裡,鮮紅的血沿著鎖鏈染開。

  鏡鬆開手上的刀,當場蹲下。

  “鏡!”

  我抱起右手被檢在地板上、失去行動自由的鏡。

  可是,就連這些不起眼的小動作,都讓陷進肉裡的鏈條侵襲鏡的痛覺,痛得她皺起臉。

  這鎖鏈的刀刃……仔細看跟束縛黑峰的東西是一樣的……

  “唔……心……你居然用這種東西把人綁起來嗎……”

  這種作法實在太過分,怒意沸騰湧上。

  心冷眼睥睨我後,舉起左手。只見那隻手上又出現鎖鏈。

  那是電鋸的替換鏈條。

  “……一群天真的人。”

  心一副受不了的口氣,為電鋸裝上新的刀刃。

  “該說是沒有危機意識嗎……真是讓人不愉快……”

  心再度讓新的刀刃旋轉。

  “嗡————”的高頻音波又在房間裡面傳開。

  不妙……鏡和黑峰……兩人都無法離開原地。

  心充滿殺意的金色眼眸映著我們三人,她想必一刀就能將我們一次收拾掉。

  “唔……啊,恭也,快逃……”

  痛得額頭冒汗的鏡說了。

  “別說傻話,我怎麼可能那麼做!”

  抱住鏡肩膀的手使力。儘管故作堅強,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忽然間,我看向鏡掉在地上的刀。只要用那個……就能跟心戰鬥……?

  戰鬥……?我?用刀?

  砍心嗎?……我嗎?

  不對,不許想!除了砍人以外,刀還有其他用途,可以代替盾牌抵擋電鋸。

  心似乎也發覺我的視線,眯起眼睛。

  我趁在刀還沒被踢到遠處前把手伸向刀。

  但是我的手卻無法握住刀柄。明明就在那裡,卻像立體投影一樣穿過去抓不著。

  “唔……為什麼……”

  雖然試過好幾次,但手心就是等不到堅硬的觸感。

  “恭也哥,你在做跟剛才一樣的事。”

  心有如嘲笑的聲音讓我想起來。對啊,要彈開心的電鋸時不也穿透了嗎?

  ——死神鐮刀只有死神碰得到。

  “真是無謂的垂死掙扎。”

  心這麼放話,拿電鋸的右手往旁邊張開。

  宛如烏鴉用翅膀威嚇對方的架式。

  “心……!”

  鏡眼神哀傷,呼喊心的名字,可是心絲毫不理會的樣子。

  只是一直冷眼看著我們。

  “永別了。”

  “等、等一下!”

  心要動手的瞬間,我高聲大喊。

  不知道是不是因此錯失時機,心的肩膀抖了一下,整個人停住。

  “什麼事?都到了這時候還求饒嗎?”

  “不是啦……雖然要是能得救當然再好不過……你想想看嘛,鏡和黑峰本來就跟你的目的沒關係吧。”

  “你在說什麼?”

  心一臉狐疑地看我。

  “我是說,你的目的是我的命吧。只要我死掉,或許就能夠解放鏡的靈魂,對吧?”

  “既然這樣,你就將就一下,殺我一個就好。鏡和黑峰就算殺了也沒意義吧?”

  “你、你在說什麼呀!”

  這時大喊的人是鏡。她在我懷裡,一臉真的發怒的表情。

  “怎麼可以只有你犧牲!我的存在是為了保護你!可是怎麼卻是我被你保護!”

  “有什麼辦法。因為我是男人,這種時候跟死神沒有關係。”

  “可是!就算是這樣!我……!”

  原本應該很生氣的鏡,突然浮現哀傷的神色,看我的眼神好像隨時會哭出來。

  我把手放在鏡的頭上。

  “我也想保護重要的人啊!”

  這麼說完,我把視線轉回心身上。

  默默地聽完我們短暫對話的小小死神浮現笑容說。

  “雖然這個提議很好,但我拒絕。”

  “什麼!”

  出乎預料的回答,讓我為之動搖。

  “剛才也說過,我已經不要現在的鏡姊姊。迎接下一個‘KYOU’比較萬無一失。所以我要請你們兩位受死。”

  ——狂熱。

  對心來說‘KYOU’就這麼無可比擬嗎?不管怎樣都無法消弭價值觀的鴻溝嗎?

  我懷裡的鏡低下頭,眼神充滿哀傷。

  心有如嘲笑般朝鏡投以灰暗的淺笑,重新握緊電鋸的握把。

  “永別了。”

  完全沒有惡意的聲音。彷彿放學回家跟朋友說再見般,吐出了這樣輕鬆的道別以後,死神動了。

  這剎那,鏡不管鏈鋸條會陷進手臂,使出全力用肩膀撞開我。

  “唔!唔……!鏡!”

  冷不防被推開的我就這麼摔到心的電鋸軌道外。

  “恭也!快逃!算我拜託你!”

  趴在地上的我背後傳來鏡悲痛的聲音。我慌忙爬起來回頭一看,眼前是熱淚盈眶的鏡。

  心的死神鐮刀留下紅光的軌跡逼近她。

  心臟敲打身體深處。

  世界再次緩慢地執行。只有思考超前,時間的流動變得黏稠纏繞全身。

  彷彿眼前的影像、耳邊的聲音、身體的感覺全部隨時都會停止般緩慢……但確實地執行。

  我的嘴喊了些什麼。

  可是,那句話甚至傳不到自己的耳朵。

  只有——鏡面向我的笑容……閉上眼而滴落的淚水看得一清二楚。

  然後,為了掩護鏡,黑峰蓋住鏡。可是,面對那種凶器,人體能抵擋多少力道?

  超前的思考在腦子裡描繪出接下來將發生的景象。

  有如切豆腐般,輕易割開地板或牆壁的電鋸將兩人的身體切成兩半——最壞的想像。

  可惡!是怎樣!這副身體是怎樣!

  明明看得見、明明感覺得到,為什麼只有身體反應不過來!

  動啊!既然看得見,應該動得了吧!既然是我的身體,就乖乖聽話啊!

  眼睛發熱。

  就像是要恫嚇無力的自己般從眼睛深處湧出淚水,眼睛彷彿燒起來般發熱。

  只有左眼——很熱。

  “——!鏡————!”

  這次的吶喊傳到我的耳朵了。

  我奮力跺地,跳向鏡和黑峰。

  在慢動作播放的世界中,感覺就好像只有自己進入截然不同的時間流。

  如果時間有物理概念,那麼感覺就像是破壞了那個概念。

  我瞬間移動到心前面,便以自然的動作朝地板伸手。

  然後抓住仍然掉在那裡的村正宗,擋下心的電鋸。

  鏗嘰————!

  兩把死神鐮刀互咬,發出刺痛耳朵的鳴聲。左眼緊緊眯起提防四濺的火花。

  同時,原本慢動作的世界恢復正常。

  “怎麼會……恭也哥為什麼拿得起鏡姊姊的刀……?”

  心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全身顫抖。

  “恭也……?”

  “——世倉同學……”

  我後面的兩人也一樣。

  因為,我這個人類拿起了只有死神碰得到的死神鐮刀。

  原因不明。我只是一心想救鏡,不加思索就貿然行動了而已。

  可是我手裡有刀,手心是堅硬的鯊皮製刀柄的觸感。

  “唔~~~!.”

  面對突發狀況,心抽回電鋸,畏懼地跳向後方。

  終於擺脫火花。話雖如此,持續近距離承受火花的左眼眼皮或許已經輕微燙傷。

  不管是眼皮表面或背面都陣陣剌痛。

  心重新握好電鋸,調整呼吸以保持平靜。

  “恭也哥……你到底做了什麼……?”

  “天、天知道。老實說我也不清楚。”

  我擺動手臂,輕輕地晃動擺脫電鋸振動的刀。雖然手心愈來愈麻,倒是不影響握刀。

  不過話說回來,這把刀是怎麼回事?幾乎感覺不到重量,甚至就像是長年陪伴自己的手一樣,就連刀尖都跟感覺連線在一起。

  雖然沒有根據,但總覺得,就算要我只用刀尖斬斷一粒米都辦得到。

  我掩護背後被鎖鏈拴住的兩名死神,面向心。

  然後緩緩地睜開左眼,要盯緊心的反應。

  那瞬間,心睜大眼睛倒抽一口氣了,小小的身體開始顫抖。

  “這是怎麼回事……那是……”

  見我歪頭不解,心咬緊臼齒,既像畏懼又像憤怒地大叫了:

  “為什麼恭也哥的眼睛是死神的眼睛?”

  顫抖的指尖對著我,激動得呼吸急促起來。

  她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眼睛?我的眼睛又怎樣了?是引誘我大意的圈套嗎?

  不對,如果是故弄玄虛,心的樣子也未免太誇張了。

  儘管懷疑,我還是轉頭看後面的鏡和黑峰。

  “咦?為、為什麼?”

  “笹倉同學……!?你的眼睛……”

  兩人的反應都跟心一樣。

  “是、是怎樣?我的眼睛到底怎麼了?”

  “恭也,你、你的左眼……變成金色了。”

  “……嘎?”

  聽了鏡的話,我發出可笑的驚呼。

  左眼變成金色?金色是指死神死神化時的金眼嗎?

  我環視房間尋找可以照臉的東西。忽然間我想起手裡的刀,於是把刀身拿到眼前。

  質感滑潤的鐵色無法像鏡子那樣清楚照出我的臉。

  不過,倒是模糊地映著眼睛。那跟自己眼睛的印象不一樣。

  右眼明明很普通,左眼卻散發金色光輝。那是跟鏡、黑峰及心一樣的眼睛。

  “這……這……是什麼啊?”

  這次換我大叫了。之前就覺得只有左眼特別熱,真是作夢也沒想到居然變成這樣。

  我想,在我能碰到本來應該碰不到的鏡的刀時,就已經有哪裡不對勁了。

  如果是多虧這隻金色眼睛才能夠拿起死神鐮刀,那麼就說得通……屁啦!

  那,不然是怎樣?我是死神嗎?

  不對!我是人類!我是笹倉恭也!

  儘管自問自答讓人焦急,手因此使力,刀柄的觸感更加真實。

  我難掩不安,看著鏡向她求助。

  但鏡面對這個狀況也同樣困惑,對我搖搖頭。

  胸口起伏波動、腦袋深處麻痺,我到底是什麼?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間,心發出叫聲撲過來。

  她雙手握住先前都是單手操作的電鋸,加諸全身體重,高高地朝我揮下。

  “恭也!快躲開!”

  說什麼蠢話!要是我躲開,電鋸不就會剖開你們的頭了!

  我把牙一咬,握刀的手使力。

  ——會用嗎?刀這種東西我可沒揮過喔!頂多只有用傘玩過武打遊戲而已。

  可是……拿起來卻順手到噁心的地步。

  我揮刀擊向逼近的電鋸。刀碰到旋轉的刀刃,火花一閃即逝。

  那瞬間,手擅自動起來。

  我不正面接下衝擊,轉動手腕化解威力推開電鋸,與此同時,心也整個人失去平衡。

  電鋸深深地插進地板,心毫無防備的背就暴露在眼前。

  左眼深處的熱意猛然脈動,胸口深處又起伏波動,腦袋深處麻痺。

  接著某個念頭灌進頭腦深處。

  ——殺。

  那是以往心中不曾有過的感情。

  無比濁黑、卻也如此純粹,沒有抵抗的餘地。

  所有意識集中在眼前心的背。

  看得見,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透過左眼在腦內創造。

  這具幼小的身體將會四分五裂,噴出鮮紅的血液四處飛散。

  有如花朵零落、有如薄冰碎裂、有如蟲子壓扁。

  這是當然的,因為她對我伸出爪牙。

  因為她對我拔刀相向。

  區區‘青砥’,居然違逆我。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

  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

  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

  ——凋落吧!

  ——散落吧!

  ——染成一片猩紅!

  撥開了電鋸的刀尖,就這麼描繪出漂亮的弧線移至我的頭頂。

  然後,我對準眼前的小小背影揮下。

  “——不對!”

  我大喊一聲打斷湧上的感情,用力毆打擅自動起來的右肩。

  刀的軌道趨緩,心趁機扭身。

  但是,刀尖切開心的側腹部。

  “啊!嗚啊啊啊啊啊!”

  她往地板倒下翻滾,跟我拉開距離。

  心通過的地板粗暴地塗上鮮血。

  她單膝跪地,按住右側腹喘氣,朝我投以畏懼的眼神。

  同時我也以畏懼的眼神看自己的手。

  我剛剛做了什麼……我……要砍心……要砍人……?

  怎麼可能……

  但是心的傷的確是我剛剛弄出來的。那是我親眼目睹,毋庸置疑的事實。

  然而,傳進手中的觸感卻是這麼地微不足道,不帶來任何傷了人的真實感覺。

  相信就算把人砍成兩半,手也一定感覺不到多少衝擊。

  是這樣嗎?生命是這麼地輕如鴻毛嗎?

  “嗚……啊……”

  手裡的東西之恐怖,讓我的身體為之發抖。

  然後手卻放不開,刀就好像黏在手心一樣牢不可分。

  “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突然尖銳地大笑。

  只見她搖晃地站起來,按住側腹部沾滿血的手擡起來指著我。

  然後,再次浮現那近乎發狂的淺笑看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在那裡!就在那裡呀!原來在那種地方!‘赫刃’的靈魂在恭也哥體內!”

  “你、你在說什麼……?”

  “有道理,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能夠用死神鏈刀。原來是把自己的靈魂分給恭也哥時,連‘赫刃’的部分也給了。”

  心忍不住笑意,肩膀為之顫抖。

  “難怪鏡姊姊會變奇怪。”

  心笑了一陣子,吐出滿足的嘆息後,搖搖晃晃地退後,背靠牆。

  我不知道那刀砍得多深,只知道從側腹部湧出的血沿身體流下,將心的右腳染成鮮紅。

  “我確定了。恭也哥,除非殺了你解放‘赫刃’的靈魂,不然鏡姊姊就不會回來。不對,只要你還活著,下一個KYOU就算誕生也依然不完整。”

  說到這裡,心讓電鋸煙消雲散。

  同時,拘束鏡和黑峰的鎖鏈也彷彿溶入空氣般消失。

  心無意再鬥下去——是這個意思嗎?

  “恭也哥,今天我就先撤退。依這個傷勢,我實在不認為打得贏。然後我發誓,我一定會殺了你。”

  面對心純粹的殺意,我的喉嚨哽住了。

  我雖然想說些什麼,卻無法化為言語。

  心挑起嘴角浮現淺笑後,就這麼倒退沒入牆壁。

  “……唔,等一下!”

  宛如在嘲笑我終於發出聲音一樣,心的身影融入牆壁消失不見了。

  房間被寂靜包圍。

  忽然間,堅硬的觸感從手中消失。刀真的就是“穿透”手指,掉在地板上。

  左眼感受到的火熱脈動也消失了。

  我環視四周,牆壁及天花板到處都刻下嚴重裂傷。

  在遠處,小桃仍昏睡不醒。

  鏡癱坐不動,右手有幾個鎖鏈刀刃戳出的小傷口。黑峰的身體也有同樣的傷。

  然後地板——心的血跡映入眼簾……

  這不是夢……是現實發生的事……

  我……傷了人……

  我砍了——心。

  “啊……唔……鳴啊……”

  握過刀的右手發抖。就算左手使勁握緊右手,握到手腕都快折斷了,還是無法停止顫抖。

  不久顫抖散播到全身,我當場跪下雙腳。

  “恭也!”

  鏡過來抱住我。

  “鏡……我、我……砍了心……那傢伙流了好多血……”

  “什麼都別想,你救了我們,這樣就夠了。”

  鏡使勁、用力地抱緊我,要抑制我的顫抖。

  “我……是什麼……?是死神嗎……?我體內到底有什麼.……?”

  剛才,我以外的某種東西一時活了過來,那樣東西打算殺了心。

  某種濁黑、炙熱、燒得赤紅的感情纏住我的意志。

  “對不起……我不曉得……可是,或許是我害的。因為我救了你……”

  我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變得像是在責怪鏡。

  “不、不是的!你救了我!所以根本就不是你的錯!”

  我握住她抱著我的手,這麼告訴她。

  “可是……因為我把我的靈魂分給你……”

  鏡虛弱地小聲說。

  “不是的,這種事是第一次聽到。”

  這時黑峰以沉著的聲音說了。

  儘管全身只穿內衣,黑峰卻毫不遮掩,露出擔心的表情看我們。

  “以往也曾有死神用‘白傷’延長人類的壽命。可是,不曾聽過死神力量因此轉移到人類身上喔。”

  這麼說的黑峰,眼神充滿憂慮。

  就好像看著別的東西般的眼神。

  “可是……或許‘赫刃’就是那麼特別的死神也說不定……”

  我想起心說過“可是‘KYOU’是統理斷罪之鐮、位居要津的特殊死神”這句話。

  對死神來說,‘名字’就像命運。

  死神與名字一同誕生,名字各有各的意義、各有各的使命,步上各自的道路。

  鏡揹負的命運,或許比鏡本人想的還要重大……

  “話說回來,謝謝你們兩個救了我。”

  黑峰就像是要緩和場面氣氛一樣微笑說完後,眼睛變成金色死神化。

  然後披上具現化的斗篷遮住只穿內衣的身體。

  “那,我們學校見。”

  這麼說完,黑峰就飄上空中,穿過窗戶離開了。

  一大早就這麼累,真是名符其實的身心俱疲。不過,幸好大家都平安無事。

  “我們也回去吧?”

  “嗯。”

  我和鏡手牽手站起來,走向還沒清醒的小桃。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