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電話吵醒了潛眠。
放在桌上的手機小幅震動的同時,發出輕快的電子聲。
我看時鐘,現在才早上六點,鬧鐘沒這麼早響。真要說起來,這是來電鈴聲。
“嗯嗯~……電話……?”
鏡似乎也被那個聲音吵醒,顫了下閉著的眼皮。
“抱歉頭挪開一下。”
我把鏡枕在頭下面的手臂抽出來,起身下床。
然後拿起手機。
熒幕顯示‘伯父’的數位文字。
“……伯父?怎麼在這種時間打來?”
伯父是四驅的父親的哥哥、這棟大樓的主人,也就是小桃的父親。
是不是管理有問題呢?
頭腦還很迷糊的我按下通話鍵,把機體湊近左耳。
“喂?”
‘喔——恭也嗎,是我是我。不好意思,這麼早打給你。’
耳邊傳來情緒高昂的男聲,是伯父沒錯。
“怎麼了嗎?”
‘喔,是關於小桃,你能不能轉告她差不多該回家了呢?’
“小桃……?”
‘那個野丫頭真是的,居然趁半夜揹著父母溜出去……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哈哈哈哈哈。’
“呃……小桃不在嗎?”
‘哈哈哈,別職了別瞞了。她穿著睡衣就出門了,唯一的可能只有你那裡吧。啊啊,我並沒有生氣喔?因為堂兄妹是可以結婚的——’
頭腦還跟不上伯父說的話。
我想想……小桃不在家?來我家了?半夜的時候?
這表示她偷偷溜進房間,目擊我和鏡蓋著同一條被子睡覺,於是正在鬧彆扭之類的?
可是附近除了我和鏡以外就感覺不到其他人在。
我依然拿手機貼著耳朵,看了看浴室和廁所,但果然沒人。
‘唉,雖然你有未婚妻,不過還是可以有其他選項。不如說,你要在情場充分累積爭風吃醋的經驗,成為偉大的男子漢,就像我這樣。哈哈哈哈,那就拜託你傳話囉。’
“天啊,等一下,伯——”
無視於我的聲音,電話結束通話了。我把顯示通話時間的手機從耳邊拿開,握緊手機垂下手。
“恭也,怎麼了?”
講電話的氣氛顯然非同小可,只見鏡不安地看著我。我輕輕地咬住嘴脣,轉過身去。
“……小桃她……似乎不見了。”
“咦?小桃嗎?”
“伯父好像以為她來這裡……”
“她沒來對吧……?”
“對。”
我把手機放在桌上,再檢查一遍家裡。
玄關、廚房、浴室、廁所、衣櫥裡面,雖然應該不可能,但還是把抽屜裡面也全部看過一遍。
“果然到處都找不到她。”
鏡也幫忙檢查床下面及陽臺,但都搖頭表示一無所獲。
“那傢伙上哪去了……伯父說過她穿著睡衣就跑出去……”
“總之得找到人才行,你心裡有譜嗎?”
“心裡有譜嗎……”
心裡有譜……?
有如鸚鵡學舌般複述的話語,血液為之加速脈動從內側拍打全身。
為什麼腦海掠過那傢伙的臉……?
小小的黑影——明明毫無脈絡可言,為什麼會……
“……恭也?”
為什麼心在我內心佔據的部分愈來愈大……
“沒有,沒事。”
我裝作平靜看著鏡,以免被她察覺我內心萌生的不安。
太過隱微,稱不上預感。
冒出這種想法或許是錯誤的。可是,一度產生的疑念攫住我的思考不放。
“總——總之,別放過任何線索到處找找看吧。不好意思,也麻煩你這麼做。”
“咦?要分頭找嗎?”
“那樣比較好。”
“可是現在的你……那個……”
“你想說我現在面臨危險吧。可是現在先不管那件事,以找小桃為優先。
“可是……”
“拜託你!”
我想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鏡雖然還想說些什麼,但看到我的表情就閉嘴了。
“謝謝你……”
“你別謝我啦。不過要是你面臨危險,我會馬上飛過去喔。”
“好,那就萬事拜託了。”
我們各自換上衣服出了大樓。
明明還很早,蟬已經開始叫了。太陽也不客氣地照射炎熱的陽光。
“沒有腳踏車會很累呢。”
只是靜止不動就開始冒汗。
“我該怎麼找才好?”
穿著T恤和運動短褲(兩樣都是我的),整裝完畢的鏡站在我身旁。
“這種時候,這樣拜託你雖然很過意不去……不過麻煩你死神化。從天空才能廣範圍搜尋。”
我這麼說完後,鏡用拳頭輕輕戳我的額頭。
“笨蛋,拜託你更大方一點。這是為了你使用的力量,你不要客氣。”
鏡才說完,眼睛馬上染成金色,無聲地披上翻飛的黑斗篷。
“而且這樣就不會熱,我反而求之不得。”
她朝我投以淘氣的笑容。
“好,那就拜託你從那邊找起,我負責找這邊。”
“好的。總之一小時候後,我們回到這邊碰面吧。”
“說的也是,那就拜託了。”
鏡朝我揮手,就無聲無息地飄起,直接往我拜託的東邊飛走了。
我面向反方向_西邊,輕輕咬了一下嘴脣以後邁開步伐。
……慢慢地走。
走不到十分鐘,身體就開始稍微冒汗了。
自從伯父打來的電話結束通話以後,我就一直心事重重。
彷彿喉嚨深處被爛泥哽住般噁心。
最近在我周遭發生的事,一件一件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黑峰疑似失蹤,聯絡不上。
原本那麼黏鏡的心不再回我家。
心向我提起的克己一事,而且還要我向鏡保密。
以及突然不見的小桃。
有如木樁鑿進心裡的不安,那毫無疑問是由於心的那個淺笑。
形狀截然不同的拼圖片因為那個淺笑的關係,硬是拼湊起來。
我一心想要證據,能夠斷言我的想法錯誤的證據。
心的影子隨著時間過去變得愈來愈大,各種臆測在腦中盤旋。
就所有想得到的可能性,最糟糕的情況是哪個?
最理想的狀態是怎樣的結果?
小桃平安無事嗎……?
彷彿在準備了無數出口的迷宮內彷徨。與其說是迷路,不如說是迷惘該選擇哪個出口。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來時路,想當然爾鏡不在那裡。
鏡不知道飛到哪邊了,我想應該已經到相當遠的地方。
“要離多遠才好呢……”
我喃喃自語,再度邁步前進,往人比較少的地方去。
跟鏡分開已經過了約三十分鐘。
我待在公園,小時候遇見鏡的那座公園。
在木製長椅坐下,擡起手背擦拭流到下巴的汗水,同時觀察周圍。
畢竟是大清早,幾乎沒有人,頂多有時會有遛狗的人經過。
因為約好一小時後要回到家前面,這個時間差不多該回去了。
可是小桃完全不見蹤影——雖然我本來就漫無目標,況且我也不認為找得到。
邊走邊等,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為了讓我心中隱微的預感成形。
假使是我想錯,那就再好不過。不對,萬一真是那樣反而傷腦筋。
因為,那樣一來就真的不知道小桃的下落了。
不過——
“早安,恭也哥。”
——我沒弄錯。
小女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現身,非常自然地向我打招呼。
在還很低的太陽照耀下,她拖著遠比身高長的影子浮現微笑。
“喔,早。”
我也向她道早,從長椅站起來。
然後吞嚥口水,潤溼喉嚨以後走近心一步。
“真巧——可沒這回事喔。”
“你的直覺比我想的還敏銳,說真的我很驚訝。”
心浮現與其說微笑,不如說奸笑的笑容看著我。
“你知道小桃在哪裡……對吧?”
“對,在我家喔。”
總之目的達成了。我放心地吐氣,重新繃緊神經看著心。
“你的目的是什麼?最近的你有點奇怪。”
“奇怪?會嗎?”
“你怎麼還反問我……”
“恭也哥是以什麼為基準說我奇怪的呢?你是拿什麼跟現在的我比較呢?”
“當然是平常的你……”
“你究竟瞭解我多少呢?你是不是把‘自以為知道’,誤以為是‘理解’了?”
心接連說重話打斷我的話。
我眼前的這個少女是誰?是我所知道的心嗎?
不對,就像這傢伙說的,我對“心”瞭解多少?
因為課外實習來到這個世界的見習死神。高傲、喜歡納豆、在鏡面前小鳥依人、在我面前冷若冰霜……
但假使那都是演戲呢……?相處短短一星期能曉得多少事?
如今我所看到的心是——……
“就算你想破頭也想不出答案啦。”
心浮現有如輕蔑般的淺笑聳聳肩,便轉身背對我。
“來,我們走吧。”
“去哪裡?”
“你是在找誰?”
心受不了地嘆氣,不等我回應就邁步走去。
我一時間動不了。我看著心逐漸遠去的背影,懷著紊亂的思緒後悔不已。
“可惡……!”
雖然依然迷霧重重,但我只能跟過去。
一做好心理準備,我就加大步伐,縮短跟心的距離。
追上小小死神身旁時,正好是在公園出口。
心瞥了我一眼便微微一笑,指著通往車站的方向說“往這邊”。
對了,心說過,車站前的超高層大樓是她本來在這個世界的家。
我配合心的步伐與她一起走在路上。
“小桃平安無事嗎?”
“那當然,她有重要的任務。”
“任務?你想幹什麼?”
“昨晚我說過了,已經準備就緒。”
準備……?昨晚是指她半夜偷偷回家時的事嗎?
但是,當時的對話是……
“克己的事跟小桃有什麼關係?”
心說過那是連鏡都要保密的機密事項,這傢伙究竟想在這個世界做什麼?
“我已經內定好職位了。”
“?”
剛剛這是在回答我的問題嗎?心對著歪頭不解的我繼續說道。
“我的職位是還魂廳第四保安管理局,也就是所謂的公務員。”
“死神世界也有公務員嗎……”
不過既然鏡也是公司職員,那麼就算有公務員也不奇怪吧。
“接獲內定時,我接到了一項機密指令,那是這次課外實習的專案之一。雖然命姊知道以後向我提出意見……真是的,她以為她是誰呀。”
“命……你說黑峰?難道你也知道黑峰在哪裡嗎?”
“那個人也在我家。要是放她自由行動似乎會造成妨害,於是我就把她監禁起來了。”
聽到這裡,我停下腳步。
心前進幾步以後停下來,轉頭越過肩膀看我。
“怎麼了嗎?”
“你居然還問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做什麼?工作呀。”
心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這麼回答。
“為了成為本來就應該的我,我決定走自己的路。任何人都休想阻止我,更遑論區區‘白夜’竟敢對我有意見,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白夜……又是這個詞。你們所說的白夜,還有赫刃到底是什麼?”
一直在意得不能自拔的單字,鏡到現在都還不肯告訴我。
不如說她避而不談這個詞。
我不經意看向心,發現她不知為何橫眉豎目地瞪著我。明明是小孩子,卻擁有足以讓我呼吸困難的壓力。
“請你不要隨便喊那個名字。”
她發出的氛圍,要稱之為憤怒也未免太殺氣騰騰。
就在我為之倒抽一口氣時,心將視線轉回前方,邁步前進。
我再也說不出任何話,默默地追上她的背影。
我們保持沉默,走了約十五分鐘後,車站前的超高層大樓映入眼簾。
小桃和黑峰就在那裡嗎……
那棟剛落成沒多久的高聳建築映著晨光,彷彿閃耀白光。死神一旦當上公務員,配給的住處就會跟著變豪華嗎?
一來到大樓入口前方,我就停下腳步。
“心,先讓我問一件事。”
“什麼問題?”
“我能夠見到克己,跟小桃有什麼關係?”
要是就這麼進入心家,事情好像就會無視於我的意識進行,讓我很害怕。
總覺得無論如何,最好現在就先弄清楚心到底想做什麼。
雖然不知道心是否看穿我的意圖,但她思考了一下以後開口:
“你知道市子嗎?”
“那是指在恐山招魂替死者傳話的巫女嗎?”
“對。那是將轉生前,還擁有生前記憶的靈魂召喚到現世的系統,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
“……原來市子是死神嗎……?”
“對。”
原來是這樣嗎……不對,雖然那種職業的確很像她說的那麼回事……
“那麼,那跟這次的事有什麼關係?”
心沒回答我任何疑問,總覺得不要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下繼續前進比較好。
但是眼前的少女彷彿無視於我的想法,逕自按下大樓自動鎖的解除鍵,開啟左右開啟的大玻璃門後,不等我便直接進去裡面。
可惡,居然使出強硬手段,我不得不追上去。
入口門廳以大理石花紋的牆壁為基調、充滿高階感,空調開得很強,冰涼的空氣冷卻了面板滲出的汗。
“最近在死神世界正在討論‘開發人類可能性’的方法。”
心大概察覺我已經跟過來,頭也不回地開始敘述。
“意思是,有些人要是活著,想必能為今後的人類帶來利益,像這樣的人有沒有辦法留在現世呢?簡單說,就是替有價值的靈魂延長壽命的方法。”
心的小手指一按下電梯的“▲”鍵,三道門的正中間那道便立刻開啟。
感覺可以載十人的電梯,就我們兩人搭乘。心踮起腳盡力伸長手,按下三十樓的鍵。
偏偏是最頂樓嗎……死神的公務員還真是風光……
電梯沒什麼振動地上升,順暢得宛若滑溜直上,教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你剛才說延長壽命對吧,可是現世靈魂的數量不是有限嗎?”
“對,壽命是絕對的。”
心仰望門上方的樓層顯示器低聲說了,但她的眼神像是看著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
“因此,目前正在研究透過交換,將靈魂留在現世的方法。”
“咦?”
這傢伙剛剛說了什麼……?交換……?靈魂……?
“……難道……是把本來活著的人類……跟死去的人類,交換……靈魂……嗎?”
儘管透不過氣,我還是勉強擠出話語。
全部聽完以後,心微笑面向我。
看到她的表情,我的腳固然沒動,內心卻毫無疑問地退縮了。
這微笑是怎麼回事……小孩子的微笑會潛藏這麼深的黑影嗎?我甚至有指尖發寒的錯覺。“真意外,恭也哥比我想的還要快理解。”
心閉上眼睛笑。有如大人誇獎小孩那樣,就是那種笑容。
然後她的眼睛睜開的同時,電梯發出“咚”的小小數位聲音,減慢上升速度。
“到了喔。”
有如呼應心的話般,電梯門開啟。
電梯外鋪滿地毯。整體照明偏暗,更顯莊嚴。
這裡彷彿跟一般生活位於不同次元般,我的腳動彈不得。
不對,腳動不了不光是因為高階的關係。是身體在抗拒心準備的某種計劃。
心瞥了無法動彈的我一眼以後,先一步出電梯,背對我開始說:
“就如恭也哥的想像。我在這邊的工作之一,就是增加換魂實驗的例項。當然這也是課外教學的一環,因此要是不成功就得不到核可。”
跟我過來——那句話包含這個意思。
她大概是認為我聽到實驗這個詞,就不可能放著小桃不管。
我用力握緊拳頭壓抑內心的煩躁,跟在心後面出了電梯。
因為地毯的關係,腳步會稍微下沉。那讓人噁心得受不了,更加挑起我內心盤據的不安。
我想快點逃走。一旦確認小桃平安無事,我想要馬上帶小桃逃走。
離電梯不到五公尺的地方有扇沒有門牌的門,看來這就是心的家。
心取出一張卡片,放在門把附近。
微弱的電子嗶聲後,響起開鎖的聲音。使用IC卡的電子鎖嗎?這棟大樓真是有夠貴氣。
“來,請進。”
心一開門,就有如歡迎客人般恭敬地低頭,五指併攏朝家裡一擺。
小桃……還有黑峰就在這裡面嗎……
這時候不能轉身吧。我再看了心一次以後,丹田使力,堅定決心踏進玄關了。
屋內開著燈,因此馬上就能確認裡面的情況。
該說真不愧是超高層大樓的頂樓嗎?內部裝潢豪華,一看就知道很高階。
我脫掉鞋子沿走廊前進,走廊直接通往起居室。
然後,起居室之寬敞壓迫著我,這相當於幾個我的房間?天花板也很高,窗戶也大得要命。
但是——僅只如此。
我眼前只有房間,沒有放置任何傢俱。
感覺不到一絲生活的氣息,只有空虛的空間。
唯獨房間角落有樣東西拖著影子。
“小桃!”
只見一身睡衣的小桃背靠牆,擺出坐姿垂頭。
我倉皇奔過去。
“小桃!喂,小桃!”
“沒事的,她只是睡著而已。”
心一邊以彷彿看不下去的口吻揶揄我的行動,一邊走近。
我作勢掩護小桃,重新面向心。
“為什麼是小桃……?”
“剛才也說過,換魂還在實驗階段。所以方法也還不完備,並不是誰都有辦法交換。目前交換物件必須相近,並適度擁有共通的記憶,否則靈魂就無法固定在肉體上。”
“於是……選了小桃?意思是克己和小桃很接近嗎?”
“至少就我所見是這樣。”
“……一旦交換靈魂……小桃的靈魂會怎樣?”
“當然是代替御柱克己送到那個世界。這樣不是正好嗎?御柱克己生前不是一直追求恭也哥嗎?這樣一來性別也會變成女性,克己哥想必也會很高興的。”
“開什麼玩笑!”
我對著浮現天真笑容的心怒吼。
“誰會贊同那種方法!你有什麼權利玩弄人類的靈魂!”
“我是死神,是靈魂的管理者喔。”
心滿不在乎地如此斷言。
就算講也講不通,這句話足以讓我領悟這點。
同時我體會到,這裡的心跟我所知道的……不對,是我自以為知道的心不一樣。
她是‘死神’。
“可惡……我要帶小桃回去!”
“你不想見御柱克己嗎?”
“要看是什麼方法!你以為我聽到要交換靈魂還會點頭答應嗎!再說這種方法克己怎麼可能會想要!”
“那是恭也哥的價值觀,有些人就算要犧牲某些東西也希望能見面。”
“克己不一樣!那傢伙是……那傢伙……是……”
啊啊,混帳,想法無法順利轉化成話語。
人死明明就不可能復生!
我明知道這種事!
儘管如此,我卻還是不由得求助於可能性,希望見到救了我一命、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就這麼走了的克己。
我恨自己居然會被心的話煽動,滿心期待雀躍。
“不過這就傷腦筋了。要召喚靈魂,必須以強烈希望靈魂復活的人的呼喚聲作為觸媒才行。算了,畢竟這個方法還稱不上完備。我決定當作參考意見整理成報告提交。反正也已經得到核可了,就實驗來說,這樣的結果想必足夠了。”
雖然嘴上這麼說,心的表情卻一點也不困擾,反而朝我投以孩童般的笑容。
同時‘核可’這個詞,讓我想起另外一個在這裡的人。
“黑峰在哪?她在這間屋子吧。”
“命姊嗎?命姊在隔壁房間喔。”
這麼說完,心指著木製拉門。
雖然放心不下小桃,但她大概不會遭到危害才對。反而是黑峰令人在意。
黑峰從我們面前銷聲匿跡以後,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假使這段期間,她都被心囚禁起來的話……
“啊,不過你還是別看比較好喔。”
心說話加深我的不安。
我衝向拉門,手指構住門把使出全力一拉。
還很新的木門猛烈地滑過門軌,開啟房間。
裡面窗簾緊閉,光線昏暗。而且充斥著很悶的空氣。
鏘……金屬摩擦聲響起。我定睛一看,發現牆邊有人影。
“黑峰!”
聽到我的聲音,人影緩慢無力地動了一下。
那是內衣裝扮的黑峰。因為很暗,看不清楚表情,但是那套內衣我有印象。
透膚的性感睡衣與情趣吊襪帶……那是心之前買的內衣。
但是,比內衣更令人在意的是黑峰的身體。
她的身體反射從這邊的房間照進去的光,散發黯淡的光芒。
定睛一看,那是纏繞好幾圈的鎖鏈,力道強得幾乎陷進全身。
她就是被那種東西奪去行動自由的嗎?而且地板上還隨便擺了好幾個髒盤子。
“……笹倉……同學……?”
不知道是不是聽聲音認出我,黑峰的微弱聲音響起。
“黑峰!你要不要緊!”
我一進房間要救黑峰,黑峰就縮起身體背對我。
“真是的,恭也哥也真不紳士。命姊現在只穿內衣喔。雖然是我要她穿成這樣的。”
“你……在想什麼……”
“很適合吧?因為我挑得很認真呢。畢竟是女生,果然還是想每天更換內衣吧。啊,另外還有很多款式喔。”
心吃吃地笑,毫無歉疚之意。我看到這樣的心,猛烈地燃起一把怒火。
“才不是!我不是問那個!那些鎖鏈是怎麼回事!”
我無法完全剋制住激憤,大呼小叫瞪著小小死神。
“喔,那些鎖鏈有點特殊。畢竟這邊這個世界的鎖鏈,只要死神化就能輕易掙脫。”
“我不是在說那個!我想說的是……”
“因為這個人想要妨礙我,而且她否定了我的名字。”
心插嘴打斷我的話。
先前的微笑消失,眼神帶著明顯的怒意。
“區區‘白夜’竟敢否定我……否定我‘青砥’的名字。這種事不能饒恕。”
又是那個詞,‘白夜’這個稱呼是死神的別稱嗎?
我記得鏡是稱為‘赫刃’,然後心是‘青砥’。
“你們死神的名字到底是什麼?”
“名字對我們死神而言,即是存在本身。”
“那是什麼意思?”
“雖然人類有姓氏,但死神沒有。雖然混進人類世界時會取名字,但都是隨便取的。”
姓氏是隨便取的?經她這麼一說,我想起鏡剛到這裡時的事。
心也一樣,用姓氏稱呼時,往往不認為對方是稱呼自己。
也就是說,是因為以往都不是用那個名字稱呼的意思嗎?
“名字讓我們成為獨立的個體。”
“沒有姓氏,名字好像會混淆……”
“那倒不會,因為死神的名字在同一時間絕對不會有第二人。”
“不會有……第二人?”
“對,絕對不會同名。人類似乎是在出生以後傾注心願命名的,死神則是與名字一同誕生。而名字各有各的意義、各有各的使命,步上各自的道路。”
說到這裡,心用力咬緊牙齒瞪我——不對,是瞪我身後的黑峰。
黑峰大概是發覺心的視線,擡起身體挺直背脊。
從黑暗中隱約浮現的白皙身體感覺得出銳利的堅強意志。
“心,你的目標並非現在的鏡所望。”
“少囉唆!你哪懂鏡姊姊!你哪懂我!我……我是青砥!繼承了應該跟隨赫刃的從者名字的死神!”
心壓抑不住憤怒,氣得肩膀顫抖。
“你應該也已經發覺了吧?”
對著激動的心,黑峰始終平靜,但眼神哀傷地以勸導的語氣說著……
“還魂廳第四保安管理局——斷罪之鐮的名單中,已經沒有鏡了。”
是嗎?原來還魂廳第四保安管理局這個機關的通稱就是斷罪之鐮嗎?
這表示就像鏡所擔心的那樣,心是強制收割人類靈魂的特殊死神。
不過,沒有鏡是什麼意思?意思是鏡原本的命運也是要成為斷罪之鐮嗎?
不對,現在想這件事也沒意義。
我發出迫使心產生緊張感的聲音說:
“心,鏡說過,她希望你成為懂得溫柔或痛楚的死神。”
“恭也哥……”
心咬著嘴脣低頭後轉身背對我,顫抖的肩膀也安靜下來。
“既然你是……那個,鏡的從者的話,尊重現在的鏡的意志不是比較好嗎?”
鏡的話透過我,不知道聽在她心裡是怎樣呢?
我默默地觀察心一段時間。
“……鏡姊姊她……”
心發出比平常更低沉的聲調開始說了:
“鏡姊姊她……變了一個人……”
心的背透露的氣息,讓身體自然繃緊。
“她徹底忘了‘KYOU’這個名字的意義。很奇怪對吧,明明是死神卻違抗名字……不過那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
——我的本能感覺到哪裡不妙。
我是不是有很大的誤解?
“‘白傷’為鏡姊姊刻下死神失格的烙印。”
追根究柢說起來,心的目的是什麼?讓克已的靈魂跟小桃交換?可是那件事她很乾脆地就作罷了。
也就是說,換魂實驗對心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那麼她真正的目的是?
“那個可惡的‘白傷’,害鏡姊姊斷送了‘KYOU’的前途。”
心至今的行動、言行、對我的視線。
我命在旦夕——‘腳步聲’逼近的理由是?
“聽我說,恭也哥……我認為我既然繼承了‘青砥’之名,就有必要讓‘赫刃’恢復原本的樣子。”
到這時,我重新體認到自己的立場有多危險。
心轉了一圈脖子,浮現了甚至教人感覺到不吉利的微笑看我。
小小死神彷彿失去生氣的眼神映著我的身影,讓人聯想到尖銳冰塊的視線束縛我的心。
“體內寄宿著鏡姊姊靈魂碎片的人類——笹倉恭也。”
震懾住我的黑眼珠瞬間變成金色,黑斗篷無聲地出現覆蓋心的身體。
然後她揚起右手,死神鐮刀·卡里古拉在那隻手中具現化。
“只要你死掉,鏡姊姊的靈魂就會解放,回到鏡姊姊身上,你不這麼認為嗎?”
指著我的電鋸跟以前看到時比起來,刀刃部分稍微泛紅。
這就是能夠物理性干涉人類的特殊死神鐮刀——斷罪之鐮嗎?
刀刃的形狀固然不同,但那把凶器散發的冰冷氣息,正是我遇到鏡之前對‘死神’的印象。
前來收割靈魂的死亡使者,教人畏懼的腳步聲。
“心!不行!”
黑峰凜然的聲音,將快要被心發出的氣氛吞沒的我拉回現實。
但是,心對黑峰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她掛著令人戰慄的淺笑看著我。
“命姊立了大功,因為她失手放過了壽命已盡的人類靈魂。”
心所說的人類靈魂,大概是那個公車劫持犯。可是,立了大功是怎麼回事?
我忽然想起安岡說的公車劫持犯的事。
對了,公車劫持犯是在醫院被殺的。
死因據說是被銳器砍殺,意思也就是身上有被砍的外傷。但是死神鐮刀不能傷人,這點鏡的刀已經讓我充分了解。
但是……
“託她的福,我才能夠染紅卡里古拉。”
小小死神在面前滿意地微笑,我按住左臉頰。
不久前在保健室,被她的電鋸劃到受傷的部位。
對……心的電鋸……可以傷人……我知道那件事。
“果然是你……嗎?是你把公車劫持犯……用那把死神鐮刀殺掉的嗎?”
我討厭自已說出這種話,但是總覺得,要是她肯否定我的話就還有希望。
聽到我含著怯意的聲音,心吃吃地笑。
“其實,我本來是打算用恭也哥染紅的。你想想嘛,這樣還能解放鏡姊姊的靈魂,不是一舉兩得嗎?可是無法如願。因為,鏡姊姊總是在恭也哥身邊保護恭也哥。所以,我就心懷感激地利用命姊的失誤了。”
這麼說的同時,心輕輕地搖晃電鋸,紅色小刀刃便發出有如悲鳴的“咕啦啦啦”聲開始旋轉。
給小孩子拿實在很不搭調的大型凶器。但是心單手拿著那把電鋸,彷彿感覺不到重量地擺出架式。
然後,將高速旋轉的尖端對著我。
“啊,為了命姊的名譽,有件事先跟你說清楚,收割失敗的理由是你喔。因為當時恭也哥你在那個地方,導致命姊的心動搖了。這個人好像也多少在意御柱克己。”
心一臉有如以朋友為豪般的表情說道。
“不過我真的嚇了一跳,命姊居然說要重新收割那個劫持公車的男人。要是她那麼做,就不能染紅我的卡里古拉。所以,我就像這樣把她關起來了。”
沒有惡意的純真笑容——不對,她大概真的不認為自己有錯。
心愉悅地搖晃發出尖銳聲響的電鋸,正眼盯著我看。
“好了,恭也哥。”
然後,有如早上打招呼般一派輕鬆地說了。
“為了鏡姊姊,請你去死。”
她始終面帶笑容,但是那張笑容有些病態。
“不行,心!不可以傷害笹倉同學!”
黑峰再度從我背後伸出援手。只見心消去臉上的笑意,朝黑峰投以掃興的視線。
“斷罪之鐮是調整靈魂迴圈的最終執行者!多餘的行為會破壞均衡,最重要的是,那股力量,絕對不可以用在壽命未盡的人類身上!”
“你在說什麼?鏡姊姊恢復成‘赫刃’對死神界來說是需要的吧?況且,恭也哥本來就是壽命已盡、‘接近死亡’的存在。就連世界也希望他死,所以沒有問題。”
心嗤之以鼻地反駁黑峰的話以後,視線又轉回我身上。
“抵抗只會平白痛更久,我並沒有很想折磨你。”
她所定義的溫柔究竟是依照哪種基準?她的話讓人完全不能鬆一口氣。
心這傢伙……是認真的嗎……?應該是認真的吧……那可不是能夠開玩笑的眼神。
不如說,就算她現在表示“剛才的話都是騙人的”,我也只會當成是引誘我大意的圈套。
心在木地板上緩緩地滑動腳步,無聲地朝我靠近了一步。
“笹倉同學!快逃!”
黑峰扯得鎖鏈發出鏗鏘的聲響,這麼大叫。
這一喊應該是擔心我的安全,卻讓我一瞬間分心。
而那對我來說雖然是一下下,卻是注意力從心身上轉開的瞬間。
心無聲地滑過地板——不對,是騰空飛行逼近我。
小小的金色眼睛染上狂喜。
“——唔!”
衝著我而來的殺意讓我呼吸困難。
我故意屈膝,利用重力整個人摔向地板翻滾。
心手裡的電鋸留下紅色軌跡,掃過剛剛我脖子的位置。
然後心順勢轉身,將電鋸高舉在頭上,朝我的頭頂筆直揮下。
“可惡啊!”
凶刃逼近。我往地板重重一拍,利用反作用力往左滾。
嘎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木地板在我耳邊一邊噴出碎木屑一邊裂開。
空氣的振動剌激鼓膜,全身的骨頭為之顫抖。
“請你不要避開啦。手被砍到會很痛喔?”
心一臉不滿地對我放話。
那模樣,簡直就像惡作劇失敗的小孩子在鬧脾氣。
“你……是認真的嗎?”
“那當然,我從剛才不是就那樣說了嗎?”
心若無其事地拔起深深沒入地板的電鋸,對著我的額頭。
“恭也哥一死,恭也哥體內的鏡姊姊的靈魂就會解放,肯定是那樣沒錯。”
“你說肯定……居然沒有確切證據嗎?”
開什麼玩笑!這傢伙憑臆測就要我的命嗎?
“心!就算是斷罪之鐮,也不能奪取不在名單上的人命!要是那麼做,你的立場也難保!”
黑峰拚了命大喊。
心依然將電鋸對著我,就這麼看黑峰,接著皺起眉頭。
然後心大概是有了什麼想法,咬緊牙齒瞥了我一眼,讓電鋸的刀刃停止旋轉。
……剛剛的話說服她了……?
我依然繃緊神經,觀察心的樣子。
只見小小死神大嘆一口氣,走向黑峰。
然後下一瞬間——
鏗!
用電鋸的導板部分毆打黑峰的頭。
黑峰不吭一聲,直接倒地。
“囉唆!沒有鏡姊姊的斷罪之鐮才不是我的歸屬。”
“嗚……唔……要是……做了這種事……鏡對你……”
“會生氣吧。不過沒問題,她馬上就會感謝我了。只要恢復成本來的‘赫刃’,鏡姐姐就會誇獎我做的事。”
心眉飛色舞地看著什麼呢?
世界上最無法溝通的物件,就是深信自己代表正義的人——現在這個情況就正是這樣吧。
但是——
“你……錯……了……”
側頭部流血的黑峰依然倒在地上,擡起臉面向心斷斷續續地說了。
“鏡她……不會誇獎那種事……因為現在的鏡和笹倉同學……相遇了……因為,她已經知道對自己而言,什麼是重要的……”
心發出類似慘叫的吶喊,同時電鋸的刀刃又開始旋轉。
“你要是再開口我就先殺你!反正‘白夜’是死神之恥!就算變成下一個命,也不會有人困擾?”
紅色的刀刃抵著黑峰的鼻尖,她卻緊盯著心不放。
刀刃旋轉颳起的風,吹得黑峰的頭髮隨之搖曳。
有一瞬間,黑峰看了我。
好像有話要告訴我一樣,然後嘴巴稍微動了一下。
雖然沒出聲,但她對我擠出話語。
趁·現·在!
黑峰……為了讓我逃走,故意激怒心,要她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
“心,我再說一次。鏡她……不希望這種事。”
黑峰就像在開導心一樣,寧靜但明確而堅定地說了。
心看黑峰的眼神改變。眼皮稍微垂下,金色眼眸冰冷至極。
充滿某種絕望的虛脫。
“……我明白了,你可以不用說話了。”
她低聲這麼說完,揚起電鋸。
握住握把的手雖然沒使力,但那並不代表她沒有殺意。
這顯示她對黑峰的命沒有興趣……對,就好像小孩子毫無惡意、只是漠不關心地奪走蟲子的性命那樣,非常自然的行為。
……在這種狀態,黑峰要我逃走……?
明知道眼前有人將要受害,卻要我逃走……?
哈!太天真了……!
別小看憑著脊髓反射救人、傷透死神腦筋的好事者!
“喂!小不點!”
我大喊的同時一口氣站起來,跑向心。
然後搶在心轉頭前一瞬間,手心往上揮向鋸柄的部份要拍掉她手上的電鋸——
揮空……
“……咦?”
原本我腦子的劇本是電鋸從心手裡彈開,刺進天空板那帶。
但是我的手竟然穿過電鋸,變成只是擡起手丟人現眼而已。
心冰冷的眼神注視我。
“呼——”她彷彿看不過去般嘆氣,將電鋸對著我斜砍而下。
“要死了、了了了、了!”
我倉皇往後翻滾,避開紅色刀刃。但右肩竄過一陣辣痛,像是被細細的東西用力刮過。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是電鋸的刀刃似乎劃到了。衣服破掉,底下的面板留下細細的擦傷。
“你真笨。死神鐮刀是人類碰不到的東西,有可能物理干涉的只有這個紅色刀刃而已。”
啊啊,原來是這樣嗎……說的也是。
假使能夠輕易摸到的話,我現在早就用鏡的刀亂砍一通了。
仔細想想這樣的確說得通。
對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我,心不發一語地揮下電鋸。
“嗚哇!”
我在地上翻滾避開那一擊。
電鋸的刀刃深深剌進了剛剛我待的位置。
但心不減手臂力道,揮電鋸劈開地板。
然後,順勢利用離心力再度揚起電鋸高舉頭上,瞄準我的頭揮下。
面對出乎意料的連續攻擊,我再度翻滾。
電鋸跟剛才一樣鄉開地板沒有命中我,但心三度劈開地板,朝我頭上猛力一斬。
排除地板阻礙的大回旋攻擊,只能持續翻滾躲避了。
我停留過的地方接連裂開,刻上討厭的條紋花樣。
不過這種情況不妙,絕對不妙。
照這種持續閃避連續攻擊的情節發展,最後肯定會——
“你逃不了了。”
——被逼到牆邊。
我有如跟古今中外的俗套致敬一樣,背對牆壁無路可逃。
因為屁股坐在地上,沒辦法靈活動作。我現在是窮途鼠,眼前則是貓——這貓的牙齒也未免太過凶暴了。
高舉頭上的電鋸微幅撼動空氣發出聲響,心的金色眼睛緊盯著我不放。
空氣好沉重。彷彿就連呼吸這樣自然的行動都必須集中注意力,不然就會停住。
不過我記得這種時候,走投無路的一方都會說些老掉牙的臺詞……
然後救兵就會趁這段時間——……在我冒出這個念頭時,心不發一語揮下電鋸!
排除一切多餘、只求結果……這才是真正有意殺人者的行動嗎!
漫畫跟電視劇都是騙人的!儘管冒出這個念頭,我的眼睛還是看著逼近的電鋸。
人類陷入絕境的瞬間,求生的強烈慾望促使感覺更加敏銳。就是事故瞬間的“那個”啦。
在我眼裡,逼近的電銷有如慢動作播放。
相對地聲音消失了。彷彿耳朵深處繃住般的閉塞感揮之不去,本來明明那麼聒耳的金屬切割聲一點也聽不見。
這大概是因為,只有眼睛捕捉到迫近眼前的‘死’的關係。旋轉的紅色小刀刃看起來也……雖然稱不上停住,但呈現糊焦狀態看得出形狀。
比心臓跳動一次還要短的思考時間。
我瞬間領悟到,世界明明執行得如此緩慢,這擊卻無法避開。
然後下一瞬間,黑暗輕拂我的臉頰。
同時聲音回到世界。
嘰喀喀喀喀,金屬咬住某種硬物的聲響剌激耳朵。
我向眼前的黑暗道歉。
拂過臉頰的黑暗是黑斗篷,我的死神拿刀代替盾牌,擋下心的電鋸。
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讓兩人以這種形式見面。唯一一撮白瀏海隨電鋸颳起的風搖曳。
金色的眼眸悲傷地凝視對峙的死神。
但是,心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擋下她電鋸的鏡。
只見鏡咬住嘴脣閉上眼睛,使勁將電鋸連同心整個人推開。
心踉蹌地退後幾步,再度浮現不可思議的表情面向鏡。
“鏡姊姊?為什麼你要阻止我?”
“……把鐮刀收起來,恭也是我負責的靈魂。”
“鏡姊姊在說什麼?鏡姊姊可是跟保護人類的一般死神不一樣的特殊死神喔。”
心露出有如溫柔地開導小孩子錯誤觀念般的笑容,說:
“‘白傷’不是問題。只要取回分給恭也哥的靈魂,就會恢復原本的黑髮。這麼以來,高層人士也會原諒鏡姊姊。”
鏡依然充滿憂傷的金眼看向地板。
然後,鏡不知道抱著什麼想法,把刀收進刀鞘,慢慢地接近心。
鏡的行動讓心浮現喜悅的笑容,她大概是認為鏡收刀是表示無意與她爭。
我只是默默地看著鏡的背影。
“心……”
鏡有如低語般呼喚仰慕自己的年幼死神的名字。
“是。”
心眼睛閃閃發亮地迴應,但是下一瞬間——
啪……
屋內響起清脆的聲音。
刺耳的電鋸停止轉動,喀嚓的一聲掉在地上。
心一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表情看著牆壁。
她大概想:“剛才明明還看著眼前的鏡,怎麼現在變成牆壁?”還不理解發生自己身上的事。
但是她一摸自己變紅的左臉頰就會發覺。
對,她被鏡打了一巴掌。
心撫摸發燙的臉頰,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看鏡。
動手打人的鏡,則是一臉彷彿眼淚隨時會奪眶而出的難過表情。
比起心的臉頰,鏡的掌心……胸口一定更痛吧。
“鏡……姊姊……?為什麼……?”
“心……在人類世界生活不開心嗎?”
“……咦?”
“到學校上課、跟大家吃飯、做蠢事……不開心嗎?”
“咦……?”
“我知道保護壽命是我們死神的使命,我也知道斷罪之鐮的使命很重要,可是現在的心誤解了生命的重要性。”
“鏡、鏡姊姊在說什麼……?我們的使命是讓靈魂迴圈啊?”
原本呆滯的心慌忙張開雙臂對鏡說。
“促進靈魂進化以免靈魂染成單色,這就是我們死神的使命!”
“是呀……那樣是沒錯。可是,你不認為那種事等待天命就行了?”
“鏡……姊……姊?你……在……說什麼……?要知道壽命……制定了靈魂進化的極限……就算繼續留在現世,價值也不會提升。”
“靈魂的價值是什麼?我認為沒有任何進化能比得上活著與他人交流。”
聽到這句話,心浮現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鏡。然後有如斷了線的人偶,無力地垂下張開的雙手。
鏡伸出雙手搭著心小小的雙肩安慰她。
“你不會想守護一同歡笑過的人嗎?要是再也見不到那些人會很傷心吧?”
看心的反應就知道,鏡的話對死神來說是多麼嚴重的對立。
遠處的黑峰也一臉驚訝地看著鏡。
簡單說,鏡這番話是否定以事故制定壽命——“能救多少就統統救起來就對了”的意思。
“傷心……?不是寂寞……而是傷心?”
心似乎不太能掌握這番話的意思,輪流呢喃著“寂寞”與“傷心”。
——我好像沒有傷心這種感情,雖然見不到會覺得寂寞。
這是以前黑峰葬送克己的靈魂時說過的話。當時我體會到,我們跟死神的基本價值觀不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當時的事,黑峰看了我一眼,隨即垂下眼睛。
鏡把手從心的肩上拿開,自豪地挺直背脊。
然後隔了一拍後——
“既然有能力,就沒理由不去保護呀。”
她發出凜然的聲音這麼斷言。
這句話是對心還有黑峰說的。不對,或許是鏡對所有死神的主張。
見識到鏡堅強的意志,心當場癱坐下來。
對心來說,這等於是被憧憬的鏡投下了全然不同的價值觀。心果然大受衝擊吧。
“可是‘KYOU’是統理斷罪之鐮、位居要津的特殊死神……因為鏡姊姊是……KYOU……是KYOU……鏡姊姊……我要在她身旁……所以,我想要匹配得上她……”
“我不會步上那個命運,自己的事由我自己決定。而我現在的選擇是保護恭也。”
因為提到我名字的關係,心擡起頭。然後,似乎失去生氣的混濁眼神看我。
那片金色之中存在著微暗,宛如內部悶燒的炭蘊藏的熱。
心喃喃自語,沒有物件的低語沒有任何力量。
不久小小的肩膀開始微弱地顫抖。
我本來以為是不是在哭,但馬上就發覺不是,顫抖擴及全身。
“嘻嘻嘻……就是那樣……啊哈哈哈……就是那樣沒錯。”
心笑了。毫不隱藏身體深處湧上的感情,彷彿刻意要笑給眾人看。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目睹那近乎發狂的模樣,不知道鏡是不是也感到不安,為之倒退。
小小死神依然虛脫,無聲地站起來,撿起掉在地上的死神鐮刀。
然後揚起嘴角,朝鏡投以病態的微笑。
“為什麼我一直沒發覺那麼簡單的事情呢?鏡姊姊已經不是KYOU了。”
“咦?”
“我不要像你這樣的KYOU,現在馬上就送你上路。這麼一來,下一個KYOU就會誕生。”
這麼說完,心把電鋸對著鏡。
“沒錯,下一個由我來栽培就行了。這麼一來我理想的KYOU——人皆羨慕、畏懼的KYOU,配得上‘赫刃’之名的KYOU就會誕生了。所以,我不需要像你這樣的失敗品。”
“心……”
曾經是跟班的死神說著辛辣話語,鏡浮現悲傷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小小死神。
“鏡姊姊,請你去死。”
眼神懷著殺意的笑容,心高高揚起電鋸,奮力吶喊。
“卡里古拉!”
只見電鋸的小小刀刃開始劇烈旋轉,跟以往“古拉拉”的叫聲不同,而是劃破空氣、有如高頻音波的“嗡——”鳴聲。
旋轉的速度令人聯想到紅光的刀刃,彷彿因為呼喚名字而引發了那股力量。
“心,拜託你住——”
心不聽完鏡的話,一口氣縮短距離,揮下高舉的電鋸。
鏡倒地翻滾避開那一刀,然後直接飄浮起身,穩住身形。
但是,心的手並沒有停住。
就跟剛剛攻擊我時一樣,直接砍破地板,朝飄浮在空中的鏡使出加上離心力的迴旋攻擊。
紅色刀刃從腳邊噴發,鏡在空中後空翻閃避。鏡似乎看穿心的攻擊模式。
“心!你住手!”
“少囉唆、少囉唆、少囉唆!不許用鏡姊姊的樣子喊我的名字!”
見鏡輕而易舉地閃過緊接而來的電鋸攻擊,心不耐煩地大叫。
地板、牆壁、天花板多出一道道粗暴的刻痕。
對了,趁現在救黑峰。
我看向房間角落被鎖鏈綁住的黑峰。依然是一身內衣裝扮的她坐著不動,關注鏡和心的動我慢慢地接近黑峰以免被心發現。
黑峰似乎發覺我的行動,對我搖搖頭。意思似乎是“別管我,快逃”。
我無視於黑峰的意志來到她旁邊。
近看才知道,綁住黑峰的鎖鏈鑲了“刀刃”,深深陷進面板多處。
而且鎖鏈末端系在牆上,限制黑峰的移動範圍。這真的是名符其實的監禁……
“嗚哇,這要怎樣解開?哪邊有鑰匙之類的嗎?”
要是我貿然行事,黑峰的身體會破皮。雖然是束縛死神的鎖鏈,但這也做得太過火了吧。
“不行,笹倉同學……你快逃。”
黑峰壓低音量以免心發覺。
“等救了你以後再說。雖然現在鏡好像遊刃有餘,但要是心拿不能動的你當人質,就不妙了吧。”
“……沒問題的,我對鏡來說稱不上人質……”
黑峰說到一半,我托住她的臉頰制止她。
“笹倉同學……?”
黑峰似乎很驚訝地睜圓眼睛看我。
“別說蠢話,鏡絕對會救你的。”
我正眼看著黑峰說。
“剛才鏡也說過吧。她想要保護一同歡笑過的人,要是再也見不到那些人會很傷心,那也包含你在內。對那傢伙來說,不管人類或死神應該都沒有分別。”
說到這裡,我赫然發覺。沒錯,鏡那傢伙想保護……
那傢伙想要保護自己重視的人,無關乎理由或理論。
然而,那傢伙現在在做什麼?
被幾天前還一起生活、情同妹妹的死神刀刃相向……
就連自己都被否定。
那傢伙雖然避開了心的凶刃,但每被揮一刀,內心就不知道絞割出多少傷口。
不知道感受到多少痛楚……
“心,該住手了。憑你的身手是摸不到我的。”
“少囉唆!不許否定我的命運!我才不要不是KYOU的鏡姊姊!”
心邊喊邊重新握好電鋸的握把。
然後看這邊。不對,是瞪這邊。
——被發現了。
小小死神想必已經發覺我想做什麼,甩著黑斗篷一口氣飛過來。
手裡當然是刀刃旋轉的電鋸,電鋸宛如凶暴的爪子般襲來。
紅色刀刃的軌道,是要將我連同黑峰一併橫斬的水平一直線。
如果只有我還閃得過,但是被鎖鏈奪去自由的黑峰就——
“可惡!”
身體彷彿很理所當然地擅自動起來。
我抓住黑峰的肩膀,直接推倒她趴下。
把只穿內衣的女生抱進懷裡固然奇怪,不過那是指我身體上方沒有一道寒冷風壓通過的情況。
劃破空氣的電鋸聲,不偏不倚地通過了我們的脖子剛才所在的位置。
但是見識過好幾次以後,我知道心的攻擊不會一擊就結束。
只見她小小的身體順著離心力,甩動黑斗篷旋轉一圈,這次將電鋸轉向,高高地劈下。
眼看刀刃逼近,身體為之緊繃。不行!這擊躲不過!
鏗嘰——!
再度救了我的人,是拔刀的鏡。
她扶著刀背部分,用雙手將刀當作盾脾擋住電鋸。
“唔——”
因為加諸手腕的壓力與電鋸傳來的振動,鏡表情一沉,接著瞪我這邊。
“調什麼情啊!”
“你——……這看起來哪裡像在調情了!”
“這不是在調情嗎!你為什麼會抱著命!而且是內衣裝扮,就連我都還沒享受過這種待遇!還有那隻手!在摸哪裡!”
“嗯啊?手?”
“……笹、笹倉同學……胸、胸部……”
“咦?嗚哇啊啊啊!對不起!抱歉!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
我抱住黑峰時,手似乎一個不小心跑到她的胸部,連同睡衣一把抓。
我慌張地把手拿開。
“……你要再溫柔一點才行喔。”
“下、下次我會注意。”
“什麼下次!你該不會瞞著我跟命……”
“不是的!剛剛那句話不是那個意思,是那個……啊,鏡!前面!”
趁鏡分心注意這邊時,心對電鋸動了手腳。
只見她扳動刀刃根部的小拉桿,被刀擋住的電鋸刀刃便突然發出“啪嚓”的一聲彈開。
本來是一個圓的鏈條,變成一條帶著長刀刃的鎖鏈攻擊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鎖鏈纏繞鏡的右手,另一側尖端插進地板。刀刃割破面板陷進肉裡,鮮紅的血沿著鎖鏈染開。
鏡鬆開手上的刀,當場蹲下。
“鏡!”
我抱起右手被檢在地板上、失去行動自由的鏡。
可是,就連這些不起眼的小動作,都讓陷進肉裡的鏈條侵襲鏡的痛覺,痛得她皺起臉。
這鎖鏈的刀刃……仔細看跟束縛黑峰的東西是一樣的……
“唔……心……你居然用這種東西把人綁起來嗎……”
這種作法實在太過分,怒意沸騰湧上。
心冷眼睥睨我後,舉起左手。只見那隻手上又出現鎖鏈。
那是電鋸的替換鏈條。
“……一群天真的人。”
心一副受不了的口氣,為電鋸裝上新的刀刃。
“該說是沒有危機意識嗎……真是讓人不愉快……”
心再度讓新的刀刃旋轉。
“嗡————”的高頻音波又在房間裡面傳開。
不妙……鏡和黑峰……兩人都無法離開原地。
心充滿殺意的金色眼眸映著我們三人,她想必一刀就能將我們一次收拾掉。
“唔……啊,恭也,快逃……”
痛得額頭冒汗的鏡說了。
“別說傻話,我怎麼可能那麼做!”
抱住鏡肩膀的手使力。儘管故作堅強,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忽然間,我看向鏡掉在地上的刀。只要用那個……就能跟心戰鬥……?
戰鬥……?我?用刀?
砍心嗎?……我嗎?
不對,不許想!除了砍人以外,刀還有其他用途,可以代替盾牌抵擋電鋸。
心似乎也發覺我的視線,眯起眼睛。
我趁在刀還沒被踢到遠處前把手伸向刀。
但是我的手卻無法握住刀柄。明明就在那裡,卻像立體投影一樣穿過去抓不著。
“唔……為什麼……”
雖然試過好幾次,但手心就是等不到堅硬的觸感。
“恭也哥,你在做跟剛才一樣的事。”
心有如嘲笑的聲音讓我想起來。對啊,要彈開心的電鋸時不也穿透了嗎?
——死神鐮刀只有死神碰得到。
“真是無謂的垂死掙扎。”
心這麼放話,拿電鋸的右手往旁邊張開。
宛如烏鴉用翅膀威嚇對方的架式。
“心……!”
鏡眼神哀傷,呼喊心的名字,可是心絲毫不理會的樣子。
只是一直冷眼看著我們。
“永別了。”
“等、等一下!”
心要動手的瞬間,我高聲大喊。
不知道是不是因此錯失時機,心的肩膀抖了一下,整個人停住。
“什麼事?都到了這時候還求饒嗎?”
“不是啦……雖然要是能得救當然再好不過……你想想看嘛,鏡和黑峰本來就跟你的目的沒關係吧。”
“你在說什麼?”
心一臉狐疑地看我。
“我是說,你的目的是我的命吧。只要我死掉,或許就能夠解放鏡的靈魂,對吧?”
“既然這樣,你就將就一下,殺我一個就好。鏡和黑峰就算殺了也沒意義吧?”
“你、你在說什麼呀!”
這時大喊的人是鏡。她在我懷裡,一臉真的發怒的表情。
“怎麼可以只有你犧牲!我的存在是為了保護你!可是怎麼卻是我被你保護!”
“有什麼辦法。因為我是男人,這種時候跟死神沒有關係。”
“可是!就算是這樣!我……!”
原本應該很生氣的鏡,突然浮現哀傷的神色,看我的眼神好像隨時會哭出來。
我把手放在鏡的頭上。
“我也想保護重要的人啊!”
這麼說完,我把視線轉回心身上。
默默地聽完我們短暫對話的小小死神浮現笑容說。
“雖然這個提議很好,但我拒絕。”
“什麼!”
出乎預料的回答,讓我為之動搖。
“剛才也說過,我已經不要現在的鏡姊姊。迎接下一個‘KYOU’比較萬無一失。所以我要請你們兩位受死。”
——狂熱。
對心來說‘KYOU’就這麼無可比擬嗎?不管怎樣都無法消弭價值觀的鴻溝嗎?
我懷裡的鏡低下頭,眼神充滿哀傷。
心有如嘲笑般朝鏡投以灰暗的淺笑,重新握緊電鋸的握把。
“永別了。”
完全沒有惡意的聲音。彷彿放學回家跟朋友說再見般,吐出了這樣輕鬆的道別以後,死神動了。
這剎那,鏡不管鏈鋸條會陷進手臂,使出全力用肩膀撞開我。
“唔!唔……!鏡!”
冷不防被推開的我就這麼摔到心的電鋸軌道外。
“恭也!快逃!算我拜託你!”
趴在地上的我背後傳來鏡悲痛的聲音。我慌忙爬起來回頭一看,眼前是熱淚盈眶的鏡。
心的死神鐮刀留下紅光的軌跡逼近她。
心臟敲打身體深處。
世界再次緩慢地執行。只有思考超前,時間的流動變得黏稠纏繞全身。
彷彿眼前的影像、耳邊的聲音、身體的感覺全部隨時都會停止般緩慢……但確實地執行。
我的嘴喊了些什麼。
可是,那句話甚至傳不到自己的耳朵。
只有——鏡面向我的笑容……閉上眼而滴落的淚水看得一清二楚。
然後,為了掩護鏡,黑峰蓋住鏡。可是,面對那種凶器,人體能抵擋多少力道?
超前的思考在腦子裡描繪出接下來將發生的景象。
有如切豆腐般,輕易割開地板或牆壁的電鋸將兩人的身體切成兩半——最壞的想像。
可惡!是怎樣!這副身體是怎樣!
明明看得見、明明感覺得到,為什麼只有身體反應不過來!
動啊!既然看得見,應該動得了吧!既然是我的身體,就乖乖聽話啊!
眼睛發熱。
就像是要恫嚇無力的自己般從眼睛深處湧出淚水,眼睛彷彿燒起來般發熱。
只有左眼——很熱。
“——!鏡————!”
這次的吶喊傳到我的耳朵了。
我奮力跺地,跳向鏡和黑峰。
在慢動作播放的世界中,感覺就好像只有自己進入截然不同的時間流。
如果時間有物理概念,那麼感覺就像是破壞了那個概念。
我瞬間移動到心前面,便以自然的動作朝地板伸手。
然後抓住仍然掉在那裡的村正宗,擋下心的電鋸。
鏗嘰————!
兩把死神鐮刀互咬,發出刺痛耳朵的鳴聲。左眼緊緊眯起提防四濺的火花。
同時,原本慢動作的世界恢復正常。
“怎麼會……恭也哥為什麼拿得起鏡姊姊的刀……?”
心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全身顫抖。
“恭也……?”
“——世倉同學……”
我後面的兩人也一樣。
因為,我這個人類拿起了只有死神碰得到的死神鐮刀。
原因不明。我只是一心想救鏡,不加思索就貿然行動了而已。
可是我手裡有刀,手心是堅硬的鯊皮製刀柄的觸感。
“唔~~~!.”
面對突發狀況,心抽回電鋸,畏懼地跳向後方。
終於擺脫火花。話雖如此,持續近距離承受火花的左眼眼皮或許已經輕微燙傷。
不管是眼皮表面或背面都陣陣剌痛。
心重新握好電鋸,調整呼吸以保持平靜。
“恭也哥……你到底做了什麼……?”
“天、天知道。老實說我也不清楚。”
我擺動手臂,輕輕地晃動擺脫電鋸振動的刀。雖然手心愈來愈麻,倒是不影響握刀。
不過話說回來,這把刀是怎麼回事?幾乎感覺不到重量,甚至就像是長年陪伴自己的手一樣,就連刀尖都跟感覺連線在一起。
雖然沒有根據,但總覺得,就算要我只用刀尖斬斷一粒米都辦得到。
我掩護背後被鎖鏈拴住的兩名死神,面向心。
然後緩緩地睜開左眼,要盯緊心的反應。
那瞬間,心睜大眼睛倒抽一口氣了,小小的身體開始顫抖。
“這是怎麼回事……那是……”
見我歪頭不解,心咬緊臼齒,既像畏懼又像憤怒地大叫了:
“為什麼恭也哥的眼睛是死神的眼睛?”
顫抖的指尖對著我,激動得呼吸急促起來。
她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眼睛?我的眼睛又怎樣了?是引誘我大意的圈套嗎?
不對,如果是故弄玄虛,心的樣子也未免太誇張了。
儘管懷疑,我還是轉頭看後面的鏡和黑峰。
“咦?為、為什麼?”
“笹倉同學……!?你的眼睛……”
兩人的反應都跟心一樣。
“是、是怎樣?我的眼睛到底怎麼了?”
“恭也,你、你的左眼……變成金色了。”
“……嘎?”
聽了鏡的話,我發出可笑的驚呼。
左眼變成金色?金色是指死神死神化時的金眼嗎?
我環視房間尋找可以照臉的東西。忽然間我想起手裡的刀,於是把刀身拿到眼前。
質感滑潤的鐵色無法像鏡子那樣清楚照出我的臉。
不過,倒是模糊地映著眼睛。那跟自己眼睛的印象不一樣。
右眼明明很普通,左眼卻散發金色光輝。那是跟鏡、黑峰及心一樣的眼睛。
“這……這……是什麼啊?”
這次換我大叫了。之前就覺得只有左眼特別熱,真是作夢也沒想到居然變成這樣。
我想,在我能碰到本來應該碰不到的鏡的刀時,就已經有哪裡不對勁了。
如果是多虧這隻金色眼睛才能夠拿起死神鐮刀,那麼就說得通……屁啦!
那,不然是怎樣?我是死神嗎?
不對!我是人類!我是笹倉恭也!
儘管自問自答讓人焦急,手因此使力,刀柄的觸感更加真實。
我難掩不安,看著鏡向她求助。
但鏡面對這個狀況也同樣困惑,對我搖搖頭。
胸口起伏波動、腦袋深處麻痺,我到底是什麼?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間,心發出叫聲撲過來。
她雙手握住先前都是單手操作的電鋸,加諸全身體重,高高地朝我揮下。
“恭也!快躲開!”
說什麼蠢話!要是我躲開,電鋸不就會剖開你們的頭了!
我把牙一咬,握刀的手使力。
——會用嗎?刀這種東西我可沒揮過喔!頂多只有用傘玩過武打遊戲而已。
可是……拿起來卻順手到噁心的地步。
我揮刀擊向逼近的電鋸。刀碰到旋轉的刀刃,火花一閃即逝。
那瞬間,手擅自動起來。
我不正面接下衝擊,轉動手腕化解威力推開電鋸,與此同時,心也整個人失去平衡。
電鋸深深地插進地板,心毫無防備的背就暴露在眼前。
左眼深處的熱意猛然脈動,胸口深處又起伏波動,腦袋深處麻痺。
接著某個念頭灌進頭腦深處。
——殺。
那是以往心中不曾有過的感情。
無比濁黑、卻也如此純粹,沒有抵抗的餘地。
所有意識集中在眼前心的背。
看得見,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透過左眼在腦內創造。
這具幼小的身體將會四分五裂,噴出鮮紅的血液四處飛散。
有如花朵零落、有如薄冰碎裂、有如蟲子壓扁。
這是當然的,因為她對我伸出爪牙。
因為她對我拔刀相向。
區區‘青砥’,居然違逆我。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零落吧!
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
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
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燦爛地!
——凋落吧!
——散落吧!
——染成一片猩紅!
撥開了電鋸的刀尖,就這麼描繪出漂亮的弧線移至我的頭頂。
然後,我對準眼前的小小背影揮下。
“——不對!”
我大喊一聲打斷湧上的感情,用力毆打擅自動起來的右肩。
刀的軌道趨緩,心趁機扭身。
但是,刀尖切開心的側腹部。
“啊!嗚啊啊啊啊啊!”
她往地板倒下翻滾,跟我拉開距離。
心通過的地板粗暴地塗上鮮血。
她單膝跪地,按住右側腹喘氣,朝我投以畏懼的眼神。
同時我也以畏懼的眼神看自己的手。
我剛剛做了什麼……我……要砍心……要砍人……?
怎麼可能……
但是心的傷的確是我剛剛弄出來的。那是我親眼目睹,毋庸置疑的事實。
然而,傳進手中的觸感卻是這麼地微不足道,不帶來任何傷了人的真實感覺。
相信就算把人砍成兩半,手也一定感覺不到多少衝擊。
是這樣嗎?生命是這麼地輕如鴻毛嗎?
“嗚……啊……”
手裡的東西之恐怖,讓我的身體為之發抖。
然後手卻放不開,刀就好像黏在手心一樣牢不可分。
“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突然尖銳地大笑。
只見她搖晃地站起來,按住側腹部沾滿血的手擡起來指著我。
然後,再次浮現那近乎發狂的淺笑看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在那裡!就在那裡呀!原來在那種地方!‘赫刃’的靈魂在恭也哥體內!”
“你、你在說什麼……?”
“有道理,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能夠用死神鏈刀。原來是把自己的靈魂分給恭也哥時,連‘赫刃’的部分也給了。”
心忍不住笑意,肩膀為之顫抖。
“難怪鏡姊姊會變奇怪。”
心笑了一陣子,吐出滿足的嘆息後,搖搖晃晃地退後,背靠牆。
我不知道那刀砍得多深,只知道從側腹部湧出的血沿身體流下,將心的右腳染成鮮紅。
“我確定了。恭也哥,除非殺了你解放‘赫刃’的靈魂,不然鏡姊姊就不會回來。不對,只要你還活著,下一個KYOU就算誕生也依然不完整。”
說到這裡,心讓電鋸煙消雲散。
同時,拘束鏡和黑峰的鎖鏈也彷彿溶入空氣般消失。
心無意再鬥下去——是這個意思嗎?
“恭也哥,今天我就先撤退。依這個傷勢,我實在不認為打得贏。然後我發誓,我一定會殺了你。”
面對心純粹的殺意,我的喉嚨哽住了。
我雖然想說些什麼,卻無法化為言語。
心挑起嘴角浮現淺笑後,就這麼倒退沒入牆壁。
“……唔,等一下!”
宛如在嘲笑我終於發出聲音一樣,心的身影融入牆壁消失不見了。
房間被寂靜包圍。
忽然間,堅硬的觸感從手中消失。刀真的就是“穿透”手指,掉在地板上。
左眼感受到的火熱脈動也消失了。
我環視四周,牆壁及天花板到處都刻下嚴重裂傷。
在遠處,小桃仍昏睡不醒。
鏡癱坐不動,右手有幾個鎖鏈刀刃戳出的小傷口。黑峰的身體也有同樣的傷。
然後地板——心的血跡映入眼簾……
這不是夢……是現實發生的事……
我……傷了人……
我砍了——心。
“啊……唔……鳴啊……”
握過刀的右手發抖。就算左手使勁握緊右手,握到手腕都快折斷了,還是無法停止顫抖。
不久顫抖散播到全身,我當場跪下雙腳。
“恭也!”
鏡過來抱住我。
“鏡……我、我……砍了心……那傢伙流了好多血……”
“什麼都別想,你救了我們,這樣就夠了。”
鏡使勁、用力地抱緊我,要抑制我的顫抖。
“我……是什麼……?是死神嗎……?我體內到底有什麼.……?”
剛才,我以外的某種東西一時活了過來,那樣東西打算殺了心。
某種濁黑、炙熱、燒得赤紅的感情纏住我的意志。
“對不起……我不曉得……可是,或許是我害的。因為我救了你……”
我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變得像是在責怪鏡。
“不、不是的!你救了我!所以根本就不是你的錯!”
我握住她抱著我的手,這麼告訴她。
“可是……因為我把我的靈魂分給你……”
鏡虛弱地小聲說。
“不是的,這種事是第一次聽到。”
這時黑峰以沉著的聲音說了。
儘管全身只穿內衣,黑峰卻毫不遮掩,露出擔心的表情看我們。
“以往也曾有死神用‘白傷’延長人類的壽命。可是,不曾聽過死神力量因此轉移到人類身上喔。”
這麼說的黑峰,眼神充滿憂慮。
就好像看著別的東西般的眼神。
“可是……或許‘赫刃’就是那麼特別的死神也說不定……”
我想起心說過“可是‘KYOU’是統理斷罪之鐮、位居要津的特殊死神”這句話。
對死神來說,‘名字’就像命運。
死神與名字一同誕生,名字各有各的意義、各有各的使命,步上各自的道路。
鏡揹負的命運,或許比鏡本人想的還要重大……
“話說回來,謝謝你們兩個救了我。”
黑峰就像是要緩和場面氣氛一樣微笑說完後,眼睛變成金色死神化。
然後披上具現化的斗篷遮住只穿內衣的身體。
“那,我們學校見。”
這麼說完,黑峰就飄上空中,穿過窗戶離開了。
一大早就這麼累,真是名符其實的身心俱疲。不過,幸好大家都平安無事。
“我們也回去吧?”
“嗯。”
我和鏡手牽手站起來,走向還沒清醒的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