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
豔陽持續高照,今天日本也是全國性的晴朗天氣。這種天氣正適合於去遊玩。罕見地,早上我稍微看了一會而兒電視,裡面全都是到海邊、山上或是其他地方珍惜各自夏日的人!晒黑的肌膚!洋溢的笑臉!這才叫放假!
我們則圍在教室一角,把四張桌子拼在一起開會。
不過,本來我倒說不上更喜歡哪一邊。說不準聚在桌邊開會才更合我的性格。就算給我支配時間的自由,我也會選擇去開著空調的咖啡廳渾噩度日就是了。那種情況下,請給我來一杯酸味比較強的清咖啡吧。
「折木,你在發什麼呆啊?又在想什麼有的沒的呢吧。」
真聰明。
我將意識轉回到會議上。不用說各位也知道,當下的議題正是的『懸疑(暫稱)』的結尾。雖說我們在議論著那部電影,不過這也說不上是什麼超過了評論員許可權的越軌行為。而且,本來我也只是在默默地傾聽而已。會議正好進行到裡志總結現狀的節骨眼上:
「……就是說,羽場前輩說得很有道理哦。那個密室非常牢固。要解開雙重密室可不容易。特別是外側密室,我總在想,那真的能解開嗎?」
裡志所說的外側密室,就是羽場昨天曾提及的第二密室:一樓右側通道被杉村監視著,沒人能在不被目擊的情況下通過——就是那個。
千反田怯怯地歪了歪頭:
「解不開嗎?但是,你為什麼能這麼肯定呢?」
「因為,小千啊。」
伊原接過話頭:
「假設羽場前輩所說的第二密室存在就行了。如果是那樣的話,誰做了什麼解開了密室,這一點就必須得被好好地拍出來才行。這樣一來,只要做個時間表什麼的,我們就能分析出『這三十秒是個死角啊』之類的意見。可是,那個錄影裡並沒有出現那種片段。影像太過於單純,無孔可鑽啊。」
「啊啊,我明白了。杉村同學沒有看向大廳的瞬間,存不存在完全不好說呢。」
點點頭,伊原呼了口氣:
「而且,能不能能瞞過杉村前輩和瀨之上前輩的眼睛還是另一回事。所以啊,我不認為本鄉前輩設計了什麼第二密室。最好是以那是羽場前輩想多了,誰都可以進入右側通道為大前提來考慮。」
那是自暴自棄啊,伊原喲。如果可以那麼考慮就輕鬆多了。伊原馬上又露出自嘲的笑容,輕輕揮手否定了自己所說的話。
「這麼解釋是說不通的呢。電影裡有過從門廳仰視杉村前輩的場景,那大概就是說大廳是處於監視之下的吧。」
然後一陣沉默襲來,會議陷入停滯。
敏感地察覺到這個停滯氣氛,千反田突然發言道:
「說起來,我忘了這回事了。」
她將手伸入肩掛的包裡。
「這個,請大家吃。」
她從包裡拿出來的,是以精緻小盒包裝的點心。從盒子上寫著的英文詞語來看,貌似是酒心巧克力。
「怎麼了,這個?」
面對突然出現在桌子上的豪華之物,伊原半是驚訝地說道。千反田微微一笑:
「聽說這是新產品的試食品,以前曾幫我們定製過中元節點心的店家老闆送來的。因為我家並不太常吃點心……」
開啟盒蓋之後,只見其中大約裝有十二個比較大顆的酒心巧克力。
「嘛,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拿起了一顆,撕開包裝紙,將其送入口中。咬下去後,杏仁和威士忌的強烈香味直衝入鼻子裡。千反田窺視著我的臉問道:
「怎麼樣?」
「……好厲害。」
好像快要醉了。雖然出於禮節我又吃一個,不過就到此為止吧。
大家都隨意地拿了點心,我也試著稍稍思考了一下那個事件。
畢竟那個謎題最大的武器就是情報上的限制。正如伊原所說的那樣,因為不夠細膩,所以難尋破綻。說到底,只依靠影像裡面的情報,真的能解開這個謎題麼?這麼一來,我又不由得想繞回到最初確認過的地方了。實際上,入口大廳的門被封鎖和北邊窗戶被釘住這兩點,影像里根本沒拍到。在接受了我們的提示後,他們多半會在後天(對,是後天!)最終拍攝的時候補拍上這些補充情報的場景吧……
我在不意之間想起了退役的劇本擔任人,本鄉真由。明明沒有看過推理小說卻被迫去寫推理劇本的她,花出了甚至會讓胃和神經受到傷害的力氣努力著。正如江波的評論,一本正經這個詞再適合她不過了。不過悲哀的是,即便是她花了那麼多心血寫出的劇本——大概是因為攝影組對推理這種東西沒什麼意識吧——在成為影像後卻被人評價說『這個能解開嗎?』如果本鄉知道了這些,心情會如何呢?
嘛,肯定不會太舒服吧。
「……呼。」
不覺間我嘆了口氣。
這時,我發覺到眼前發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我身前有兩張巧克力包裝紙,裡志前面也是兩張,伊原一張,可是千反田面前竟然已經有六張了。眼看著千反田撕開了第七塊,我慌忙制止她:
「適而可止吧,這姑且也是酒喔。」
被我這麼一說,千反田直直地看向手中的第七塊巧克力,然後又將視線轉向手邊的包裝紙上。我剛想這是要幹嘛,她就悠然地將第七塊丟入了嘴裡。
充分的品嚐完味道,把巧克力嚥下去之後,千反田說道:
「啊啦,已經吃了這麼多了嗎。因為感覺味道有些奇怪,沒想到是這種東西,我就有些好奇了。」
什麼叫好奇了啊……
「小千,你沒事吧?」
察覺到事態不對,伊原問道。千反田則報以微笑:
「所謂沒事,你在說什麼?」
「可是,你這樣……」
「我沒事喔。我沒事。……呵呵呵呵……」
喂喂喂,你那笑法和平常不一樣喔。
到了約好的時間,今天過來的也是江波。和往常一樣,面無表情地站在地學講義室門口的她,稍微皺了皺眉。
「這個味道……是酒嗎?」
裡志瞬間就回答了她。
「不對喔,是酒心巧克力。」
江波能夠理解這是在開玩笑嗎?不論怎樣,她似乎很快就對酒精的味道失去了興趣,向這邊遞出手中的一打文稿。
「折木同學。」
啊啊,這樣啊。我站起身將文稿接過來。定睛一看,那正是我前天拜託江波拿來的劇本。有了這東西,應該就能解讀本鄉大概想做到什麼程度了吧。
「昨天給你就好了。」
確實是越早越好。注意到自己的想法,我苦笑起來。對於這件事,我不是打算袖手旁觀的嗎?接連駁回了中城和羽場的我,或許有點太囂張了。
非做不可的事情儘快做。我馬上把劇本翻到前天發成問題的場景,想要看看其上是否提及了事件現場右側廳的周邊。找都不用找,我一翻開就正好是那頁。
鴻巢「辦公室裡應該有萬能鑰匙,我去拿過來。」
我認為從這裡到開啟門為止,拍成一個場景比較好。
開啟門之後,只有男生進入房間裡面(女生們請站在門口)。
海藤躺倒在房間裡面。一看就已經很清楚了,他的手臂受到了很嚴重的傷。出聲叫他,也沒得到任何回答。
杉村「海藤!」
男生跑上前去。
誰在前面都無所謂。
扶起海藤身體的杉村君,手上沾上了血。
杉村「是血……」
女生一齊(驚叫)
勝田「海藤!混賬,是誰!」
勝田君開啟窗戶(玻璃有些破了要注意)。
請花些時間拍攝一下窗外的景色。這時候,注意不要讓窗外有任何足跡。
這之後,勝田君就前往左側廳處。舞臺和後臺走哪邊都可以。只不過,因為舞臺上的木材有點腐爛,所以請注意腳下。
描寫得相當詳細。原來如此,要是全篇都這麼寫的確會很費神經。從這裡「注意不要讓窗外有任何足跡」的記述看來,本鄉在俯瞰窗外的時候,夏草應該正如中城所言還沒有長起來吧。僅就這一點而言的話,中城的推理也算是正確的。
正當我想著這些事情時,千反田出聲說道:
「是劇本嗎?」
「沒錯。」
她笑逐顏開:
「真好啊真好啊,我也想要。」
……你個醉鬼。雖然直接交給千反田是最輕鬆的,不過現在有些不放心的我,並沒有那麼做。我轉而向裡志搭話道:
「裡志,你有剪票夾和裝訂線嗎?」
裡志滿臉不悅地回答道:
「誰會隨身帶著那種東西啊。」
「那訂書機也行。」
「那個倒是有,不是什麼名牌就是了。」
他將手伸入手提袋裡,拿出一個訂書機。會隨身攜帶這種東西的傢伙實在沒有多少。我利落地將劇本裝訂起來。
「這東西要怎麼處置呢?」
「弄丟就不好了,你就先保管著吧。」
我聽了伊原的話,將劇本放進自己的挎包裡。見此,江波說道:
「那就走吧。人在二年C班等著。」
從教室裡面出來後,音樂像是算好時間一樣開始響了起來。今天是輕音部麼,這是……Themarchofblackqueen。我還在想,為什麼每次音樂都會在這麼巧的時候響起來呢?估計我們所定的會面時間下午一點,也是那些音樂社團協商好的輪流試音時間吧。每天都只有一個音樂系社團會響起練習的聲音。
伊原叫住走在前頭的江波:
「今天的……」
「是澤木口。澤木口美崎,隸屬宣傳組,因此她和拍攝方面幾乎無關。不過在影像實際完成之前,宣傳根本無法開始倒也是事實。」
那就不算是有關人員了吧,她能認真進行分析嗎——對這種理所當然的疑問,江波用事先準備好的,理所當然的回答說:
「不過,澤木口在計劃初期時就參與其中,和專案大方向制定也有很深的關係。說不定她會有什麼好主意。」
稍微頓了一下之後,她又加了一句:
「至少入須是這麼判斷的。」
唔,初期成員啊。雖然江波說澤木口可能有什麼好主意,但我對那傢伙很是懷疑。說到底,那個大方向根本就是一塌糊塗。入須曾經明說過,從中城和羽場的話裡也能聽得出來,二年F班的錄影電影除了『懸疑』這點之外根本就談不上什麼方向。和那種計劃的立案相關,我是不是不能太高看她?雖然這麼想,但我並沒有說出口。
我們來到走廊中,途中千反田突然大叫道:
「啊,我終於想起來了!」
「冷、冷不防地在說什麼啊小千?」
被人在耳邊這麼一叫,伊原嚇得一個踉蹌。她身邊的千反田非常高興地在胸前合掌。
「對了,澤木口同學不就是畫了那幅畫的人嗎?今天我記性真差呢,居然連這種事都沒想起來。」
怎麼,千反田認識那傢伙啊?轉過身來的江波歪了歪頭。
「畫?澤木口只是偶然會畫畫插畫而已,你是在哪看到她的畫的?」
千反田則笑容滿面地——
「在美術準備室。折木同學,你也知道吧?知道卻一聲不吭,真壞。」
她向我糾纏道。千反田喝多了就愛笑嗎?雖然脾氣沒有變差這點很讓人慶幸就是了。呃,她說什麼,美術準備室?
在我還沒摸著頭腦的時候,伊原就先想起來了:
「啊,是借過那本奇怪的書的人之一。」
一提到奇怪的書,我就想起來了。今年春天的時候,我們做過一個關於繪畫的小小的智力測試,那件事裡牽扯到了幾個女生的名字。她就是其中之一麼。
可能是在回想吧,千反田的視線遊移不定。
「是這樣嗎,澤木口同學。的確,她是個畫畫很奇怪的人呢。」
雖然我已經不記得畫中內容了,但隸屬漫畫研究會,而且還對視覺效果頗感興趣的伊原卻贊同地點了點頭:
「沒錯呢,我想起來了。該說是笨拙還是有個性呢,至少她的畫看起來不像是在學校的課上畫出來的。」
「像抽象畫一樣嗎?」
雖然不清楚情況,但裡志還是插嘴道。伊原稍微思考了一會兒:
「或許它最像那種看起來不怎麼樣,想想卻又別有韻味的漫畫。」
在稍遠的地方看著我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江波微微一笑。
「你們看過澤木口畫啊?這樣一來,就算見到她本人,估計你們也不會感到什麼不協調。」
這是什麼意思呢,真是故弄玄虛吶。
江波停住腳,已經到二年C班的教室前了。
那是個扎著髮髻的女生。不對,與其說是髮髻,或許說是中國風的糰子才更為準確。那兩個糰子被印有龍紋的布包著,梳在了頭兩側。她身著無袖襯衣和牛仔褲,面板有些黝黑,手上拿著雜誌。那是……天文學方面的。全身都散發著不協調氣息的女生髮覺到我們,揮起一隻手衝我們笑著說道:
「Ciao!」
聽到這句義大利語的問候,千反田波瀾不驚地禮貌低頭:
「您好,澤木口同學。」
聽罷,澤木口大大地嘆了口氣。她像美國人一般反應過剩地搖搖頭說:
「真外行啊,真外行。被ciao問候卻不用ciao來回應,對話就接不上了吧。好了,再來一次。Ciao!」
無視困惑於該如何反應的我,千反田一臉泰然:
「那還真是對不起了。Ciao的說。」
這傢伙果然是喝醉了。換成平時的千反田的話,因為別人突如其來的脫線行為亂了陣腳的她,應該會做出更為脫線的反應才對。想著這些的時候,裡志小聲對我說:
「這傢伙還真是古怪啊。」
「看來是呢。」
「神山高校居然還有我不認識的古怪傢伙呢……」
他好像稍微有些惱悔。所謂物以類聚也是有限度的吧。不知是不是聽到了這番話,江波露出一個有些為難的笑容。
另一方面,澤木口好像很滿意千反田的反應,心情非常愉快。
「遠道而來真是辛苦了,我是澤木口美崎喲。」
迴應她的自我介紹,江波用手示意我們。
「這邊是古籍研究社。別鬧太歡了啊,美崎。」
的確,她要鬧得太歡的話,我可不會奉陪。因為江波並沒有介紹得那麼詳細,我們就逐一報上了自己名字。澤木口一副沒興趣要記住的樣子左耳進右耳出,等最後裡志自我介紹完之後馬上開口說:
「哦,嘛,請坐。」
「好的。」
我們拉出椅子之後,江波留下一句「那就拜託各位了」後就轉身離開了。教室的門關上了之後,嘎巴嘎巴地折著指關節的澤木口立刻開口道:
「你們是在協助我們的專案吧。那,如何?其他成員的方案可行麼?」
裡志坦率地說道:
「不太可行。」
「沒被採用?」
「嘛,是的。」
對於這個回答,澤木口很是滿足地「嗯嗯」哼著不停點頭。
「只能這麼辦呢。必須得讓學生們勞動勞動才行。ZUIJINDENIANQINGREN根本不知道什麼叫辛苦。」
因為她那語調活像是外國的機器人,所以我在一時之間並沒意識到那是指『最近的年輕人』。她還真是個喜歡無意義語言的人,不過我倒不算討厭就是了。
另一方面,裡志則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喜悅:
「嗯,這事件很棘手。既然我已經想要努力搞定,那沒點難度可就沒勁了。」
難什麼度啊。就我所知,裡志的信條有兩個,其一是『即興才是說笑,留下禍根便是說謊』,另一個則是『資料庫無法得出結論』。明明是自封為資料庫的他自己不去找解決問題的方法。
澤木口大笑起來。
「還挺值得信任呢。嘛,既然是入須推薦的,想必各位皆非等閒吧。如果我的方案也出了破綻,往後可以期待你們吧?」
「嗯,包在我們身上吧。」
雖然只是個即時的口頭約定,不過你現在太得意忘形,往後哭出來我可不管哦——我雖這麼想,但澤木口也同樣把鼻子翹到了天上:
「好~那就交給你了,全都交給你了。」
氣氛融洽之後,裡志又說起俏皮話來:
「呀,澤木口前輩好像也相當辛苦呢。聽說宣傳組的工作完全沒法進展,沒有成品果然很要命吧?」
「說的是呢。」
澤木口嘟起嘴,抱起雙臂。
「的確,沒有成品連做張海報都難得要死,不過這些還是可以想點辦法的。」
「那還有什麼問題嗎?」
「那不是明擺的嘛。」
澤木口大大地嘆了口氣。
「標題啊,沒有標題可就真的完全沒戲唱了。題詞也沒法寫。只要成品一出來標題就能決定,所以說到底,問題還是在沒有成品,是吧。」
要說也是。若說文化祭企劃的宣傳,不論是用橫幅海報還是更普通的手法,作品沒有標題都是最悲哀的。
說到這裡,澤木口向著裡志咧嘴一笑:
「所以咱們必須得把劇本編完呢。在聽我的見解之前,不管你們有什麼問題我都會回答喔。請儘管問吧。」
就算說請儘管來問,她那過高的情緒也讓我也退縮了起來。千反田對此卻完全不在意:
「那我就問了。澤木口同學,你和班級展示的大方向決定有關吧?」
澤木口的表情變得詫異起來:
「嗯,嘛,要說的話,的確是有。」
「決定要拍攝電影,決定要拍推理的內容,決定將寫劇本的工作委託給本鄉都是嗎?」
「對。」
千反田探出身子:
「你們是經歷了怎樣的過程才做出的決定呢?請告訴我。」
搞啥,這傢伙都在問些什麼啊。不是完全和正題無關嘛。雖然臉色和語調都和平常一樣所以看不出來,但她已經沒法正常思考了嗎?就連我也忍不住小聲責備她道:
「千反田,別問些無關緊要的事。」
於是千反田迅速地將頭轉向我這邊:
「但是我很好奇。」
只說了這麼一句,她就再次轉身過去面向澤木口。不行啊,這麼下去。事情至此澤木口都沒有生氣,這點可真是慶幸。她笑著擺了擺手:
「雖然說是有關係,但參與專案的全體成員都和決斷有關係啊。這不是比喻,是真的喔。」
對這番奇妙的話,裡志詢問道:
「什麼意思呢?」
「沒什麼大不了的。在團隊人員比較少的情況下,直接採用民主制也很有效來著。」
「……就是說一切都是通過問卷做的決定麼?」
「你嘴還挺快嘛。」
她心情愉快地拍了拍裡志的肩膀。
「正所謂數量就是正義,絕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就是我的理想。雖然也不是沒有爭論過,不過大都數事情都是用問卷來決定的。」
雖然我懷疑不接受那點的人也多得是,不過想想看的話,入須也曾說過二年F班是以完成企劃作為目標的。只要能做到,不管什麼事他們都會去做吧。採用全員問卷的方法或許正合適。
千反田再一次慎重確認:
「那個,讓本鄉同學寫劇本也是這麼決定的吧?」
對此,澤木口像是回憶一樣稍微考慮了一會兒,接著露出苦笑:
「啊,那個可不是。除了本鄉,寫劇本那種事就沒人能勝任了。甚至連信任投票的必要都沒有。」
「於是她就參選了?」
「不,是第三者的推薦。誰提名的來著,記不起來了。」
聽到這番話,千反田突然難過地皺起了眉頭——我覺得。理由不明。千反田對這個事件抱持著怎樣的感情呢?我對此完全沒有頭緒。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樣,澤木口從自己的腳下拖出一個東西。我看過去,發現那是個背囊。不管是背囊還是手提袋,怪人攜帶的東西也是古怪的。澤木口把手伸進背囊中——
「怎麼,對我們的意見決定過程感興趣啊?這樣的話……嘿。」
她拿出了一個大號筆記本。
「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處,不過你們可以拿走喔。」
千反田翻開澤木口拿出的筆記本。最初,我並沒看出那裡面數字和文字的羅列究竟是什麼。
No.4要做什麼?
·畫展……1
·話劇……5
·鬼屋……8
·錄影電影……10
決定為錄影電影
No.5做怎樣的電影呢?
·大河歷史……1
·無厘頭電影……8
·喜劇……3
·懸疑……9
·硬派火爆動作……2
·空白票……1
決定為懸疑
繼續翻頁下去,可以看到就連很細微的事項都有記載在上面。
NO·31採用什麼凶器?
·匕首……10
·錘子(敲殺)……3
·繩索(絞殺)……8
·其他
灑上油點火……1
從高處砸落……2
推薦匕首(但採用與否由本鄉決定)
NO·32要有幾個死者呢?
·一人……6
·兩人……10
·三人……3
·在這以上
四人……1
全滅……2
一百人左右……1
·無效票……1
推薦為兩人(但採用與否由本鄉決定)
我稍微瞄了幾眼就已經明白,這是問卷結果的統計。跟我前後發現到這本筆記真正意義的伊原,擡眼看著澤木口說:
「這本筆記可以借給我嗎?看上去好像很重要就是了。」
「可以喔,上面都是已經決定好的事了。」
在能不能出借之前,借這種東西幹嗎——我直率地想到。我們只是受入須所託,來判斷解決方案能夠否採用的。視訊的製作過程管它怎樣都好。千反田在打什麼算盤……?這才是謎。
或許她只是單純喝醉罷了。
千反田合起筆記本,很寶貝地將其抱在自己身前,接著進一步詢問道:
「既然您說盡管問,那我可以再問另外一個問題嗎?」
「請。」
「澤木口同學你和本鄉同學很親密嗎?」
我還想這話是不是在哪聽過,這傢伙好像也問過江波同樣的問題。澤木口稍微有點困惑地回答道:
「沒有。大概就只是同班同學吧。」
根據目前的線索,雖然還不甚明瞭,但本鄉的為人已經能看出個大概了。至少不難想象,她跟眼前這個裡志所謂的『古怪傢伙』不太搭調。
千反田明顯很遺憾地垂下頭去:
「這樣啊……」
「想問的就這些了?」
澤木口向千反田以及我們幾個問道。我沒什麼要問的,其他人也是一樣。看出這一點,像是終於要進入正題一般,澤木口稍微向前探了探身子。
「很好,那麼可以開始聽我說了嗎?如果說不行的話……你們懂吧?」
像是惡作劇一般,澤木口笑道。
「雖說是尋找凶手,但我懷疑,那部電影真的是要尋找凶手嗎?」
在開頭說完這些,她就一臉可疑地看向了我們。澤木口的目的大概達到了,我們對她那句話都很疑惑。
伊原詢問道:
「……什麼意思?」
「嗯。畢竟是文化祭的演出,果然還是大幹一場比較好不是嘛。只死一個人就草草收場,那可不行,是吧?
羽場那糊塗蟲雖然叫囂過『這是本格推理!』什麼的,但懸疑這玩意兒,在我想象中是全然不同的東西。本鄉大概也和我一樣吧。所以,那錄影才剛剛進入正戲。」
全然不同的東西……?
那是什麼?在我向其他人尋求意見前,澤木口先行發問道:
「你。」
她對著我說。
「說到懸疑,你會想到什麼?」
突然就被這樣問,我也很困擾啊。對我來說具有代表性的懸疑作品嗎。首先浮現在我腦海中的書名,就算說出來大概也不是澤木口想要的答案,所以我說了一個無可非議的有名作品:
「東方快車殺人案這類的?」
但是這個回答似乎並不怎麼合澤木口心意,她皺起眉頭:
「又是狂熱者呢。」
然後,我回應道。
「我覺得從知名度上講,那已經是最高的了。」
聽罷,澤木口咂咂嘴,豎起食指晃了晃。
「所以,我才會說你們這些只能舉出『推理小說』例子的認識狂熱者。沒有自覺嗎?一般進到錄影店裡,找到懸疑類的時候,你覺得首先出現的會是什麼?」
我完全搞不懂澤木口想說什麼。左看右看,卻沒人給我提示。
澤木口急躁地提高音量:
「在問卷裡懸疑榮登第一的時候,沒人想著要把它拍成推理作品。你們為什麼不明白呢?說起懸疑的話,最先想到『十三日的星期五』或是『榆樹街的惡夢』之類的才比較正常吧。」
原來那才算普通啊,真抱歉,是我不對。
……才怪呢!
不管怎麼說,那些都不算是懸疑吧,澤木口所列舉的作品,都是些怪人屠殺無辜人士的故事……也就是說,那都是恐怖,而不是懸疑。
但意外的是,也有同意澤木口主張的人——那正是裡志。他甚為敬佩地點點頭說:
「啊啊。這的確是個盲點。」
是以玩笑附和嗎?真希望他能搞清楚時間和場合。我為了打斷裡志的玩笑,說道:
「喂,裡志,你不是認真的吧?」
說起來,以「即興才是說笑,留下禍根便是說謊」為信條的裡志曾保證過玩笑就是玩笑。所以,我對於裡志的回答很是吃驚。
「為什麼這麼說?」
這就是說,他是認真的了?
「你真的把『十三日的星期五』算進懸疑那一類了嗎?」
「我不會算進去,不過就算算進去也不奇怪。」
伊原對著裡志的側臉說道:
「好好說明一下啊,阿福。」
點點頭,裡志清咳了一聲回答道:
「嗯。問題在於,『懸疑』是一個很便利的詞語。的確,懸疑這個詞可以指偵探小說,嘛,不管怎麼叫都好,總之就是那種凶手和偵探的故事。但另一方面,懸疑也全面包括那些恐怖題材的故事。有時候,『十三日的星期五』……恐怖型別也算。」
伊原似乎不太能接受。裡志稍微舒緩了一點表情說道:
「伊原,你經常去書店嗎?」
「嗯,雖然也說不上經常。」
「去找找帶有懸疑這個詞的雜誌吧,漫畫雜誌也行。那樣一來你一定會明白我說的話。不然你去看看『夏季懸疑展』之類的作品也可以。懸疑並不僅僅是偵探小說,我覺得你應該明白。」
唔……
和伊原一樣,我也不大認同。但我知道里志想說什麼。的確,「懸疑」這個詞在媒體中出現時,常被設計成流血的字型。從本質上講,我並不認為偵探小說僅僅是要讓人看流血和慘案。那麼『塗血的字型不只代表推理小說』這個意見應該也是合理的吧。但正因如此,我才覺得這種觀點並不普通。澤木口美崎,這人想法還真是有獨創性。
嘛,問題是那和這次的話題有沒有關係。得到裡志大力援助的澤木口挺胸說道:
「嘛,就是那麼回事。話說你們對推理很擅長吧?所以感覺才會跑偏。那麼,錄影該如何後續,現在你們應該明白了吧?再說,海藤死去的房間誰都沒進去過吧?所以肯定有第七個人存在呀。而且本鄉也總是四處打聽,問影像裡有沒有六人之外的其他人哦。」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呢。但澤木口的結論,難道是……澤木口很是開心地說出了那個『難道』:
「當猜疑度不斷上升,角色之間變得無法互相信任時,怪人就會伺機登場。雖然不知道預定要殺多少人,但全滅大概會很糟糕呢。所以讓其中一對活下來,剩下那些都殺掉就行了吧?最後以那一對倖存者打倒怪人、在朝陽下接吻的經典場景收尾。從那邊考慮一下標題的話……用英語應該不錯呢……對,就叫『BloodyBeast』吧。會不會反倒變遜了?」
我在心中不斷重複著「不會吧」這句話,但澤木口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後來,她還加上了一句「這樣大家就都能接受了吧」作結。她似乎真的認為,正確答案是包含在恐怖型別。澤木口堅信自己的價值觀有著普遍性,完全不接受別人的解釋。
沒有隱藏自己的困擾,伊原反駁道:
「但、但是前輩,密室要怎麼講?門是鎖著的這一點要怎麼解釋?」
澤木口全然不當回事地答道:
「沒什麼大不了吧,不過是個鎖。」
「……!」
「連個牆都鑽不了還算什麼怪人。那樣不行的話,對了,一定是怨靈之類的。那樣就很說得通了。超自然類的也不錯呢。」
原、原來如此。
……何等完美的回答。我心中甚至湧起了某種感動。在這四天裡一直困擾著我們的問題,尤其是那個密室,竟然被這麼輕鬆地解開了。「沒什麼大不了吧,不過是個鎖」。至理名言啊。
伊原、千反田和裡志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但我已經沒什麼要問的了——因為我的靈魂已經被澤木口那太過漂亮的解答俘虜了。
沒什麼大不了吧,不過是個鎖!
然後,在地學講義室。
首先反對澤木口主意的是千反田:
「不對,絕對不是那樣。澤木口同學的說法絕對不是本鄉同學的本意!」
「那是當然的,那人是認真的嗎?我連從哪裡開始是玩笑都不知道了。」
伊原也贊成千反田的意見。
估計是看到兩人對澤木口的意見反駁得那麼認真,激起了裡志的惡作劇心理吧,他插嘴道:
「那就來否定看看吧。」
然後他溫柔地笑了笑,加上一句:
「……從邏輯的角度上。」
真是的,有時候裡志真是壞透了。伊原一下語塞。要說也是,澤木口的主意可以說是放棄解決所有問題。無論是密室、不在場證明還是凶器……不論哪一個,只要用上「因為凶手是惡靈,所以是超自然力量在搗鬼。」這句話就能得證。太漂亮了。
然而這令人絕望的完美回答,沒有讓千反田屈服。
「但那是不對的。」
「所以說,從邏輯角度。」
「不對,不對,因為……啊……!」
怎麼了,想起什麼了嗎?
不對,千反田突然搖晃起來,眼睛朝著另一個方向——
「就像萬花筒一樣。」
她咕噥道。萬花筒?
……這時我才注意到,千反田臉色很蒼白。雖然她本來就生得白皙,但這絕不是常態。你沒事吧——雖然我想這麼說,但卻沒來得及。
千反田上身搖搖晃晃的,忽然倒在了身邊的桌子上。
「等等,小千!」
伊原走過去想扶起她,但那只是徒勞。不久,一陣睡眠呼吸聲便響了起來。她是醉倒了,不過偷窺別人的睡相可不是什麼好習慣。話說回來,就算其中的酒再怎麼烈,僅僅七顆威士忌酒心巧克力就能醉倒啊……嘛,讓她睡吧。
我和裡志四目相對,那傢伙聳了聳肩。雖然不是要為已經離去的千反田報仇,但我還是說道:
「那裡志,你自己又怎麼樣?你打算接受澤木口的主意嗎?」
裡志微笑著緩緩搖了搖頭。
「雖然我的確很欣賞那種大膽的思維轉換,但實際上,那種事很難令人信服呢。嘛,雖然我沒有否定的依據就是了。」
是嗎,裡志也反對啊。
我笑了笑:
「那還真是遺憾啊,我也挺喜歡的,那個主意。」
「是吧。那可是能一口氣解決所有問題的好主意。該說是一網打盡還是一氣呵成呢?這樣也難免你奉太郎會喜歡。」
「差不多吧。不過說到底,矛盾也不是沒有。」
雖然我只是無意識地說了一嘴,但伊原卻來了興趣:
「咦,可以否定嗎,那個?」
她出聲道。
該說是矛盾還是別的什麼呢。反正話也不長,我就說一下吧:
「只要你們回憶一下昨天羽場的話,就能知道澤木口的主意不是正確答案了。話雖如此,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即便本鄉在劇本寫到一半時倒下了,如果在影片後半要用到血腥而超自然的恐怖手法的話,她也得事先準備好必要道具吧。但事實如何呢?最重要的東西不是跟本就不夠嘛。」
「最重要的東西……?」
伊原訝異地小聲說道。裡志也撓了撓頭。
「你們想想,就是羽場抱怨的那個。」
僅靠這一個提示,伊原似乎就想到了。她「啊啊」地叫了一聲,和我對上視線。
「我知道了……是血漿。」
「沒錯,本鄉要求準備的量,甚至不足以殺死海藤一人。雖然羽場說本鄉脾氣很怪,但如果有很多殺人場景的話,再怎麼說本鄉也不會給出那種指示吧。所以,本鄉並不打算大量殺人。血漿只是其中之一,凶器還有特殊化妝之類的東西他們都沒有準備。所以說肯定不是那樣。再說,澤木口自己也說了……」
裡志接著我說道:
「只有一個死者的恐怖片實在是太沒意思了。」
那或許是澤木口認真的想法——即便它有點太過獨特,從旁看來就像個玩笑。她拿出的想法姑且還說得通,這點也能算是個證明。不過,澤木口只做宣傳組的工作,對其他組一無所知。這就是她錯誤的根源。
有些掃興的伊原,小聲說道:
「唔。什麼都能成為理由呢。」
完全正確,我也這麼想。
裡志和伊原都沒有反駁。澤木口的主意——嘛,一看就知道——被捨棄了。不過這麼一來,三位志願偵探的意見就都被否決了……
耳邊響著酣睡聲。一時之間,千反田還沒有醒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