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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偵探(第一卷)》第4章
  1

  我飄車兼賞花回來時,發現有客人上門。

  「阿隆,有客人找你。」

  我正把NS400R停在「麻呂宇」後方時,星野伯爵探出頭來告訴我。

  「客人?」

  我脫下安全帽,順便幫康子脫下借她的安全帽問道。

  時序邁入春季,春假剛結束,卻是賞花的最佳季節。我冴木隆CIA早就識破了老爸想趁今天,假借賞花之名,邀我親愛的家教麻裡姐來一趟禁忌之旅的不良居心,聰明的我立即向「麻呂宇」的媽媽桑圭子,也就是廣尾聖特雷沙公寓的房東通報。於是,在這個風和旦麗的大好日子,涼介老爸只好左擁右抱地帶著兩位美女賞花去了。

  今天早上,老爸正打算帶著麻裡姐從後門開溜,看到媽媽桑圭子抱著裝便當的籃子擋在門口的表情,實在太精采了。

  「哎呀呀,阿涼!怎麼這麼慢,我正打算上樓找你呢!」

  媽媽桑圭子絕不是與美麗無緣的女人,撇開不符年齡的服裝和化妝技巧不談,她個性好又有錢,還是喜歡冷硬派推理的師奶,比起麻裡姐,她和老爸更匹配。

  那一瞬間,老爸看著我,喉嚨深處發出無聲的吶喊,那表情就像呼吸困難的恐龍。

  「我聽阿隆說了以後,趕緊做便當!下次約我出去,要早點說嘛,討厭!」

  「不……,我……我在想,店裡的生意一定很忙……」

  「我已經交代星野先生了,沒——問——題!」

  「隆,你……你也會去吧?!」

  我看到他求助的眼神,故意壞心眼地笑了笑。

  「很不巧,今天約了人飄車,看來,我只能忍受斷腸之苦,把兩位大美女讓給父親大人了。」

  老爸當時的表情顯然想殺了我這個兒子,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帶著那兩個女人,開著那輛破爛休旅車在早上十點左右出門,現在都下午四點了,依然不見蹤影。

  「阿隆,是你的客人,對方說是你同學。」

  星野伯爵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一旁的康子惡狠狠地瞪著我。

  她是大勒索專家的女兒,半年前,在她準備踏進演藝圈之際,引發了一場以她為主的遺產爭奪戰,冴木偵探事務所也被捲入。雖然她後來毫不猶豫地放棄了當藝人的夢想,但仍然在就讀的J學園當大姐頭。她的外型甜美可愛,個性卻很強悍,做事幹淨俐落。如果跟她維持穩定的關係,只要讓她聽到劈腿的「劈」字,拳頭早就飛過來了。我在這方面特別謹慎,至今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今天,康子似乎抱著難以言喻的期待心情,所以,她瞪我的那一眼,應該是在恫嚇我:「該不會是女生吧!」

  這個月應該不會有女生上門哭訴「每個月的不遠之客」沒來吧!

  「男的?」

  聽到我這麼問,星野伯爵沉重地點點頭。

  如果是男人,我更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了。在這個晴朗的星期天,我那些同學都會卯起來把妹。即使情場失利,也不會跑到經常有同學出入的咖啡店殺時間。

  我對康子聳聳肩,走向「麻呂宇」的大門。

  推開大門,看到一個男生坐在吧檯前,店裡沒有其他客人。

  「回來啦!」

  星野先生再度向我打招呼,那個男生轉過頭。他的體型矮小、面板很白,戴了一副很有品味的眼鏡。

  「嗨,冴木同學。」

  他鬆了一口氣,向我打招呼。

  「咦?」

  我露出驚訝的表情,其實是真的很驚訝。因為坐在那裡的人,是我們班上第一名的優等生鴨居一郎,他是世界知名建築師鴨居雄一的兒子,也是名門秀才,不知道什麼原因,竟然進入K高中這所墊底的都立高中。

  當然,這種好學生不可能和我這種貨色有什麼交集,聽說鴨居的腦袋遺傳了他父親,但個性十分軟弱,考試時總是在重要關頭挫敗,所以才會考進K高中。

  否則,以他的聰明才智,絕對是讀私立開成或麻布中學的料。

  在日本這個資本主義國家,階級制度在中學教育已看得出端倪。在高中教育的第二年以後,就算塵埃落定了。也就是說,像鴨居這種以東京大學、京都大學等國立一流大學為目標的學生,和想要擠進二流私立大學,甚至混進三流私立大學也無妨的我,身分早就不一樣了。那裡有邁向勝利的人生,這裡則有一大堆成為別人踏板的人生。

  有著如此巨大鴻溝的我和鴨居雖然同班,卻從來沒說過話,更不是在星期天傍晚相互拜訪的朋友。

  「哇,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我一邊說著,一邊在鴨居身旁坐下。康子則坐在他的另一邊,嫣然一笑。

  鴨居立刻顯得手足無措,漲紅了臉。

  「冴木同學,她是誰?」

  「我朋友,向井康子。」

  「你好,叫我康子就好。」

  或許是怕嚇到我同學,康子努力裝出可愛的模樣。

  我和鴨居沒有交集,也表示彼此沒有敵意。

  「真難得,有什麼事嗎?」

  聽到我這麼問,鴨居為難地低下頭。

  「不,沒什麼特別的事……,我剛好有事來這附近,想起你家好像在這一帶……」

  「不是在這一帶,而是在這裡,就在樓上的公寓。」

  「是嗎?哈哈哈。」

  他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我向康子使了一個眼色。

  「那我上去一下。」

  「不,呃,我是不是影響你們了?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鴨居站了起來。

  「沒關係啦,你難得來,坐吧!」

  我挽留了他,看著星野先生說:

  「伯爵,我餓了。」

  「要不要幫你做三明治?」

  「好啊,鴨居,你也來一份吧,這裡的三明治超讚的。」

  「是嗎……,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既然是阿隆的朋友,那就讓我來露一手吧,再附上一份法式局烤洋蔥湯。」

  「麻煩你了。」

  康子走出了「麻呂宇」。

  「好了,」我這麼說著,轉頭看著鴨居,「到底有什麼事?」

  「不……,呃,我只是路過……」

  「不是吧!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不瞞你說……,呃,沒錯……」

  鴨居那雙在Renoma鏡片後方的眼睛怯生生地眨了幾下。

  「到底怎麼了?」

  「我記得你家是開偵探社的。」

  「我那個不良老爸?對啊,他是私家偵探。」

  「SaikiInvestigation。」

  鴨居的發音相當漂亮。他一定是看著「麻呂宇」遮雨篷上的霓虹燈招牌讀的。

  「對。」

  他父親鴨居雄一在世界各地設計了很多議會、宮殿和飯店,他可能偶爾跟著父親出國,即使發音完美,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同樣說外語,似乎做過一些見不得人生意的我家老爸和鴨居就有天壤之別。

  「我可以……委託……你爸一件案子嗎?」

  鴨居語帶痛苦地問道。

  「案子?你是說調查嗎?」

  「嗯,應該說……」

  「我覺得你最好別抱太大希望,不過,不妨先說來聽聽。」

  「其實……,我……被人勒索了。」

  他似乎快哭出來了。

  「你被哪裡的混混纏上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很嚴重。」

  「多嚴重?」

  「這……」

  鴨居終於紅了眼眶。

  他是個男人,我總不能摟著他的肩說:「好了,好了,別哭了。」我決定視而不見,也許交給老爸處理比較輕鬆。

  但老爸還沒回來,鴨居的淚腺在崩潰的前一刻受到控制,他終於娓娓道來。

  據他說——

  事情始於去年的聖誕節,鴨居受慶應高中的小學同學之邀,一起去了一趟他很少涉足的夜店,參加狂歡派對。

  同樣是高中生,派對上有很多像鴨居的有錢人家少爺,還有其他念私立名校的公子哥兒、千金小姐。

  身處其中,就讀無名高中的鴨居自覺不比別人笨,卻因為對玩樂一竅不通而被孤立。不過,有個溫柔甜美、念名門女子大學附屬高中的女生主動找他說話,他們相談甚歡。那天,鴨居跳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場貼面舞。

  派對之後,他們也經常約會。幸好鴨居他父親常常出國,比起一般都立高中的學生,鴨居的零用錢綽綽有餘,從來不缺約會資金。鴨居的母親十年前和藝術家父親合不來,跟一個年輕建築師私奔了,所以,家裡根本無人干涉鴨居的生活。

  不久,鴨居迎接了十多年的人生中最劃時代的一刻。他和那女孩上床了。比起時下的高中生,雖然稍嫌晚,鴨居也終於擠進成年人的行列。

  然而,事件的核心還在後頭。

  「那個沒來。」

  這句話讓鴨居從天堂墜入地獄。所謂的「那個沒來」,當然是指女孩「該來的沒來」,也就是「每個月的不遠之客」沒有上門。

  而且,對方的父母也知道了,這讓個性憨厚的鴨居嚇到臉色發白。一個星期前,對方的父親大發雷霆,威脅要把他掐死。

  鴨居的父親目前還在美國,為美國國防部的大樓設計案展開交涉工作。鴨居的父親向來家教嚴格,如果發現兒子「荒唐的異性交往→懷孕」的事態,不知道會怎麼處罰這個辜負他的不肖子。

  鴨居光是想到這件事就夜不成眠,也無心讀書(這一點和即使沒有心事,也不想讀書的隆同學不一樣)。

  如果能用金錢解決,鴨居戶頭裡還有父親給他的足夠存款。

  當然,這種事無法用錢解決,對方的父親提出的條件十分嚇人。

  鴨居的父親在青山擁有一家事務所,鴨居雄一目前人在美國,每個月只去事務所露臉兩、三次,事務所通常有五名員工,鴨居當然可以自由進出。於是,對方的父親利用這一點,叫他去偷設計圖。

  而且是目前正在興建中、位於美國的某建築。

  聽到那棟建築物的名字後,我決定等老爸回來再說。

  「對空戰略防衛總部。」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跑單幫的管轄範圍。

  2

  「這不關我的事,我才沒那個閒工夫去管你同學的案子。」

  老爸把雙腳擱在卷門書桌上說道,銜在嘴角的寶馬冒著煙。

  「但不管怎麼想,這都是跑單幫的管轄範圍。」

  老爸似乎還不能原諒我今天早上的計謀。

  「是嗎?外行人插手這種事,也無濟於事吧!儘管他父親再嚴厲,也不可能狠心處罰這個優等生。」

  「對方的父親自稱做貿易,但不知道做什麼生意。」

  老爸送麻裡姐回家,和媽媽桑圭子回來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我先讓心浮氣躁的鴨居回去,由我向老爸解釋。

  「告訴你,我當偵探,不是為了調查高中生荒唐的交友關係,這種事,去向教育委員會申訴吧。」

  他完全不買我的帳。

  「不然,你就基於同學之情幫他一下囉。」

  老爸故意誇張地打著呵欠說道。

  「保護兩位美女真累,我要去睡了。你先查一下情況,如果遇到什麼詭異的事,再通知我囉。」

  老爸放下擱在書桌上的雙腿,搔抓著頭,走進觀葉植物圍繞的淫蕩空間。

  我啐了一聲,拿起老爸留在桌上的寶馬煙,淫蕩空間的門立刻打開了,傳來老爸的聲音。

  「喂,高中生,如果要抽菸,下星期就由你負責打掃。」

  我聳了聳肩,把煙放回桌上,在一旁洗耳恭聽的康子遞給我涼煙。

  「我在想……」

  「什麼?」

  「那個女的真的是高中生嗎?」

  「她說是S學院大學附屬高中。」

  「你同學又沒看過她去學校上課。」

  「那倒是。」

  「約會時,不可能叫對方出示學生證,要唬弄他太簡單了。」

  「但是——」

  「S女中的校規很嚴,如果學生被校方發現去夜店,會立刻被退學。」

  「原來如此。」

  「聽你同學說的,總覺得他好像中計了。」

  「仙人跳?美人計?」

  「你說什麼?」

  「沒事,那是古文課學到的字眼。所以,對方的老爸就是冒牌貨,『中了』也是唬人的囉?」

  「也不是不可能,但會有『一炮就中』這種事嗎?」

  她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不管是一炮還是一百炮,會中就是會中。」

  「你倒是很感慨嘛,看來你有切身經驗喔。」

  「沒有,沒有,我的外號叫無籽西瓜隆。」

  「總之,要不要先試探一下這個女人?」

  「試探她有沒有懷孕嗎?」

  「白痴。」

  她竟甩了我一耳光。

  隔天,我和康子約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店見面。康子的鬼點子很多,找人代點名,然後蹺課去我家把我的NS400R騎過來。她雖然沒駕照,騎車技術卻絲毫不遜色。畢竟是「學生都是藝人和太妹」著稱的J學院大姐頭,這點本事不值得大驚小怪。

  今天,鴨居要跟那個高中女生約會,他也和我一起在咖啡店等候。

  「冴木同學,跟蹤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我沒那麼笨手笨腳,她絕對不會發現的。」

  「但如果被她或她爸媽知道……」

  「即使發現有高中生騎車跟蹤,誰會想到是私家偵探?」

  「那倒是……」

  我已經叫鴨居告訴對方,會先考慮一下,儘可能爭取時間。對方卻回答:

  「你一直浪費時間考慮,只會延誤墮胎,到時候,真的只能昭告世人,鴨居雄一家添了長孫。」

  簡直是危言聳聽。

  「對了,鴨居,你去過她家嗎?」

  「沒,沒去過。約會時,每次都是我送江美到成城的車站……」

  「你和她父親在哪裡見面?」

  「在飯店,在P飯店的大廳。」

  「是喔。」

  我看著鴨居遞來的對方父親的名片。

  上面寫著「榮耀綜合貿易商社董事長富樫幸雄」,公司位於虎之門。

  「你們都去哪裡約會?」

  「江美今天是瞞著她爸溜出來的,不能太晚回去。我們約在原宿,可能去代代木公園散步吧。」

  「她也是放學後再去嗎?」

  鴨居點點頭。S女中的制服是像烏鴉一樣黑的水手服,不可能跟丟。

  如果他們搭電車回去,我打算把車交給康子,讓她騎去成城的車站等我。

  三人走出咖啡店,我們在地鐵站和鴨居分手。然後,我把安全帽交給康子,兩人一路飄到原宿。

  我們把車停在代代木公園附近,我和康子偽裝成情侶,走在原宿街頭。

  不一會兒,鴨居和一個身穿水手服的女生從原宿方向走到表參道,我和康子挽著手,在馬路對面與他們並行。鴨居應該不知道我們在哪裡。

  或許是因為在意富樫江美穿制服,他們並沒有走進咖啡店,買了可麗餅後,繼續在表參道上散步。

  看到他們走進代代木公園,我們在護欄上坐了下來。

  「的確是S女中的制服。」康子說道。

  「長相呢?」

  「哪有什麼S女中的長相,而且距離這麼遠,根本看不清楚。」

  聽鴨居說他們倆相親相愛,或許是他缺乏經驗,氣氛顯得很尷尬。

  我把這種想法說出口,康子聳聳肩。

  「也許她真的是大家閨秀。」

  「你也很像千金小姐。」

  我賊兮兮地笑道。為了不引起注意,康子今天穿了一件有荷葉邊的針織洋裝。即使是千金小姐,也是喜歡素雅裝扮的千金小姐。

  「簡直就像穿上玩偶裝,早知道穿制服來。」

  康子的制服有兩種,一種是裙襬掃地的「戰鬥服」,另一種是露膝的「玩樂服」。如果穿這種制服,會比穿便服更顯眼。

  「不要抱怨,是你主動要幫忙的。」

  「因為你一個人根本靠不住。」

  誰說的引

  我們買了熱狗和霜淇淋,一起晒太陽。快五點的時候,看到他們從公園的另一側出口走了出來。

  「喂,喂,他們還牽手喔。」

  康子眼尖地看到他們,吹了吹口哨。

  「你的舉止不要太粗魯,要顧及這身打扮。」

  「別自以為是。」

  我們鬥著嘴,繼續跟蹤。如果他們要回成城,從地鐵千代田線再轉搭小田急線直達車最方便。

  果然,他們走到車站附近便鬆開了手,一起走下地鐵的階梯。

  「康子,車就交給你囉。」

  「成城的車站,對吧?」

  然後,我們分頭行動。

  來到地鐵的月臺時,我躲在柱子後面,以免被他們發現。地鐵進站後,我走進他們隔壁的車廂。

  他們站在車門附近,默默地相互凝望。我終於可以觀察富樫江美的長相。

  她有一張圓臉,還有一雙清亮的鳳眼,或許是校規的關係,她的頭髮綁成麻花辮,算是清秀佳人,感受得到她的良好家教與智慧。

  她的個子嬌小,渾身散發出讓人忍不住想緊擁入懷的魅力。當然,我也是高中生,不算是蘿莉控(注:對於從六~十六歲左右未發育或初發育的女孩有極度喜好的人。),受到同齡女生吸引也是天經地義。

  如果換成我家的涼介老爸,就有戀童癖的問題了。

  他們在代代木上原換了小田急線,到成城學園前車站時,只有江美下車。鴨居隔著關上的車門,依依不捨地向她揮手。他雖然受到恐嚇,但好像真的愛上了江美。

  我尾隨下車的江美經過剪票口。江美獨自低著頭,快步走著。無論怎麼看,都覺得是個大家閨秀。

  江美走出車站後,接下來的舉動讓我大驚失色。本以為她會走路回家,沒想到她攔了一輛計程車。

  我急忙招計程車,偏偏招不到。康子也還沒趕到。

  我眼巴巴目送載了江美的計程車朝世田谷大道的方向離去。

  十幾分鍾後,康子騎著NS400R出現了。

  「我過上塞車。」

  路過的行人紛紛回頭看著以一身千金小姐裝扮騎車的康子。

  我嘆了一口氣。

  「那位大小姐呢?」

  「搭計程車走了。」

  天底下偏偏就有這種事,人生不可能事事順遂。

  3

  第二天,我提早離開學校前往虎之門,我覺得應該去見識一下江美父親的公司規模到底有多大。

  我在與高中生無緣的辦公街徘徊了幾十分鐘,終於看到了「榮耀公司」所在的大樓,那是櫻田大道後方小路上的一棟住商混合大樓。

  我穿著連身皮衣褲,頭戴安全帽,騎士裝扮在這裡並不醒目。因為到處都看得到時下流行的快遞員在街上穿梭。

  我抄下「榮耀公司」底下樓層的公司名,到附近的事務用品店買了大號牛皮紙信封和麥克筆。

  我用潦草的字在信封上寫了「光陽通商敬啟」(就是底下樓層的那家公司)幾個字,走進大樓。

  頭上還戴著安全帽。

  我搭電梯來到「榮耀公司」所在的七樓,走在兩旁有許多扇門的走廊上,推開寫有「榮耀公司」的大門。

  我把信封夾在腋下,一口氣說:

  「我是『辦公快遞』,來送檔案。」

  前方有一道玻璃屏風,屏風前面擺著一張看起來像櫃檯的桌子,坐在那裡的女人驚訝地擡起頭。

  看起來年約二十一、二歲,呆滯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工讀生。

  屏風後面似乎沒人。

  「喔,好,辛苦了。」

  工讀生姐姐微微起身,我把信封翻過來,遞到她面前。

  「麻煩你簽收一下!」

  我拿出事務用品店買的信封袋,煞有其事地遞給她。屏風後面還是沒動靜。

  「咦?這不是我們的?」

  她終於發現了。

  「光陽通商在樓下。」

  「啊?喔,真對不趄。」

  我立刻把信封收回來。

  「真不好意思。」

  說完,我來到走廊上。這家公司應該只是幌子。

  我越來越覺得整起事件不對勁。到一樓牽車,我一路騎到成城。今天絕對不能再跟丟了。

  我在那裡盯著車站出口,等待江美從剪票口走出來。

  三點半、四點、四點半、五點、六點、七點……,車站吐出的人潮中不見富樫江美的制服身影。

  我一直等到晚上十點,還是不見富樫江美從成城學園前車站走出來。

  她今天沒去上課嗎?還是直接搭計程車回家了?

  還是……

  「完了,這次死定了。今天她爸打電話給我,說不能再等下去了。」

  隔著電話,依然感受得到鴨居快哭了。

  「對方有沒有具體要求你怎麼做?」

  「他說明天深夜會來接我,然後直接去我爸在青山的事務所。我有鑰匙……」

  「但即使去了你爸的事務所,設計圖或其他東西應該放在保險箱吧?」

  我瞥了一眼把腳擱在卷門書桌上,正在專心看「職棒新聞」的老爸。

  「他要我別擔心,雖然是偷,其實只是拍照,絕對不會被我爸發現。」

  「能不能拖延時間,比方說,你就說你爸臨時回來了。」

  「不可能,他仍對我爸的行程一清二楚,不知道去哪裡查到的。」

  我忍不住呻吟。令人懊惱的是,針對富樫父女的調查毫無進展。

  「好吧,明天我跟你去,就說我是你的麻吉(注:意指好友、死黨。)。」

  「但是,冴木同學,這……」

  「冴木偵探事務所是以服務優良聞名。」

  我故意語帶諷刺地說道,好讓老爸聽得到,他卻當耳邊風。

  當我結束通話電話時,老爸仍然盯著電視問:

  「還是之前那個美人計嗎?」

  「大叔,這跟你無關吧。」

  「萬一有什麼狀況,只要報警就能解決了。」

  「但是他很擔心,如果被他老爸發現他交友不慎,還把女方的肚子搞大,他會被活活打死。」

  「沒想到你的朋友,也有這麼純樸的孩子,我好驚訝。」

  我就知道。所以即使拜託老爸,他也不見得肯幫忙。

  此時,電話又響了。

  「你好,這裡是冴木偵探事務所。」

  「是我,康子。」

  電話彼端傳來吵鬧的舞曲音樂。

  「你好!」

  「我聽到一件很詭異的事,想趕快告訴你。」

  「什麼事?」

  「那是去年發生的。我朋友的朋友向S女中的人勒索一套制服,結果賣出了好價錢。」

  「受人之託嗎?」

  「對啊,她是新宿那一帶的大姐頭,受人之託,把一個S女中的學生拉進廁所,然後扒光對方的制服。」

  「是嗎?真想見見那個人。」

  「我已經打聽到她出沒的地點,不過我跟她本人實在不熟,不知道她肯不肯對你說實話。」

  「你現在在哪裡?」

  「就在你家附近,麻布的夜店。」

  「我去接你。」

  「那我等你。」

  我結束通話電話後,立刻起身,老爸擡頭看我。

  「晚上外出是開始變壞的徵兆。」

  「別胡說八道,有個大姐頭搶了S女中的制服,賣出好價錢。我去見一下對方。」

  「現在的女生都很猛,只要稍一不留神,就會吃不完兜著走。萬一情勢不妙,記得吹一下口哨。」

  「你會來救我嗎?」

  「我……會帶紅藥水去看你。」

  我飄到麻布的夜店門口,身穿緊身迷你裙的康子被幾名大學生團團圍住。

  「兜風風嗎?想坐哪一輛?我的是BMW。」

  「我開的是奧迪。」

  「我的是豐田的Soarer。」

  「還是我的法拉利最拉風。」

  這些人幾乎都是有錢的公子哥兒,還把車子開上人行道炫耀。

  康子不發一語,其中一人還過來摟著她的肩。那人穿著義大利絲質西裝,舉手投足很做作。

  「跟你說,晚上絕不能住在這種充滿廢氣的地方,我家在葉山有一棟小木屋,要不要去那裡喝酒看海?」

  有好戲看了。我停好車,打算好好欣賞康子的本領。

  「好啊,」康子微笑,用手指夾著對方的領帶,在他的脖子周圍繞了一圈。「不過,還是改天吧,等一下要去教訓一個不識相的小鬼。」

  「啊?」

  「就像這樣!」

  她勒緊對方的脖子,又往對方的胯下踹了一腳。

  「死小鬼!敬酒不吃吃罰酒。」

  那個男生蹲了下來,她放開他,轉頭看向另外幾個躲得老遠的大學生。

  「你們知道自己在跟誰搭訕嗎?不要因為老孃不講話,就對老孃毛手毛腳。當心我用剃刀把你們的老二統統割掉,讓你們從此派不上用場。」

  幾名大學生張口結舌,大驚失色。康子甩了他們耳光,走下車道。

  「笑什麼?」康子嘟著嘴問我。

  「我在想,跟你出去玩,那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白痴。那個大姐頭經常在歌舞伎町的遊樂場出沒,她們也有援交,我想應該是有後臺。」

  也就是說,我們要和援交女學生、黑道兄弟打交道。我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徹底變壞的原因了。

  一定是身邊有太多負面教材了。

  那家遊樂場位於歌舞伎町最深處的可瑪劇場旁。

  細長形的店面越往裡面走,燈光越昏暗,怎麼看都不像是身心健全的高中生玩星際大戰或打怪獸的場所。即使在這裡看到賣酒的自動販賣機,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一群穿長裙、戴口罩,燙著泡麵頭的熟悉身影坐在店內角落。她們噴雲吐霧,以一雙雙三角眼瞪著往來行人。

  康子的超短迷你裙和我的連身皮衣不可能不引起注意。不出所料,立刻有人惡狠狠地瞪過來,讓膽小的都立高中生阿隆嚇得屁滾尿流。

  「呃,請問K女學院的奈美姐在嗎?」

  阿隆說話的氣勢頓時矮了半截。

  「你混哪的?」

  蹲在前面的一個胖妹氣勢洶洶地問道。可惜長得不怎麼樣,眉毛快掉光了。

  「我不是什麼報得出名號的人物,只是一個普通的都立高中生。」

  「媽的,所以問你到底想幹嘛?」

  文部省到底有沒有在做事?那個胖妹又轉頭對康子說:

  「還有你,幹嘛穿這麼騷?」

  「彆氣彆氣,我只是想找奈美姐。」

  「開什麼玩笑!幹!」

  「你想幹我也……,傷腦筋,康子,麻煩你翻譯一下。」

  康子向前跨出一步。

  「幹嘛?」

  胖妹有點心虛地問。

  「你就是奈美嗎?」

  康子靜靜地問道。

  「奈美是你叫的嗎?對奈美姐太沒禮貌了。」

  「原來不是。那你這個豬頭閃一邊去!」

  「你說什麼?!」

  「吵死了?沒長眼嗎?我是J學園的向井康子。」

  「呃!」

  名人真方便。那個正準備起身的胖妹臉色發白。

  「我就是K女中的奈美。」

  後方傳來一個傭懶的聲音。一看就知道身體狀況不妙,臉色蒼白,骨瘦如柴,顯然和黑道兄弟過從甚密。

  她的毒癮太重了。

  「J的大姐頭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奈美以幾乎快閉上的眼睛望著康子。

  「聽商業的山倉說,你去年剝了一套S女中制服?」

  「對啊,好像有這麼一回事。那個賤貨一副大小姐模樣,我看了超不順眼,就想教訓她一頓。」

  「那套制服呢?」

  「不知道哪裡的娘炮花了十萬買下。」

  「哪個娘炮?」

  「忘了。」

  「快想一下。」

  「懶得想,媽的,煩死了。」

  這根本不像女人的對話。

  「我要你想一下。」

  「幹嘛?敢命令我?」

  康子採出身體。

  「我不想找你們麻煩,只要你告訴我名字,我馬上閃人。」

  「不要。啊,我突然統統忘了。」

  其他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就沒辦法了。」

  我這麼說著,走向奈美。

  「媽的,你想幹嘛?」

  「跟我一起玩兩輪吧。」

  我笑了笑,一把扛起了奈美。

  果然,她的身體輕得好像雞骨頭。

  「你要幹嘛?!放我下來!混帳!」

  康子從腰包裡拿出剃刀。

  「閉嘴!」

  她用剃刀輕輕撈起奈美的髮絲。

  「我會幫你理光頭。」

  「住手!混帳!」

  「別動!」

  看到旁邊的人準備求救,我立刻喝斥道。

  「如果有人敢出去,我直接把她扛到派出所,就說是送毒蟲上門。」

  聽到我這句話,所有人都不敢動。

  「你們應該知道我們有後臺吧,紅星組不會放過你們的。」

  「是嗎?你的意思是告訴警察,毒品是紅星組提供的嗎?」

  「想通了嗎?」

  康子又抓了奈美的一小撮頭髮,用剃刀割了下來。

  「我說,我說,是六本木那家『outline』的經理。」

  「辛苦你了。」

  我放下了奈美。

  「對了,那個經理叫什麼名字?」

  「……神,他叫神哥。」

  「啊喲,啊喲。」

  聽到「outline」這個名字時,我就有警覺。

  這起事件似乎又和老爸的老友有關。

  4

  去年夏天,我的家教麻裡姐的朋友,也是某半導體廠商高層的情婦;一個叫小舞的女大生曾經卷入一起綁架案。

  綁架集團的目的不是為了錢,而是那家廠商的商品。綁匪要求的贖金是這批亞洲各國禁止進口的特殊商品。

  老爸在麻裡姐的介紹下出馬,在阿隆我的大力協助下,終於解決了那起綁架案。綁匪集團的老大和老爸用**單挑,結果老爸贏了。當時,對方首腦的副手就是六本木這一帶幫派的老大;曾經搞過學生創業的神。

  那是一個危險的犯罪集團,無論科技產品還是人,只要能換錢,都是他們做生意的物件。

  那時候,我差點在富土山的深山裡被神轟掉腦袋。

  從奈美口中聽到神的名字,顯示鴨居真的遇到了仙人跳。

  我和康子從遊樂場出來,回到廣尾的聖特雷沙公寓。老爸正刷牙刷得起勁。

  「準備睡了嗎?」

  「對啊,看了一整天的電視也很累,今晚要早點睡。」

  正在津津有味品嚐牙膏的老爸說道。

  「大叔,恐怕沒辦法如願囉。」

  「為什麼?」

  「你認為應該由教育委員會出面解決的那起仙人跳,似乎跟你的老朋友有關。」

  「老朋友?」

  他刷牙的動作停了下來。

  「你還記得去年夏天的『關東半導體』綁架事件嗎?」

  「記得啊。」

  老爸把牙刷從嘴裡拿出來。

  「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兩起案子的手法根本一模一樣。」

  「那時候,你老友身邊的那個叫神的傢伙,在這起案子又出現了。他買了S女中的制服。」

  「這下好玩了。」

  老爸抓著冒出胡碴的下巴。

  「又是他們?」

  「這次的計劃更周延,還辦了一場派對,有技巧地接近鴨居。」

  「看來,已經有買家要那些設計圖了。」

  「怎麼辦?」

  康子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一臉錯愕地看著我們。

  「當時,我只打傷他的手臂,是不是太失策了?」

  老爸露出好像家庭主婦錯過跳樓大拍賣的後悔表情。

  和對方的老大決鬥時,老爸打傷了對方的右臂,大獲全勝。

  「最可憐的是鴨居,他莫名其妙地一開始就被設計了。」

  「後悔是青春的附屬品。」

  老爸說得倒輕鬆。

  「目前的進展如何?」

  老爸問道。我告訴他,鴨居被迫協助對方明晚闖入他父親位在青山的事務所。

  「沒辦法,你去告訴鴨居,他的初戀以失戀告終了。如果他們繼續威脅,就由你出面告訴對方,已經查出那女孩不是S女中的學生,並且會去報警。」

  「老爸,你不出面嗎?」

  「對方已經沒有勒索的材料,他們就束手無策了。」

  「他們會善罷甘休嗎?」

  「怎麼可能?」老爸奸笑了起來,「他們可不是省油的燈。」

  第二天放學後,我和鴨居一起去他家。那是一棟由他父親設計的雙層樓建築,外表還有裸露的水泥,戚覺好像住在要塞裡。

  無論怎麼想,都覺得這不是適合人居住的地方。如果把這棟房子的設計圖交出去,對方會不會相信這是「美軍對空戰略總部」的設計圖?

  「我已經查到了幾件事。」

  我們面對面地坐在鴨居的房間(他的房間太驚人了,文書處理機、電腦、天文望遠鏡、音響一應俱全),還有幫傭為我們泡咖啡。

  「什、什麼事?」

  可憐的鴨居真的嚇壞了,如果再告訴他,他的女友欺騙了他,實在太殘忍了,但我又不得不說。

  我拿出香菸。

  「要抽嗎?」

  「不、不要。冴木同學,你有抽菸嗎?!」

  「你真是時下少見的乖學生,算了,你家有菸灰缸嗎?」

  「應該沒有,我爸也沒抽菸。」

  我嘆了一口氣,把香菸放回口袋。

  「算了,其實,你女朋友……」

  「江美嗎?」

  「她對這次的事件有什麼看法?」

  「她完全不知情。她爸爸說,如果我敢對她提一個字,就不會再讓我跟她見面了……」

  「那應該是騙你的。」

  「什麼?」

  「她應該知道你被勒索的事。」

  「為什麼?既然知道,為什麼從來沒跟我提過。」

  愛情是盲目的。

  「首先,她不是S女中的學生,搞不好連高中生都不是。」

  「怎、怎麼會……」

  「所以,懷孕這件事也很可疑。」

  「這到底……?」

  「整起事件都是為了竊取你父親的設計圖所設計的騙局。」

  「不、不會吧?」

  可憐的鴨居臉色發白。那些傢伙真是罪孽深重。

  「這麼說,江美的父親——」

  「他們不是真的父女,應該是專門竊取這種弓機密『的犯罪組織。」

  「這……這……這太過分了。」

  我聳了聳肩。如果這個背叛的打擊讓鴨居從此討厭女人,甚至變成同性戀,那些傢伙就罪該萬死了。

  鴨居雙手掩面,垂頭喪氣。

  「我很同情你。」

  「……」

  這時,傳來敲門聲。

  「有人打電話來,說要找冴木同學。」

  幫傭在門外說道。

  我拍了拍鴨居的肩膀站了起來,拿起放在他書桌上的子母機聽筒。

  「是冴木隆嗎?」

  電話彼端傳來中年男子的陰沉聲音。

  「對,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富樫江美的父親。如果說,我是去年在富土山的樹林裡和你父親決鬥的人,你應該會想起來吧。」

  「我果然沒猜錯。被我老爸打傷的手臂還好嗎?」

  我吃了一驚,但還是不動聲色地問候。要鎮定,要鎮定。

  「還沒好。冴木還好嗎?」

  「託你的福。」

  「上次害我們承受了巨大的損失,這次不會再讓你們得逞了。」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跟我有關?」

  「你女朋友在我們手上,她可真……活潑。」

  是康子。慘了。我咬著嘴脣。一定是奈美向神告的密。

  「一聽到你的名字,我立刻就想起來,你是冴木涼介的養子。」

  「養子?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嗎?我好驚訝,你以為冴木涼介是你的親生父親嗎?」

  「等、等一下,如果我不是那個不良中年的兒子,那我到底是誰的兒子?」

  電話彼端傳來含糊的笑聲。

  「這件事,你自己去問他吧。總之,冴木涼介沒結過婚。」

  「你什麼時候認識我老爸的?」

  「很久以前,這件事,你也可以去問他。」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什麼名字不重要。思,那就叫藤堂好了。」

  「藤堂先生,鴨居已經識破了你的伎倆,我勸你不要再欺負他了。」

  「應該收手的是你們父子,那位小姐被怎麼樣都無所謂嗎?」

  「藤堂先生,你的手法真高尚。」

  「總之,你去告訴冴木,叫他趕快收手。只要今晚一切順利,我就會把那位小姐還給你。」

  他說完這句話,就結束通話了電話。我對著話筒咒罵。

  鴨居訝異地擡頭看著我。

  我一屁股在他對面坐了下來。管不了那麼多了,我拿出煙,點火。

  「呃……」鴨居開了口,「可不可以給我一支?」

  「你不是不抽——」

  「我想試試,既然這樣,我乾脆來當不良少年。」

  事態的發展太詭異了,但我還是遞了一支給他。他用顫抖的手點了煙,吸了一口,立刻拼命咳嗽。

  鴨居咳了一會兒,開始淚如雨下。他把香菸放在咖啡杯的墊盤上,用力揉眼睛。

  「煙……煙好苦。」

  他帶著鼻音說道。我聳了聳肩。

  「對,尤其是第一次抽,會覺得特別苦。」

  「總之,如果不先把康子救出來,我們就沒辦法走下一步。問題是他們把康子藏在哪裡。」

  我對涼介老爸說道。

  老爸一如往常,雙腿擱在卷門書桌上。

  我已經從鴨居那邊回到家,正在討論今後的計劃。

  「藤堂只要拿到設計圖,就會放了康子。他以前是軍人,在這方面說話算話。」

  老爸說道。

  「他是什麼人?」

  「他以前是日本駐外使館的武官,厭煩了維護國家和平,決定去跑單幫,於是偽裝成意外身亡。他的腦袋很靈光,也很有手腕,但有個缺點,就是喜歡冒險。他擅長謀略和搞破壞,但是太擅長了,反而變成他的缺點。」

  「走火入魔嗎?」

  「沒錯,規矩的組織不可能用這種人,因為太危險了。所以,他讓自己消失,然後,成立了一個可以讓他為所欲為的組織。」

  「如果我問你,為什麼會認識這種人,會不會很蠢?」

  老爸攤開雙手。

  「我在國外做生意時,會認識各路人馬。」

  「就這樣而已?」

  「什麼意思?」

  「他還提到一些很奇怪的事,說你沒結過婚,我是你的養子。」

  「哼。」

  老爸哼了一聲,吐了一口煙。

  「你覺得呢?」

  「無所謂,雖然談不上是歹竹出好筍,但我也覺得自己跟你不像。」

  我聳了聳肩。

  「在沒有其他人出面當你老爸之前,我暫時還是你老爸。」

  老爸一本正經地說道。

  「如果可以,希望能出現我是有錢人家的少爺這種浪漫一點的劇情。」

  「你太天真了。」老爸搖著頭,「這十七年來,從來沒有這號人物出現過,今後——恐怕也不會有吧!」

  「真是夠了,我可以嘆氣嗎?」

  這次,輪到老爸對我聳肩。

  5

  老爸把休旅車停在六本木的路邊,我們坐在車上觀察。還沒開始營業的夜店「outline」就在正前方。

  「在這起案子當中,只有一個人的姓名和職業曝了光。」

  老爸說道。

  「就是神。萬一鴨居報警,不管怎樣,神都需要有今晚的不在場證明,所以,他今天一定會來上班。」

  「證明他沒去襲擊青山的鴨居建築事務所嗎?」

  「對。化名為富樫的藤堂和偽裝成女兒的那個女人用的都是假名,也不知道他們住哪裡。只有神是與他們有關的『實際存在』的人。」

  「原來如此。」

  「對,這就是專家的手法。藤堂是專家,所以,神不會參與今晚的襲擊。」

  一輛紅色法拉利從十字路口轉進來,停在「outline」旁邊,好像在證明老爸所言不假。神之前開的是StingRay,可見得他真的很愛名車。

  神下了車。那修長的身材、一頭長髮和女性化的五官,實在是像極了少女漫畫裡的男主角。

  他關上法拉利車門,正準備走進店裡,老爸發動休旅車向前衝去。

  神應該聽到了汽車疾馳聲,當他回頭時,一臉慘白。

  這也難怪,因為破舊的休旅車一頭撞進了他引以為傲的法拉利車尾。

  神那張端正而蒼白的臉孔,氣得扭曲變形。

  他大步走向休旅車的駕駛座。老爸和我低下頭,以免被識破。

  「喂!你們想幹嘛?!」

  神隔著緊閉的車窗叫囂,抓住休旅車的門把。

  神一開啟休旅車的車門,老爸就擡起頭。神頓時愣住了。

  「現在,有一把十二口徑的霰彈槍頂住你那迷人的腰身。去年,我也說過同樣的話,你可能忘了,所以我再說一遍。在這麼短的距離內開槍,可能需要真空吸塵器才能把你搜集完整。」

  「冴……冴木……」

  「看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那就乖乖坐到後座。」

  「你……怎麼可能在這種地方開槍?」

  「要試試看嗎?你不可能沒聽過我的事。」

  「……」

  休旅車的車門和神的身體擋住了老爸手裡的霰彈槍,路上行人是看不到的。

  「如果想逃,就試試看吧。」

  老爸平靜地說道。

  神無奈地坐進了後座。

  「隆,你來開車。」

  「如果無照駕駛被條子逮到,罰款要你付喔。」

  說完,我繞過休旅車的車頭,和老爸交換座位。老爸用槍抵著後座,跨過前座椅背,坐到神旁邊。

  「去哪裡由你決定,但我醜話說在前頭,我手指還扣著扳機,你別想抓槍托玩什麼花招。這輛車雖破,但我很中意,我可不想因為你的人肉漢堡排毀了這輛車。」

  「知道啦。」

  神撇著紅脣忿恨地說道。

  「好孩子,能不能麻煩你帶我們去關人質的地方?」

  「你兩次壞了藤堂先生的好事,他不會放過你的。」

  「我們都是專家,公事公辦。而且,專家不會光說不練,要乾的時候,就默默幹了,對吧!」

  老爸始終沉著鎮定。

  「媽的!那個太妹在東名厚木郊外的汽車旅館。」

  「麻煩你帶路囉。」

  那家汽車旅館位於下了厚木交流道後,往丹澤方向北上的深山裡,孤伶伶地坐落在狹窄的山路邊,地點隱密,很適合男女幽會。這裡的客房都是獨棟小木屋,每一棟都有獨立停車位。

  我在老爸的指示下,把車子開進其中一間空房的車庫。四周一片漆黑,即使屋內有人監視,也不可能發現我們。

  我們進了房間,隔著門付錢。神說,康子被關在最裡面那一棟。

  「有幾個人監視?」

  「兩個,奈美也在。」

  「好,走吧。」

  老爸拍了拍神的肩膀,彎身朝小木屋前進。

  走到那棟房子前面,老爸用槍口頂著神的後腦杓。

  「你知道怎麼做吧!」

  神點點頭。

  他輕輕敲了敲門,寂靜的房間裡傳來動靜。

  「誰?」

  是奈美的聲音。

  「是我,神,開門。」

  門開啟一條縫。我擠到門口,門一開啟,我便把右手伸進去,抓住奈美的頭把她拖出來。

  「幹嘛?啊!」

  老爸推了神一把,神踉蹌了一下,大喊:

  「快動手!冴木來了!」

  康子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床邊的男人從上衣裡掏出**。

  老爸舉起霰彈槍朝著天花板發射,隨著巨大的槍響,天花板吊掛的仿水晶燈被打得稀爛。

  老爸跳了起來,用槍托朝發愣的男人頭部狠狠敲下去,再把另一個人踹飛。從他平時懶散的模樣,很難想像他的動作這麼幹淨俐落。

  神看到其中一人的**掉落,正想跑過去撿,我連忙一腳踢開。

  射出的流彈擊碎了玻璃牆。

  「好啦,結束了!」

  老爸拉了一下霰彈槍的彈匣叫道。

  「隆,把那位大爺的槍也拿過來。」

  我沒收了那個下體被踹、痛得滿地打滾的大叔手上的槍。

  康子躺在床上,像菜蟲一樣被五花大綁,嘴裡還被塞了一團東西,胸前有好幾個被菸蒂燙傷的痕跡。

  我用小刀替她鬆綁。

  「王八蛋!」

  康子一拿下嘴裡的東西,立刻跳了起來,把奈美推倒。

  「看樣子,你應該沒被強暴。」

  「差點就慘遭毒手了。隆,刀子借我一下。」

  「不行。」

  「別擔心,我不會殺她。」

  「康子,我知道你很氣,但我們沒時間了。」

  「好吧,奈美,把制服脫下來。」

  康子一絲不掛,雙手叉腰站著。

  「幹嘛?」

  「媽的,我這樣怎麼回去?」

  康子把奈美身上的制服扒下來。

  「那就順便請所有人脫衣服吧。」

  他們把所有人身上的衣物,從皮夾到內衣褲一掃而空,再把所有人綁起來。或許是因為槍戰發生在室內,四周並沒有人聽到槍聲跑出來張望。

  「這家隔音良好的汽車旅館幫了大忙。」

  老爸說著,拍了拍神的臉頰。

  冴木等人把四個人綁好後,又塞住他們的嘴,然後再綁在一起,把他們放在那張圓床上。

  「隆,把電話線割斷。」

  我割斷了室內電話,老爸開啟旋轉床的開關。

  躺著四條菜蟲的圓床緩緩地轉動了起來。

  「可能會有點暈,忍耐一下,轉個兩晚,應該會有人來看你們吧!」

  我們走出房間,在老爸的指示下,我把對方車子的四個輪胎都刺破了。

  我們坐上休旅車。

  「好,接下來要對付藤堂了。」

  老爸發動車子時說道。

  「這次也要靠一槍決勝負?」

  「沒那麼簡單,」老爸嚴肅地說:「既然已經有了買家,為了守信,他必須拿到設計圖。」

  「交給條子處理就好了。」康子說道。

  「你怎麼了?平常那麼逞強,到了緊要關頭,就要靠警察嗎?」

  「才不是呢。」康子一臉不悅。

  「一旦事情曝了光,隆的同學會受到比失戀更沉重的打擊,這樣也太可憐了。」

  老爸賊兮兮地笑了。

  車子在駛上東名高速公路的厚木交流道之前,我始終不發一語。上了高速公路以後,老爸猛踩油門,車速之快,令人難以相信這是他的老爺車。

  「康子,你在哪裡被他們擄走的?」

  老爸問道。

  「我放學時,那幾個傢伙在校門口埋伏。」

  「你是指那兩個人和奈美嗎?」

  「還有你們帶來的那個娘炮。」

  「你講話不能文雅一點嗎?」

  「少囉嗦,有什麼辦法?」

  「神不打算加入,那兩個人負責監視,這麼說,去事務所偷設計圖的是……」

  「藤堂和他女兒。」老爸說道。

  「那真的是他女兒嗎?」

  「不是。那傢伙沒結婚,他不可能跟女人安分過日子。」

  「跟某人一樣嗎?」

  我說道,老爸瞥了我一眼。

  「我在想,叔叔不想報警的原因,該不會是為了保護鴨居的名譽吧。」

  「難道還有其他理由嗎?」

  我點點頭。

  「你想跟他單挑……,對吧?」

  老爸沒說話。

  「到頭來,你還是想跟藤堂再較量一次吧!」

  「也許吧……」

  「你們在說什麼?」

  康子一臉納悶。

  「搞不好你當初放棄做生意,是因為和藤堂有相同的想法吧?」

  「誰知道呢。」

  「我覺得你心裡很清楚。」

  「隆。」

  「幹嘛?」

  老爸笑了。

  「你忘了我最大的缺點。」

  「缺點?」

  「沒錯,懶散。我只是厭倦了。」

  原來如此。我聳聳肩,反正,這人不是當英雄的料。

  其實,搞不好這才是真正原因。

  6

  我們在廣尾放康子下車,抵達鴨居家時,已經深夜十一點多了。

  我摁門鈴,是鴨居開的,幫傭似乎已經回去了。

  「冴木同學。」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這是我爸。」

  「康子小姐呢?」

  老爸納悶地看著我。比起自己,他似乎更擔心康子。

  「沒事了,已經把她救出來了。」

  我們在鴨居家的客廳面對面坐下,老爸問:

  「藤堂,不對,富樫有沒有打電話來?」

  「還沒。」鴨居搖搖頭,「不過,他說今晚一定會去事務所。」

  「他說要過來接你嗎?」

  「對。」

  「那就等他吧。」

  「但是,要怎麼……」

  「他來了就知道了。」

  凌晨零點時,電話響了,是藤堂打來的。鴨居表示自己一個人在家。老爸把休旅車停在屋後不明顯的地方。

  藤堂從容地說,凌晨一點會到,叫鴨居別睡著了。說完後,便掛了電話。

  凌晨一點,門鈴準時響起。鴨居正要起身,老爸制止了他,親自走向大門。

  老爸開啟門鎖。

  門開了,那個去年與老爸決鬥的男人走了進來。年約四十四、五歲,一身做工考究的西裝,前額禿了,充滿智慧。他的右手放在外套口袋裡。

  那個男人——藤堂並沒有太驚訝,擡頭看著替他開門的涼介老爸。

  「又是你。」

  「不好意思,這次又來壞了你的事。」

  老爸小聲說道。

  「這麼說,你兒子的女友……」

  「在厚木嗎?去過了。」

  藤堂頓時滿臉怒氣。

  「你大幹了一票嗎?」

  「不,包括神在內,現場沒有人受傷,不過可能會有點頭暈。」

  「什麼意思?」

  藤堂訝異地注視著老爸,老爸聳聳肩。

  「沒事。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和去年一樣,他們說話的語氣好像在討論去哪裡出遊。

  「嗯,那次之後,我的右手一直不聽使喚。」

  藤堂望著自己插在口袋裡的右手。

  「還是你願意就這樣打道回府?」

  「這怎麼行?客戶不會放過我。」

  「K·G·B嗎?」

  「不好意思,無可奉告!你應該知道規矩。」

  「我知道。」

  「我要信守承諾,如果這次失敗,我會失去這個客戶。」

  「無論如何你都不願抽手嗎?」

  藤堂點點頭。

  「那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老爸吐了一口氣。

  「就在大街上……」

  「不必在意,反正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藤堂面不改色地說道。

  「那就去附近解決吧。」

  老爸說著,走到玄關的水泥地。在他的夾克底下,藏著剛才在厚木的汽車旅館沒收的**。

  我也跟著走了出去。

  鴨居家前面停了一輛黑色皇冠,江美坐在副駕駛座。

  「其實,她今年二十歲了。隆,女人很可怕吧?」

  藤堂回頭對我說道。

  「她是你助理嗎?」

  「差不多吧,是我麼妹。」

  「你把親妹妹也扯進來?」

  「時下好的人才很難找啊!」

  江美表情僵硬地坐在那裡。

  「好……」

  老爸和藤堂並肩走出鴨居家。

  「我記得前面有一座小公園,如果去那裡,應該不會造成鴨居同學的困擾。」

  「藤堂,懷孕的事呢?」

  「當然是騙人的,不需要偽裝到這種程度。」

  他們走進公園。公園內有秋千、滑梯,真的是一座小型兒童公園。

  「藤堂,我可以再問一件事嗎?」

  「什麼事?」

  「如果我死了,你打算告訴隆嗎?」

  「如果你希望的話……」

  我睜大了眼,他們在聊我生父。老爸搖搖頭。

  「不,我不希望。他就是我兒子。」

  藤堂露齒而笑。

  「冴木,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個性,在這一行很難得。」

  「我已經離開了。」

  「不,你並沒有離開。正因為你沒離開,現在才會出現在我面前。」

  「無所謂啦,開始囉。」

  「好。」

  兩人立刻跳開,好像被對方彈了出去。

  裝了滅音器的槍發出沉悶的聲響,「當」的一聲,在攀爬架上發出清脆的反彈聲。

  老爸躲到滑梯和沙坑後方。

  「冴木,拖延時間可不是上策喔。」

  藤堂以低沉的嗓音說道,拿著槍步步逼近。他緩緩地轉動脖子張望,下一瞬間,縱身一躍。

  老爸從沙坑後方的樹叢開槍,子彈掠過藤堂的背部,打到了鞦韆的支柱。

  他們同時起身,好像互相交換位置般往前奔跑。

  槍聲交錯,老爸射出的子彈打中了藤堂的左肩。藤堂轉了一圈,倒在地上.

  老爸垂下右手的槍,從跪膝射擊的姿勢站了起來。

  藤堂的槍掉在距離左手幾公分遠的地方,他呼吸急促地擡頭看著老爸。

  「你撿回了一條命。」老爸說道。

  「是嗎?」

  藤堂說著,倏地坐了起來,外套右側的口袋亮了一下。

  老爸的身體飛向半空,藤堂的右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握著一把小型槍。

  當他的手臂伸向老爸的方向時,仰躺在地上的老爸打了一個滾。

  老爸高舉在頭頂的雙手交握,槍口瞄準藤堂。

  老爸開槍了。

  鮮血從藤堂的後背噴了出來,他的左胸中槍,像個人偶般應聲倒地。

  老爸跪在地上,右肩滲血。

  「隆。」

  老爸低聲叫我。

  「爸,什麼事?」

  我終於吐出了壓抑已久的那口氣。

  「打電話給公權力,找我的舊識,把這裡的情況告訴他。他應該會……妥善……處理,不會公佈……鴨居的名字……」

  「副室長嗎?」

  「對。」

  老爸點點頭。

  「還有,抱歉,事務所暫時休業,你認真去打工吧。」

  「老爸!」

  「笨蛋,我又沒死。」

  老爸摸著右肩走向藤堂,用左手輕輕為藤堂闔上眼皮。我看著老爸,他頭也不回地說:「快去!」

  我邁開步伐,眼角瞥到老爸點了一根菸。

  幹偵探這一行,偶爾也會遇到這麼嚴肅的場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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