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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AAN上卷》第9章
  1

  瑪利亞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手臂就被那名女子一拉。

  隨著巨大的轟鳴衝擊耳膜,周圍發出強烈閃光。雖然她本人並未目睹,舞臺上方發生爆炸後,左右兩側的上段跟著破裂竄出火舌。風壓和粉塵瀰漫至來賓席,讓瑪利亞身邊的記者和攝影師撲倒在地。

  哀號和咆哮聲充斥會場,白色煙霧包圍舞臺,彷佛要整個藏起似的。各國特勤人員毫不遲疑地衝上舞臺。

  「這、這是怎麼回事?」

  瑪利亞茫然地爬起身,在一片粉塵中,看見眾人的身影忙不迭地跑來跑去。這時,她察覺上方有一道視線,倏地擡起頭,原來是那名女子抱住自己。

  「啊,謝謝您——」

  她反射性地要向女子道謝,但話還沒說完,女子就逕自離去。

  「你如果死在這裡,我也會很麻煩。」

  「咦……」

  「看來,你還有所用處呢。」

  「用、用處?」

  女子對她一笑。她明明笑得既美豔又蠱惑人心——不,正因為如此,瑪利亞反而感到恐怖。她還想追問下去,但下一秒立刻被人從後面推一把,而淹沒到四處奔逃的群眾中,就那樣被推擠著送到來賓席一角。

  她著急地拾起頭,看到那名女子的背影已經在群眾的另一端。眾人驚慌地恨不得立刻逃出去,但女子只是悠然地逐漸走遠。

  「等、等一下……!」

  瑪利亞向女子伸出手,但腦中突然感到一陣痛楚而蹲到地上。那不是肉體上的痛,而是先前腦中浮現的記憶片段,不斷閃爍強烈訊號造成的。

  那似乎是沙塵吹起的影像,裡面確實有那名女子狼狽的身影,而且還雙腳跪在地上。

  (——我認識,那個人?)

  不僅如此,在這個場面中,瑪利亞還拿著一把**,瞄準跪在地上的那名女子。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與其追問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更想知道這究竟是不是真的。

  『來~~各位,請保持肅靜~~』

  就在這時,現場傳出相當格格不入的從容聲音。

  主會場設定的巨型螢幕上,跳出一名3D少女。她的動作相當靈活,造型也像大會吉祥物一樣變形過。

  『請保持冷靜~~大家要尊重對方,互相禮讓喔!』

  少女發出電腦合成音講話的樣子很可愛,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會有人聽她說話,更甭提把頭轉過去了。她用力瞪向擠到各個出口前的觀眾,豎起一跟手指左右搖晃:

  「喂喂喂,只顧著自己逃命的人,會受到處罰喔!」

  話才剛說完,場內又響起爆炸聲。出口、緊急出口接二連三地發生爆炸,幾十個人像葉片般地被炸飛,整個會場又傳來淒厲的哀號。

  粉塵再度籠罩,四周的能見度趨近於零,瑪利亞被嗆得連連咳嗽。她感覺有東西滾到腳邊,待粉塵慢慢散去後——

  「呀!」

  那是一名渾身是血、衣服被燒得焦黑、四肢還扭曲成不自然角度的男子。瑪利亞的臉色刷地慘白。

  『哇哈哈哈哈哈!』

  螢幕中傳來尖銳笑聲,大家都嚇傻似地擡起頭。現在出入口完全被瓦礫堵死,3D少女抱著肚子大笑,兩條短腿也高興得踢來踢去。

  『如各位所見,你們已經被困住了。因為會很危險,請你們稍微待在這裡喔,不然的話……』

  她用手指指向全場,裝可愛地眨一下眼睛:

  『會死掉喔!』

  場景來到營業前的日式扮裝酒店。桑塔那漫不經心地看著吧檯角落的電視。當紅綜藝節目多少能打發一些時間。

  哈珂在吧檯內擦拭玻璃杯和盤子,兩人在開店營業前都是這麼度過的。

  這時,有人開啟店門.發出噹啷噹啷的聲音。

  桑塔那回頭,看到御法川出現在店門口。他豎起眉毛,陰沉地說道:

  「又是你這個愛管閒事的傢伙啊。我們還沒開始營業,快滾。」

  「今天我是來要求正式採訪的。」

  「你那撮鬍子真像我廁所旁邊石頭上的青苔,把它剃乾淨再來吧。」

  「不好意思,這次我要採訪的物件,不是嘴脣厚到像是罐了一整瓶辣椒醬的大叔。」

  御法川走過桑塔那旁邊,來到吧檯前。桑塔那發出「喂」的一聲站起,他也不加理會。

  「你來自消失的村子對吧?」

  聽到御法川劈頭就這樣問,哈珂嚇得僵直身體。

  「告訴我,你們村子的人是不是都受到組織控制?如果是,你又為什麼在這裡?」

  「想幹嘛!」

  桑塔那整個人靠過來。這對御法川是個很危險的賭注。這兩人說不定就是追殺他們的組織成員,但他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別人稱作三流,但也是自己身為記者培養出的直覺。

  (這女的不像那群組織,能夠殺人不眨眼。)

  「UA病毒——」

  聽到這個字眼,不僅是哈珂,連來到他背後的桑塔那也停下動作。

  「我知道澀谷的恐怖攻擊事件。不過在那之前,聽說就有幾個戰場跟毫無關連的地方被用來做實驗。你也是被害者之一吧?」

  「——」

  電視機傳來的笑聲特別擾人。哈珂不肯正眼看御法川,御法川的視線則緊追不放,神色更加凝重。

  「如果擄走大澤的人是說真的,那個村子的人都擁有特殊能力。之前你也對我說話了吧,其實你不是不會說話,是刻意不開口說話對不對?」

  「喂,你……!」

  桑塔那再也無法忍受,憤怒地要揪住御法川。就在這時——

  『現在插播最新訊息。』

  綜藝節目突然切換成緊急新聞,播報員的神情相當緊繃。

  『召開NBCR,反恐國際安全合作會議的上海和平國際會議中心,就在剛才發生數起爆炸事件。』

  「什麼!」

  御法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個人跳起來抓住電視機,力道之猛烈,連桑塔那都被撞開。

  電視上是國際會議中心外混亂的景象,建築中可以看到幾串黑煙向上竄升。

  『目前推測包含與會者、採訪記者等約九十名人員被困在會場內;各國出席的高層則尚無任何訊息——』

  「這……」

  桑塔納也認真起來。御法川呆了半晌,接著瞬間擡起頭。

  「大澤——!」

  然後像子彈似地衝出店門,哈珂也跟著要追過去——

  「哈珂,不行!」

  「!」

  桑塔那嚴肅地盯著哈珂。

  「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

  哈珂回到吧檯內側,面容相當難過。桑塔那看了哈珂好一陣子,才從懷裡取出手機,撥出熟悉的號碼,但對方並沒接聽。

  他焦躁地咂了一聲。

  2

  控制室的螢幕上,秀出會場上的各個主要出入口。樑琪看準人潮聚集到那些出入口時——

  「Getsome!」

  ——她每按一次按鈕,畫面就發出白光,再轉為紅色。

  「Getsome!Getsome!Getsome!」

  畫面中的人一波接著一波被炸飛,瓦礫從上方傾瀉而下。

  她單腳翹在柯明古茲的椅背上,高興地按著按鈕,眼睛裡還帶有狂喜之色。

  各國高層在數名特勤的重重護衛下,依序穿過緊急通道。戴達拉派來的維安人員在前頭帶路。

  「快移動快移動!」

  特勤們一邊大吼,一邊引導高層們至電梯內。到達地下停車場後,按照計劃會有另一批特勤備妥轎車待命。負責保護美國總統的特勤對配在衣服上的無線電叫道:

  「報告司令部,目前正引導POTUS(注2)至室外避難,目標為地點C——」

  剎那間,後方又發生爆炸。特勤們向前傾倒,但仍不忘保護處在中心的總統。電梯化做一堆瓦礫,揚起半天高的粉塵。總統嚇得整張臉扭曲,高高揮著雙手。

  「天啊!到底怎麼回事!」

  「報告司令部,A路線遭到截斷!」

  「只能尋求其他路線了。」

  他們看向戴達拉的人員,請對方幫忙帶路。

  「這條路只能通往地下避難室。」

  聽到這個回答,各國特勤迅速相視,互相確認意見。

  「瞭解。報告司令部,改走E路線,重複,改走E路線!」

  「Moveout!」

  「快走!快走!」

  他們發出吆喝,包圍各個高層的人群掉頭,原路折返回去。

  位於主會場的大批觀眾想用手機和外界聯絡,但沒有任何人成功。連中國軍警的無線電也發揮不了作用。看來是有人啟動了電磁波干擾。

  「主謀在控制室!」

  照現況看來,只能靠內部現有戰力消滅主謀了。在會場外待命的軍警,一窩蜂地持槍跑向外部挑空的室內通道。爆炸產生的煙霧不斷從樓下飄上來,掩蓋住可能還在低伏瓦礫堆中的傷患,但他們連看都不看一眼,只顧著前往目標處。棗集各國高層的會議遭到恐怖攻擊,可是攸關國家威信,因此必須儘速防止傷害繼續擴大。※注2:美國總統「PresidentoftheUnitedStates」之頭字語。

  前方通道旁出現戴達拉的維安人員。中國方軍警對他們揮手說道:

  「我們找到犯人藏身處了!你們也一起來!」

  這時,戴達拉的維安人員做出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舉動。他們舉起瑞士制突襲步槍,毫不猶豫地開火。

  「咕啊!」

  兩三個人來不及反應,便倒了下去。其餘幾名逃過一劫的,躲進柱子後方或通道轉角。下一秒,他們藏身的柱子和牆壁上也佈滿無數彈孔。

  中國軍警也展開回擊,通道上頓時響起震耳欲聾的槍聲。

  「可惡,他們竟然就是——」

  事發至此,他們終於察覺戴達拉跟這起恐怖攻擊的關聯。在憎恨和焦躁之下,他們驅使自己不停地扣扳機。

  「嗯?」

  有人看向剛才他們過來的地方。

  通道前方緩緩走來一名女子。她右手邊的玻璃窗被戴達拉方射得粉碎,但她——阿爾法特仍往前走著,完全不以為意。有人胸部中彈,倒在她的腳邊呻吟,她也絲毫不看一眼,繼續走自己的路。

  「真教人懷念。」她聞著硝煙和爆炸後的粉塵味,自顧自地開口。

  「這個充滿憎恨的空間——」

  (阿爾法特,你無人能敵。)

  亡靈的聲音出現在耳際。

  (但是,你若沒有目的,只有一己之慾望……)

  一名中國軍警要制伏她,一面注意著前方一面大喝。

  「那邊那個女的,不準動!要是再接近——」

  突然之間,對方已經湊到他面前,把槍口抵上太陽穴。結果這個人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就被子彈貫穿頭部當場死亡。阿爾法特並沒改變速度,繼續緩緩前進。

  「夏姆,我就證明給你看。」

  陣陣像霧一般的槍煙中,火光在她前後接連不斷地閃爍,但沒有任何一發子彈打到她。

  「就算我有一己之慾,照樣是無敵之身。」

  阿爾法特進入控制室,在場的還有柯明古茲和樑琪。

  「避難室的情況如何?」

  「沒有問題。」柯明古茲專心盯著螢幕。「空調已設定為負壓模式,他們將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地……真是愚蠢得可悲啊。」

  「感染者是誰?」

  阿爾法特湊到螢幕前。那群高層大多在避難室裡縮成一團,其他還有人在看內部電視播放的新聞、或一邊發出不明哭號一邊來回踱步、或受傷躺在一旁——樑琪喜孜孜地指出其中一人。

  「這個日本的副祕書長,只剩十五分鐘可以活了。」

  「都跟計劃完全一樣嘛。」阿爾法特的語氣很平淡。「一切都很順利,沒有什麼阻礙。」

  這時,樑琪看向阿爾法特。

  「不。這樣一來,姊姊大人會覺得沒有意思吧?所以我準備了精采的餘興節目。」

  主會場內寂靜無聲,大家被集中在場中央,周圍的槍口閃著凶光。中國軍警離開後,戴達拉的維安人員隨即接收,並監控場上所有觀眾。

  瑪利亞也在其中,她低垂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已看過無數次有關恐怖分子的新聞報導,又因為本身就很注意中東問題,之前也研究過相關背景。但她萬萬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被捲進來。

  這時,巡邏人員在瑪利亞旁邊停下,看著自己手中的照相機。

  「有、有什麼事嗎?」

  「這種時候還拿一臺這麼好的相機啊?給我瞧瞧。」

  對方操著濃烈口音的英文,一把搶走她手中的照相機。

  「還給我!」

  瑪利亞氣得立刻搶回照相機。對方縮了一下肩膀,露出「哎呀呀~~」的樣子。不論發生什麼情況,這都是瑪利亞出於自願、同時也是御法川託付的重大任務。而且,這臺照相機是讓她正眼面對迦南的唯一方法,也是她的力量。

  接著——

  『登~~登~~登~~登-』

  現場又響起3D少女狀況外的聲音。

  『來自日本的,大澤瑪利亞小姐,大澤瑪利亞小姐——』

  「咦!?」被唸到的人就是瑪利亞,她不禁站起身來。3D少女一邊旋轉,一邊繼續廣播:

  『請至中央控制室,您的朋友正在等您。』

  聽到「朋友」兩個字,瑪利亞的腦中立刻浮現迦南的臉,同時也直覺到這一點。現在發起恐怖活動的,正是迦南的「敵人」,也就是攪亂自稱Boner的少年、以及其他許多命運的傢伙。

  「喔,好像就是你呢。」

  先前要拿走照相機的人,拿槍抵住瑪利亞的背,接著又露出嘲弄般的笑容,把槍口往下移到臀部——

  「不要碰我。」

  「什麼?」

  「我自己會走。」

  瑪利亞儘可能逞強,瞪了對方一眼。

  迦南把彈匣裝進**,發出響亮的喀嚓聲。

  她跟云云分開後,先回一趟住處換衣服,重新整頓裝備。室內電視機正在播放恐怖攻擊的新聞。

  夏目說的沒錯,戴達拉會負責國際會議的維安工作,實在是非常可疑~~他們拿云云當幌子的聲東擊西之計,也跟著真相大白。想必他們是要暫時引開自己的視線。

  迦南的眼神轉趨險惡。

  (阿爾法特——!)

  這次行動還真大費周章,阿爾法特本人很可能就在國際會議中心。至今曾有好幾次正面交手的機會,包括澀谷的那起事件,但最後都無法做出了斷。因此這次非成功不可,她不會再失去任何東西,也不會再被奪走任何東西。

  在她體內流竄的憎恨情感,化做強烈的悸動。而更重要的,是瑪利亞。那個叫做樑琪的人特地把那種照片縫在云云身上,用意也很明顯。她壓根就沒指望雲雲他們能成功吧。她是在引誘自己。陷阱的可能性非常高,但是——

  (我怎麼可能,再讓你奪走任何東西呢——)

  迦南正準備出發時,手機突然響起。

  「我這裡有些資料提供給你。」

  電話的另一端是夏目。

  「什麼?」

  迦南平淡地問道。

  「地下道有一條通往會議中心的送貨路線。我現在就用手機把可以侵入的地點傳過去。」

  聽到這句意料之外的話,迎南皺起眉頭。

  「……這並不是任務。」

  「沒錯,我也很清楚。一切就隨你去做。」

  現在沒時間去探究對方的真正意圖。以夏目的立場看來,她無法坐視「蛇」發動恐怖行動,所以才會想找個免洗傭兵代勞吧。迦南如此解讀,握緊手機離開住處。

  地下避難室裡掛著一個指標型時鐘,時針跟分針都停在十二點的位置動也不動。不用說,聚在這裡的要角們也沒有在看。

  控制室內的螢幕把避難室做區域性放大,日本來的副祕書長一個人擦著斗大的汗珠,從剛剛開始就有些喘不過氣。

  「快開始了快開始了!」

  樑琪忍不住發出笑聲,這時控制室的門開放。是瑪利亞。她的手被固定在背後,由戴達拉的人用槍頂著走進來。瑪利亞一見到阿爾法特,立刻「啊」地露出驚訝表情;阿爾法特知道她來後,側眼看向樑琪。樑琪毫不在意,用高興的語氣開口:

  「歡迎光臨,大澤瑪利亞。你來得正好。」

  「迦南在哪裡?」

  她聽到這充滿挑釁的問題,臉色刷地一變,扭身往瑪利亞的太陽穴送上一記迴旋踢。

  瑪利亞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便當場倒地。她很快就分不清自己的身體怎麼了,意識相當朦朧,身上的疼痛也像夢境般地遙遠。但隔沒多久,她的頭髮被一把抓起,意識也跟著回來。

  「嗚……!」

  (好可怕……)

  她再怎麼逞強,到這裡已經是極限了。這早就不是她的世界該有的樣子。樑琪仍然粗魯地抓著她的頭髮,從她的口袋中拿出手機。

  「不用著急,我會幫你撥電話給她的。柯明古茲,暫時關掉電磁波干擾。」

  柯明古茲默默點頭,操作架上型電磁波裝置後,樑琪再撥出手機。

  「來吧……你最重要的朋友會不會接呢?」

  「瑪利亞嗎!?」

  電話幾乎還沒響,迦南的聲音就大聲傳出。連樑琪都不自覺把耳朵移閱。

  (迦南——!)

  瑪利亞也聽到了。她的聲音既懷念又可靠,同時也讓人感到難過。

  樑琪重新拿好電話,露出邪惡的笑容。

  「這裡是屈服於恐怖分子淫威之下的國際會議中心,我們有位小姐想跟您說話——來吧,你這個賤貨。」

  瑪利亞被硬扯著頭髮,但她還是把臉撇向一邊頑強抵抗。樑琪大發雷霆,掄起拳頭朝她的臉頰敲下去。

  「嗚!」

  她的口中噴出鮮血,整個臉撞到地面,手機也被扔在一旁。

  「瑪利亞!?到底怎麼了?」

  話筒裡傳來的聲音,讓她泛出淚水。

  「迦南……對不起,我又被抓走了。」

  她虛弱地開口。另一端的迦南聽到這句話,瞬間屏住呼吸。同時,頭上傳來樑琪得意的笑聲。

  「迦南……對不起……對不起……」

  (『迦南』嗎……)

  阿爾法特看著瑪利亞,腦中忽然閃過某個死寂街角的畫面。

  她坐在生鏽的鐵桶上,雙腿不停晃來晃去。

  當時她還是一個少女。

  「迦南?」

  「沒錯——從今天開始,你就叫做迦南。」

  這裡是中東的阿富汗,夏姆用低沉嗓音如此說著。她皺了皺眉頭。

  「『希望之地』?你給一個骯髒的小鬼取這麼偉大的名字啊?」

  「你有雙親留下的資產,也有人脈,對那力量薄弱的組織來說,你就像這名字一樣,是帶給他們救贖的女神。」

  「你是怎麼想的?我真有那麼高的價值?」

  「我的工作就是鍛鏈你,讓你擁有那樣的價值,然後我也拿了相當的報酬。」

  夏姆說得一派沉著,阿爾法特則不改挑釁的表情。

  「你有把握嗎?」

  「至少有可能。」

  她輕輕跳下鐵桶,長髮在空中拂掃過,然後重新面對夏姆。

  「我就來達成你的期待。」

  她帶著挑戰的眼神伸出手。

  阿爾法特盯著自己現在的手,眯起眼睛發出自嘲似的輕笑。

  「但是,你不要……」

  這時,她和樑琪都被瑪利亞的低語吸引過去。

  「不要過來!」

  「你在幹嘛!」

  樑琪勃然大怒,連眉毛都豎直起來。而且不只是她——

  「瑪利亞!?」

  迦南也發出不敢置信的聲音。瑪利亞即使顫抖著身體,也像烏龜一樣拼命伸長脖子,對著手機叫道:

  「我最討厭你了!你也知道我很怕你吧?所以不要過來,我不想再看到你,也最討厭你!所以——」

  (這一定是陷阱。我老是依賴迦南,造成她的麻煩,卻從來沒想過好好了解她。這種時候哪有臉——)

  「不要過來!」

  她用盡力氣放聲大喊。這是她擠出的最後一絲勇氣、以及對迦南的友情表現。她厭惡敗給恐懼、敗給恐怖分子、還讓迦南因此涉險的自己。這樣一來,她們是真的再也見不了面、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哎呀,你說得夠多了!」

  樑琪不耐煩地拿起手機。

  「迦南,聽到了嗎?被你的朋友討厭,想必很難過吧?但是不管這丫頭說什麼、還是你來或不來,她的命都……」

  「你是誰?把瑪利亞還來!」

  「別……開玩笑了————!」

  她的憤怒已突破極限,臉上表情也極其扭曲。手機咚地一聲被砸到地上。

  「這種低俗膚淺的東西,就是你說的餘興節目?」

  阿爾法特冷淡地發出意見,樑琪緊緊咬住嘴脣,肩膀上下起伏。

  「之前我也問過了,你到底在追求什麼?」

  「愛!」

  樑琪喊道。唯有這點她非常肯定,但阿爾法特卻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ㄞˋ?」

  「就是愛啊,姊姊大人!」

  她整個人撲上去似地,對阿爾法特熱切宣言。瑪利亞趁兩人轉移注意力時,對手機大叫:

  「別來啊,迦南!」

  這一叫如同破壞了兩人間的氣氛。樑琪的最後一點耐性終於被磨光,她拿出**——

  「不管她來不來,你的小命就到此為止了!」

  槍口抵上瑪利亞的後腦杓——

  磅——無情的槍聲響起。

  「瑪利亞!」

  正在地下道趕路的迦南雙眼圓睜。她聽見槍聲後,手機就中斷通訊,不管她再怎麼喊,聽筒都只傳來空洞的嘟嘟聲。

  她鐵青著臉,露出野獸一般的猙獰表情,並且加快腳步。

  柯明古茲吞了一口口水。控制室內安靜地叫人耳朵發痛。

  槍口正冒出硝煙,但那不是樑琪的**,而是阿爾法特以閃電之速拔出的**。

  樑琪用左手按住右手,阿爾法特也沒把槍放下。

  「迷失在恨意中的人,充其量只是個二流士兵;無法跟這種感情共處的話,最好早點拋棄。」

  樑琪的**掉到角落。她憤恨地瞄了一眼,再轉回阿爾法特。

  「那麼——迷失在愛當中的人呢?」

  「這個嘛,不是挺有趣的?」阿爾法特放下槍,不正面回答。但她又補上一句:「真可笑。」

  她的拳頭一震,阿爾法特興趣缺缺地轉過身。

  「把這場鬧劇收一收,你還有任務要辦。」

  她盯著阿爾法特的視線宛如熊熊烈火,有一瞬間還以為感情即將爆發。但她緊握的拳頭卻失去力量——

  「知道了。現在開始播送畫面。」

  ——然後用附身抽離身體的表情看向主機。倒在她上的瑪利亞對看著螢幕的阿爾法特開口:

  「那個……」

  「別搞錯了。」

  「咦?」

  「你的任務就是要活著。」

  「活著……?」

  「而且就算你叫破喉嚨,迦南一樣會來這裡吧?就跟『那個時候』一樣。」

  瑪利亞不懂她說的「那個時候」是什麼,但她也明白迦南一定會來。就算迦南知道這是陷阱、就算被自己這位朋友拒絕過一次,也絕對會來救她的。

  被樑琪踢到的地方很痛,但她心中的痛楚更加灼熱強烈。她把嘴脣咬到快滲出血,忍住懊悔和悲慘的淚水。

  「咕啊……!」

  這時,她聽見有人在痛苦呻吟,倏地擡起頭來。

  「開始啦。」

  阿爾法特和柯明古茲看著避難室的畫面。日本副祕書長壓住喉嚨和胸口,發出困獸的聲音不停掙扎。首相嚇了一跳,要對他說些什麼,卻被一把推開。副祕書長起身顫巍巍走了幾步,又突然像斷了線的人偶雙膝跪下。他原本的痛苦神情不再,但是……

  「啊……啊啊……啊……」

  他垂下頭,發出微弱呻吟。這時,瑪利亞發現他雙手、頸部上的血管突起,迅速蔓延至全身,最後甚至佈滿整張臉。但這樣彷佛還嫌不夠,連眼睛裡都爬滿微血管。

  接著,他往後倒下,嘴巴、鼻孔、耳朵——全身一起噴發鮮血。

  血柱噴灑滿地,四周立刻發出一片驚叫。這時,究竟有多少人注意到牆上的鐘開始走了呢?

  「這……」

  瑪利亞愕然地低語。

  「該不會……」

  「如你所見。」

  阿爾法特開口。

  「就是UA病毒。」

  3

  國際會議中心內,三名戴達拉維安人員聚在一起交談。他們周圍遍佈中國軍警的屍體,柱子和地板上也留育衝鋒槍的彈痕。

  突然間,一塊天花板從頭頂上掉下。他們閃身躲開,慌忙地擡頭往上看,但那裡的人影早就落到地面。

  「啥!?」

  三人雖然驚訝,還是很快地反應過來,拿起衝鋒槍直接在近距離射擊。三支槍口噴出火舌,但是那人影——迦南像一陣風似地呼嘯過,結果他們互相打到對方,發出慘叫後倒下。

  「有入侵者!」

  其他維安人員圍上來,但是在迦南「眼」中,那些破空而來的子彈都如同慢動作特效。她閃避著子彈軌跡,腳步完全沒有停下來。

  數名敵人打算採近距離攻擊,她依然從縫隙間鑽過。明明就靠那麼近,敵人的拳腳刀槍卻一點也碰不到她,出招後反而是自己被擊中要害,連聲音都發不出就當場倒地。那畫面看起來,就如同一群人被捲入暴風中。

  「這、這就是……」

  迦南從出現到剛才的戰鬥,都在控制室的螢幕上看得一清二楚。柯明古茲幾乎看儍了眼。

  「這就是聯覺嗎……不,根本已經遠遠超過了。」

  這時,阿爾法特倏地轉身,彷佛要切穿空氣。

  「您要去哪裡?」

  柯明古茲問道。這也是樑琪想問的問題——她投以阿爾法特狂亂的眼神,但對方連看都不看,逕自走出控制室。

  樑琪用力咬住拇指,不消多久便滲出血來。

  迦南繼續全力賓士,她「看」見一股溫柔的光。目前電梯無法使用,她便衝上樓梯,逐一擊倒礙事的敵人。當她踏上通往控制室的通道時——

  「!」

  她瞬間停下腳步,在緊急煞車中控制身體拿槍擺好架式。

  「討厭的『顏色』。」

  這就是她在親眼看到對方前,能先一步得知的原因。

  「喔?我是什麼樣的顏色?」

  阿爾法特擋在前方,好奇地問道。但迦南沒有回答,只是舉著**咬緊嘴脣。

  從她們初次見面起,便一直是如此。六年前,阿爾法特以委託人的身分出現在夏姆和她面前起,那種「顏色」就一直教她心神不寧。

  (為什麼,偏偏要跟「這個人」——)

  「可喜可賀。」

  阿爾法特沒來由地說出這句話,就像在閒話家常。

  「那個男的說過:『瞭解恐懼的人,不會受動於憎恨』。」

  沒錯,同樣是在六年前,她委託鐵之抗爭代理人——夏姆奪取UA原型病毒。中東爆發和大國的戰爭時,大國以最高機密在某村子內散佈UA病毒進行實驗,透過該實驗結果,重組病毒基因提高攻擊效能後的產物,就是UA原型病毒。

  阿爾法特說她為了「解放者」,要取得準備運送至以色列的病毒,藉以誘出夏姆,成功利用他得到原型病毒。

  此外,阿爾法特還有一個目的——夏姆的性命。她認定養育自己成長的人,未來只會越來越成為她的麻煩。

  她在運送原型病毒的列車上支開夏姆和迦南,趁迦南不在之際朝夏姆開槍。

  夏姆身亡時,臉上還有一抹淡淡微笑。

  「瞭解恐懼的人,不會受動於憎恨。迦南她——和你、和我都不一樣。」

  他並非不服輸的人,這點阿爾法特很清楚。也就是說,他那句話是事實——不,應該說「曾經是」事實才對。因為——

  「可喜可賀,」阿爾法特又再說一次。「你也『墮落』到跟我一樣的地步了。」

  她的美貌中帶著嘲笑。

  「你的眼中充滿憎恨。」

  「什麼?」

  「這東西——」

  她把手伸入懷裡,迦南立刻抓緊**,不過她拿出來丟到地上的,只是一條線。

  「——就是你的『光』吧?」

  「!」

  迦南不作多想立刻開槍,但只打到對方的殘影。阿爾法特捲起一陣風繞到側面,手上同樣多出一把槍。

  雙方僅隔著三公尺對峙,槍口互相指向要害。

  「怎麼啦?」阿爾法特還有閒情逸致露出笑容。「你的反應在動搖喔。當時的你才沒這麼脆弱。」

  「…………」

  「就連我殺了夏姆後也一樣。」

  迦南被這句話激怒,接連扣下好幾次扳機,彈出的彈殼掉到地上發出聲響。不過受到衝擊的,反而是她的手臂和肩膀。阿爾法特以特技般的動作躲過子彈,同時拉近兩人間的距離。一個前翻,力道強勁的腳跟朝迦南踢下去。

  「唔!」

  迦南好不容易握住差點鬆開的**。伹阿爾法特的動作並沒停止,她維持在貼身距離,要攻擊自己的手肘和膝蓋。這時,一道藍色微光閃過迦南的視線。

  「!」

  那是阿爾法特的殺意。迦南輕輕用右腳蹬地,另一隻腳以阿爾法特為踏腳處跳開。對方從下發射的子彈擦過她的下巴。

  (對了,只要看出她的「顏色」——)

  迦南一面應付對方的肉搏猛攻,一面要看出「顏色」。她發現藍色火焰形成另一個阿爾法特,那就是她接下來的樣子。只要看穿對方的舉動,不論對手是誰,就都不會輸了——

  可是,那道藍光竟然混入不應出現在現場的「顏色」。金色光芒變成藍色,也就是瑪利亞發出的「拒絕」之色。

  迦南大感震驚,在她的視線中,一切「顏色」突然都消失了。

  同一時間,手中的槍被打飛出去。

  「怎樣?因為憎恨而戰鬥的感覺如何?」

  她被阿爾法特壓著打,完全處於守勢。

  「跟一團爛泥一樣吧?」

  她退到牆邊,咽喉被阿爾法特用力掐住,發出「咕」的一聲,僵硬的身體就這樣被固定在牆上。阿爾法特還勾住她的腳,讓她完全無法動彈。

  阿爾法特帶有幾分銳利的面孔,這時浮現稱得上是妖豔的表情。

  「你越掙扎,只會越被拖進無盡的深淵。」

  迦南的嘴角淌著血,擠出全身力氣瞪視阿爾法特。阿爾法特則彷佛要講愛的悄悄話,把臉湊到她的肩膀上。

  「那次的屈辱,我……忍耐,然後,我已經重新站起了。」

  「光、光用說的……」

  她鬆開全身上下的神經,尋找機會反擊。

  「我就證明給你看。」

  這一瞬間,阿爾法特放鬆力道。迦南沒有錯過這機會,一口氣解放四肢掙脫控制,在地上翻滾舍起**,再迅速轉過身體,瞄準藍色光芒——她早已習慣這一連串的動作,而變成一種自然反應了。

  可是——

  「!?」

  她「看」不到任何藍色光芒。「看」對迦南而言,並非使用肉眼,而是依靠聽覺、觸覺、嗅覺等所有感官掌握敵人;因此「看」不到的意思,就是感覺不到敵意。

  接著又傳來一陣衝擊,她的**再一次被打飛出去。

  這時她才汪意到,一把冒煙的槍口就出現在自己眼前。沿著槍口往上看,是阿爾法特。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憐憫。

  「夏姆,這就是希望之地……或者,該說是『絕望』嗎?」

  迦南如同被蛇盯死的青蛙,完全無法動彈。現在她終於發現:不是自己「看」不到阿爾法特的顏色,而是整個世界的「顏色」全部都消失了。

  (為什麼——)

  這念頭奪走迦南最後一絲求生本能。她的腦中只浮現一個人的溫柔笑容——那是她已經失去的朋友。

  槍聲響起。

  空彈殼鏗地發出清脆聲響。距離迦南頭頂僅僅幾公分處,出現一個新的彈孔。

  迦南怒視阿爾法特,對方則露出無懼的笑容。

  「我還不會殺掉你。」她乾脆地扔掉**。「我們還有得玩。餘興節目接下來才要開始喔。你就跟你的『光』繼續掙扎下去吧。」

  她發出冷笑,踩著響亮的腳步離去。

  (瑪利亞——)

  迦南低喃這個名字,眼神如同被拋下的孤兒。

  (迦南——)

  瑪利亞仍然倒在地上,雙手受到控制。

  她盯著虛無的空中,如同在乞求某樣東西。

  ——下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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