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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少女·鏡(第一卷)》第3章
  我醒來時,身旁沒有其它人。

  我抱著剛買的抱枕倒臥在地板上。似乎是我睡迷糊,從床上掉下來了。

  總覺得之前好像做了一場噩夢。

  我慢慢地伸展著到處疼痛的身體,起身打算衝個晨澡。

  疼痛的身體衝了較高溫的熱水以後,應該也會放鬆舒緩才對。

  我甩甩頭,聽著僵硬的脖子發出喀嘰喀嘰的聲響以後,前往浴室。

  「嗯?」

  我開啟浴室的門,視野頓時白茫茫一片,同時瀰漫著潮溼悶熱的空氣。

  在空間不再封閉後,有個人影對吹進不同溫度的新空氣有所反應。

  「咦?」

  眼前是一名少女,一頭溼漉漉的黑髮貼著背。

  我當場僵住,而她則是緩慢地轉向我。

  不對,看起來緩慢是我的錯覺,應該是因為頭腦跟不上視覺的關係。

  這種感覺……對了,就跟碰到事故瞬間的「那個」很像。也就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籠罩在刺耳的慘叫聲中。

  接著映入我眼簾的,是白刃反射著電燈燈光的軌跡。

  颼!

  我還來不及出聲就重重捱了一刀,當場倒地。

  在逐漸稀薄的意識裡,我想起來了。從昨天起家裡就多了一個死神。

  ——而這只不過是個開頭而已。

  「喂,我肚子餓了,早餐還沒好嗎?」

  「因為剛剛被你砍的關係,我的身體到現在還不聽使喚……」

  我趴在走廊上,忍著久久未消的痛這麼回答。

  KYOU已經(擅自拿走我的T恤跟短褲)穿上衣服了。

  「哼,既然你都大飽眼福了,就當作是代價。真是的……要是剛剛就是你壽命該絕之時就好了。」

  這位死神小姐好像喜歡講非常危言聳聽的話呢。

  「啊……」

  KYOU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喃喃自語,接著右手緩緩高舉過頭。

  手掌憑空一握,手裡就無息地出現了刀。

  「不好意思,對不起喔。」

  「咦?」

  颼!

  連思考話中涵義的空檔也沒有,我就被那把直劈頭頂的刀砍得失去意識了。

  究竟過了多久呢?

  「……啊!」腦袋深處依然隱隱作痛,我清醒了。

  「啊,醒了嗎?」

  眼前是KYOU的腳,她的聲音從頭上傳來。

  我倒在地上,只有視線轉向KYOU。

  「……KYOU小姐,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事呢?」

  「你為什麼要砍我的頭呢?請儘可能他媽的簡潔回答我。」

  聽了我的話,KYoU雙手環胸,皺起眉頭閉上眼睛煩惱起來。

  難道是我在不知不覺間陷入了生命危機?比方說,我站在不小心就會吸入即死性毒氣之類的位置……

  「大概是出自少女的矜持吧……因為我想去一下廁所。」

  「咦?這就是砍我頭的理由?」

  「嗯。」

  「搞屁啊」

  憤怒超越疼痛了,我奮力站起來逼近KYOU。

  「為什麼你去廁所會需要砍我?還是什麼?死神流的如廁前問候嗎,混帳!」

  「你很囉唆耶,我不是事先跟你道歉了嗎!而且,你要想想我一個女生要在這麼小的屋子去廁所,當然會在意很多事啊,你要將心比心!」

  KYOU稍微紅著臉這麼說道,但我管不了這麼多。

  「擅自住下來的人是你好嗎——!為什麼要讓步的人是我啊!」

  「既然我好心守護你的性命,你就不要拘泥小事啦!心胸狹窄的男人!」

  「哪有人被砍得痛不欲生出來的——!在我死之前,到底還要再痛不欲生幾次才行啊!」

  「你想要現在馬上就痛不欲生嗎?」

  KYOU一邊這麼說一邊憑空抓,讓刀出現。

  「你!想動粗嗎!」

  「既然講不聽,就只能直接教你的身體了吧?」

  一我的身體對那個威嚇行為起反應,打了一個寒顫。

  不妙……這是※巴夫洛夫的狗狀態。那把刀一出現,身體就會想起疼痛的記憶而萎縮。(譯註:巴夫洛夫的狗指的是著名的古典制約實驗。)

  但、但是,這裡是我家。身為主人,有些部分我不能退讓。

  沒錯!我不能就此讓步!

  「聽好!話先說在前頭!」

  KYOU轉動手腕確認刀柄的狀態,刀鍔發出鐺的一聲。

  「想去廁所前請先告訴我一聲……我會出去外面等的……」

  這就是內心屈服的瞬間。

  要是有哪個傢伙看到白晃晃的刀子架在眼前還能泰然處之的,就給我舉手啊!……古代的那些武士真是太強了……

  「唉……我也要去廁所一下……」

  我發出疲憊的聲音這麼說完,就轉身背對KYOU,握住廁所門把。

  颼!

  「啊嗄!」

  從左側腹延伸至右側腹的激烈衝擊,接著幾秒後彷彿神經燒灼般的痛楚侵襲身體。

  「你、你……幹……嘛?」

  「我去過廁所以後,要隔三十分鐘再進去啦。這是禮貌吧,禮貌!」

  KYOU滿臉通紅地維持居合斬的姿勢,瞪著我說道。

  突然從背後砍人的傢伙沒資格談論禮貌……

  然後我的意識第三度落入黑暗。

  這是早晨一段小小的插曲。

  過去有個詞叫做「安穩」。雖然原本就跟我沾不上邊,但如今離得更遠,到了伸手不及的地方去了。

  在這二十四小時裡,我不知道嘆了多少次氣。現在又吐了一口沉重的氣,看向隔壁。

  昨天以前還不存在的黑髮少女,如今就穿著我們學校的制服坐在那裡。

  然後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拿著自動鉛筆,將黑板上的授課內容抄在筆記上。

  我又不自覺嘆氣了。發覺這點的黑髮少女——KYOU看向我。

  四目相對。

  這瞬間,老師對我當頭棒喝:

  「喂,笹倉,現在還是上課時間。就算是未婚妻也不許卿卿我我!要是敢在我這個單身漢面前閃過頭的話,到時候你的在校表現報告就好玩了。」

  周圍朝我投以冷嘲熱諷的噓聲以及帶著惡意的咂舌,讓老師威脅的威力更添幾分。

  從我背後傳來某種東西啪嘰一聲折斷的聲音。

  我提心吊膽地轉頭一看,只見克己咬緊嘴脣,握著折斷的自動鉛筆。

  然後將音量壓在只有我聽得見的程度輕聲說:

  「恭也……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不、不知道……」

  「殺了你之後自殺。」

  「……請你饒我一命。」

  死神KYOU對我的二十四小時監視甚至——該說是果然嗎——擴及至學校。

  跟小桃那時一樣,她操縱了大家的記憶,扮演著「一星期前轉學過來的未婚妻」。

  父親在南極基地採集一萬年前的冰,母親在埃及擔任金字塔考古員。這次她來找父母親擅自決定的未婚夫,也就是我——設定就是這樣。

  專長是做家事,喜歡的字眼是慈愛,最近迷上的事是占卜。

  尊敬的人是臉頰上有十字刀疤的紅髮幕末劍士。

  聽完以後,「哼!」我故意嗤之以鼻,下一瞬間我就倒在教室地板上了。

  這當然是因為無銘-村正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劃過我的腹部。

  看我按著肚子倒下,KYOU隨即裝出『擔心的表情』照料我。

  在周圍的人看來,我們是恩愛的情侶。因此我從早上就被男生欺負——要不就冷眼看待,要不就絆倒我,要不就不把講義傳過來。

  而且就連昨天的「條紋內褲事件」的記憶都被貼心地改掉,結果就是……

  「筵倉,原來你是條紋內褲愛好者。」

  「不需要隱瞞,我們準備迎接你成為同伴。」

  我被討厭的團體盯上了……

  當——當——當——當——

  宣告第一節課結束的鐘聲響徹校內。

  一喊完下課口令,黑峰就直接走了過來。

  「黑谷同學,在這裡過得還習慣嗎?」

  明明有人找她講話,KYOU卻顧著把課本和筆記收進抽屜。

  「黑谷同學?」

  「……咦?啊,對喔,我是黑谷嘛。」KYOU慢了一拍才回應黑峰。她似乎一瞬間沒發覺有人在叫自己。

  黑谷是她現在的姓氏,而KYOU似乎是寫成「鏡」。

  我本來覺得黑色山谷還真像死神會取的名字,不過仔細想想我們班班長也是黑色山峰。果然不能以名字論斷他人啊,嗯。

  「呃,你是黑峰同學對吧?」

  「嗯,你已經記得我的名字啦?」

  「因為我想記住班長的名字應該會比較方便。」

  「是啊,有問題的話歡迎來問我。不過既然未婚夫就在旁邊,應該不需要問我哦?」

  未婚夫——這個詞使得班上的氣氛驟然轉變。

  男生傳來殺意、憎惡等負面感情。

  女生傳來憧憬、好奇……啊啊,這邊也偏向負面感情啊……

  這也難怪。有著S級美貌的黑髮少女突然轉學過來,男同學卻連一親芳澤的機會都沒有。

  原因就在於我這個未婚夫的存在,而且正在同居……

  「哼……換作是我也的確會欺負這種人啊……」

  我自虐地喃喃自語。

  「唉?不過沒想到笹倉同學原來已經有未婚妻了,真是遺憾啊。」

  黑峰面向我這麼說。

  聽到這句話,當場抖了一下、有所反應的人是鏡。

  「哦、哦~這、這表示黑峰同學,那、那個……本來想追恭也嗎?」

  「嗯——想追他的人不是我啦……」

  聽了黑峰的話,鏡歪頭不解。

  「我說,恭也……今晚要不要住我家?跟同性在一起比較自在吧。」

  克己忽然在我耳邊呢喃著肉麻的話。

  他伸手從背後摟住我,我無言地拿自動鉛筆戳下去。

  「好痛!你是要我忍住是吧?好啊,我忍!我忍給你看!」

  「好,那你去三途川溺個水再回來吧,這麼一來我對你的好感度或許就會上升。」

  「真的嗎?三途川要怎麼去?」

  「去死就行了。」我面帶笑容爽朗地回答。

  鏡感到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和克己的互動。

  「就是這麼回事。」

  黑峰一面這麼說,一面拿手機拍下我和克己的樣子。

  「呃,我不太懂耶?」

  「是嗎?那你看看這個。」

  黑峰給歪頭不解的鏡看手機畫面。

  「我想想,在這個資料夾裡面……啊,有了。我播放喔。」

  我感到難以言喻的不安,一面制伏試圖接近的克己,一面望著兩人。

  只見鏡的臉安靜而確實地逐漸染紅。

  「咦……咦咦咦?這種事……雖然我聽過……但但、但是……」

  「還有喔。」

  無視我逐漸高漲的不安,黑峰浮現了有如小孩子拿著得意畫作給父母看的笑容,給鏡看手機的畫面。鏡注視著黑峰的手機,不久雙手握住手機……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全班同學、與偶然經過走廊的其它班同學一齊看向她。

  鏡不管那些視線,瞪大眼睛看著我。

  「咦?怎樣?」

  她過於凌厲的眼神看得我當場畏縮。

  只見鏡滿臉通紅地站起來抓住我的手。

  「給我過來一下!」

  「嗚哇!等等,手腕要脫臼了!」

  「只要你不反抗就不會脫臼!」

  這是不是擺明了只要反抗就會脫臼?

  我為了確保手腕的安全,於是跟著鏡跑起來。

  「啊,我的手機……」

  黑峰的聲音從略遠處傳來。

  然後,我被帶到昨天的校舍後面。

  因為昨天那起超自然現象的關係(是鏡乾的好事),拉起了禁止進入的警戒線。

  但是,鏡當成那條線不存在般直接跨過去,然後要我坐在她製造出來的樹墩上面。

  她調整紊亂的呼吸,臉頰依然通紅地看著我。

  「呼、呼……有、有件事我想問你。」

  「啊,好,是什麼事?」

  「坐在你後面的傢伙……是……什麼人?你們是什麼關係?」

  她不知道從哪裡拔出了刀,我的眼前抵著刀尖,散發黯淡光亮的刀身歪扭地映著自己的臉。鏡不知道在不高興什麼,眼睛發直。

  「媽啊!等一下,你突然這樣想幹嘛?是詢問、盤問、還是拷問,給我說清楚!」

  「那就拷問。」

  「竟然馬上回答!拜託你也思考一下再講吧!……克己是我的死黨,從國中就在一起。」

  「你……你這個人……所謂的死黨是指朋友吧,你跟朋友……會做那種事嗎?」

  「那種事是哪種?」

  聽到我的疑問,鏡再度臉紅。

  她顯得一臉困惑的樣子,從制服口袋掏出黑峰的手機。

  「這個……」她板著臉,把手機畫面塞給我看。

  我捏著刀尖,從鼻子前面移開以後,臉湊近手機畫面。

  液晶熒幕上有東西在動,似乎是重複播放著某個影片。

  「啊!難道是!」

  我有不好的預感,我從鏡手裡奪過手機,凝視著畫面。

  畫面上是睡著的我,與湊近我的臉的克己。

  克己解開我的上衣鈕釦,手指撫弄著我的胸口,臉同時緩緩湊近我的臉,影片就播放著這段過程。在相當危急的時候,我醒過來,賞了克己的臉一記頭錘。當時似乎真的是一髮千鈞。

  「我要刪除……」

  雖然這是別人的手機,但肖像權屬於我。我從黑峰的手機刪除影片。

  嗯?照片匣裡面也有我跟克己的照片喔?還細心地取了檔名整理得好好的!這些也全部刪除。

  「我、我問你……你喜歡男生勝過女生嗎?」

  「絕對沒這回事。」

  我一面操作手機按鍵,一面斬釘截鐵地表示。

  「真的?」

  「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

  「真的……」

  「停——!」

  我將檔案刪除完畢,合上手機的同時揚聲道:

  「我不想陪你玩這種鸚鵡學舌式的問答。拜託第一次回答就相信我好嗎?」

  「就是因為沒辦法相信才反問你的嘛。」

  這句話稍微刺傷了我。我按著胸口跟蹌了一下。

  「不要順口講出這麼過分的話……不過,為什麼你那麼在意我跟克己的關係?」

  「因為……假如你對男生感興趣的話……我不是會很困擾嗎!」

  「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

  鏡看著地面支吾其詞。因為害羞所以不好意思講——就是這種感覺。

  要比喻的話,對,就像在接受告白前,那種儘管焦躁卻愈來愈期待的氣氛。

  這位死神小姐難道對我……

  「假如你喜歡男生的話,就代表你或許對住在一起的我一點感覺也沒有,這樣一來在你不敵我的魅力忍不住發狂襲擊我的時候,我就不能以正當防衛之名拿刀砍你、刺你、削你了,不是嗎?」

  儘管講得很嬌羞,內容卻是不折不扣的死神發言。

  「所以我放心了。」

  「我不寒而慄了。」

  相對於講得笑容燦爛的鏡,我繃緊了臉頰。

  就在我們要從校舍後面回到教室、一經過教職員辦公室前的走廊時——

  路過的男生都會看我們一眼。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你看大家都看我們。」

  「不,我想應該是看你。」

  「咦?為什麼?我有這麼可愛嗎?」

  「女生這樣自誇感覺真差……」

  我半眯著眼這麼說。

  但是鏡不以為意的樣子,笑咪咪地繼續說,

  「像這樣有人看自己,總覺得很開心呢。你想想看嘛,我們平常不都是隱形工作的嗎?」

  「是啊,你的確說過這種話。」

  「所以,像這樣有人看自己並表示感想,總覺得很開心呢!」

  「哦——這樣啊。啊,話說你的刀是任何人都看得見的嗎?」

  「視我的心情而定吧。基本上是看不見,不過想給人看的話,就有辦法給人看。要不要試試看?」

  鏡往前伸出右手,做出抓空氣般的動作。

  原本空無一物的空間漾起了波紋。

  「不,不用了,這種事騙我也沒意義。」

  我按著她的手要她放下。

  這只是我的直覺,總覺得這傢伙只要亮刀就一定要砍到東西,不然就不會收鞘。比方說砍我、砍我,或是砍我……

  「怎麼了?你好像臉色發青喔?」

  「你、你多心了。」

  ……不能被發覺。總覺得要是破發覺了就一定會應驗。

  「話說,你講過死神的工作基本上都是暗中進行的對吧?可以都告訴我嗎?」

  「是不太好,不過以你的情況來說,我認為你知道自己很危險會比較好。請你自愛自重一點。」

  「誰教我的身體不加思索就先動起來。」

  「啊……」

  正要上樓梯時,鏡突然小聲叫了出來,抓住我的領子。

  「怎、怎樣?」

  「別走這邊,我們從這邊走。」

  鏡這麼說,指著五間教室外的樓梯。

  一不要,那樣不是繞遠路嗎?」

  「好了,走這邊。」

  「嗚哇!喂,不要拉我!我要被勒死了!」

  「你再囉唆,我就砍你喔。」

  「我自己會走!所以不要拉我啦!」

  回到教室後,由我將鏡借走(奪走?)的手機還給黑峰。

  「我已經把手機裡面關於我的影片都刪掉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為為為為為什麼——!」

  這聲慘叫一瞬間引來教室所有人注目。

  黑峰倉皇操作起手機,手指的動作快得驚人。

  「啊啊!沒有!昨天的影片!以前的照片!恭恭×剋剋愛的相片系列——!」

  「這個標題感覺超差的……」

  黑峰奮力指著我——

  「我要求損害賠償!」

  「那麼我要對擅自使用肖像權的行為要求代價。」

  我始終淡淡地迴應。黑峰啞口無言,頹喪地垂下肩膀。

  「唉……手機可以隨時欣賞,很方便的說。又要從電腦拷貝了。」

  「咦?雖然我也猜想過,但以前那些檔案全都儲存在電腦裡面嗎?」

  這次輪到我退縮了。

  「那當然。存在硬盤裡面跟燒成DVD,還放在網路上。」

  「……網路上是什麼意思?」

  「呃,部落格。」

  黑峰歪著頭微笑。

  「嗚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你是想讓我沒辦法在社會上立足嗎——!」

  「沒問題啦。參觀者人數非常多,而且留言也統統都是正面意見,在我們這個領域很有名喔。」

  「連安慰都稱不了!這個領域是哪裡!是我不知道的世界嗎!」

  「啊,對了對了,之前舉辦過恭恭×剋剋為主題的同人誌展售會。盛況空前——」

  「聽到是過去式就知道那個活動已經結束了吧?已經結束了,對吧?」

  「嗯,圓滿落幕。」

  爽朗地豎起大拇指朝我眨眼的黑峰,臉上浮現著大功告成的勝利笑容。

  「幕後黑手是你嗎」

  「喂,恭也,上課鐘要響了。」

  我抱頭大喊時,克己來叫我回座位。我淚眼汪汪地向克己求助。

  「克己,你聽到了嗎?你早就知道了嗎?之前舉辦過恭恭×剋剋為主題的展售會……這種怪怪的活動……」

  「嗯?哦,那個活動我有去座談,所以我知道啊。哎呀,場面相當盛大啊。

  「你也是敵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克己講得相當得意、滿足,我使出全力踹飛他。

  鐘聲幾乎在同時響起。我虛脫地回到自己的位子。

  「第三屆時再找笹倉同學一起來。」

  「咦?也就是說那個活動已經舉辦過兩次了?」

  啊啊,絕望不斷襲來……我一入座,就無力地趴在桌上。

  不經意一看,發現鏡不知為何嘟著嘴,半眯眼看著我。

  「你跟黑峰同學好像很要好嘛。」

  「那樣看起來像要好嗎?我們可是加害者跟被害者喔。」

  「哼。」

  鏡一副不想聽的樣子別過臉去。

  莫名其妙。

  午休時間

  鏡被黑峰帶去參加女生的聚餐。

  我去福利社買了麵包之後前往屋頂。

  一開啟通往天空的門,就發現已經有一個人——克己在那裡吃便當了。

  我們並沒有約好,純粹是偶然遇到而已……應該是這樣沒錯,但是……

  「……為什麼你總是有辦法每次都出現在我所到之處?難道你偷偷在我身體裡面裝了竊聽器或發信機嗎?」

  無論我在學生餐廳吃、在教室吃、在中庭吃,這傢伙都會出現在那裡。

  「我對你的思慕跟距離無關,就是這麼回事。」

  「那麼下次我碰到危險的時候,你記得來救我。」

  「哦,好啊。」

  我在克己旁邊坐下,從紙袋拿出福利社買來的麵包。

  「啊,糟糕,忘了買飲料。」

  克己立刻遞給我一罐鋁箔包咖啡。

  「你喝微糖的,對吧?」

  「對,謝啦。」

  我從克己手上接過咖啡。這傢伙非常理解我的喜好,教人不勝感激。

  「說真的如果你是女的,我早就愛上你了。」

  「我不在意喔。雖然稍嫌缺乏生產力。要是乾脆當※蝸牛就不用掛念這種事了吧。」(譯註:有肺類蝸牛是雌雄同體,有些可以自體受精。)

  「你居然會嚮往當蝸牛,是不是太偏離人道了?」

  「這是打比方啦,打比方。」

  克己爽朗一笑,舉起手裡的紙盒裝紅茶含住吸管。

  我也輕輕嘆氣,將克己給我的咖啡附的吸管插進鋁箔包,含進嘴裡。

  淡淡的甜味與咖啡特有的酸味在嘴裡擴散開來。

  「對了,你聽說了嗎?」

  克己跟咬住咖哩麵包(甜味)的我說話。

  因為嘴裡塞了麵包,所以我默默歪著頭表示「聽說什麼」。

  「聽說體育老師竹山被送進醫院了。」

  「哦,是發生了意外嗎?」

  我吞下嘴裡的東西后問道。

  「你知道辦公室旁邊的樓梯吧,聽說他在那裡被掉落的箭矢砸傷。」

  「你在說什麼啊?」

  我半眯著眼看向克己,同時拿起第二塊咖哩麵包(中辣)。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好像是一年級的在搬箭時,不小心跌倒弄翻掉下來的。」

  克己大概是看我啃著麵包,於是判斷我沒辦法講話,就繼續講下去。

  「聽說竹山那傢伙還打算逞強上課,但怎麼看都渾身是血,大家也等不及叫救護車來,就直接送去醫院急救了。」

  或許是因為跟老師沒有特別熟的關係,克己一點感慨也沒有地敘述著體育老師的不幸遭遇。

  那就類似新聞主播報導今天發生的事件、事故、天氣預報那樣。

  老實說我對竹山發生什麼事也沒什麼興趣。

  生活沒有任何改變。不過有件事我很在意。

  「我問你,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一邊伸手拿第三塊咖哩麵包(大辣)一邊問克己。

  「第三節上課前的下課時間。」

  聽了克己的話,我就這麼咬著咖哩麵包停住了。

  說到辦公室旁的樓梯,就是我跟鏡當時待的地方。那時候我被鏡拉到比較遠的樓梯去。

  這就表示鏡在保護我嗎?

  「怎麼了,恭也?」

  看我咬住麵包不動,克己投以訝異的表情。

  「嗯……沒有,沒事。」

  我這麼說完,再度咀嚼起剩下的麵包。

  保護性命的死神,是嗎……

  老實說我還不太確定,不過總之鏡說的事或許是真的。

  一我一面思考這種事,一面吞下最後一小塊麵包,再將咖啡一飲而盡。

  「謝謝招待。」

  「恭也,我總是想,真虧你吃咖哩麵包都吃不膩耶。」

  「咦?味道都不一樣喔!」

  聽到我爽快的回答,克己一瞬間退縮。

  「哪有,都一樣吧。不一樣的是辣度。」

  「辣度不就是味道嗎?」

  「話是這麼說的嗎?」

  克己一臉無法認同的表情,喝光剩下的紅茶。

  我站起來手扠腰,稍微往後仰,伸著懶腰。

  話說鏡這時候在哪裡吃飯呢?

  她應該跟黑峰她們在一起才對,希望她不要亂講話就好了。

  「嗯?」

  我忽然發現屋頂的鐵絲網圍籬外有隻眼熟的動物。

  是一隻小虎斑貓,而且還是昨天爬到樹上下不來的那隻。

  它蜷縮在建樑物邊緣。不對,它跟昨天一樣瑟縮著

  「真是的。為什麼小貓明明就會怕,卻還是愛往高處爬啦!」

  「怎麼了?」

  「有隻我認識的貓在那裡。」

  克己看向我指的地方。

  「在鐵絲網外不是嗎?怎麼辦?」

  「救它。」

  我立即回答。但克己似乎也早有預料,只見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跟著我過去。

  「你要越過網子嗎?」

  「是啊,得好好抓住貓才行。」

  我跟克己來到鐵絲網旁邊。它應該是發覺有人過來了吧,只見小貓虛弱地看著我們。然後——

  「唬——!煞——!」

  「喂,怎麼辦,它在威嚇我們。是不是別管它比較好?」

  「也好。既然對方討厭我,我也無法對對方抱持好感。」

  「喵……」

  這隻貓不知道是不是聽得懂人話,這次它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朝我們發出柔弱小貓的叫聲。

  這樣反而教人不爽。

  「克己,總之你負責轉移貓的注意力,我就趁機翻越鐵絲網。」

  「好,不過要用什麼吸引貓的注意力?」

  克己似乎想表達「我什麼也沒有喔」,雙手手心朝上聳聳肩。

  「你就拿掉皮帶甩動,應該就會有反應吧?」

  「……你要我拿掉皮帶甩動什麼?不過既然你這麼希望的話,我會考慮……」

  克己抓著皮帶,紅著臉這麼說。

  「要甩動的是拿掉的皮帶。如果,你想甩動那個『什麼』的話也無所謂,不過小心不要被貓抓傷了。」

  「那也太刺激了。」

  克己一邊這麼說一邊解開皮帶,從褲子抽下。

  然後將皮帶末端朝下,垂在小貓眼前。

  「喵?」

  小貓對搖晃的皮帶有所反應。

  每當克已搖晃皮帶,小貓就伸出小小的前腳拍打鐵絲網。

  看來就算身體小,依然無法反抗本能,看到會動的東西就想追。

  我開始慢慢地爬上鐵絲網。可惡,網目太細了,不好抓。而且腳也構不深,不多用點力就無法維持姿勢。

  「恭也,還行嗎?」

  「還好,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樣啊。倒是你看看這傢伙。」

  克己愉快地左右搖晃皮帶,刁貓拼命追著那個動作。

  然後,我總算抵達鐵絲網頂端,也就是折返地點。

  我想這幅光景在旁人看來應該相當不妙吧,怎麼看都是自殺預備軍。

  趕快抓了貓就回去吧。

  我整個人移動到外側後,慎重地抓著網目爬下鐵絲網。

  幾乎只靠手的力量往下爬,面的相當吃力阿。

  「喵、喵、喵!」

  在我腳下,小貓正隔著鐵絲網拼命跳躍追趕克己的皮帶。

  還差一點腳底就抵達地面了。

  在我鬆懈的瞬間——

  突然起風了,而且還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強風。我繃緊身體,抓牢鐵絲網。「喵——」

  小貓的聲音從不是腳下的地方傳來。

  是從我的腰後方……空中?

  我受聲音吸引轉頭一看,發現稍飄起來了。

  不對,是被剛剛那陣風吹走了。

  「唔!」

  我悶哼一聲時,身體已經動了。我的手不加思索就伸向飄在半空中的小貓。奮力伸長的左手抓到小貓的身體。

  「恭也!」

  克己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遙遠。

  視線轉回鐵絲網。沒問題,依這個距離,只要伸手就還一定構得到。

  我微妙地挪腰找回失去的重心,同時伸出右手。

  指尖碰到了鐵絲網,接著手指確實伸進網目,之後就只要抓緊就好。

  但——

  吹起了一陣風,是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黑風。

  漲滿風的黑斗篷與隨風飄揚的黑髮,其中搖曳著一撮白瀏海以及散發金光的眼眸。鏡握著納刀狀態的刀柄,維持居合的姿勢飛過來了。

  銀色軌跡劃過空中。

  鏘!

  鐵絲網——也就是我抓住的部分被整圈割下來了。

  「……嗄?」

  我發出了連自己都覺得丟臉的愚蠢聲音。

  被割下的鐵絲網牢牢握在我手裡。

  為了救貓而伸出的左手還牽動著身體。

  也就是說,我就這麼順勢從屋頂邊緣跳出去了……

  浮力只維持一秒,頂多兩秒吧。我的腳力毫無招架之力地遭到重力蹂躪。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空前絕望的自由落體體驗。

  從腰桿到腳底,都擺脫不了懸空般的不自在感覺。

  人類需要大地。人類是腳底不踏實就活不下去的生物,我這麼覺得。

  溺水者連稻草都抓——基於這個原理,明知道沒意義,卻依然用力握緊了手裡的鐵絲網。

  耳朵感受著風聲的同時,我看著逐漸遠去的屋頂。眼前是看著我大喊的克己,與大功告成般帶著一臉滿足的笑靨、仰望著天空的鏡。

  等到距離已經遠到兩人的身影變成小指大小時——

  咻磅!

  我受到了伴隨著猛烈水花的衝擊,從絕望的自由落體中解脫了。

  水取代了空氣,肆無忌憚地從鼻子和嘴巴入侵。

  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我還是姑且朝光亮處掙扎。

  「唔啊!咳!咳!」

  我劇烈咳嗽,把跑進喉嚨的水吐出來,呼吸急促地張望四周。

  「呼哈、呼哈……游泳池?」

  救了我一命的水池,是體育課使用的游泳池。

  「哥、哥哥?」

  從頭上——游泳池邊傳來耳熟的聲音,於是我擡起頭。

  眼前是熟悉的一年級女生,穿著泳裝跟體育服上衣。

  應該是輪到她擔任值日生吧,她的雙手抱滿了浮板。

  「嗨……嗨,小桃,第五節是體育課嗎?今天這麼熱,在游泳池上課應該很愉快吧。」

  「哥哥……你從哪跳過來的?」

  「嗯,會是從哪跳過來的呢……」

  兩人同時看向屋頂。

  「……騙人的吧?」

  「……我有時會幹出驚人之舉呢!」

  小桃漲紅了臉。

  「哥、哥哥、哥哥!你怎麼玩這麼危險的遊戲————!」

  「等、等一下!我不是玩遊戲!就算是我,也不會玩這麼不要命的遊戲!」

  「那是怎樣!哥哥是因為什麼緣故翻越鐵絲網跳無繩高空彈跳啦?」

  「呃,就為了救貓……奇、奇怪?貓上哪去了?」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手裡沒有貓。我倉皇張望四周,發現它仰天漂在水面上。

  「嗚噢!天啊,貓還活著嗎?」

  我嘩啦嘩啦地划著水,朝貓所在處前進,撈起落湯雞狀態的貓。

  「喵……喵……」

  「啊啊,太好了,還活著。」

  看來我沒有白跳了。

  「哥哥,總之你先上來比較好喔。」

  「也對。」

  我先把貓放在岸邊,然後一鼓作氣從水裡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緊貼著面板也有影響,吸了水的衣服除了重還是重。

  「抱歉,嚇到你了。」

  「就是說啊,嚇了我一跳。哥哥從天而降也太離譜了。下次記得先講一聲喔。」

  「不會有下次了。」

  「喵——」

  毛吸水後緊貼著面板、看起來瘦巴巴的貓輕輕叫了一聲,接著就跑走了。

  「哇!又是貓!唔,溼淋淋的貓看起來真噁心!不要靠近我啦!」

  又一個耳熟的聲音從貓跑走的方向傳來。

  不是『死神』,是黑眼睛的鏡。她看到溼漉漉的貓而卻步。

  然後,克己從她背後喊著「沒事吧!」,跑了過來。

  「嗯,不可思議地平安無事。」

  「別逞強了,你看你溼成這樣……我來溫暖你!」

  克己張開雙臂加速了。

  啪咻!

  「唔噗!」

  在我踢過去以前,克己就已經捱了大量浮板倒下了。

  我看向隔壁,只見小桃維持投球后的姿勢,緩緩地吐氣剋制自己。

  「呵呵,御柱學長還是老樣子呢。」

  克己雖然沒出血,卻擡起手背抹著嘴角站了起來。

  「呵……你真是百折不撓呢,小桃。」

  「雖然好像有人樂於御柱學長和哥哥配成一對,但我是不會認同的。」

  「你不要這樣渾身帶刺嘛,我想跟恭也的小妹你好好相處。」

  「只要學長不要對哥哥做出奇怪的事的話,我們可以相處得非常好喔。」

  啊啊,小桃和克己發出黑色氣場,保持微妙的距離互相牽制……

  「我勸你最好明白一件事,就是男人只有在男人身旁才能夠得到真正的精神安寧。」

  「學長在說什麼啊——!學長以為男女的身體構造不一樣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使彼此的凹凸合一,成為完整的存在啊——!」

  「冷靜,小桃。你剛剛脫口說了非常不得了的話喔。」

  我「啪」地抓住了快要失控的小桃的額頭。

  「哼,少瞧不起人了,小丫頭!男人也是有凹的……唔噎!」

  「你也不要亂講話。」

  我面帶笑容地掐住克己的喉嚨,力道控制在他發不出聲音的程度。

  這時鏡繃著一張臉走向我們。

  小貓繞著她的腳邊嬉戲。

  「你很受偏離常軌的人歡迎嘛。」

  鏡嘆氣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情同妹妹的堂妹跟男人繞著你打轉,這一點也不尋常吧?」

  「你在說什麼啊——!堂兄妹是可以結婚的——!」

  「不要小看男人的友情!男女戀愛是一時鬼迷心竅!沒錯,就像詛咒一樣!」

  「不過,我也想談一次正常的戀愛呢。」

  「哥哥————!」

  「恭也————!」

  聽到我不經意冒出的話,克己和小桃泛著眼淚抓住我不放。

  「啊啊,對了。鏡。」

  「怎樣?」

  「……我有話跟你說。」

  我把兩人抓著我衣服、褲子的手拍掉,抓起鏡的手往游泳池畔的角落移動。

  「御柱學長……看來我們或許會結成同盟。」

  「真巧啊,我也正好想到同一件事。」

  唔……總覺得漸漸招來不必要的誤解。

  「等一下,你要帶我到哪裡去!」

  鏡粗聲粗氣地揮開我的手。接著張望周圍以後,突然臉紅了。

  「怎、怎樣啦,突然帶我到這種四下無人的地方是想幹嘛?」

  順便一提,雖然聽不見聲音,不過視野所及的範圍還看得到克己和小桃。

  「回、回家以後明明就多得是時間獨處,你也真性急。不過,我並不討厭你這種忠於自我的個性……」

  「抱歉在你沉浸於一廂情願的妄想時潑你冷水,不過我想說的並不是那種充滿情調的事。剛剛你為什麼在屋頂那麼做?」

  「咦?屋頂?」

  鏡歪著頭看我。然後視線移向天空,思考了兩到三秒以後,似乎想起自己剛剛的行為,左手握拳敲了右手掌心。

  「你是想跟我道謝啊。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不要口頭表示,拿出具體表現會比較有誠意喔。」

  「才不是————————!」

  我發飆了。

  「你幹嘛砍斷我抓的鐵絲網!我以為真的死定了!我還是第一次經歷這麼長時間的掉落!」

  「你在說什麼啊,你要是那樣一直抓著鐵絲網,才真的會沒救的!」

  鏡嘟著嘴,不高興地雙手環胸以後繼續說:

  「你當時已經完全失去平衡,所以就算抓住鐵絲網,腳還是會從屋頂邊緣滑落,陷入吊在半空中的狀態,結果就是力氣用盡而摔落。話說掉落途中會撞到牆壁反彈,撞到樹木反彈,重複上述過程大約四遍以後,頭著地撞上混凝土喔!」

  「……………………」

  我不知道這些話有幾分是真的,不過她講得實在毫不遲疑,聽得我都畏縮了。

  鏡以霸王般的視線看著我。

  「『謝謝你救了我』呢?」

  「謝謝你救了我。」

  我乖乖鞠躬。現在這個樣子在克己跟小桃看來是什麼德性呢……

  九死一生的午休時間也宣告結束,就某種意義來說,成為安歇時光的上課時間要開始了,

  本來應該是這樣……

  「學校附近好像挖出歷史文化財,老師去調查了,所以這堂課自習。」

  黑峰從講臺上扔出無情的宣告。

  雖然發了講義當作習題,但既然是自習,大家當然會隨意換位子。

  當然鏡跟克己就來到我旁邊。

  「枉費我這麼期待上日本史,為什麼是自習啦。」

  「咦?原來你這麼有心想上課?」

  聽到鏡意外的發言,我面向她。

  「因為是日本歷史啊……喏,戰國時代之類的不是會出現日本刀嗎?」

  鏡浮現了陶醉的表情騁思太虛。

  話說這傢伙特地把死神的鐮刀換成日本刀,原來她是刀劍痴?

  「順便先告訴你一聲,學校課堂上是不會講到刀的。」

  「咦?為什麼?不是要講述日本文化的歷史嗎?難道不會教鍛刀技術的演變之類的知識嗎?」

  不知道是不是打從心底感到意外,鏡睜圓眼晴、雙脣顫抖。

  「記這些專門知識根本派不上用場。跟刀有關要記的部分,頂多就是秀吉的※刀狩令。」

  (譯註:刀狩令是指豐臣秀吉所頒佈,禁止平民持有武器的政策。)

  「……那隻說要把日本刀做成佛像釘子的笨猴子啊……要是我能去那個時代的話,我一定拿草鞋磨他的肚子磨到他燙傷……」

  鏡兩眼發直地握著拳頭這麼說。統一天下的偉人在死神面前,也不過是隻笨猴子嗎……

  「日本刀嗎……日本刀好啊。那個詭譎又不失威嚴的光輝,隱藏在冰冷中的炙熱魂魄,充滿存在感的重量……」

  「哦——你很懂刀嘛。」

  「我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要存錢買一把名刀。」

  「新刀跟古刀,你喜歡哪一種?」

  「當然是古刀。」

  「呵呵,我跟你似乎很投緣喔。」

  鏡跟克己開始熱烈地聊起刀來。內容雖然特殊了點,不過既然當事人開心的話,那也無妨嘛。

  正好,我就來睡覺吧。習題等最後五分鐘再找人借來抄就好了。

  「黑谷同學跟克己同學居然會放著笹倉同學不管,還真是稀奇呢。」

  忽然發現黑峰就在我眼前。

  「對啊,感覺就好像本來以為一去不復返的安寧回來了一樣。」

  我僅將視線轉向黑峰這麼說。

  「那,找我什麼事?」

  「嗯——因為習題也寫完了沒事做,於是就到處晃晃而已。」

  「動作真快,講義發下來還不到十分鐘耶?」

  「因為答案几乎都在課本里面嘛,如果是數學的話就沒這麼容易了。」

  黑峰這麼說著,朝我投以名列前茅的優等生笑容。

  不過,在她隔壁……

  「話說為什麼我們學校的老師要去挖掘現場?老師有那麼優秀嗎?」

  「不是的,好像是出土的東西要暫時放在我們學校。大學那邊似乎還沒有做好接收的準備。」

  「那也就是說現在在學校某處放著埴輪或土偶囉?」

  我整個人靠著椅背,看向走廊。

  「沒那麼久遠啦,似乎是戰國時代的東西。」

  「戰國?」

  對黑峰的話起反應的人不是我,而是鏡和克己。

  「黑峰同學,具體來說,到底是怎樣的東西放在學校?」

  鏡急遽接近黑峰,這麼問道。再近一點的話,就是一幅完美的少女熱戀圖了。看鏡靠得這麼近,黑峰也浮現了困擾的笑容回答:

  「比方說茶器、盤子,還有鎧甲之類的。」

  「刀呢?」

  鏡跟克己的聲音合音了。

  「呃,我想應該有吧。聽說還搬了洋槍和弓箭進來。」

  原來如此,傷了體育老師竹山的箭就是這些東西。

  「其它還有……」

  「這些就夠了。」

  鏡打斷黑峰的話,離開座位。

  同時——彷彿兩人約好了一樣,連克己也離開座位了。

  不知道為什麼,鏡抓住我的手,克己抓住黑峰的手。

  「鏡……?」

  「克己同學……?」

  「我們走吧!」

  「我們走!」

  話一說完,我們就衝出教室了——更正,是我們遭到綁架了。

  我們在黑峰帶領下來到保管出土物的房間前。

  似乎是租借了一間平常沒用的空教室。

  「不行,門上鎖了。」

  克己失望地握著門把懊惱。

  黑峰見狀,傷腦筋地笑了。

  「因為都是些貴重物品,當然會鎖起來。」

  「簡直就像是不信任學校的人一樣,真可悲。」

  就是因為有你這種人在好嗎!我邊嘆氣邊看鏡。

  「……………………」

  她那雙黑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門看,全身散發出「豈能放棄」的氛圍。

  就在我要搭話而面向她的瞬間,那雙眼睛雖然尚不明顯,但『顏色的確逐漸產生變化』。

  「過——來這邊一下—————!」

  「咦?呀啊啊啊啊啊!」

  我拉著鏡的手,奔離克己和黑峰。

  前進約二十公尺後,我重新面向鏡。

  「喂,你突然這樣是做什麼啦!」

  「這是我要說的話,你剛剛是想變成死神穿越牆壁吧。」

  「不、不行嗎?」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說中,鏡稍微吞吞吐吐地別開視線。

  「就是因為不行我才講。你要是突然消失的話,那兩個人會嚇到吧!」

  「因為我想那兩個人應該沒問題,反正他們很怪。」

  「克己是很怪沒錯,但黑峰……只是有點怪而已。」

  這次換我別開視線。

  對不起,黑峰,因為你用那種眼光看我跟克己的關係,我無法幫你徹底平反。

  「總之,你不要濫用死神的力量。」

  「只要操縱記憶不就好了嗎?」

  「你那種『只要用錢解決不就好了嗎』的壓倒性優越口吻是怎樣……」

  看鏡鬧彆扭,我半眯起眼嘀咕。

  「我知道了啦,總之不要露出馬腳就行了吧。」

  鏡一邊嘆氣聳肩,一邊回到兩人那邊。我也追著她的背影。

  「沒錯,不許用『趁兩人被刀砍昏的時候』之類的招數。」

  鏡原本規律的步伐一瞬間卡住,背後瀰漫著不祥的氣場。

  「等等,回答呢?那個彷彿猶豫的沉默是怎樣?你想幹嘛?」

  「我會妥善處理。」

  「轉過來看著我的眼睛講!妥善處理是什麼意思?啊,混帳,等等!」

  「真囉唆,小心我從你開始封口喔?」

  她扭頭越過肩膀直瞪瞪地看著我恐嚇著。

  啊啊,的確就是這樣。這傢伙只重結果,無視於過程或行程。既然這麼想看刀,就不能選擇懇求老師,透過正當方法看嗎?

  在我東想西想的時候,我和鏡回到了克己和黑峰那邊。

  「恭也……你竟然在我面前跟鏡講悄悄話……那是故意惹我嫉妒,好確認我心意的壞心眼高等技巧嗎?」

  「你不要講這種話,班長已經在旁邊架好手機了。」

  正如我所言,在距離三步外的地方,黑峰早就架著手機擺出戰鬥姿勢。

  「啊,不用在意我喔。照平常那樣就行了。」

  啊啊……不小心提供了新材料給恭恭&剋剋的熱情相片。

  「那麼——」

  鏡轉了轉右肩站到門前,她到底想幹嘛?

  只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門。

  「奇怪?」

  然後冷不防這麼喃喃自語,臉轉向右方。

  受鏡的話語跟行動影響,我、克己跟黑峰也看向右方。

  真的只有一剎那。就在我們的注意力轉移的短短時間內,事情已經進行完畢了。

  「什麼也沒有不是嗎?」

  我邊說邊將視線轉回鏡,另外兩個人也看向鏡。

  至於鏡跟片刻前相比,姿勢稍微改變了。

  只見她左手放在左腰旁邊,狀似握著東西,左拳前方擺著右手,果然也狀似握著東西。

  那是所謂的納刀姿勢。看她右手轉成反手,應該就表示她已經砍過某樣東西收刀了。也就是說——

  喀啦喀啦喀啦……

  「門,開了喔。」

  ——她砍壞門鎖了。

  「咦?喂?奇怪了。」

  看到鏡開啟門給大家看,克己皺眉歪頭。

  「會、會不會是之前卡到東西?」

  我立刻幫忙圓謊。

  「總之先進去裡面吧。」

  黑峰探頭看著裡面這麼說,顯得興致勃勃。

  四個人一起進教室後,關上門以免形跡敗露。

  教室的窗簾全部拉上,從明亮的走廊進到裡頭的我們什麼也看不清楚。雖然是室內,卻充滿了陳舊的鐵及土的氣味。

  「我想想喔,電燈開關應該是在這邊……」

  因為教室的構造都是統一的,所以我曉得大致的配置。我把手指伸向應該就在入口隔壁的電燈開關。

  軟綿綿。

  「呀啊!」

  不知道為什麼,開關軟軟的,還發出黑峰的聲音。

  「笹、笹倉同學……?那、那個……你居然趁暗突然做這種事……也不想想黑谷同學也在旁邊……I

  我大概想象得到現在是什麼狀況,同時一口氣冒出各種汗。

  視野變亮了,真相隨即大白。

  正如我所料,我的指尖不偏不倚地陷進黑峰的胸部。

  黑峰紅著臉看我,克己維持按下電燈開關的姿勢,睜圓眼睛僵住,然後……

  「哦~原來恭也有勇於挑戰的勇氣,一有破綻就會做出這種事啊。」

  鏡浮現了非常燦爛的微笑。

  「我是無辜的,這是意外,我是冤枉的!」

  我在教室角落罰跪。鏡看著我,笑咪咪地I

  「誰準你擅自講話了?『對不起』還剩八百四十七遍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還罰我講一千遍對不起。

  不遠處,克己和黑峰東晃西晃地觀看排放在地上的出土物。

  「每一樣都破破爛爛的。」

  「沒辦法,因為一直理在土裡嘛,啊,這邊這個呢?」

  他們好像看到狀態不錯的東西就打算帶回去。

  「對不起、對不起……鏡,你不去看嗎?對不起。」

  「嗯——爛成那樣就沒興趣了。因為全都是已經死掉的刀嘛,快,還剩八百二十一遍。」

  「死掉是什麼意思?對不起、對不起。」

  「真正的刀是寄宿著靈魂的喔。有些刀就是要那樣才稱得上擁有意志的名刀。還剩八百一十三遍。」

  那應該叫妖刀吧……

  已經完全失去興趣的鏡傾全力凌虐我。

  克己也在我旁邊,雙手環胸注視著我。

  「恭也道歉的模樣也不錯呢。讓人充滿征服欲……我好像重新愛上你了。」

  「克己,那根本不是稱讚,而且太變態了……對不起。」

  「好了,不要聊天。黑峰同學可還沒原諒你。」

  「這也沒辦法,畢竟我也覺得難為情。」

  啊啊,黑峰同學對不起。不過也有點感謝你。

  「還剩七百六十遍喔。」

  鏡……數得很開心嘛……

  「對不起、對不起,那個,懇求赦免,對不起、對不起。」

  我試著舉手請求減刑。

  「痛不欲生跟不斷道歉,你覺得哪個好?」

  「抱歉,對不起,我道歉,對不起。」

  「只要能取悅命的話,不就能將功贖罪了嗎?」

  「抱歉,請不要過度靠近我,黑峰同學也請不要拿手機對著我,對不起。」

  結果,我一直跪著道歉到鐘響為止。

  順便補充一件事,我要站起來時,腿麻掉差點跌倒,被克己扶住之後,然後黑峰的部落格更新題材就此華麗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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