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有保護其負責之人類壽命的使命。
因此,必須排除在那瞬間到來前攸關性命的危險。
也就是死神有能力預先察知負責之人類的危險。
事實上,鏡好幾次察覺逼近我的危險,救了我一命。
從樹上掉下來、從屋頂掉下來、在河裡溺水、在火災陷入火場,卡車逼近。
這樣的鏡一臉緊張地對我說了——
我的性命有危險——
她不肯告訴我原因是什麼、是怎樣的危險,但我猜她應該曉得。
搞不好那就算憑鏡的力量也無法完全抵擋。
“呼……”
我在起居室靠牆看電視。
我拿著遙控器,輪流切換兩臺新聞。
在廚房,鏡正在加熱前天小桃送的咖哩。
她之所以親自下廚,是為了讓我遠離任何再小的危險因子。但老實說,把食材託付給殺戮荒野小姐是需要勇氣的。
哎,只是熱個咖哩應該沒問題吧。
飯也還有昨天的剩飯……
我把目光從電視移開。環視室內。
出了我以外沒有半個人,結果心今天也沒回家。
最後一次得知的訊息是她午休時間曾出現在屋頂,之後就行蹤成謎了。
當然,下午的課她也缺席。
那傢伙聽了我和鏡的對話,究竟作何感想呢?
鏡所說的話恐怕是否定心的將來。從人類的角度思考應該沒有問題,但對死神來說應該無法容忍才對。
不管再怎麼粉飾,‘白傷’在死神看來都是罪過的證明。
雖然我這邊看不見,但現在的鏡,應該因為對心感到不安而非常煩惱吧。
就這層意義來說,與其什麼都不做,像這樣做家事活動身體比較能夠轉移注意力。
“味道希望再多點變化。”
……我好像聽到了恐怖的臺詞……
“直、直接那樣加熱就好了,知道嗎?”
我不安地出聲,卻沒有迴應。就在我提起腰煩惱要不要去廚房時——
啵滴……
啵滴……
雖然很小聲,但明顯傳來加料的聲音。
我重新坐下,視線轉向電視。我什麼都沒聽見,我什麼都沒聽見喔。
我像是在催命自己似地,祈禱自己能夠平安無事用完餐。
不就,一盤咖哩放在我眼前。而且很貼心地添了一旦盤。
“好了,我們開動吧。”
“啊,好。”
我盯著放在眼前的咖哩。
一定沒問題的。咖哩因為放了辛香料,似乎不容易餿掉,而且既然加熱過,應該已經高溫殺菌了。
“我不客氣了。”
我做好心理準備拿起湯匙。
然後——放進嘴裡的瞬間,意識抽離了我的身體……
有如陷入跟自己同樣溫度的泥沼般嚼心。不光是身體,就連意識及五官都顯得沉重,不可思議的感覺。
啊啊……我聽到聲發。
在黑暗的世界中,有如從遙遠高處傳來微光般的聲音。
熟悉的親近聲音,那聽起來有如心跳聲,喚起持續沉陷的意識。
在呼喚……我……?
“——恭也!”
“啊!”
原本一片漆黑的世界,突然變白開闊。
一臉著急地湊近看著我的鏡,看起來還很朦朧。
“你沒事吧?我看你突然倒下……”
撇下這麼說的她,我看著桌上只吃了一口的咖哩。
“原因到底是什麼呢?我並沒有感覺到生命危險……”
“……沒事,我只是很困。因為強烈地想睡,所以食物進入肚子的瞬間,就滿足地墜入夢鄉了。”
“是嗎?討厭,你不要嚇我啦,又不是小嬰兒,拜託不要邊吃邊睡啦。”
“你、你說得對。”
啊啊,不說出真相究竟是溫柔,還是膽小呢……
“今天早點睡吧,我想你也應該累了。”
“是啊,就這麼做。”
“那就把飯吃完吧。”
“!”
笑容……鏡的笑容奪走我的退路。
我看著桌上的咖哩(形狀的有害物質),緊張地吞口水。
“我、我努力。”
“咦?努力什麼?”
我的話讓鏡歪頭不解。
“我會努力不在吃到一半時睡著、的意思。”
“我會叫你起來的啦。”
鏡微微一笑這麼說完,就舀起自己的咖哩送進嘴裡。
然後保持這個表情僵住半晌——保持這個表情咕咚倒下。
啊啊,太好了。這傢伙並不是味覺出問題。
這個咖哩(原本還算是〕她如果照常吃掉的話,我曾經認真地煩惱過該怎麼辦。
總之,趁現在把這些盤子收掉吧。既然還有剩飯……來煮健胃的鹹粥好了。
“我吃飽了。”
“……我吃飽了……”
我們吃完鹹粥,結束餐後禮儀。相對於吃到正常食物而頗滿足的我,鏡不知為何垂頭喪氣。
“怎麼了?不好吃嗎?”
“不是的……你的性命明明面臨危險,枉費我想讓你乖乖別動的……”
“不過,就因為我乖乖不動的關係,這才碰上了危險。”
我收齊空碗,站起來要拿到流理臺。
“嗚嗚嗚~.……我會好好學做菜的……”
鏡整個人趴在桌上,懊惱地敲著桌面。
我撇下她逕自移動到廚房。
裝過鹹粥的餐具要是不馬上洗或是泡在水裡面,殘渣就會變硬、很難洗掉。
……直接洗掉好了。
我把水倒進餐具,拿菜瓜布沾洗碗精。捏了兩三下以後,菜瓜布立刻滲出細小的泡沫。
“我說鏡,關於中午的事。”
我一邊用充滿泡沫的菜瓜布刷餐具,一邊跟位在看不見的位置的鏡說話。
“中午?”
“啊——不光是中午,還有剛才也是,你說我的性命面臨危險,對吧?”
“……嗯。”
畢竟是這樣的話題,鏡的聲調降低了。
“我從之前就很在意了,為什麼會曉得那種事呢?死神的特殊能力嗎?”
沒有迴應。接下來一段時間,只有我手邊傳來餐具漸漸變乾淨的輕快聲響。
我知道這很難回答,所以沒辦法催她。
我也想過這件事是不是不可以問,但這畢竟跟我有關係,我想要有一些基本的認識也是事實。
……不過,這種分隔兩處看不見彼此的情境是不是很不妙啊……早知道應該在吃鈑時隨口問她,這樣會不會比較好?
“死神……只要死亡接近,就會聽到一樣東西。”
鏡結結巴巴地開始說了。
“我們稱那為‘腳步聲’。”
腳步聲——今天中午她告訴我的話,同時,也是不久前心在公車劫持犯企圖逃亡時,低聲說過的話。
“如果是自己負責的人類,就會聽得更清楚——不管相隔再遠都一樣。”
“原來如此,你就是這樣在我危急時飛過來的嗎?”
我想起前幾天卡車逼近時的情況。
“那麼,我會面臨怎樣的危險還不曉得嗎?”
我洗完碗,關上水龍頭後,拿起一旁的毛巾一邊擦手一邊走向起居室。
我一回房間,眼前是神色莊重、低著頭的鏡。
“鏡?”
看到鏡的表情比預想的還要嚴肅,我感到不安。同時我感覺到了,鏡知道危險的原因。
這就表示,事情是這麼地難以啟齒。
我隔著桌子在鏡的對面坐下,盯著她看。
“跟心有關係嗎?”
鏡不知為何動搖了。
我有如喃喃自語般問她。
“這……老實說我不曉得……或許是那樣,又或許不是……”
鏡依然垂下眼睛,這麼回答。意思是可能性一半一半嗎?
“嗯——……總之,這表示我只要待在你身邊,就可以安心了嘛?”
“那當然囖,你就由我來保護。”
鏡擡起臉,以認真的眼神正眼凝視著我這麼保證了。
我朝她投以笑容。
“你說得這麼肯定,我就放心了。”
我一邊這麼說,一邊把手伸向她的頭,像誇獎小孩子那樣輕輕地拍了幾下。
“唔唔~總覺得我被當成小孩子了……”
鏡不知道是不是對我的行動不滿,對我鼓這腮幫子,不過她並沒有甩開我的手。
“總之我會片刻不離地待在你身邊,你要記著這點喔。”
“好,我知道了。就靠你了。”
我再展露一次笑容後,撐著桌子站起來。
“你要去哪?”
“嗯?喔,既然飯也吃了,我想是不是該準備洗澡了。”
“洗、洗澡!”
鏡不知為何動搖了。
“咦?怎、怎麼了嗎?”
“沒、沒事……你可以先洗喔。”
“好、好啊,那我先洗了。”
我納悶地走向衣櫥,拿著替換的內褲和浴巾前往浴室了。
一進浴室,我就把手湊近蓮蓬頭確認水溫。
等熱水調到不會太燙也不會太涼的溫度後,我從肩膀開始衝溼全身。
其實應該要泡熱水澡比較能消除疲勞,但是夏天泡了馬上就會把人燙熟,所以我都只衝澡。
真要說起來,這裡畢竟是套房大樓,浴缸根本沒那麼大,沒辦法放鬆泡澡也是事實。
泡澡還是要能夠伸直腳比較好。我一邊思考這種事,一邊在浴室的椅子坐下,拿著蓮蓬頭要洗頭。
頭淋著熱水,同時回想剛才的對話。
‘腳步聲’……嗎?既然我聽不到,就算想注意也沒辦法。
雖然鏡說她會保護我,但她畢竟是女生。身為男人卻只能被人保護還真有點悲哀。
就在我思考這些事時,背後突然傳來門喀嚓一聲開啟的聲響。
因為耳邊就是熱水飛濺的聲響,所以我本來還以為聽錯,但溫度顯然不同的冷空氣流進浴室了。
我慌張地要回頭看——
“你、你你你、你要敢看這邊,我、我、我就砍你喔!”
鏡的聲音在狹小的浴室內迴響……咦、鏡?咦?鏡進來了!
出乎預想的遭遇發生!
“媽啊,咦?怎、怎樣?你突然這樣是怎麼了?”
雖然想轉頭卻不能轉頭,我感覺到背後有人。
“我我、我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喔?剛才我也說過,我只是要片刻不離地待在你身邊而已。而、而而而、而且洗澡的時候會毫無防備,所以就是那個……你、你的背後就交給我吧!”
雖然臺詞非常有男子氣概,但是整段話飆高的聲調顯現出她的緊張。
只要轉頭……只要轉頭就會看到裸體嗎……?
水花敲打地板的聲響埋沒浴室。我該怎麼應對才好?這是在測試我嗎?
我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觀察背後的動靜,地板沒發出軋軋聲響,就表示鏡也紋風不動。
熱水導致溼度和室溫升高,甚至感到呼吸困難。
“呃——……你現在要洗頭嗎?”
“咦?對、對啊,我是這麼打算沒錯。”
“那、那——我來幫你洗。所以你不許面向這邊喔。”
話一說完,鏡就立刻用雙手抓住我的頭,這大概也兼具了不給我轉頭的限制作用。
手指的力道很明顯跟洗頭的力道不一樣,是掩飾害羞嗎?
又細又白的手從臉旁邊伸出,從靠在牆壁的架子抓下洗髮精。
不妙……因為目睹鏡身體一部分的關係,我不由得重新體認到她真的就在後面。
“……你的頭髮需要多少用量呢?”
她按了按洗髮精的壓頭弄出啾噗啾噗的聲響,往手心添洗髮精。
該怎麼說呢,像這樣……充滿迴音的空間,雖然或許是我想太多……但所有聲音都不由自主地聽作成人音效的我很糟糕嗎?
不光是鏡的吐息,就連洗髮精擠進手心的聲音,聽起來都莫名地撩人。
唔、冷靜、冷靜啊,笹倉恭也。這種時候得以紳士自持,就算出了差錯也不可以變形……!
要戰勝自己的年輕氣盛。這種時候我想想……對了,就是圓周率!只要想圓周率就行了——哪有,我記得之前才因為圓周率自爆過!
“嘿咻。”
不知道曉不曉得我內心的糾葛,鏡“呸啾”的一聲把手放在我頭上。
嗯,洗髮精的量太多啦。冰涼濃稠的液體從頭頂往後腦勺、發角流下。
鏡開始用指腹部份很有節奏地洗我的頭。
我感覺得到頭上漸漸起泡,同時滑過頭皮的指尖轉為舒服的按摩,我開始進入放鬆模式。
哈啊~……原來別人幫自己洗頭是這麼地舒服……
先前的邪念不知道去哪了,我放空任由鏡替我洗頭,有如賢者般開悟了。
“有、有、有沒有哪裡會癢?”
當然鏡似乎還是很緊張,聲調依然飆高。
不對,我也因為聽到她的聲音的關係,一瞬間變回原本的自己意識到現狀。
“不、不不不、不要緊。很舒服喔,嗯。”
“那那那、那真那真是、太太、太好了。”
“唔、嗯、謝、謝謝你。”
“不、不客氣。”
多麼白痴的對話……一段時間兩人都陷入沉默,只有我的頭髮清洗髮出的譁唰譁唰的聲音。
必須再一次達到賢者的開悟……
可是——有樣東西妨礙我。
……從剛才就一直有東西碰到我的背……
並不是被某樣東西抵住。本來胸部的觸感在騎腳踏車時就已經嚐到很多次,所以我知道。
當然裸胸的觸感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現在這個並不是那種充滿彈力的東西,而是該怎麼說呢,好比尖端無意間碰到……
——不行、不行、不行!我非成為賢者不可!不許想!感覺——不可以有感覺!踏入虛無之境啊!笹倉恭也!
就在我拚命屏除雜念時,頭上的泡沫漸漸往下掉。
因為洗髮精的量太多的關係,泡沫的量也非比尋常。這樣下去甚至可以洗整個身體。
……可以洗整個身體……?鏡要洗我的……身體?
比方說用手幫我洗……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許想——
我苦悶地搖頭。
“呀!什、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嚇到,鏡放開我的頭,倒退兩三步。然而那個舉動釀成意外。她赤腳踩到擴及地板的成團泡沫,整個人滑了一跤。
“呀啊啊啊!”
尖叫從頭上往背後移動。然後不到一秒的時間,啪滋!鏡倒在充滿泡沫的地板的聲音響起,同時浴室搖晃。
“鏡!”
我反射性轉頭,這當中並沒有任何邪念。
這是性善說所謂的不忍人之心,是身為人理所當然的行動。
但——映入我眼簾的是……
颼!
劈過蒸汽縫隙的一道光。死神鐮刀的一閃,從兩眼之間斬至後腦勺我的意識到此中斷……
“圓、圓周率約等於三!”
語無倫次地大叫醒來的我躺在床上。
床邊是鏡一身T恤短褲裝扮,雙腳呈W狀坐著,紅著臉看我。
“你……你醒來了……?”
“……這裡是……?我記得我剛剛在浴室……?”
我感覺到從眼睛到後腦勺,特別是腦漿下方隱隱作痛,張望周圍。
“這這、這個嘛%你……突然在於是昏倒了,又不能放著不管……所以……我就把你搬出來了。”
“與其說昏倒……應該是砍昏了,才對吧?”
我從蒸汽縫隙間的確看到了刀光,腦袋裡的悶痛絕對不是撞到地板造成的。
鏡應該也心知肚明,眼睛不敢直視我。
我看時鐘,指標指著十一點。原來我失去意識大約三個小時嗎……
……嗯?
從浴室搬到這裡……?
我看向自己,發現有穿衣服,褲子和T恤都有。
還有,總覺得全身的面板很乾淨,應該說很清爽。
“……鏡小姐……恕我冒昧請教一些事……這身衣服是……?”
“因、因為房間開著冷氣,身身、身體沒擦乾不是會感冒嗎?所、所所所、所以我稍微努力一下了喔。”
“…………”
“…………”
沉默。彼此垂下視線望向地板或棉被,表情凍結。
也就是說……我被鏡擦了……從頭到腳……
“啊、啊……啊哈哈哈,是、是喔——也是啦——畢竟會感冒嘛——而且夏天感冒很難好,所以洗完澡一定要把身體擦乾穿上衣服嘛——”
“就、就是呀、就是說嘛,喏,畢竟設定是未婚妻,這點事不做不行嘛,很正常嘛。”
“是、是啊。一點也不奇怪對吧、符合常理對吧、嗯、合理合理。對了,總覺得身體感覺特別清爽,是不是洗完澡消除疲勞了呢——”
“呃——是那個啦。我想既然都洗澡了,就要好好把身體洗乾淨,就幫你洗了。”
“是喔——原來你幫我洗了——那還真是感激——畢竟光是衝熱水是衝不乾淨的嘛——”
“沒錯沒錯,光是衝汗沒意義,一定要用肥皂充分搓泡清洗才行嘛——”
兩人莫名起勁地企圖為現狀找藉口及打哈哈。
是嗎,我被洗了嗎……被鏡抹上滿身泡沫清洗嗎……
到什麼程度?洗到什麼程度?洗到多仔細?
“………………”
“………………”
對話一停止,原本高昂的情緒便急速冷卻,難以言喻的沉默掩埋整個房間。
腦子想不到接下來要說的話。這算什麼?我是被害者?道謝就行了嗎?這樣真的好嗎?
“……話說……”
就在我益發消沉時,鏡彷彿想起什麼般小聲說了。
“……就算沒有意識……還是會變大呢。”
“嗚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惡,這是什麼哪門子的羞辱游戲啊啊啊!”
“有、有什麼辦法!還不都要怪你轉頭!”
“你在背後跌倒了,我當然會擔心轉頭看啊!”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那樣不就被你看光光了!”
“結果就換成我被看光光嗎!倒是你既然要從頭到腳洗,就請在我有意識的時候洗!”
“要要、要是那麼做,你絕對會說要連我一起洗好不好!”
“對,我要洗!我偏要洗——喂,我們在吵什麼啊!”
彼此都滿臉通紅,展開無意義的爭論。
話雖如此,要論丟臉的話,絕對是我遠勝過鏡。
這股渾身清爽的感覺,真的只有洗過而已嗎?我怕得不敢再問下去了啦!
怦!我倒在床上虛脫。
“我要睡了……明天的太陽一定會讓我忘記一切……”
“是呀……就睡一覺忘了這件事吧。”
鏡一點頭,就站起來關燈。
啊,不行,我得讓出床才行。今晚心也不在,應該不用到走廊睡吧。
我起來讓出床位,下了床。
“等一下,你要去哪?”
鏡見狀,出聲叫住我。
變暗的房間內,藉著窗簾縫隙透進來的些微亮光,雖然看不清表情,至少看得見鏡正眼看著我。
“你問我去哪,當然是在地上鋪座墊睡啊?”
我一邊站起來一邊這麼回答。
一起生活至今,那漸漸變成理所當然的就寢方式。
當然,自從心來了以後,硬邦邦的走廊就成了我的臥榻。
鏡動來動去地爬上床,以跪姿面向我。
然後目不轉睛地凝視我半晌後,緩緩地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咦?”
驚呼的同時,我被鏡一把拉過去。
意外的舉動嚇得我腳步不穩,然後膝蓋撞到床緣,就這麼失去平衡倒向鏡。
不過我沒有壓在鏡身上,鏡把我的手臂一扭,讓我掉在剛剛躺下的位置旁邊。
“???鏡小姐?”
“你、你今天要睡這邊喔。”
鏡在我身旁這麼說了,雖然很暗看不清楚,但她的臉似乎紅紅的。
“睡這邊……那你呢?”
“我……我當然也睡這邊呀,難道你要我睡地板嗎?”
“意思是一起睡……嗎?”
“你、你別想歪喔!飯後我不是說過嗎,我不會離開你。所以你可別心癢喔?
這個死神,竟然強人所難!
“好了,你再往邊邊靠一點啦,要空出我的位子。”
“喔,好。”
我聽鏡的話,在床上扭動身體靠向邊緣。
等到我挪出足夠一個人睡的空間,鏡便盯著那塊空間半晌以後,慢慢地躺下了。
臉離我很近,靜謐的吐息帶著餘溫拂過臉。
不對,這種距離以往也有過好幾次,但是躺在床上,感覺意義又截然不同了。
這可不是心頭小鹿撞的程度,就連手的脈搏都噗通噗通地響。
手不知道該往哪擺好,最後乾脆雙手環胸。鏡也不管我的手足無措,轉動身體背對我。
“先、先說好,你要敢亂來我就砍你。”
“不、不用你提醒。”
眼前鏡的頭髮散發的香味薰得我頭昏眼花,我也背對她擺正睡姿。
背感覺到鏡的熱度。雖然看不見,卻知道近在咫尺。
“……那麼晚安。”
“喔,晚安。”
我道晚安,在緊繃的氣氛中閉上眼睛。
黑暗的房間裡,只有冷氣聲低沉作響,彷彿耳朵深處遭到壓迫般的沉默。
這種狀態真的睡得著嗎?
頭腦深處非常清醒,一點睡意也沒有。
……不對,就這麼睡著真的可以嗎?
我稍微睜開眼睛一看,已經習慣黑暗的眼裡映著房間牆壁。這是自從鏡來到這裡把我趕下床以後,就不曾看過的風景。
但是,背後的氣息是那麼地新鮮,或者該說是嶄新。
雖然是以保護我為理由,變成這種狀況,但那是“原因”與“過程”。
……搞不好鏡也有可能期待接下來的“結果”。
比方說她是在測試身為男人的我的勇氣、或者該說是積極性……?就像有時候也是需要來硬的那樣。
不不不,可是,要是弄錯了,我一定會被前所未有的刀光劍雨砍翻。
嗚哇……光是想像,從趾尖到鼻頭都痛起來了……
……這是要我跨過那堵名為恐怖的高牆嗎?
我緊張地吞口水,鬆開交叉的雙手,挪到自己的頭下面代替枕頭。
床隨著我的動作,稍微軋軋作響。
明明只是這樣而已,我卻擔心鏡會不會胡思亂想,心臟加速跳動。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認為自己睡得著——倒是這傢伙睡得著嗎?在這種狀況?
她不會像我一樣左思右想嗎?她沒有“會來嗎?”“會上嗎?”之類的念頭嗎?
換作是小桃,肯定會說“這是會出現選項的狀況——”之類的話。
可惡!我想存檔!我想在這裡存檔,選擇“溫柔地摟進懷裡”或“一口氣撲上去”的選項!
萬一失敗,只要讀取存檔就好了……咦,怎麼選項都是做下去啊!
就在我為自己的少不經事與慾望苦悶不已時,背後傳來鏡加深的呼吸聲。
……這是……鼾聲?
咦?這傢伙睡著了?真的假的?
“……鏡……?”
我小聲呼喚她的名字,但沒回應。我豎起耳朵半晌,規律、毫無防備的呼吸持續著。
原來她睡著了……是嗎……
我慢慢地吐出嘆息,讓緊繃的肩膀放鬆。
什麼嘛,真的只有我一個人心癢嗎?
她是信得過我嗎?還是根本沒想到那些事?總之這下我也提不起勁了。
睡吧,現在我有睡意了。
啊啊,但願……鏡的睡相很好,不會一醒來就抱住我。
那種狀況固然令人開心,但是不管理由為何,到時候我想必會被人不講理地砍。
我一面思考這些事,一面閉上眼睛染黑視野後,意識落入深處,以便讓頭腦休息。
究竟過了多久呢?
我感覺到右手承受著陌生的重量,因而清醒。那股重量雖然舒適,卻妨礙正常血液迴圈。
簡單說,就是手麻了。
我稍微睜開眼睛,就看到昏暗的天花板。然後就這麼往右偏移視線,便看到鏡的頭。
“………………”
不知何時鏡枕著我的手臂,睡臉很近。
這傢伙要是在這種狀況醒來會砍我嗎……趁現在把手抽走比較好嗎?
可是那樣或許會吵醒鏡,而且我也實在不忍心那麼做。
應該說也有一種情況是手抽到一半時這傢伙醒來,引發意外的誤解“颼!”挨她一刀。
唉,就保持這樣好了。要是早上起來被砍了,就到時候再說了。
我維持臂枕的狀態,閉上眼睛要重新入睡。
但冷不防感覺到動靜,睜開就要闔上的眼皮。
在躺臥狀態看不到的頭上方死角,有人在。
我慌張地把頭轉向那邊。
在昏暗的房間裡,有一對發出金光的眼睛。
“——!”
出乎預料的人影,嚇得我一口氣哽在喉嚨裡。
黑髮與黑斗篷。心一身彷彿會融入黑暗的裝扮,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一瞬間我還以為她是幽靈。那完全感覺不到溫度的視線,讓我心跳變得更加劇烈。
“原、原來你回來了?”
我顧及正在睡覺的鏡,壓低音量這麼說。
只見心迅速眯起眼睛,不發一語地瞥了鏡一眼。
“似乎相當歡愉嘛!”
“笨、笨蛋!才不——”
被心亂講話,我本來要反駁,卻被心的手指抵住嘴角制止。
“小聲點,鏡姊姊會醒來。”
她一確認我把話吞回去,就收回手指,飄到空中。
然後就這麼移動到我上方呢喃了。
“我之前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
“之前?”
是指什麼時候?我蹙眉搜尋自己的記憶。
心看著思索的我,揚起嘴角歪扭表情。
我記得這個淺笑。對,有如劇毒般滲進體內的微笑。
“要是我說有方法可以見御柱克己的話,你會怎麼做呢?”
心再呢喃了一次跟當時同樣的話。
心跳變得更強。我想說些什麼,卻無法轉成語言,只是張開嘴脣就已經是極限。
“雖然準備工作花了點時間,不過終於快要成形了。”
心不改笑容,這麼說了。
“請對鏡姊姊保密,這是還在開發中的機密事項。”
朦朧的意識完全清醒了。
我緊盯著眼前的小小死神,想起克己的事。
沒留下半句遺言就被迫天人永隔的朋友,救了我一命的朋友。
我能夠再次見到那傢伙。
鏡說過我面臨危險,那或許跟心有關係。
就算是這樣,既然已經聽到克己的名字,哪怕多少有風險,我還是會上鉤。
像現在,我就無可比擬地深受心的話吸引。
“……我該怎麼做?”
我剋制急躁,壓低聲調問心。
不知道是不是很滿意我這句話,心浮現笑容——那天在屋頂上展露的詭譎成熟微笑,接著慢慢地飄離我。
“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也沒關係,時候到了我自然會通知你一聲。”
心這麼呢喃,往牆壁方向移動,接著靜靜地有如沉入水裡般,讓半個身體沒入牆壁。
“那麼到時見。還有,要是你敢對鏡姊姊亂來,我就把你碎屍萬段。”
最後留下詛咒般的話語,心的身影就完全消失了。
房間恢復寧靜。
我緩緩地把積在肺部的炙熱而沉重空氣吐出來。
和惡魔定契約了——這樣形容感覺很貼切。
“嗯……恭也……?”
耳邊冷不防傳來說話聲,只見枕著我手臂的鏡一臉剛睡醒的呆滯表情看著我。
“怎麼了嗎……?”
她的頭腦大概根本沒清醒,對臂枕狀態似乎也不抱任何疑問。
“沒有,沒事……你繼續睡吧。”
“……嗯——……嗯。”
鏡聽話地點頭後,要枕頭(我的手臂)的位置配合她的頭的部分,再直接伸出手和大腿纏住我的身體。
我完全被她當成抱枕。她各種柔軟的部位抵住身體,然後就這麼發出安靜的鼾聲了。
這個狀況固然令人開心,但我現在完全沒那種心思。
不對,有點不一樣。因為被鏡抱住……因為身旁有暖意的關係,我才能保持自我。
我的心受心的話動搖,是鏡緊緊地替我把持住。
要是沒有這個,我肯定早就爬起來去追心了。
我全身接受鏡的溫暖,閉上眼睛。
那或許是圈套。可是,搞不好真的見得到克己也說不定。
在一片漆黑的視野中,意識反覆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