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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偵探(第一卷)》第2章
  1

  這就是所謂的秋雨綿綿嗎?雨時下時停,天空陰陰的,好像老爸打完通宵麻將的沉重眼皮。

  這種天氣令人鬱悶。

  這種日子,無論夜遊或在家唸書都提不起勁。我就讀的都立高中由於舉辦學園祭,從明天起連休三天。這種學園祭參加第二次就無聊了,那些聰明的傢伙一早就開溜,整天泡在麻將館和咖啡店。

  只有不成氣候的傢伙才會在學園祭的攤位上把妹,也只有那些後段班的貨色才會輕易上鉤。

  基於這樣的緣故,我冴木隆正坐在聖特雷沙公寓二樓「冴木偵探事務所」的桌邊托腮沉思。

  三房一廳其中的四坪大空間是老爸冴木涼介的「偵探事務所」,剩下兩個三坪大的房間分別由我們父子倆分享。此刻,老爸應該在那個充滿觀葉植物的淫蕩空間裡沉睡。他今天早上八點才回來。

  一進門,他便忍著呵欠,一臉睡眼惺忪,胡碴都冒了出來。

  「怎麼了?今天蹺課嗎?」

  為了掩飾徹夜不歸的窘境,他早就不顧父親的形象,努力裝可愛。

  「今天是學園祭,接下來連續放三天假。」

  「太好了,那事務所就交給你啦。」

  老爸用力打了一個呵欠,抓了抓頭,正打算走進沉睡的世界。我趕緊叫住了他:

  「等一下,是輸還是贏?」

  「嗯,不輸不贏吧。」

  他說這種話的時候,通常都有贏錢。我朝他伸手。

  「分紅,還有替你顧店的鐘點費。」

  他不情願地從皺巴巴的長褲口袋抓出十四、五張萬圓大鈔。顯然,昨晚大贏了一筆。我這老爸裝糊塗的功力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抽出其中一張給我。

  「我不會亂花的。」我故意挖苦說道。

  「關我屁事,我要去睡了。」

  老爸背對著我揮了揮手,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七個多小時。

  沒有客人上門,電話響了兩次,都是理專推銷投資。

  「喂,請問是冴木涼介先生的府上嗎?」

  「對。」

  「請問您先生在嗎?」

  「不,我是他兒子。」

  「原來是少爺,請問令尊在嗎?」

  「他在睡覺。」

  「他在睡覺喔,請問是身體微恙嗎?」

  「他通宵打麻將。」

  「喔……,那請問令堂在嗎?」

  「不在。」

  「她出門了嗎?」

  「若說出門的話,應該也算吧。她十五、六年前就出門了,好像沒回來過。」

  「……?」

  「總之,她應該拋棄我們了,因為我老爸人格破產。」

  「呃,我想跟令尊討論股票買賣和投資的事……,那我改天再來打擾……」

  然後就無疾而終了。

  在這幾個小時之內,我去了「麻呂宇」兩趟,吃飯、喝茶打發時間。「麻呂宇」葉門可羅雀。

  冷硬派推理的瘋狂愛好者圭子媽媽桑坐在吧檯前,專心讀著達許,漢密特(SamuelDashiellHammett)的新出版譯作。廣尾的「吸血鬼伯爵」酒保星野先生,也心無旁騖地玩著他最愛的編織。

  我無意久留,早早回到老爸的書桌前,偷了他的寶馬煙。在我家,只要不是當著老爸的面,抽菸喝酒百無禁忌,但偶爾會被他抽一點菸酒稅。

  坐在這裡,可以看到窗外淋溼的「麻呂宇」遮雨篷和經常引起誤會的「SAIKIINVESTIGATION」霓虹燈招牌。

  老爸似乎還無意起床,照這樣下去,他可能一覺睡到半夜。事到如今,我也不會對他的社會適應不良症感到驚訝了。

  我吐出的煙從稍微開啟的窗縫爬向潮溼的天空,被雨水淋得溼透。

  聖特雷沙公寓前的小路一直通往廣尾的十字路口,有一輛很大的美國車駛了進來。這輛禮車的車身特別長,後座的窗玻璃貼上漆黑的隔熱紙,完全看不到裡面。

  車牌是白色的,看來有專用司機。這個世界上到底是怎樣的人擁有這種車?

  禮車的龐大車體緩緩駛來,在聖特雷沙公寓的「麻呂宇」店門前停了下來。

  左鄰右舍應該沒有開這種車的有錢人。

  卷門書桌上的電話響了。

  「你好,這裡是冴木偵探事務所。」

  我們商量過,在接聽電話時,要把聲音降低兩個八度。

  「呃,我第一次打到貴事務所,有事想委託你們調查,我可以上門拜訪嗎?」

  電話彼端傳來沙啞而成熟的女聲,如果是老爸,一定會色心大發。

  「沒問題,那就恭候您的光臨。」

  我答道。在工作場合,老爸總是謊稱自己單身。因為媽媽桑圭子再三強調,偵探最好不要有家累。

  「那我馬上過去。」

  她的尾音有點低沉。即使我不是那個色胚老爸,也不免對聲音的主人感到好奇。

  得趕快叫老爸起床。我剛起身,看到樓下的禮車開啟車門,一名戴帽子、穿制服的司機先下車,開啟雨傘,伸向後座車門。

  我從雨傘的縫隙間看到一雙穿著黑絲襪的美腿伸向車外。雙腿併攏,姿勢優雅地下了車。

  一張白皙的瓜子臉不經意地擡頭向我望了一下。這名三十出頭的少婦一身黑色洋裝,十分美豔性感。

  不會吧——我看到禮車後方豎著一根汽車電話的天線。

  不能悠閒地繼續欣賞了。因為幾個星期以來的第一個委託人在事務所樓下打電話。

  我踢了踢老爸臥室的門。

  「爸,生意上門了!」

  裡面沒回應。我開門,發現用毛毯裹著頭的老爸正在搔抓露出的屁股。

  「委託人來了!」

  「好睏……,你幫我應付一下……」

  「人家坐禮車來,還僱了司機,是有錢人。」

  「不行,我起不來,明天再說……」

  他口齒不清地答道,我只能使出殺手鐧。

  「是個大美女喔。」

  「嗯?」

  毛毯拉了下來,老爸睜開一隻眼。

  「現在上樓了,年約三十二、三歲,穿著黑色喪服,應該是老公剛死。」

  「此話當真?」老爸呻吟道。

  「你自己去看。不過,記得先換衣服。」

  老爸穿著T恤、四角褲,褲襠部位還搭起了帳篷。

  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高跟鞋的叩叩聲,一聽就知道是她。

  老爸張開雙眼。

  「隆,咖啡。在我出去以前,你先撐一下。」

  「瞭解。」

  在我關上房門的同時,門鈴響了。我煮了咖啡,跑向玄關。

  「來了……」

  一開門,發現剛才看到的那名少婦站在門口,個子高跳,前凸後翹,身材玲瓏有致,晶瑩剔透的白皙臉蛋,點綴著櫻桃小口,脣邊還有一顆誘人的痣。

  十七歲的我對於比我大十歲以上的少婦有感覺,或許有點變態吧。我暗自這麼想,但還是故作鎮定地說:「您是剛才打電話來的那位吧?所長正在裡面整理資料,馬上就出來了。」

  「夫人……」

  少婦身後站著一個穿著深藍色西裝的龐然大物。他的長相很滑稽,體型好像大猩猩。我看到他淋溼的左肩,知道他是剛才撐傘的司機。

  司機一臉狐疑地朝事務所內張望。他不喜歡這裡,但他腦容量不足,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喜歡。

  「黑墨,沒事了,你去車上等。」

  少婦說道,朝我嫣然一笑。

  「我太早來了。」

  「請進。」

  我朝猩猩臉笑了笑,那張為了少婦不惜奉獻生命的臉露出不滿的表情。

  我讓少婦進門後,在猩猩臉的鼻尖前關上了門。請少婦在沙發上坐下,這才發現原本就寒酸的事務所,因為她的來訪顯得更窮酸了。

  我把精心泡好的法式烘焙咖啡端到少婦面前。她喝了一口說:

  「真好喝,你很會泡咖啡。」

  「這是我的七大特技之一。」

  「是嗎……」

  少婦再度嫣然一笑。

  我很想把剩下的六大特技告訴你,但這裡有點不方便……。我忍住想要這麼說的衝動,露出羞澀的笑容當作回答。

  「你父親在忙嗎?」

  「不,他不是我爸,我只是助理。」

  目前還無法預測她對老爸會有什麼印象,所以,我不想讓她知道那個人格破產的傢伙是我家人。

  「是調查方面的助理。」

  我故意一邊整理桌子一邊說道。言下之意,就是想告訴她,案子大部分都是我搞定的。只要觀察一下,誰比較可靠即可一目瞭然。

  「喔,讓你久等了。」

  老爸穿著他唯一一件NinoCerruti現身了。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從窺視孔中判斷委託人是上等貨,所以在衣著方面也努力配合。

  「我正在處理一些來不及整理的資料……」

  所謂來不及整理的資料就是刷牙、刮鬍子,還有梳理亂翹一通的頭髮吧。我在心裡嘀咕道。我把咖啡倒進咖啡杯,遞給裝模作樣靠在桌旁的老爸。

  「辛苦了,你去資料室待命吧。」

  老爸清了清嗓子看著我,我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向少婦行了一禮。

  回到房間,我把對講機放在耳邊。

  「那就請你談談吧。」

  老爸說著,似乎在四周尋找什麼。我露出一絲冷笑,從胸前口袋裡掏出一盒寶馬煙。他要找的東西在這裡。

  我拿出一根點著了火。

  「我叫鶴見英子,我先生一個星期前剛過世,我目前正在服喪。」

  「請節哀順變。」

  老爸說道,他似乎已經放棄找煙。

  「我先生和我沒有孩子,他去世前,剛過了第七十二次生日……」

  她的語氣似乎在說,這你應該懂吧。我替老爸吹了一聲口哨。

  七十二歲的老爺爺和這麼性感的少婦一起生活,怎麼可能長命嘛引

  「不久之前,我還以為我是他唯一的眷屬,沒想到……」

  這種事不必大驚小怪,嗯,嗯。

  「我先生有個女兒。他在遺書上寫著,那個女兒今年十七歲了。」

  「你之前不知道吧!」

  「對,我們的年齡雖然有一段差距,但我們相親相愛……。所以,我猜我先生也難以啟齒。」

  氣氛開始變得詭異。這女人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說「相親相愛」這種字眼。

  「我想請教一個很失禮的問題,夫人是您先生的……」

  「第二任太太,第一任沒生孩子,二十年前就死了。」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

  「兩年前。」

  「知道了,請繼續。」

  「好。雖然我們在一起只有兩年,但我先生很疼我,還把一半財產留給我。」

  「這麼說,另一半是留給他女兒……」

  「對。我覺得這樣已經夠了,我先生的遺產總共有將近十億。」

  「十億!」

  「這只是粗略的計算,或許更多一點。」

  「真是不小的金額,所以那位小姐……」

  「我就是為這件事上門的。不瞞你說,我完全不知道那孩子目前在哪裡?在做什麼?」

  「所以,你要我去找那位小姐……?」

  「對。」

  「瞭解了,我接受你的委託。」

  「我把遺書的影本也帶來了,希望派得上用場。」

  「太好了!對了,還想請教一個問題,請問你先生以前是做什麼的?」

  「他開了一家鶴見徵信社,算是你的同行。」

  「鶴見徵信社!這麼說,你先生叫……」

  「他叫鶴見康吉。」

  「!」

  我明顯感受到老爸的驚訝。

  2

  鶴見夫人離開後,我走出房間。老爸難得愁眉不展,雙手交抱胸前。

  「老爸,怎麼了?」

  我把寶馬煙丟了過去,他單手接住,默默地抽出一根。原以為他會抱怨我把煙藏起來,沒想到他安靜得令我有點失望。

  「原來是鶴見康吉……」

  老爸喃喃說道。

  「你認識委託人的老公嗎?」

  「聽過他名字。」

  「人家留下十億遺產,雖然說你們是同行,但簡直是天壤之別嘛!」

  老爸搖搖頭,揮了揮菸灰。

  「鶴見康吉被稱為戰後最大的勒索專家。」

  「勒索專家?」

  「他徹底調查政商界所有大人物的把柄。沒人知道這個老傢伙到底是透過什麼方式查到的。但無論誰在哪裡養了小老婆、生了幾個孩子、家世背景有沒有造假,或用什麼手法隱匿所得,這些把柄都會落入他手中。關於他調查這些事的手法,業界盛傳『只要拜託鶴見幫忙,一定會被他抓到小辮子』。」

  老爸曾自稱是「商社職員」、「石油商」、「跑單幫」,甚至「諜報員」,為了掩飾自己不可告人的經歷。我對他在代表社會陰暗面那個世界的人面之廣,絲毫不會感到驚訝。

  「勒索專家一旦翹辮子,就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

  「是喔!那個老傢伙應該不是被幹掉的。」

  「為什麼?勒索專家應該有很多仇人吧。」

  「他確實樹敵不少,不過大家更怕他。據說,鶴見康吉從來不會要求超過行情的金額,對於被勒索的人來說,雖然心有不甘,但不是無力支付的金額,只要稍微張羅一下還是籌得到。與其捨不得花這筆錢,最後導致身敗名裂,還不如花錢消災。而且,他信守合約,絕對不會背叛付錢的人。」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怕他?」

  老爸嘆了一口氣,顯然把我當成小孩子。

  「聽好了,對於勒索專家來說,手上的把柄就是他的財產。所以,不可能透露給別人。像你這種頭腦簡單的人,一旦被勒索,就會想幹掉對方吧?他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必須把這些把柄牢牢握在手上,要讓對方知道,萬一沒有成功地把他幹掉,對方就會名譽掃地。事實上,想殺他卻沒有成功,反而搞得自己臭名遠播的人不在少數。況且,即使成功幹掉他,也無法保證這些醜聞不會以某種形式曝光。所有被勒索的人都有這種恐懼,如果這些人形成某個團體,發現有人想暗算那個老傢伙,一定會搶先把那個人幹掉吧。瞭解嗎?」

  「當然瞭解,既然那顆老鼠屎會壞了一鍋粥,那就……,是這個意思吧!」

  「不笨嘛。」

  我氣鼓鼓地坐在老爸面前。

  「現在老傢伙死了,那些被勒索的人呢?」

  「他才死了一個星期,手上龐大的資料在哪裡?是消失了?還是交給別人?那些人應該正在靜觀其變吧!」

  「如果是被幹掉的,這些資料早就曝光了。」

  「報紙和週刊雜誌老早就連日報導政治人物和財界大老的醜聞了。」

  「沒錯。」

  我和老爸紛紛交抱著雙臂,面對面聊著。

  「那個少婦並不是只有性感。」

  「她是狐狸精,即使我發現她老公的來歷,她還是不動聲色地離開。」

  「總之,工作歸工作。老爸,你還是去找那個女孩的下落吧!」

  「十七歲,跟你同年紀,就是五億遺產的繼承人。要是你也有一些無依無靠的有錢叔叔阿姨就好了。」

  「這話真不負責任,你以為我喜歡當你兒子啊?!」

  聽我這麼說,老爸很不自然地伸了一個懶腰。

  「啊——,我困了。我看這份遺書,這次的工作應該不難。小鬼的事,當然要小鬼出馬。這次的工作就交給你了。順利的話,搞不好她覺得你這孩子很能幹,叫你當她的小狼狗。」

  身為人父竟然說這種話,真讓人慾哭無淚啊。我伸出右手。

  「幹嘛?」

  「不能依靠父母的可憐兒子,在這個世界上,只能相信一樣東西。」

  「你整天搜刮我,等我死了以後,你一毛錢都拿不到。」

  「開什麼玩笑,我很清楚,敬愛的父親大人的信條是『不為兒孫留美田』……」

  繼早上之後,又騙到了一張萬圓大鈔,我拿起愛車NS400R的鑰匙。

  鶴見康吉老人在遺書上提的那個「幸運」女孩名叫康子,是以「康吉」的其中一個字命名的。

  她母親名叫向井直子,十八年前在銀座的酒店上班。鶴見康吉在第一任妻子死後,遇到現任太太之前,因為有向井直子的陪伴,一直保持單身。

  老傢伙讓向井直子開了一家店,和她簽下情婦合約。合約十年到期,他們生了一個女兒。

  根據鶴見在遺書上所寫的內容,向井直子在合約到期後並沒有糾纏,也表示會獨力把孩子養大,請鶴見不必擔心之後的事。對於一個母親來說,也許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勒索專家的女兒,度過坎坷的人生吧。身為高中生的我,有這種想法會不會太早熟了點?

  總之,遺書上寫著那個老傢伙買給她的那家店的地址和店名。我騎上NS400R,飆向傍晚的銀座。

  我在七丁目的派出所問路時,警察一臉訝異,但還是告訴了我。

  那家酒吧所在的大樓還在,那家店卻已不復存在。我跑到附近的房屋仲介公司打聽,向井直子到底是賣了那家店,還是租給別人。

  我的同班同學轉學後失去聯絡,我正在找她,但只知道她母親在銀座開店——我編出這樣的故事,再加上我可是有學生證的高中生,仲介公司的老兄很認真地協助我。

  我四處查訪附近的仲介公司,到了第三家,終於查到買下那家酒吧的公司。

  酒吧在八年前出售,與向井直子及鶴見康吉結束關係的時間吻合。一家總部設在四谷、名為「天野物產」的公司買下了那家店。

  我記下天野物產的地址,再轉往四谷。剛好遇到下班時間,再加上下雨,都心區塞車很嚴重,不過我騎車,並未受到影響。

  下午五點十分,我抵達四谷的天野物產大樓。

  如果在這裡查得到向井直子母女目前的地址,就能在半天之內完成調查,然後我會賺到一萬圓,調查費也可以輕鬆入老爸的口袋,這樣會不會遭到天譴?

  天野物產大樓是一棟面向外苑大道的八層樓褐色建築,一樓是一家感覺很清爽的咖啡店,從招牌來看,這棟大樓裡還有「天野實業」、「天野經紀公司」和「天天事務所」等關係企業。

  我把機車停妥,帶著輕鬆的心情搭電梯上樓。

  二樓和三樓是天野物產的總公司,我坐到二樓,走向電梯大廳前的櫃檯。

  一名身穿深藍色制服的小姐接待我,她背後那塊屏風後面的電話響個不停,或許時間已晚,公司裡沒有其他人。我有點搞不清楚這家公司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向櫃檯小姐說出事先準備的說詞,她把我帶到屏風另一側的小房間內,表示負責的人很快就過來。

  只有一坪大的小房間裡擺著廉價沙發,茶几上放著菸灰缸。那就先來抽一根吧。我內心湧起這個念頭,但想到剛剛才表明自己是高中生的身分,當然不能在這裡公然噴雲吐霧。

  「你好……」

  等了大約五分鐘,門開了,一個體型壯碩的男人走了進來。

  一身黑西裝配紅領帶,燙了一頭小鬈髮。雖然稱不上是黑道兄弟的標準裝扮,但已經有那種味道了。

  「聽說你在找我們公司的前任老闆娘?」

  他的態度盛氣凌人,好像沒把我放在眼裡。我煞有其事地說:

  「對,那家店是我同學的媽媽開的。」

  「是喔!你是高中生?」

  「對,都立K高中。」

  「有學生證嗎?」

  我就等他這句話。「有!」我回答後,把學生證交給他,他用警察檢查駕照的眼神看了半天,還給我的時候,還語帶試探地問:

  「你要問的是『瑪德蓮』的老闆娘嗎?」

  「不,我記得那家店是取她老媽的名字,有個『直』字。」

  「喔,原來是『直』。」

  他明知故問,可見得不好對付。

  「所以,『直』的媽媽桑的千金是你同學喔!」

  我只字未提「同學」是女生。這表示他認識這對母女。

  「對,跟我一樣讀高二,她叫康子。」

  「是喔。」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所以,你想打聽她的下落?」

  我故作可愛地點點頭。阿隆今天完全走純情路線!

  「嗯,做我們這一行的,原則上不能透露客人的地址和聯絡方式,不過,你還是高中生……」

  「你能幫忙嗎?」

  「我現在沒辦法馬上告訴你,因為公司有很多案子,我不可能記住所有交易物件的地址。我幫你查一下吧,你可以留下電話嗎?最晚明天通知你。」

  「那樣的話,我明天再來……」

  我試著這麼回答。

  「不用,不用,我決定相信你。」

  他又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我總不能說,雖然你相信我,但我不相信你。而且,猶豫太久反而會引起懷疑,於是,我報上了事務所以外的另一支電話。

  「好,冴木同學。」

  他在記事本上寫好後,打量著我,彷彿在說,我會記住你的。

  「呃,可以請教你的名字嗎?」

  「我嗎?我姓三木,是天野物產的客服。做這一行,並不是每個客人都像你這樣,各種牛鬼蛇神都會上門……」

  我以一副「喔?我這種缺乏社會經驗的高中生搞不懂」的表情點點頭,三木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哈哈大笑。

  我走出天野物產,戴上全罩式安全帽、騎上車之後,才哇哈哈地放聲大笑。等三木和我聯絡,事情就搞定了。

  我有權利向老爸要求額外獎金。我滿臉笑意地飄車回家。

  回到聖特雷沙公寓時,天色已暗。我先回到二樓,決定向老爸報告情況,但事務所空無一人。這個狠心狗肺的老爸,把工作推給了乖兒子,自己又跑去打麻將了。

  這傢伙頭腦太簡單了,以為贏了一次,就可以天天贏。我很擔心他會輸得連屁股毛都不剩,那我的額外獎金恐怕也沒著落了,但已經來不及阻止了。無奈之餘,我只好下樓去「麻呂宇」。

  由於正值晚餐時段,「麻呂宇」開始出現人潮,我坐在吧檯,把星野先生親手做的漢堡排義大利麵吃得一乾二淨。

  「星野先生,有看到我老爸嗎?」

  身上流著白俄羅斯血液,如同克里斯多佛,李般貴族風貌的星野先生,一如往常面無表情地告訴我:

  「你離開後不久,他就出門了。」

  「爛人,我要打兒福局一一〇檢舉他。」

  我小聲嘀咕,正與女大生熱烈討論秋季時尚的媽媽桑圭子轉過頭。這個房東除了特別喜歡穿著與自己年齡不符的服裝這一點,其餘好得沒話說。

  「涼介好帥,那套西裝應該是NinoCerruti的吧,顏色真漂亮。」

  這麼說,他不是去打麻將。我家的衣櫥裡可沒那麼多貨色,他不可能穿著唯一像樣的衣服去打麻將。

  老爸到底去了哪裡?他勸兒子去當小狼狗,搞不好也覺得自己有機會吃軟飯吧。比起打麻將賺錢,這種方法更可靠。姑且不談性格,涼介老爸也算一表人才,如果女人偏愛留鬍子的高大男人,或許會迷上他。他才三十九歲,即使梅開二度,我這個做兒子的也不會有意見。不過,到時候要做好被趕出聖特雷沙公寓的心理準備。

  在這裡胡思亂想也沒用,我說了聲「吃飽了」,就走出「麻呂宇」。我們父子倆有默然的協議,除了一件事以外,都會尊重彼此的主權,互不干涉。唯一的例外,就是我的家教麻裡姐。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好色老爸碰她。

  我沿著「麻呂宇」後方的樓梯上樓,開啟事務所的門。剛才下樓時,我沒上鎖,原本開著的燈關了。

  「這麼早就回來了?」

  我一邊說,一邊走了進去,突然間,腎臟的部位遭到重擊,我痛得忍不住慘叫一聲跪倒在地,臉又被用力踹了一腳。

  有人立刻關門,鎖上了,百葉窗放了下來,室內一片漆黑。

  對方並非一個人。

  我還來不及擦拭噴出的鼻血,就被揪住頭髮,臉朝上地被拉了起來。

  「喂……」

  喉嚨捱了一記手刀,我忍不住咳嗽。

  「喂,你給我聽好了。」

  又是一拳打在我胸口,我的雙手被反剪在背後。

  「你愛怎麼胡說八道是你家的事,不過,」我的胸口又捱了一拳,害我差點嘔吐,「不許再找向井直子的女兒,聽懂了沒?!」

  說完,又是反手一拳打在臉上,我的嘴脣破了。

  「別搞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花招,如果想賺零用錢……」

  又揮過來一拳,我有一顆臼齒被打斷了。

  「就去勒索那些國中生,聽懂了沒……?」

  胸口又捱了兩拳,那是兩記重重的近距離推擊。

  「聽懂了沒?聽懂了吧?」

  對方接二連三地甩我耳光。

  「聽懂了吧!」

  又是一記上擊拳。對著靜止不動的對手揮拳,根本是輕而易舉。這種花拳繡腿,想要封鎖也不費吹灰之力嘛。

  3

  「看來他被好好關照過了,喂,聽得到嗎……?」

  「阿隆,阿隆……」

  「快死了,好想吐。」

  「喂,振作點!」

  我張開眼睛,同時看到麻裡姐和老爸。他們倆的臉孔重疊,好像抱在一起。我立刻閉上眼說:

  「老爸,你太卑鄙了,跟麻裡姐去約會嗎?」

  「誰跟涼介約會了?我在附近喝酒,想過來這裡醒醒酒,今天喝了不少……」

  「隆,沒問題嗎?」

  「怎麼可能沒問題?腎臟被揍了一拳,喉嚨捱了一記,胸口被捶了四下,下巴又被狠狠打了一下。對方的拳頭真硬,一定練過拳擊,知道該打哪裡。」

  「你不是也練過嗎?喂,張開眼睛!」

  老爸硬是掰開我的眼睛,用檯燈照著我。

  「幹嘛?太刺眼了。」

  「嗯,看來腦袋沒問題,瞳孔也沒放大。」

  「啊——啊……」

  我坐了起來,頓時後悔不已。有兩大原因。第一,我感到頭暈目眩,差點吐出來。另一個原因,就是我剛才躺在麻裡姐滑溜溜的大腿上。

  「誰幹的?」

  我爬上沙發,老爸鬆開領帶問道。

  「等一下,我先問一下,是誰發現的?」

  「我。」

  麻裡姐拍著大腿起身說道。

  「我剛才也說了,我跟朋友在附近的法國餐廳聚餐,喝了太多紅酒,所以想來找你們聊天醒醒酒再回家。沒想到你被海扁,差點掛掉,我只好留下來照顧,不一會兒,涼介就回來了。」

  麻裡姐夾雜著讓人想起她曾經是瓤車族的黑話解釋道。

  「謝啦,這件雪紡紗洋裝很好看。對了,那時候是幾點?」

  「嗯,差不多九點吧。」

  我昏迷了兩個小時。

  「我……,這些傢伙……」

  「發生了什麼事?」

  「這就是替你努力工作的下場,是四谷天野物產那個叫三木的指使的。」

  我躺著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他們。在我說話時,麻裡姐用溼毛巾時而幫我擦臉,時而替我冰敷。

  真是因禍得福啊!

  「他是不是叫你別找向井直子的女兒?」

  「是啊!三木那傢伙一定在裝傻,他好像對有人在打聽向井康子很不滿……,我覺得啦!」

  老爸坐在桌上,叼了一根寶馬,點了火,抽了一口,送到正無力搖手的我的嘴裡。

  「送你一支,算是被打的代價。」

  「這支菸真貴。」

  麻裡姐呵呵笑道。

  「老爸,你去哪裡?」

  「我去查了一下鶴見康吉那些金主的動向。」

  「情況怎麼樣?」

  「每個人都疑神疑鬼的,不知道鶴見這個老傢伙是不是把他們的祕密統統帶進了棺材。」

  「不知道跟攻擊阿隆的那些人有沒有關係?」

  在我昏迷時,已經從老爸口中得知這次委託內容的麻裡姐問道。

  「不知道。可能有關,也可能無關。唯一確定的是,鶴見那老傢伙死了,之前被勒索的那些人簽定的安全保障條約就無效了。」

  「老爸,你找到的金主是什麼人?」

  「你很快就知道了。」老爸得意地笑了笑,「只要我們持續調查鶴見遺孀委託的案子,那些人就會像蝗蟲一樣聚集而來。」

  姑且不論鶴見老頭可能留下的資料,昨晚那些傢伙在我身上留下的瘀傷可不能就這麼算了。我冴木隆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不可能欠債不還。

  翌日,老爸一大早又出門了,我騎上NS400R直奔四谷。

  我忘了問天野物產的三井,那就是向井母女的地址。

  我去咖啡店、坐在護欄上打發時間。中午過後,三木終於現身,他開著一輛白色皇冠而來。

  我又等了很久,下午四點多,三木走出天野物產大樓,坐上了皇冠。

  今天,我穿了一套連身皮衣褲,戴上全罩式安全帽,即使緊跟在三木的車後,也不怕被他發現。

  皇冠沿著外苑東大道向北直行,穿越牛込柳町,來到目白大道。左轉後經過學習院,繼續往前行駛,不久便右轉,四周是閒靜的住宅區,皇冠停在其中一條小巷內。

  那棟公寓不大,但顯然花了不少錢。

  我經過那條小巷後停車,目送三木走進那棟公寓。等了一分鐘,我也走了進去。貼了磁磚的大廳右側有一排信箱,左側是電梯大廳。

  電梯停在三樓。

  我檢查三樓的信箱,發現了「三一〇二向井」的名牌。很想對他說,活該!這麼快就帶我來這裡,實在感恩不盡啊!

  我正在考慮該怎麼辦,電梯從三樓下至大廳了。

  我四處張望,幸好大廳裡沒人。我的靴子裡藏著一把扳手,用這把扳手敲三木的頭應該是個好主意。

  我趕緊戴上安全帽,以防被目擊者看到。

  然後,把握著扳手的手藏到背後,等待電梯門開啟。

  門打開了,我一看電梯,把差點舉起的手縮了回去。電梯裡有四個人,三木站在中間,其他三個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黑道兄弟。

  「……下,我真的……」

  「閉嘴!」

  臉色發白的三木話還沒說完,帶頭的兄弟大聲喝斥他。那幾個人看起來氣勢洶洶,絕對不是街頭小混混。

  尤其帶頭的那個傢伙,四十出頭,臉型瘦長,可怕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慄。

  他盯著戴安全帽的我,看了很久。今天只是來確認情況的。我暗自告訴自己,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進電梯。

  三木嚇得屁滾尿流,對方似乎在這裡埋伏,不由分說地堵到他。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按了二樓的按鈕,電梯門關上了。

  在二樓步出電梯,爬樓梯來到三樓。我站在三〇二室前面。

  我拿下安全帽,摁了門鈐。

  無人應答。

  我轉動門把,發現門沒鎖。開啟一看,眼前的景象令我瞠目結舌。

  室內亂成一團,簡直就像颱風過境或遭到龍捲風襲擊,甚至是經歷了上下搖晃的大地震。

  地毯、榻榻米被掀了起來,沙發和床墊都被割開了。

  衣櫥、書桌裡的東西都被扔了出來。屋裡沒人,完全沒動靜。

  我拿著扳手,非法闖入民宅。兩房一廳的空間佈置得相當豪華,向井母女在生活上絕對不虞匱乏。

  裡面有三坪大的房間,同樣被翻得慘不忍睹,我看到了我要找的東西。那是一套吊在衣架上的女子高中制服。不是我自誇,只要是東京二十三區的女子高中制服,我一眼就能認出是哪所學校。

  我把扳手放回靴子,離開向井母女的家。雖然有點懊悔無法對三木還以顏色,不過,真正的黑道兄弟會好好伺候他,替我報仇。

  回到聖特雷沙公寓,麻裡姐在事務所等候。

  「咦?你怎麼會來?」

  「你說什麼,今天是星期五。」

  麻裡姐穿著牛仔褲和一件寬鬆毛衣,胸前依然雄偉。那個上了年紀的少婦還是交給老爸處理,我專心對付眼前這個就好。

  「對喔,今天要上課。」

  星期五是家教麻裡姐來上班的日子。

  「你的傷怎麼樣?」

  「在大姐姐溫柔的照顧下……」

  說著,我從靴子裡拿出扳手,拉開連身皮衣褲的拉鍊。

  「阿隆,這是幹嘛?」

  「我本來想去還昨天的禮。」我聳聳肩,「詳細情況等老爸回來再說。」

  「我來了以後,接到好幾通電話,都是找涼介的。」

  「討債的嗎?」

  「不是,他們沒報上姓名,但問了好幾次涼介什麼時候回來,才結束通話電話。」

  「這些人真沒禮貌。」

  麻裡姐點點頭,點了一支涼煙。我推開自己的房門,

  「我要換衣服了,但渾身是傷,你願意幫忙嗎?」

  「別趁機撒嬌。」

  百圓打火機飛了過來。

  三十分鐘後,老爸才回來。不知吹的是什麼風,他今天也打領帶。每天都這樣盛裝打扮,「麻呂宇」的媽媽桑可能會起疑吧。

  我們三人一起吃著麻裡姐煮的咖哩,我向他們說明了大致的情況。

  「總之,那些多事的傢伙也進來攪和了,難道是貪圖鶴見老頭的遺產嗎?」

  「關鍵的向井母女在哪裡?」

  「應該躲起來了吧。」

  老爸說道。

  「關於這個問題,還有其他管道可以調查。」我說道。

  「她們家掛著向井康子的高中制服,是J學園的水手服。」

  「J!」

  麻裡姐正在替我添飯,大聲驚叫。

  「她怎麼念那種學校?念那所學校的,不是太妹就是藝人。」

  「既然麻裡也這麼說,可見得康子是狠角色。」

  「還要再來一碗嗎?」

  「不用了。」

  「他們把三木帶走,應該是想逼問那對母女的下落。」

  「五億耶!」

  「不……」老爸搖搖頭,「對於在找那對母女的那些傢伙來說,只是小錢。」

  「他們到底有什麼目的?」

  「這就是我們接下來要調查的事,隆,轉過來。」

  老爸目不轉睛地打量我,還把我剛換好的T恤拉起來,觀察我的肚子。

  「過了一天,顏色也變得很漂亮。」

  「好一段時間沒辦法跟女生袒裎相見了。」

  我嘆氣說道。臉上和背上的瘀青真是慘不忍睹。

  「你想幹嗎?」

  「去勒索那個勒索專家的遺孀,怎麼樣?」

  老爸不懷好意地笑了。

  4

  我們坐上老爸的休旅車前往成城,很難相信這輛老爺車還能在路上奔跑。老爸對麻裡姐說,今天停課一天,請她先回去。

  鶴見康吉老頭住的地方不大,卻是一棟美侖美奐的雙層樓建築。

  比起周遭的豪宅算不上雄偉,不過佔地也將近兩百坪。高聳的圍牆和牆緣的刺網鐵絲,散發出一股戒備森嚴的味道。

  我們透過對講機自報姓名後,那個長相滑稽、名叫黑墨的大猩猩開啟厚實的大門走了出來。他似乎是住在這裡的司機兼保鏢。

  「這裡。」

  他擺著一張臭臉替我們帶路。老爸規定我穿polo衫罩夾克,一身清爽打扮。

  他帶我們到一樓客廳,天花板中央飾有巨型水晶燈,前方是酒吧,那些陶瓷擺設應該砸下了大筆錢。鶴見老頭留下的遺產可能遠超過十億。

  「夫人馬上下來,你們在這裡等,別去庭院,那裡養了兩隻德國狼犬。」

  大猩猩盛氣凌人地說完後,便離開了現場。

  「好可怕,會不會拿我們當晚餐?」

  「別擔心,它們的食物比我們可口多了。」

  老爸坐在很氣派的皮沙發上,蹺起二郎腿。

  「隆,你要儘量裝出痛苦的表情。」

  我覺得自己好像是以前的金光黨。

  「讓你們久等了。」

  鶴見夫人穿著針織洋裝現身了,洋裝的材質清楚地勾勒出她的身材曲線。聽說她在家裡不穿內衣褲。看到她那對豐滿的胸部,我又在心裡背叛了麻裡姐。

  而且,不知她是不是剛洗過澡,渾身香噴噴的。

  「哎喲,黑墨怎麼沒請客人喝飲料。」

  夫人露出嫵媚的笑容,走向吧檯。

  「冴木先生,你要喝什麼?白蘭地?蘇格蘭威士忌?」

  「不,我開車……」

  我正暗自欣賞老爸偶爾也有這麼酷的時候,卻聽到他說:

  「那我喝啤酒吧。」

  「那弟弟呢?」

  「請叫我隆。那,我和所長喝一樣的。」

  「啊喲,小大人喔。」

  亡夫剛過頭七的寡婦可以這麼性感撩人嗎?

  夫人親自拿了百威啤酒過來,在我們對面坐下。

  「那我喝白蘭地,乾杯!」

  說著,她蹺起腿,裙下春光令人心馳神蕩,我終於瞭解那個大猩猩的心情了。

  「調查工作進行得怎麼樣?」

  「這個嘛,」老爸把只喝了一小口的酒杯放在桌上,轉頭看著我,「隆,你讓夫人看一下。」

  「好。」

  我嘟囔了一句「不好意思」,脫下外套,捲起襯衫袖子。

  「哎喲……」

  身上的瘀青有紅有紫有青,還滿像一回事。

  「啊,好痛、痛……」

  我故意咬緊牙關。

  「這是怎麼回事?」

  夫人輪流看著我和老爸,老爸清了清嗓子。

  「我們這種工作,有時候的確會遇到危險。我本來以為這次的案子沒有太大危險,就找助理過來幫忙。結果,他昨晚回到事務所,就被幾名暴徒襲擊了。」

  「為什麼——」

  夫人睜大了眼,那眉頭輕蹙的表情怎麼這麼勾魂?

  「似乎有人阻止我們找康子小姐。」

  「是喔……」

  「還有另一票人千方百計想找她。這兩派人馬都不好惹。」

  「為什麼?想要我先生的遺產嗎?」

  「應該吧……」老爸說著,正視著夫人,「有一件事想請教你。」

  「什麼事?」

  「關於你先生的遺產內容。」

  「這棟房子,還有一些畫,現金和股票,我之前已經說過了,大約十億左右。」

  「不,不是。」老爸搖搖頭,「我問的不是留給你的財產,而是你先生留下來的財產。」

  夫人輕輕吸了一口氣,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

  「……」

  「你應該知道,比起鶴見先生真正的遺產,這棟房子的十億根本是九牛一毛。正因為這樣,你才想找你先生的女兒,其他人基於相同的目的也在找她。我沒說錯吧!」

  夫人直視著老爸的眼,然後,突然大笑了起來。她仰起白皙的脖子,抖動著肩膀哈哈大笑。

  「太好了,太好了,冴木先生,沒想到你這麼聰明。」

  「你太擡舉我了。」

  「我選錯人了?還是選對人?」

  夫人微微偏著頭,注視著老爸的眼眸深處說道。

  「應該是選對人吧。」

  「那就好。冴木先生,要不要和我聯手?」

  「我今天來,正是為了這件事。」

  「好,那新的合約也成交囉。」

  「請你把知道的事都告訴我。」

  「好!我之所以委託你找我先生的女兒,是因為還有另一份遺書。」

  「哦?」

  「那是留給他女兒康子的,我先生在上面寫著,要把所有的財產都送給康子。」

  「原來如此,你看過那份遺書了。」

  「不過,遺書上並沒寫那些東西到底放在哪裡,只寫著『康子,你應該知道。要怎麼用是你的自由,爸爸送給你了!』。我為那個老頭奉獻了整整兩年,他什麼都沒留給我……」

  夫人立刻變臉,憤怒地說道。

  「但你至少拿到了五億。」

  「這點小錢算什麼,鶴見真正的財產遠遠不止這些,足以影響整個日本。」

  「你是指鶴見徵信社的資料嗎?」

  「對啊,不知道那老頭藏到哪裡去了,只告訴他女兒。開什麼玩笑,交給一個十七歲小鬼幹嘛?她根本不知道怎麼用。那是我的,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那是我的權利……」

  夫人喝了一口白蘭地,不顧我也在場,開始對涼介老爸展開攻勢。

  「你和我聯手吧,我們就可以掌握天下。找出那個小妞,把老頭的資料拿到手,沒問題吧?」

  夫人的手指在老爸的背上和大腿摸來摸去。

  「要不要商量一下?我今天一整晚都有空。」

  簡直就在色誘嘛。實在看不下去了,明眼人都知道,老爸早就蠢蠢欲動了。

  這也不能怪他,就連一旁的我也忍不住心癢。

  「今天助理也在。」

  「你真壞,叫黑墨送他回去就好了嘛。」

  老爸瞥了我一眼。真受不了他,不管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我還是對他擠眉弄眼表達我的態度,但是……

  「今天就先這樣吧,目前還不知道會不會有其他人。夫人的建議讓我很心動,但要先保住性命,才有福消受啊!」

  老爸居然拒絕了夫人的色誘。他站起來,對著正以哀怨眼神仰望著他的夫人說:

  「委託歸委託,我會把康子找出來,之後我們再詳談。」

  夫人也迅速打起精神說:

  「好吧,請你務必找到她。至於謝禮嘛,不管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我會記住的。隆,走囉!」

  走出那棟豪宅,我對老爸說:

  「不錯嘛!讓我刮目相看喔。」

  「笨蛋!色誘是最初步的陷阱,之後的新招術會層出不窮。」

  「新招術?」

  我們坐上休旅車,立刻驅車離開。

  「對了,你說康子讀的那所學校是J學園,你有管道嗎?」

  「包在我身上。」

  「我就說吧,」老爸笑著說,「小鬼的事,果然要小鬼搞定。」

  翌日中午,我前往代代木的J學園。以前,我曾與一個叫理惠的女孩短暫交往過,她就是J學園的。她告訴我,有家咖啡店是J學園放牛班學生聚集的場所。

  這家咖啡店取了一個大膽前衛的店名「公雞」,位於靠近小田急線鐵路旁的角落,無論外觀或內部裝潢都乏善可陳,對於經常出入的J學園學生來說,這裡卻是方便換裝、抽菸的好去處。

  我十二點多來到「公雞」。今天是星期六,中午放學後,那些學生應該會來。

  不出所料,咖啡店周圍停放著好像裝了標槍、穿上裙子的MarkII和Skyline2000G。當然,那些都是J學園學生的男友的車。

  我把機車停在門口,走進了「公雞」。裡面已經有兩、三人正在等候各自的女友,這些人都梳著飛機頭,一身皮衣裝扮,一點創意也沒有。

  兩個制服女孩拿著粉盒專心化妝。

  這家店只有J學園的學生及其友人出沒,每所高中附近都有一、兩家這種不會干涉學生抽菸、喝酒,深得學生青睞的咖啡店。

  所以,只要有這個圈子以外的人踏進店裡,就會格外引人注意。不出所料,我才在裡面的包廂坐下,吧檯的幾個老兄就惡狠狠地瞪我。

  我點了咖啡,向正在全神貫注化妝的女孩搭訕。

  「喂,喂……」

  女生A停下描眼線的手看著我。如果她的眼光沒問題,應該會感受到我的魅力。

  「你認識康子嗎?」

  「康子?姓什麼?」

  「向並。」

  哐噹一聲。吧檯的那幾個老兄站了起來。

  女生A看著女生B,B又看著那幾個老兄。

  「你是誰?」

  那三個傢伙當中個子最高的老兄以沙啞的聲音問道。他們不是高中生,應該是名不見經傳的大專生或四流大學生,而且他的聲音似曾相識。我不予理會,繼續問剛才那個女孩。

  「我是康子的朋友,她最近有來學校嗎?」

  「喂,喂!」

  那小子敲了敲我的頭。

  「別吵,我不跟服裝品味差的人講話。」

  「你說什麼引」

  我一回頭,立刻在他臉上揮了一記直拳,他整個人連同桌子翻倒在地。

  「討厭啦,你幹嘛!」

  女生A站了起來。

  「等一下,我們來談談。」

  那小子滿臉是血地站起來後,我帶著他和他的兩個跟班一起走出「公雞」。

  我們走到無人的鐵路旁。

  「渾蛋,剛才太大意了……」

  他擺出拳擊動作。沒錯,他就是之前埋伏我的傢伙,但他是中量級,我只是次中量級。

  我雙手垂放在身體兩側,踮著腳防守。他不知道我練過拳擊。我們的體重差異太大,持久戰對我不利,我必須利用他的失誤,讓戰局立見分曉。

  他揮來一記右直拳拉開了戰局,但我對他擅長推擊有深刻的體會,我把頭偏向一邊,並沒有上當。下一秒鐘,他的推擊就朝我的身體打來,我早就在等待這一刻,封鎖了他的拳之後,以一記鉤拳打中他的臉。

  他睜大了眼,彷彿在說「上當了」,但為時已晚,我又用卯足全力再補一記右直拳,餘勢動作也無懈可擊。那傢伙整個人飛了起來。

  他翻著白眼仰頭倒地。

  我回頭一看,其餘兩人正步步後退,似乎看到最強棒被打得滿地找牙,頓時喪失了自信。

  我對著其中一個滿臉驚恐的老兄輕輕推擊了一下,雖然不太用力,但「被打」的感覺似乎擊潰了他,他慘叫一聲坐在地上。

  另一人拔腿就跑。我目送對方離去,朝地上那個傢伙甩了兩記耳光。

  「誰叫你們來扁我的?」

  「我……我不認識你。」

  「我們不是在廣尾的公寓見過嗎?雖然那時候一片漆黑。」

  他好像發現了,從喉嚨深處發出「呃」的聲音,臉色發白。

  「那天特別關照我的是躺在那裡的老兄吧,別擔心,我不會再扁你啦。」

  他眼睛骨碌碌地打轉,拼命吞口水。我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快說,是誰叫你們埋伏的?」

  「三……三木先生。」

  「天野物產的嗎?」

  「對。」

  「是喔,那向井康子在哪裡?」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是嗎?三木為什麼要攻擊我?」

  「因……因為你四處打聽康子的事,讓他很困擾。」

  「為什麼?」

  一因……因為會受到傷害。」

  「誰?誰會受傷害?」

  「康子啊。因為她快出道了,不希望出現對她不利的傳聞……」

  「三木說的嗎?」

  「對啊,笨蛋。」

  我把他打倒在地。

  「嘴巴放乾淨一點。康子和三木是什麼關係?」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藝人和經紀人,你想利用康子是太妹這件事勒索她吧……」

  那個老兄哭喪著臉說道。我吹著口哨,站了起來。

  「原來,原來是這麼回事。」

  5

  「麻裡姐上次說,念那所學校的都是太妹或藝人,不過,也有太妹出身的藝人。」

  「你是說向井康子嗎?」

  「沒錯,我現在想起來了,天野物產那棟大樓也有演藝經紀公司。我向她同學打聽過了,康子長相甜美,卻是很強勢的大姐頭,在唱歌方面的才華出類拔萃。」

  「這麼說,上次關照你的那些人跟鶴見老頭的遺產無關囉?」

  我點點頭,舔了舔拳頭上的傷口。老爸把腳擱在卷門書桌上,這是他聽取報告的慣有動作。

  「反正你已經報仇了,雖然不甘心,但這件事就算了吧!」

  「這倒不是問題,問題是康子的下落。」

  「有線索嗎?」

  「聽說她從兩、三天前開始下落不明,她打電話給朋友,說被奇怪的人盯上了,現在跟她媽媽躲在不同的地方。」

  「不愧是太妹,直覺很敏銳。」

  「會不會是那個死老頭的某個金主派人去跟蹤的?」

  「我看應該不止一個,有好幾個金主組成了被害人聯盟,這個聯盟超越了政商界和各派系。」

  「他們僱用了綁走三木的黑道兄弟?」

  「對,一旦掌握了鶴見的資料,他們即可從被害人轉為握權者。」

  老爸似乎在這兩天調查到這些情況。

  「不過,並不是只有他們在找康子。」

  「還有其他人?」

  老爸點點頭。他背後是夜幕低垂的廣尾街頭,我伸長脖子說:

  「其中一組人馬上門了。」

  「咦?」

  聖特雷沙公寓前停了一輛銀灰色的President,幾名身穿深色西裝的男子下了車,感覺像便衣警察,不過便衣的裝扮和用車不可能這麼高階。

  老爸放下原本蹺在書桌上的雙腿,看到他們後皺了皺眉。

  「你認識他們嗎?」

  這些人應該又是屬於社會陰暗面,但從他們的舉手投足和態度感受得到智慧。

  「隆,進房間,不要出來。」

  老爸的語氣很嚴肅,可見得來者不善。我聳聳肩,乖乖遵命,在關上房門之前說:

  「關於康子的下落,再給我兩、三天,我應該找得到她經常出沒的地方。」

  老爸點點頭,似乎在說「知道了」。他很難得露出嚴肅的表情,瞪著門口方向。

  有人敲門。我趕緊躲進房間,拿起室內對講機放在耳邊。

  「唉喲,唉喲,真是好久不見啊!」

  老爸一開門,就以低沉的聲音說道。一個很有精神的聲音回答:

  「冴木,你留鬍子啦?」

  「別再故弄玄虛了,你應該拿到我的監視報告了吧。」

  我交抱著雙臂。老爸什麼時候去蹲了苦窯,假釋後需要保護觀察?

  「你的意思是,廢話少說嗎?」

  「我已經是普通市民了,不再受規則、暗號的限制。」

  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好吧。水島,去看一下有沒有其他人。」

  那個聲音命令道,隨即聽到「是」的回答。老爸嚴厲地說:

  「站住!這是我家,不許亂來。」

  他們似乎怒目相視,但氣氛很快就放鬆下來。

  「聽說你有個兒子。」

  「出去玩了,一點都不長進。」

  胡說八道!

  「你兒子知道嗎?」

  「不知道,我也不想告訴他。」

  「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是你好友留下的——」

  「別說了!剛才不是講好,廢話少說嗎?」

  「好吧……,那我就有話直說了。如果你拿到鶴見的資料就交給我。」

  「太好笑了,難道你們還需要靠私家偵探?」

  「你可不是普通的私家偵探。」

  那倒是,這種壞胚子難得一見。

  「有什麼好處嗎?」

  「你難道沒有愛國心嗎?如果落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手上怎麼辦?」

  「這我就不知道了,也沒興趣。」

  「那錢呢?」

  「不錯啊!」

  「副室長,別聽這個叛徒的話,不如好好教訓他一頓。」

  一個年輕的聲音說道。

  「水島,別亂來,你不是他的對手。冴木是真正的高手,如果一對一較量,你根本贏不了。」

  喂,真的假的?!

  「很難說,我已經退休很久了。」

  「你的本事並沒有退步,我可不想扛著手下的屍體回去。剛才的事怎麼樣?如果要錢,我會準備,你肯不肯把鶴見的資料交給我們?」

  「交給你們之後又怎樣?」

  「不怎麼樣,只是日本會變得更和平。」

  「是嗎三反正我只是這場遊戲的棋子。」

  「情報戰就是這麼一回事。正因為是玩遊戲,才能避免真正的戰爭。就好像發生多次小地震,可避免大地震。」

  「大家都自以為是,以為自己掌握了世界的命運。」

  「冴木,你以前也是其中之一。」

  那個聲音變得尖銳。

  「所以我才離開,因為我發現自己不是神,只是普通人。」

  「好友的死,讓你害怕了嗎?」

  「也許吧,但這件事與那個無關。」

  「到底怎麼樣?給還是不給?」

  「如果我拿到以後不交給你們——」

  「就表示與我們為敵,雖然組織裡已經沒有像你這種高手,但你如果跟所有人為敵,還活得下去嗎?」

  「……好吧。等我拿到再跟你聯絡,但不要監視我。如果我發現你們在跟蹤,這個約定就算無效。」

  「副室長,這種人說的話怎麼能信?」

  「水島,不管我怎麼說,都沒有你插嘴的分。對你來說,冴木是你的老前輩。」

  「但是……」

  「水島,你不想幹了嗎?」

  「不……,遵命。」

  我對那個叫副室長的男人產生了好感。

  老爸發出低沉的笑聲,副室長也跟著笑了。笑過之後他說:

  「冴木,那就這樣囉!我的電話號碼沒改,跟以前一樣,二十四小時待命。」

  「好!」

  兩個男人離開了。不一會兒,老爸叫我:

  「隆,可以出來了。」

  涼介老爸像往常一樣,把雙腳蹺在卷門書桌上抽菸。我一屁股坐在他前面。

  「他們是誰?」

  「該怎麼說,嗯,以前的舊識。」

  我點點頭說:

  「老爸,我餓死了。」

  「你的傷沒問題了嗎?」

  「我又不是老頭,復原很快啦。」

  「是嗎?」

  老爸看著我笑了,我也對他笑了笑。

  「那我們去大吃牛排吧?」

  「你請客?」

  「真拿你沒辦法……」

  晚餐一如預期,真的很豐盛。在六本木的牛排館吃完十四盎司的沙朗牛排,喝著餐後咖啡時,我對老爸說:

  「去喝一杯吧!」

  「你還未成年,說什麼大話?」

  「是工作,那裡是康子出沒的地方。」

  「喝酒的地方嗎?」

  「算是吧——」

  我從J學園的玩伴那裡打聽到康子有幾個交情不錯的朋友,康子遇到困難時可能會投靠其中一人。

  「誰?」

  「鱷魚小姐。」

  「就是那個人妖藝人?」

  「對,康子對男人恨之入骨,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她都跟人妖、同志玩在一起,是鱷魚小姐帶她進入那個圈子的,對方也是天野經紀公司的藝人。」

  「這麼說,三木可能招了。」

  「聽說康子和鱷魚小姐關係很好,卻很討厭三木。」

  「你說的酒店在哪裡?」

  「鱷魚開的同志酒吧就在六本木,店名叫『鱷魚之口』。」

  「好可怕的店名,生意好嗎?」

  「生意還不錯,很多藝人和運動選手經常去光顧,一般民眾也會去那裡看明星。」

  「你這個高中生,知道得還真詳細,難道我的教育出了問題?」

  「什麼教育出了問題?你從來就沒有教育過我。」

  「隆,你看,有人在監視了。」

  老爸開著休旅車經過「星條旗」前面時說道。這家名叫「星條旗」的報社屬於美軍機構,位於六本木防衛廳前面往西麻布方向的途中,「鱷魚之口」就在斜前方那棟大樓的地下室。

  馬路兩旁停滿了違規車輛,其中一輛貼著隔熱紙的賓士車上坐著兩名道上兄弟。

  「會不會是三木招的?」

  「可能吧。但他們既然在監視,表示還沒找到康子。」

  「那我們就光明正大走進去看看囉?」

  「只要不喝酒,未成年進入同性戀酒吧也不犯法。」

  因為我之前戴了安全帽,他們認不出我。老爸把休旅車停妥,和我一起走進「鱷魚之口」。

  刺眼的燈光和森巴舞的節奏震撼了視覺與聽覺,巨大空間的正面有一座舞臺。舞臺上,奇裝異服的同志在燈光下狂舞。有些人一看就是男人,有些人身上裸露的部位和臉蛋看起來像女人。

  這些人似乎明確地分為兩大型別。「男人」露出腿毛,以粗獷的嗓音說話;「女人」穿著漂亮洋裝,妝容一絲不苟。

  店內座無虛席,擠了將近一百個人。「公關小姐」也有三十幾個。

  我們在好不容易挪出的空位坐了下來,老爸點了白蘭地和香檳王。

  「啊喲,太棒了,真的嗎?」

  身旁響起粗獷的撒嬌聲。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挨近我們。

  「我也想請媽媽桑喝一杯。」

  涼介老爸說道。

  「好啊,嗨,媽媽桑,媽媽桑。」

  那兩人叫了起來,外表雖然是一男一女,叫聲卻是男中音二重唱。

  「什麼——事——啦?」

  穿著浴衣、頭戴草帽,嘴巴周圍畫了一圈鬍子的鱷魚小姐現身了。他以粗獷的聲音說:

  「啊喲,新客人?好帥啊。啊喲喲!這弟弟也是個小帥哥。」

  「啊,媽媽桑!」我們忍不住叫了起來。臉上蓄鬍又有女妝的鱷魚小姐居然把雙手伸向我們胯下。

  「你是冴木先生?這位是你兒子!我也想要小弟弟!哪一個都好。你這個小弟弟也好,這個小帥哥也很棒!」

  「以後請多多關照。」大家喧譁著,舉起香檳乾杯。

  「我聽我兒子說,這家店很好玩。」

  「啊喲,真是人小鬼大!不過,還是謝謝你啦。」

  「我是聽一個很要好的女朋友說的。」

  「誰?」

  我對偏著頭的鱷魚小姐晈耳朵說:「康子。」

  鱷魚的眼神頓時認真了起來。

  「你是她朋友?」

  「不是,其實我沒見過她,不過我是來幫她的。」

  我小聲說道。

  鱷魚的目光迅速在我和老爸臉上掃來掃去。

  「這家店被監視了,三木已經招了,說你和她的關係很密切。」

  鱷魚聽到老爸這麼說,舔了舔塗滿厚重脣膏的嘴脣。

  「你們幾個,先回避一下。」

  剩下我們三人時,鱷魚小姐以男人的嗓音問:

  「你們是什麼人?」

  「名不見經傳的偵探,他是工讀生,本業和康子一樣,都是高中生。」

  「到底是誰在找康子?」

  「我先問你,你知道康子和她母親的藏身地點嗎?」

  鱷魚眨眨眼。他顯然知道。

  「我不知道是哪家經紀公司,聽說打算在康子出道前毀了她,太卑鄙了。康子是個很有才華的歌手。」

  「演藝界與此事無關,說來話長,要找她的是跟她父親有關的人。」

  「父親?」

  「對,現在出面的都是黑道兄弟,但背後是議員和大企業老闆。」

  鱷魚攤開雙手,似乎很傷腦筋。

  「遇到這種人,根本就插翅難飛嘛!」

  「總之,請你安排我們和康子見面。如果不相信我們,你也可以在旁邊。」

  鱷魚沉思片刻,隨即擡起頭。

  「沒關係,你是帥哥,看起來不像壞人。別看我這樣,我也吃了不少苦頭。」

  接著,他叫住了剛好路過的少爺。

  「叫明美過來。」

  6

  「好主意!想要隱藏一棵樹,森林當然是最好的地方。讓真正的女人混在人妖中,真是別具匠心啊!」

  明美來到我們這一桌,雖然不苟言笑,但的確是一個漂亮「女孩」。和其他「公關小姐」一樣化著大濃妝,穿著緊身亮片服裝。

  聽到老爸這麼說,她咬著嘴脣,低頭看著我們。

  「你們是什麼人?」

  她的聲音也很低沉,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康子,別問那麼多了,先坐下。」

  鱷魚說道,她才坐下來。

  「我們不是敵人,我們是來幫助你們母女躲避壞人。」

  康子偏著頭看著涼介老爸,一雙好勝的眼睛炯炯有神。

  「你要我憑這句話相信你嗎?」

  「那些人找你並不是想破壞你出道,是跟你父親的工作有關。」

  「我知道。」

  「康子!這麼說,你騙了我?!」

  鱷魚叫了起來。

  「對不起,不過我即使說了,你也不會了解。」

  康子回頭看著他,合起手掌。

  「這麼說,你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你父親的遺產?」

  「我知道。我把話說在前面,我也不可能交給你們。」

  「很好。我們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不要交給任何人。」

  老爸說道,康子露出訝異的表情。

  「叔叔這樣講很奇怪。」

  「他本來就是怪胎。」

  我說道。康子凶巴巴地瞪著我。

  「你是誰?」

  「跟你一樣,不足掛齒的高中生。我也是來幫你的。」

  康子嗤之以鼻地說:

  「你?我才不需要你幫忙。」

  「人不可貌相,比起『公雞』的老主顧,我可靠多了。」

  「原來和他們交手的就是你。」

  我點點頭。

  「喔……,原來是你撂倒了信夫他們。」

  「你的訊息真靈通。」

  「我現在還是大姐頭。」

  「即使是大姐頭,也敵不過那些傢伙。」

  老爸說道。

  「那我該怎麼辦?即使去報警,他們也不相信我。況且,條子也不可靠。」

  「沒錯,一旦涉及你手上的那份東西,誰都不能信。」

  「那我該怎麼辦?逃一輩子嗎?」

  此時,店裡的喧鬧聲嘎然而止。幾名壯漢站在門口,一個人雙手被兩旁的人扯到身後。是三木。

  「老爸……」

  「他們動手了,帶三木過來驗明正身。」

  站在最前面的彪形大漢上次在目白公寓電梯前與我擦身而過,對方以冷漠的眼神睥睨四周。

  鱷魚起身走了過去,故意用開朗的聲音說:

  「歡迎光臨,不過很不湊巧,現在座位都……」

  男人無視鱷魚,好像完全沒聽到他說話。隨後走來兩個人抓住鱷魚的雙手。

  「喂喂喂,幹……幹嘛?」

  他們把鱷魚拉到門口後方,黑暗中傳來鈍擊聲和痛苦的呻吟。

  「這些傢伙——」

  康子正準備起身,老爸按住了她,望著那個方向小聲說:

  「隆,我來對付那幾個傢伙,你帶這位小姐離開。會開車吧!」

  「當然會,但你一個人應付得了嗎?」

  「如果我出了狀況,你打到我接下來說的這個號碼,不要寫下來,用腦子記!」

  老爸說了七個數字,然後把休旅車的鑰匙塞進我手裡。

  領頭的男人和帶著三木的兩個人大搖大擺地在店內巡邏,以銳利的視線確認每位客人和「公關小姐」。從三木走路的模樣,不難發現他頭部以下被修理得很慘。

  毆打鱷魚的那兩個人,擋在店裡的電話機前面。

  老爸注視他們的舉動,把酒杯裡的白蘭地倒進了冰杯,用力握著空杯。

  啪!輕輕一聲,杯子碎裂了。

  「等我的暗號,聽到沒?」

  「貺。」

  那幾個人繞過桌子,慢慢走向這裡。店內陷入一片像墳場般冰冷沉默的氣氛。

  他們走到我們背後的那張桌子,康子低下頭,以免被對方發現。三木惺忪的雙眼看向客人和「公關小姐」。

  他的視線停留在康子背上,眨了眨眼。

  他的眼睛微張,下一剎那,老爸踢倒桌子,跳了起來。

  「隆,快行動!」

  老爸以左臂勾住領頭男人的脖子,右手拿著玻璃碎片頂住他的喉頭。

  「不許動,小心我割斷你的動脈。」

  「幹!」

  抓住三木的兩個男人鬆開他,把手伸進西裝。

  「住手,當心你們老大性命不保!」

  我抓起康子的手繞到他們身後,被老爸控制的男人始終盯著我們。

  「你們自以為……逃得掉嗎?」

  老爸的右手在他身上摸索,從他後腰摸出一把左輪**,於是丟掉玻璃碎片,把槍口抵著他的頭。

  我和康子跑到門口。

  「等一下!」

  站在電話前的其中一人拔出刀子,刀刃閃現白光。

  槍聲響起,男人手上的匕首掉落,右手淌著血。

  「沒事了,隆,快走吧。」

  另一人想要擋住我們,我朝著他的胃部用力踹了一腳。

  我們衝出店外,奔向休旅車。

  「你會開車嗎?」

  康子大叫。

  「沒問題,不是我在自誇,就連油罐車也難不倒我。」

  我把康子推上副駕駛座,正準備繞到駕駛座時,聽到一聲刺耳的剎車聲。是那輛車燈朝上的賓士。原來還有人守在店外。

  賓士朝我們衝了過來,隨即聽到兩聲槍響,賓士的擋風玻璃和側面車窗碎裂,司機用雙臂遮臉。賓士撞到電線杆後停了下來。

  我坐上休旅車的駕駛座,不顧一切地倒車。

  老爸站在「鱷魚之口」的門口。

  我踩下剎車,康子把副駕駛座讓了出來。

  「陝走!」

  老爸大叫,縱身一躍,跳上車子。追出來的幾個傢伙紛紛開槍,我用力踩油門,幾乎把車底踩穿了。

  「我按照你的委託,把你先生的女兒帶來了。」

  我們坐在鶴見家的客廳。康子、冴木父子和鶴見夫人、司機黑墨面對面地坐著。

  老爸轉頭對康子說:

  「你有權利繼承你父親的遺產五億圓,那是你父親留給你的。」

  康子睜大了眼,似乎對此事並不知情。

  『還有另一件事,你父親留給你一封遺書。」

  夫人頓時變了臉。

  「喂,你到底想幹嘛——」

  「夫人,她都知道了。她母親,向井直子目前躲在銀座時代的朋友家裡,把所有事都告訴她了。」

  「就算這樣,我——

  老爸舉起右手,夫人閉起嘴。

  「先聽聽她怎麼說。」

  康子娓娓道來。

  「爸曾經揹著我媽來找過我幾次,見面時,他把他死後的打算告訴我。我媽最擔心我變成爸的『繼承人』。」

  「事實的確如此,簡直鬧得天翻地覆。」

  「把鶴見的資料給我,我不要求全部,但至少有一半的權利。」

  「夫人,為什麼那些追鶴見資料的傢伙沒找你,只鎖定康子?只要思考這個問題,就知道你沒有權利說這句話。」

  夫人倒抽了一口氣。

  「對於那些尋找鶴見資料的人來說,身為『繼承人』的你和康子的立場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沒人上門找你,這表示你們之間達成了協議,你向你先生的『被害人聯盟』公佈了另一封遺書的內容,顯示你手上並沒有鶴見的資料。同時,你還僱用我,試圖把這份資料佔為已有。你有點聰明又有點笨,你沒選錯人,我找到她了,也知道鶴見資料的下落,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康子驚訝地看著老爸,涼介老爸面帶微笑地繼續說道。

  「你不夠聰明的地方,就是以為我會把那份資料交給你。你腳踏兩條船,很遺憾,我沒辦法把鶴見的資料交給你。」

  「黑墨!給我好好教訓他一下!」

  大猩猩站了起來,雙方還沒動手,康子就走過去,用力踢踹他的胯下。

  「你這豬頭!」

  康子對著捂著下體的黑墨罵道。

  「畜生!」

  夫人怒目相向。

  「你別動怒,如果你拿不到鶴見的資料,到底誰拿得到……?」

  老爸看著康子。

  「我能說嗎?」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沒什麼好隱瞞的,說吧。」康子交抱著雙臂,俯視著夫人說道。

  「沒有人拿到。」

  「?!」

  「鶴見並沒有把情報交給任何人。這幾天,我調查了鶴見康吉先生最後幾年的工作,發現沒有一個是新的金主,都是一些連續被勒索好幾年,甚至超過十年的客戶,金額也不高,對於付錢的人來說,應該不痛不癢吧。說起來,就像在付年金或保險費。為什麼老頭子沒有吸收新客戶或提高勒索金額呢?」

  「騙人!騙人!我不相信!」

  夫人察覺其中的原因大叫了起來。

  「是真的。老頭子料到自己會死,於是處理了所有資料——統統銷燬了。」

  「既然這樣,為什麼?為什麼要留下這份遺書,說要統統留給這孩子?」

  「這是體制。」

  「體制?」

  「資料消失了,但如果沒人知道,鶴見和金主的合約就持續有效,這個體制還會延續下去。你誤會了其中的意思,所有人都誤會了,所以才會到處尋找這孩子的下落。」

  「那她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她和老頭子一樣,沒有人會對老頭子出手,如果有人不相信,試圖對她不利,萬一如那人所想的,鶴見的資料藏在某個地方,會有什麼結果?如果康子決定公佈這些資料……」

  「……」

  夫人以空洞的眼神看著康子。

  「你應該瞭解吧!鶴見並沒有把資料交給任何人。換句話說,你先生寫給康子的遺書就是重要資料。」

  「他說的沒錯。」康子說道。

  「什麼時候出道?」

  我們離開鶴見家,坐在休旅車內前往廣尾時,我問康子。

  「我放棄了,覺得很無聊。」

  「也對,如果夫人把今晚的談話內容告訴那些傢伙,你就是這世上的實權者。」

  老爸說道。

  「這種東西!我才沒興趣。」

  康子嗤之以鼻。

  「也不當大姐頭了嗎?」我問道。

  「誰說的?不過,我要好好感謝你們,我會送禮物給你們。那個老太婆還沒付錢吧!」

  「是啊。」

  「你也要跟老友說出真相嗎?」我問道。

  「還有其他方法嗎?他們很聰明,不會對小孩動手。」

  「你們在說什麼?」

  「沒什麼?什麼禮物好呢……?」

  「那我介紹朋友給你認識,是漂亮美眉喔。」

  我和老爸互看了一眼,老爸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老爸,你想說的是——小鬼的事……」

  「還是由小鬼搞定。」

  我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媽的!」

  康子的拳頭立刻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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