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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的地平線(第七卷)》第4章
  - 姓名:特托拉-

  等級:93-

  種族:人族-

  職業:牧師-

  HP:11387-

  MP:9731-

  道具1:

  [七色流星群]

  以七色流星為設計主旨的祕寶級飾品。

  〈大災難〉之前可以將空中出現!或?符號的功能裝飾的更加華麗,

  特托拉不但能夠熟練運用這種特效,還會搭配自己的動作-

  道具:2

  [餘音之寶石杖]

  祕寶級手掌,裝備之後能讓聲音產生迴音,揮動時會冒出音符交相飛舞。

  主要用來開演唱會,不過偶爾會連同使用者的聲音一同複製魔法咒語,效能也不差-

  道具:3

  [貓型沙包]

  以星型釦子裝飾,如同夜空般華麗的幻想級背心。

  亮面布料會反光,發光特效愈多愈能強化治療魔法的效果,因此是特托拉愛用的裝備-

  1

  「總覺得不太順啊。」

  直繼輕聲這麼說。

  他從包包取出抹布擦拭〈銀嶺宣誓之鎧〉與〈獅子王之剛盾〉的髒汙。所有裝備都在剛才由〈召喚術師〉叫出的水精靈大致沖洗一遍。某些怪物體液會傷害裝備,戰鬥之後一定要勤於清洗。

  「直繼先生,什麼事情不順?」

  旁邊的特托拉同樣深深彎腰清洗花俏的手杖。

  同屬第二小隊的他們兩人最近經常共同行動。迪米誇斯個性難以捉摸,總是一人獨處,而渥伊年與費迪利克畢竟是〈銀劍〉成員,經常負責和其他小隊傳話或合作。城惠似乎定位為這次中隊副本的諮商物件,應該說是參謀,威廉經常找他過去。

  這麼一來,直繼必然大多和特托拉在一起。

  「難道是血斑怎麼洗都洗不掉?詛咒?」

  「你明明自稱偶像,講話卻超恐怖的。」

  「我這樣的超級偶像就是因為言行自然才受歡迎喔,因為我可愛。」

  「原來如此大放送。」

  今天的探索還沒結束。時間剛過中午,所以大家暫停探索,休息準備開伙。直繼之所以保養裝備,當然是因為裝備需要保養,但是一半的原因在於閒著沒事。

  「但我不是在講裝備的事。」

  「這樣啊。難道是對我有意思?」

  「沒那回事。」

  直繼斷然否定。

  真要說喜歡或討厭,直繼覺得特托拉是他喜歡的型別。

  總之和特托拉交談很輕鬆,不會覺得累。尤其像這樣放鬆閒聊時會覺得這個傢伙不錯。完全不用大腦的拌嘴,就某種意義來說正是充電妙方。直繼覺得耍笨具備偉大的療愈效果。他可不是基於嗜好才將「內褲」這兩個字掛在嘴邊搞笑。

  「無精打采耶。要看內褲嗎?」

  「不看。」

  「我是不是別穿熱褲,穿迷你裙比較好?」

  「離開這個話題好嗎?」

  「不,我反倒要咬著這個話題逗你。呼呼呼。」

  特托拉像是在打某種鬼主意,掛著一如往常得意洋洋的笑容摟住直繼。「哎喲,放開我啦,好煩!」直繼說著推開她。老實說,這樣親密嬉鬧令直繼傷透腦筋。特托拉身軀嬌小,輕盈橋捷,一轉眼就撲進直繼懷裡,卻又不能用蠻力迎擊,所以總是隻能被動應付。

  特托拉明知直繼會躊躇卻刻意逗他,換句話說是惡整。真惡劣。她本人也知道自己很可愛,所以更加惡質。

  「何況你想想,能看內褲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嗎?」

  「是……是喔?」

  特托拉這句話講得過於自然,直繼無法巧妙迴應。

  「會有種『好棒!今天真走運!』的感覺吧?如果是看到我這種可愛寶貝的內褲,就會覺得今天也可以努力一整天、心情上很想跟神擊掌吧?」

  特托拉不是在逗直繼玩,而是發自內心這麼說,先不提字面上聽起來如何,但直繼不得不同意。他內心覺得一點都沒錯,不過當然沒顯露在態度上。

  「就算這麼說,你啊……」

  「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這種心情!我果然是天生的偶像!儘管迷上我吧!」

  特托拉說完鼻子噴氣,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直繼看著這樣的她,心想這傢伙真是個大人物。先不提其他細節,這個〈牧師〉真的是常保笑容。

  這是很棒的優點。直繼堅信常保笑容是女孩能送給周遭眾人的最佳禮物。

  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直繼和特托拉互動時會想起瑪莉艾兒。

  基於笑容的關連性。

  發生機率挺高的。不過即使特托拉不在,直繼也經常想到瑪莉艾兒。

  絕對不是渴求那股極富彈力的軟綿綿壓迫感,但直繼覺得這在某方面很傷腦筋。

  如果是在原本的地球,在各方面就很簡單。畢竟直繼成功找到工作,生活也在這個時間點穩定下來。沒女友的期間也夠長,不會影響後績的交往。〈冒險者〉生活有趣也充滿成就感,不過想到「那方面的事」就覺得太不安定。這是失控。瑪莉艾兒的心意很重要。拖太久反而不太好吧……直繼搔了搔臉頰。

  「嗚哇啊啊啊,不是這樣啦!」

  「哇啊?怎麼突然大叫?」

  悄悄想再接近直繼的特托拉嚇一跳,小小的屁股摔在遺蹟冰冷的石地板。「不是那樣,不是那樣,不過對不起。」直繼搖手掩飾,幫忙拉她起來。

  「這也是一種人生大放送啊……」直繼輕聲說著,如同要含糊帶過自己在想的事。

  「直繼先生,你現在是不是像小學生在考卷上向美女老師表白卻被同學發現時的表情?」

  「你這個莫名具體的吐槽是怎樣?」

  「唔嘿嘿嘿。所以,什麼事情不順?」

  特托拉露出一你逃不掉喔」的表情,不過以直繼的立場,她追究這件事反倒幫了數倍的忙,所以順著這個誤解說下去。

  「嗯,其實是關於阿城。」他裝得更加面有難色。

  特托拉自豪的表情更加散發出光彩,大概是「不愧是我!提出這個一針見血的問題真聰明!」的意思吧。毫無意義挺起胸口的特托拉看起來蠢到極點。

  但是,直繼也不能一直被特托拉治癒下去。

  「不順」是真的,但直繼思考該怎麼說。

  「嗨,開飯了。」

  此時費迪利克走過來,遞出像是箱子的餐具,裡面是褐色濃湯與滿滿的蘆筍。正在思考的直繼慢半拍才發現,但特托拉掛著滿臉笑容說聲「謝謝費迪利克先生!」立刻接過食物。

  特托拉不愧是自稱偶像,很受歡迎。這群副本成員很快就接納並疼愛她,似乎還有人成為她的粉絲。

  證據就是費迪利克長滿鬍子的臉也露出笑容,笑咪咪迴應「沒關係」。看他拿來兩人份餐點就離開的樣子,他或許和外表不同,是易於相處的人物。他應該也會送餐點給迪米誇斯與渥伊年吧。〈銀劍〉的雙人組總是資源負責這種打雜工作,讓直繼覺得事前耳聞的風評不可靠。

  「直繼先生,快吃吧。然後招出什麼事情不順吧。」

  「啊,」

  直繼含糊迴應,尋找適合坐下的地方。

  這裡是副本區域〈奈落的參道〉無數小房間之一。雖說是小房間,但只是相較於整座迷宮的規模小一點,實際上是十五公尺見方,如同小型體育館的正方形空間。巨大的柱子施加不算華美的雕刻,散發宗教設施或宮殿般的氣息,挑高的弧形屋頂散發淡淡的光芒。

  這附近有無數類似這個空間的房間。今天上半天就是持續對這個區域進行地毯式搜尋,除掉出現的怪物。

  兩人將倒下粉碎得恰到好處的花崗岩柱子當成長椅坐下。

  「我要開動了!」

  「我要開動了~!」

  接過來的濃湯裡,露出一塊大到嚇人的肉。直繼嚼著這塊肉思索。這種事很難說明。城惠確實位於問題的核心,但「不順」只是一種感覺。

  如果簡單解釋,就是城惠看起來很苦惱。

  但城惠這個人是勞碌命,總是揹負許多重擔被工作追著跑。因此就直繼以外的人看來,城惠總是掛著有些為難的表情在苦惱。

  直繼認為並非如此。

  城惠即使掛著不太高興的表情,卻會對各種事情感興趣,做事也經常偷工減料或偷懶。甚至偶爾會鬧彆扭趴在桌上睡覺。

  不過,在交情不深的其他人看來,總是抱著難題的城惠其實有個弱點,就是他真正苦惱的時候,反而難以令人察覺。城惠平常就總是頻頻沉吟思索,但最後還是可以解決問題,所以旁人很難察覺到他光靠自己無力應付的極限,更別提對旁人說明。

  城惠的什麼表情代表「只是裝得很嚴肅」、什麼表情代表「真的陷入危機」,連直繼也無法說明辨別方式。直繼看得出來,卻只是大致的感覺。

  現在的城惠,應該比實際表情更加苦惱吧。

  不過這也是大致的感覺,

  無法說明。

  「阿城他啊……」直繼緩緩遊說:「好像陷入某種危機。」

  「好像?」

  「嗯。」

  「那去幫他吧,就這麼做吧。」

  叉起蘆筍的特托拉乾脆地做出結論。

  「別講得這麼悠哉啦,這很難的。」直繼迴應:

  「那個眼鏡男在江湖上人稱腹黑,但他比起腹黑還更愛慕虛榮。該不該求助?自己這種人該不該做這種工作?他老是在煩惱這種事。」

  「這樣啊,所以是內心變成繭居族了。」

  「我沒辦法否認他是繭居族。」

  「所以他需要偶像!」

  「我覺得這就免了。」

  「那他為什麼不惜來到這種鄉下地方的洞穴裡?」

  直繼差點回答「因為需要錢」,卻察覺這樣完全不算是回答。城惠沒有存錢看數字享樂的嗜好。錢是用在其他地方的工具。〈新月〉那時候也是這樣。那麼這次要把錢用在哪裡?直繼冒出這個疑問,卻不曉得答案。

  〈圓桌會議〉那時候,是用來買下銀行區域。但是「取得銀行」也不是城惠的目的,只是需要以這個武器讓秋葉原的〈冒險者〉坐上談判桌。

  得到錢要用在哪裡?這個用法基於什麼意圖?直繼想到這裡,發現自己沒問過城惠這件事。城惠是無須問清楚原因也可以信賴的好友,所以很難向特托拉這樣的第三者說明。

  (理由,理由啊……)

  直繼歪過腦袋時,像是神諭的話語降臨到他腦中。

  「我猜是為了保護家園吧。」

  「家園?」

  「不是物理層面的建築物喔,是『住所』的意思。」

  「所以是公會嗎?」

  「應該不只是公會吧,我不清楚。」

  直繼啃著泡在濃湯裡的麵包,任憑想法脫口而出說下去:

  「我們為了活下去,難免需要食物跟遮風避雨的地方,此外還需要同伴。無論如何都需要有個可以和同伴相處的場所。在原本的世界有家人,在現在這個世界,公會應該就算是家人吧。」

  半年來,直繼一直看著瑪莉艾兒與〈三日月同盟〉。

  這是大家可以安心度日的地方。起床、工作、吃晚餐、一同嬉鬧、平安度過一天,互道晚安熟睡的地方。

  他一直看著這份珍貴、這股溫暖,以及扶持這一切的溫柔笑容。

  「不過,這些東西也果然需要歸宿。」

  「啊?」

  直繼繼續說下去,像是要說服聽不懂的特托拉。直繼這麼做是要從自己的內心深處汲取出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的某些事物。

  「家園的家,指的就是秋葉原。在一無所有的世界,只是成立一個自己的公會還不夠,因為許多事物是息息相關的。而公會也需要歸宿。像是職責、熟識的公會。要有個將這些東西串連在一起的地方,我沒辦法說得很好,但是要珍惜這個地方才行。」

  大概是這個意思。

  這應該就是城惠在〈圓桌會議〉成立的騷動之中,拼命大聲疾呼的理由。

  「城市也像是一個大大的家。如果城市不幸福,城市裡許許多多的家也無法幸福,住在這些家裡的人都只能消沉。城惠那傢伙為了保護自己小小的家,會不惜與城市或是更大的問題為敵。」

  「——住處啊……」

  直繼擔心特托拉是否聽懂自己的說明而看向她,位於眼前的是一反預料的表情。那是一張一如往常自豪又囂張,而且溫柔又堅強的微笑。

  「保護住所很重要喔,對於我們這些狼來說是最重要的事。讓直繼先生期待到這種程度的城惠先生真了不起——正如傳聞,而且更勝於傳聞呢。不曉得我家公會該怎麼辦。」

  「你那邊的〈LightIndigo〉經營不順嗎?我幾乎沒聽過這個公會,難道是〈大災難〉之後走掉很多會員?」

  「不,沒那回事。要是套用剛才的說明,〈LightIndigo〉不是公會也不是家,比較像是待命中心或職場。」

  「那是怎樣?偶像培訓班?」

  直繼不明就裡詢問,但特托拉說聲「感謝招待!」朝方形餐具合起雙手,接著笑咪咪地輕戳直繼臉頰。

  「大致算是偶像培訓班吧,因為我們是保護大家心靈歸宿的偶像。跟過來果然是正確的選擇!難怪我的超級偶像感應器反應這麼強烈。就算不提〈LightIndigo〉的事,這場副本我一定奉陪到底!」

  特托拉不知為何露出自豪的笑容,直繼也只能迴應:「喔,拜託了。」-

  2

  「哈啾!」

  「哎呀哎呀,不像是少女會打的噴嚏呢。」

  「人家鼻子癢有什麼辦法?」

  荷麗艾塔在溫暖飯廳的桌邊規勸瑪莉艾兒。

  以為某處灌入冷空氣,瑪莉艾兒環視四周,但〈三日月同盟〉的餐廳很和平。

  瑪莉艾兒希望公會所有人可以一起用餐,所以這間飯廳挑高又寬敞。〈三日月同盟〉現在是超過四十人的氣派中階公會,這裡要容納這麼多人終究很難。即使如此還是設定兩張十六人的餐桌,多湊幾張椅子就可以讓所有人進來。

  用餐時間熱鬧不已的這間飯廳,在接近黃昏的這個時段,只有公會長瑪莉艾兒與心腹荷麗艾塔兩人。室內洋溢悠閒的氣氛。

  〈大災難〉之後,秋葉原的生活忙碌不已。

  發生很多辛苦的事,也有開心到令人雀躍的事。經過各式各樣的事件,這座城市似乎存〈天秤祭〉前後緩緩回想起原來的樣貌。雖然不是〈圓桌會議〉剛成立的快樂笑容,但是走在街上的人們掛著每天安心享受幸福與豐饒的表情。

  雖然寒冬比原本的世界還要難熬,但秋葉原度過安穩的時光。

  瑪莉艾兒也一樣。

  這半年來,她以公會長身分繃緊神經努力,不過最近放輕鬆了。契機在於荷麗艾塔對批說:「老是這樣板著臉會變成嚇人的大嬸哦?」聽到這句說教的瞬間,公會家人們都從瑪莉艾兒身上移開目光偷笑,瑪莉艾兒忘不了那一幕。她自己沒這個意思,但應該是太緊張了。

  得反省才行。瑪莉艾兒輕聲嘆口氣。

  說教的荷麗艾塔自己,最近似乎也稍微放輕鬆了。

  明日架好像開始幫忙出納管理的工作。荷麗艾塔也得處理〈圓桌會議〉的實務工作,所以經常外出,但還是有空像這樣悠閒度過午後時光。

  就這樣,兩個老友捧著厚實馬克杯,一口口喝著為手心加溫的熱可可。

  「……?……?」

  「哎呀,奈奈美?怎麼了?」

  荷麗艾塔詢問從門口露面,小跑步過來的年幼少女。這名少女在不遠處繞過荷麗艾塔,有些猶豫地從桌邊露出雙眼,轉動烏溜溜的眼睛。

  最近剛來公會的這名少女依然很怕生。

  成為少女怕生原因之一的荷麗艾塔,看著下方假裝冷漠地飲用熱可可,但荷麗艾塔眼尖發現她嘴角微微抽動。

  奈奈美來到這個公會的那天,荷麗艾塔欣喜若狂,如同自助洗衣店的大型乾衣機對少女又捏又抱。少女成為換裝遊戲的犧牲者,換穿的衣物超過三十套時,大家已經懶得數了。最後少女終於哭出來,〈刺客〉飛燕強烈抗議,後來瑪莉艾兒的這位手帕交就剋制住自己這種疼愛行徑。

  但即使荷麗艾塔已經反省,對於當事人奈奈美來說依然是一場驚魂記吧,荷麗艾塔在這種時候會令人有點害怕。

  「要坐大腿嗎?」

  瑪莉艾兒摟住奈奈美的腰,將她輕盈抱上大腿。

  尚年幼的奈奈美,至此總算可以眺望桌面。

  又大又長,可以坐十六個人的桌子上,擺著瑪莉艾兒正在使用的雕刻刀等木匠工具、質地細緻的楓木邊料、荷麗艾塔悠哉計算中的收支估算表、兩人份的熱可可以及布袋等物品。基於安全考量,荷麗艾塔將雕刻刀收入布袋。荷麗艾塔總是這樣,即使悶不吭聲,依然不疾不徐打理各方面的瑣事,瑪莉艾兒很感謝她。

  奈奈美好奇瞪大雙眼,靜不下心來,瑪莉艾兒將她抱入懷中,感覺臉頰自然綻放笑容。雖然無法具體形容,但她在各方面都非常惹人疼愛。

  在柔和的魔法光源照亮下的飯廳既溫暖又祥和。透過大大的開放式隔間看得見部分廚房,兩名廚師正在裡面發揮廚藝準備晚餐。豎耳聽得到行經走廊的說話聲、返家同伴的問候聲,以及迎接歸來的開朗迴應。

  奈奈美身上是剛洗好衣物的味道。瑪莉艾兒大概也是這種味道。對於瑪莉艾兒來說,這就像是家族的羈絆。

  「要喝可可嗎?還是要找飛燕?」

  荷麗艾塔微微歪過腦袋遞出馬克杯,奈奈美嚇一跳擡頭看她,然後看向可可,再看向荷麗艾塔。女孩轉頭想知道該怎麼做,瑪莉艾兒說聲「收下吧」露出微笑。

  奈奈美捧過馬克杯以免打翻,同樣以雙手慎重拿好杯子飲用。

  「!」

  那股甘甜的味道大概對她造成很大的震撼吧。

  奈奈美露出嚇一大跳的表情僵住。

  這女孩就〈冒險者〉看來完全不經世事,眼中所見淨是稀奇的事物,非常想一採究竟。〈三日月同盟〉的成員覺得這樣很有趣,讓她嘗試各種事情疼愛她。不過以奈奈美本人的立場,她果然還是最喜歡首先認識的飛燕。飛燕不在的時候會膽怯忸怩,目光總是在尋找那個可靠的大哥哥。

  奈奈美聞了聞可可的味道確認,大概是很喜歡吧,她把可可杯當成寶物捧著一直喝。

  (要是能夠讓她慢慢適應到收起戒心就好了。)

  瑪莉艾兒小心避免奈奈美從大腿滑落,如此心想。

  一口口喝著可可的奈奈美突然僵住。

  瑪莉艾兒感受到她困惑的心情探頭一看,原來可可喝到剩下一口。

  我一個人喝光了,怎麼辦,這明明是荷麗艾塔的啊!——奈奈美大概是這麼想吧,內疚到開始做出奇怪的舉動,瑪莉艾兒朝她露出笑容。

  「不用在意這種事,梅子不會因為這樣就生氣喔。」

  「但如果叫我梅子,我就會生氣。」

  冷到骨子裡的這句吐槽,使得瑪莉艾兒誇張做出害怕反應。提心吊膽看著兩人表情的奈奈美顯得可愛不已,兩人見狀忍不住笑出聲。瑪莉艾兒經過這段互動,確信荷麗艾塔也同樣感受到溫馨的氛圍,變得更加開心。我們家真是個好公會,她引以為傲。

  ——喂~外面好冷啊!

  這道充滿活力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返家時的打招呼,使得奈奈美像是上了發條般挺直背脊環視。

  「好像是飛燕,應該在玄關大廳吧。」

  荷麗艾塔想以這句話偷偷博得好感,但奈奈美沒察覺這一點。她露出感謝的表情點頭,從瑪莉艾兒的大腿跳下來,向投以微笑的瑪莉艾兒緊緊一抱,就以稍微令人擔憂的不穩腳步跑向玄關大廳。

  「真是的!」

  「怎麼了?」

  「那個飛燕居然走桃花運,我有點嫉妒。」

  「就算這麼說,還不是因為梅子當時害她嚇壞了……」

  「瑪~莉~艾~」

  然後兩人相視而笑。

  像這樣逗老朋友玩,是瑪莉艾兒最開心的事。

  「——那麼,剛才的噴嚏是因為直繼先生嗎?」

  「喔哇?」

  但她的優勢只有一瞬間。

  本應掛著交心笑容的手帕交,這次真的是壞心眼地咧嘴追問。

  「是直繼先生嗎?是直繼先生提到你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啦!」

  即使這裡是魔法世界,也沒有夢幻到可以憑直覺立刻感應這種事。

  「我知道了,我現在用密語確認。」

  如同冒瀆奇幻世界的這個精明對策,將瑪莉艾兒逼入絕境。

  找這個手帕交進行戀愛諮商或許是錯的?瑪莉艾兒覺得自己在內心後悔了一百次以上。荷麗艾塔確實很能幹,每天都完成龐大的業務量,卻也具備一些很符合她的嗜好,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幫少女換裝與欺負瑪莉艾兒。簡直是婆婆,超恐怖。

  「嗚~饒命啦~」

  「為什麼?」

  「就算你問為什麼,這種事也不方便說啊……」瑪莉艾兒輕聲嘟噥。她不曉得該擺出什麼表情,就這麼移開視線,但還是心生抵抗,雙手指尖相互揉啊揉的。

  「因為……」

  「啊?」

  「密語只限晚餐之後的九點鐘,一天一次。」

  「……」

  荷麗艾塔聽完瑪莉艾兒這番話,像是緩緩咀嚼消化般沉默許久,接著發出「是喔……」這種洩氣般的聲音迴應。

  「什麼?」

  「不……不用講第二次吧!」

  荷麗艾塔難得張嘴愣住,瑪莉艾兒出言頂嘴。

  「因為那邊正在打副本耶?在挑戰很艱困的任務啊!生死就在一瞬間,應該說常常會死掉!可是可是,直繼一定正在拼命奮戰,城弟也在拼命思考,我不能妨礙他們,所以說好只在紮營之後的晚上密語——」

  以指尖按著太陽穴忍受頭痛的荷麗艾塔嘆了口氣。

  這個好友真失禮。看來瑪莉艾兒這份貼心沒傳達給她。

  「我不是問這種事,不對,或許是這麼回事吧……所以你們每天密語?」

  「是啊。」

  瑪莉艾兒不明就裡地點頭。

  「像是秋葉原的狀況、曉妹妹的樣子,我都會報告。這麼說來,昨天聊到奈奈美喔。我們做了一件新的罩衫給她吧?就是聊那個。還聊到一起去買橡膠長靴、飛燕和奈奈美在玄關跳舞。還有還有,我們還聊到新出爐的印度香料烤雞喔,我跟直繼說:『好想一起吃喔~』他也說:『好想吃喔~』直繼那麼魁梧,肯定可以吃三大塊吧?如果是香辣口味說不定可以吃四塊!然後就聊到印度優格奶昔也很好喝,還是很想兩人一起去喝,不知不覺聊了好久。怎麼樣,荷麗艾塔也覺得印度烤雞很好吃吧?」

  「是啊……」

  荷麗艾塔莫名露出難受的表情起身。

  「怎麼了?」

  「我得在晚餐前送個東西到(生產公會連絡會)。」

  「這樣啊。」

  「這樣下去,我會飽到沒辦法吃晚餐。瑪莉艾真是的,受不了……該怎麼說……」

  荷麗艾塔抱著資料夾垂頭喪氣離開飯廳,瑪莉艾兒揮手目送這個手帕交。這是〈三日月同盟〉最近的日常光景。

  瑪莉艾兒在她自己都沒察覺的狀況下,在荷麗艾塔腦中的戰績表加上一勝。

  這方面的戰況也如火如荼,不輸給大規模戰鬥-

  7

  正如斥候班的回報,研砵狀的巨大競技場中央,一具深紫色的甲冑跪著不動。在一百多公尺的遠處由〈炮擊士〉的〈遠視鎖定〉測量得知,甲冑身高約十六公尺,恐怕是巨石兵或巨人之類。

  副本首領的感應範圍遼闊又獨特。在這種狀況,恐怕會在威廉等人進入競技場的瞬間就開戰。

  敵人是〈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

  對於威廉來說,這個敵人和他在〈赫洛斯九大監獄〉交戰許多次的〈第七監獄之魯瑟亞特〉外型相同,大概是強化了能力與戰術,並且保留特徵吧。依照斥候班的冒險偵查,〈第七庭園之魯瑟亞〈)似乎也有白騎士與黑騎士模式。印象中這是會切換兩種效能攻擊的難纏首領。

  威廉將手擧到肩膀高度。

  光是這樣就知道副本成員的視線集中過來。

  他們已經預先討論完畢。偵查班突擊許多次,歷經死亡帶回寶貴的情報。搭配這些情報規劃的戰術,連〈記錄的地平線〉城惠也承認「有五成勝算」。這個數字以首次交戰來說不算差。

  一股熱氣在身後緩緩膨脹。

  威廉抓準這個機會,將手筆直揮下。

  部隊依照指示,如同潰堤河川般湧入。第一小隊帶頭衝下灰白色的觀眾席。

  如同滑落般沿著荒廢至極的崩毀牆面下降,持續前進著。

  一般來說,怪物的攻擊範圍和體積成正比。

  身高僅一四〇公分左右的〈地精〉,空手攻擊範圍是數十公分,加上踢腿或長槍計算也頂多一公尺。但如果是身高兩公尺級的〈巨魔〉,揮動棍棒的攻擊距離預估至少三公尺。依照面前巨大副本首領的體積,非得認定它的攻擊範圍相當廣。

  〈銀劍〉依照城惠的提議,這幾天持續以十公尺、十五公尺、二十公尺等基準點訓練目測與體感能力,因此目測這個巨大敵人沒有誤差。

  不過,這也得先發動攻擊再說。首先要進入對方攻擊範圍,前衛抵達最前線,將脆弱的魔法師或射手部署在外側的安全地帶才行。即使戰鬥中必須隨時變換攻擊位置,這種走位也得以敵我射程差距而定。除非使用躲避死角的戰術,否則後衛無法承受副本首領的攻擊。

  敵人的每招就是如此沉重。

  在濁流前端帶頭的迪恩庫隆,勢如破竹進入二十公尺範圍內。〈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突然像是注入生命般起身,高高舉起巨大的斧槍,狀似機械鎧甲的面罩,鮮紅的光輝從其縫隙間透出,如同液體般流動。看得到架盾的迪恩庫隆咬牙準備承受衝擊。這份努力奏效了,〈銀劍〉的〈守護戰士〉以全身堅固的重灌甲擋下副本首領的第一招。

  損傷輕微,大約是總HP的一成。

  即使如此,也不表示敵方攻擊力差。開戰前對迪恩庫隆施展的〈祓濯障壁〉是傷害阻絕魔法。高階〈神官〉賦予的這個魔法,可以抵銷四五〇〇左右的傷害。換句話說,迪恩庫隆即使抵銷傷害還是受創。如果沒有這個護壁魔法,剛才那一招將會打掉三成以上的HP。

  非常恐怖的攻擊力。

  但是這一點也已經考量在內。失效的傷害阻絕魔法立刻再度補上。

  第一小隊帶頭的〈守護戰士〉迪恩庫隆是這支部隊的最前鋒,以箭來形容就是最堅硬的箭尖。接連線受魔法治療的鋼鐵戰士抵達〈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的腳邊,連續使用〈定位怒號〉與〈挑釁咆哮〉等挑釁技能。

  戰鬥自此開始。

  「開始攻擊!」

  威廉從第三小隊對所有人下令。

  在〈吟遊詩人〉的支援歌之中,各式各樣的魔法與射擊襲向副本首領。雖然在這種大規模戰鬥難以確認,但現在魯瑟亞特身上累積為數驚人的弱化效果。這也是將十二種職業全部編入副本中隊的意義。除了某些例外,相同的弱化技能效果無法累加,但是各種職業佈下的多重包圍網會對強大的敵人發揮效果。

  連綿不絕的攻擊使得視野瞬間模糊,響起撼動大地的沉重爆炸聲。

  魯瑟亞特揮動鋼鐵色的巨大武器,如同要掏挖周圍十幾公尺的空間。這一招使得兩人死亡,近戰的數人陷入瀕死狀態。

  這波攻勢凶狠到連迪恩庫隆都失去半條HP。

  但是〈銀劍〉的戰線沒有瓦解。

  〈神官〉使用專屬復活魔法〈召魂之祈禱〉,將死者傳送到術士腳邊復活。這個方便的魔法可以讓隊友在復活的同時退到安全距離,召喚〈紅玉獸〉的〈召喚術師〉也施展〈幻光治療〉。這是在魔法攻擊系職業屬於特例的HP治療魔法,雖然比不上正統治療系職業的治療魔法,卻足以大顯身手減輕他們的負擔。

  〈神官〉以外的補師以治療受傷成員為最優先任務,而且在這段期間,迪恩庫隆面對魯瑟亞特的攻擊也完全沒退後半步。

  剛才橫掃周圍的強力攻擊,應該是副本首領的必殺攻擊。

  現在,〈銀劍〉成員將這一招烙印在眼底。在威廉旁邊抓著軟綿綿又可愛的紅玉獸頸子的陽剛〈召喚術師〉,以堅定如鋼的聲音開始計數,所有人都聽到他的聲音。

  副本首領的強大攻擊照例具備某些條件。

  主要條件之一,就是〈冒險者〉玩家所說的冷卻時間。強力的攻擊無法連續施展,每個技能都有各自的冷卻時間。雖然不曉得是十秒還是三十秒,但冷卻時間確實存在。

  〈召喚術師〉依照先前的討論,開始計數測量冷卻時間。他使用魔法攻擊的速度當然沒打折扣,對於戰局的應對也同樣不馬虎。

  在〈幻境神話〉還是遊戲的時代,這種計數可以交給外部程式處理,甚至傳統一點,可以在熒幕旁邊掛個碼錶計時。透過遊玩時錄下的參考影片,副本首領的所有行動以毫秒為單位分析並且對照記錄,攻擊傷害、屬性、範圍、間隔、動作、貫穿率、爆擊率等所有資料都攤在陽光下。

  挑戰副本的人們以雲端服務分享情報,在聊天室檢討,以效率最佳的最新戰術挑戰。

  「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

  沙啞卻高亢的男高音,和擊劍聲、鋼鐵撞擊聲、空中飛竄的雷鳴或火焰聲重合。

  成員們集中五感以免聽漏這個聲音,死纏著眼前的敵人以免錯失機會。

  在混沌吞噬萬物的這個世界戰鬥至今的〈銀劍〉,竟然重新構築如此原始又難看的戰術。

  或許堪稱是昔日頂尖公會凋零的模樣。

  即使手段粗劣、受盡屈辱,這道計數聲蘊藏著對勝利的貪婪。

  在人聲計數來到二十六的時候,〈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高舉鋼鐵大斧槍。剛才的恐怖攻擊要來了。

  但是威廉的同伴們毫不畏懼。

  〈刺客〉與〈盜劍士〉跳到空中。

  〈吟遊詩人〉與〈德魯伊〉飛也似的拉開距離。

  〈牧師〉接連朝著選擇接招的戰士們施展提升防禦力的魔法。

  第二次就能應對得宜,值得讚賞。

  咆哮的暴風通過之後,本次攻擊無人以死亡的形式犧牲。

  雖然有人失去大部分的HP,卻藉由治療部隊的魔法恢復。

  先下一城,成功抵禦敵方攻擊了。

  威廉凶暴地揚起嘴角。

  不是這種程度。身上鎧甲如同刀鋒的這具副本首領,肯定還隱藏各種難纏的攻擊方法。因為這個傢伙甚至還沒改變外型。

  不過還不算差。目前為止的戰況還不差。如此心想的威廉拉弓射箭。

  「增加傷害比重!不要慢吞吞拖下去,加快步調砍血!」威廉的喉嚨在他自己沒意識到的狀況下猙獰嘶吼。

  射出的箭多到令人傻眼。

  攻擊部隊將刀揮到快斷掉,不時施放火焰魔法,染上光與合的範圍魔法籠罩著魯瑟亞特。

  威廉知道,出現在副本區域的首領怪物,毫不例外擁有龐大到令人眼前一黑的HP。在〈銀劍〉這種超一流副本公會,九十四級〈守護戰士〉迪恩庫隆HP約一萬八千,但副本首領怪物的HP是一千倍到一萬倍。

  如果〈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的HP以計量表顯示就可以發現,即使攻擊部隊像這樣毫不間斷攻擊,HP減少程度也真的是微乎其微,計量表點滴減少的速度大概無法以肉眼確認吧。即使如此,持之以恆是打倒敵人的唯一手段。

  「小心腳底!」

  響起犀利的聲音。是〈盜劍士〉費迪利克。

  在動作突然變遲鈍的〈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腳底,隨著黑色煙霧湧出疑似液體的物體。這種物體緩緩蠕動,如同要淹沒競技場地面般迅速擴散。

  「會傷人,〈邪毒〉屬性!會妨礙行動,不對,妨礙移動!攻擊速度跟威力也減弱!」

  迪恩庫隆的報告傳人耳中。仔細一看,敵人腳底像是黑色黏液的物體散發細微電光,試著纏住迪恩庫隆的鐵靴。

  威廉瞬間躊躇。

  雖然會傷人,但傷害輕微。

  閃爍的電光是受到攻擊時被阻絕傷害魔法彈開所產生的。護壁連續發出極其微小的光輝卻沒被突破,證明液體傷害很低。防禦力遠低於迪恩庫隆的近戰成員都沒受重創,由此也看得出這一點。

  只會造成這種程度的聲害,而且妨礙移動的特殊攻擊——威廉感受到危機的這一剎那,

  〈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踩著沉重的腳步聲開始行動。

  迪恩庫隆重複使用〈定位怒號〉試圖阻止它的行動,但是沒有生效。出現不同於以往的技能被彈開的特效,沿著魯瑟亞特的鎧甲表面流失。

  傷害不大的廣範圍牽制攻擊。

  察覺到敵方意圖的威廉大喊:

  「範圍阻絕!範圍阻絕!」

  這一喊使得部隊像是啟動開關般行動。

  半透明的巨蛋形護壁、微微發亮的防禦魔法、代表反應啟動治療的橙色薄片,悉數被敵方一招摧毀。〈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開始肆意蹂躪,它的金屬身體比起怪物更像兵器。巨大的建築重機以貓科動物的矯健身手飛竄。如同舔舐地面般揮動的斧槍,將〈銀劍〉當成芒草或稻草般收割。

  不過,即使如此……

  還是有一半以上的成員撐過來了。

  而且,因疼痛而害怕卻依然沒退縮的聲音繼續計數。

  「第一隊補師鞏固前線!第二隊退後復活補血,第三、第四隊減少傷害到七成,以恢復為優先!」

  威廉像是無法剋制喉頭深處的喜悅般笑了。

  沿著鼻子側邊滑落的液體,舔起來是血的味道。

  如同熬煮鋼鐵散發的這個味道,是威廉尋求的大規模戰鬥味道。

  敵人很強。正如想像,超乎預料地強。

  而且威廉他們依然站著。

  戰鬥才剛剛開始-

  4

  迪米誇斯以〈迷蹤步〉一鼓作氣退後十公尺,一邊從肺裡擠出火熱的氣息,一邊以〈自我回復〉為自己補血。

  戰鬥陷入討厭的膠著狀態。

  他將牙關咬到幾乎碎裂,狠瞪對手。

  在〈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的鎧甲染成深紫色的時候,非得一邊化解對方的暴虐攻擊一邊進攻,這部分的事前情報正確,打得還算順利。包含迪米誇斯在內的各種近戰攻擊不斷打在魯瑟亞特堅固的鎧甲上造成重創併產生裂痕。

  但是在裂痕如同樹枝紋樣遍及全身時,魯瑟亞特如同水煮蛋剝殼般蛻變。

  從內部現身的,是如同醫院天花板雪白的魯瑟亞特。

  從漂白軀體剝落的鎧甲和腳邊的影子融合伸展,成為一群影子戰士。輪廓修長毫無特徵的異形戰士們手持巨大的死神鐮刀,由於全身漆黑,看起來彷彿沒厚度的影畫。

  迪米誇斯躲開白色魯瑟亞特射出的光線。

  這個攻擊和剛才比起來弱得令人洩氣,

  迪米誇斯由自我回復,已經完成再度突擊的準備。

  〈銀劍〉認定這是大好機會,發動一波波攻勢,卻被影子戰士阻擋。他們的攻擊範圍與攻擊力比起魯瑟亞特不足為提,數量卻多到無法忽略,如今甚至超過十具。

  部隊一邊閃躲魯瑟亞特虛應攻擊,一邊擊垮影子戰士群。

  敵人數量龐大,只憑身為主坦的迪恩庫隆也無法獨力處理,包括與自己八字不合的直繼在內,必須由五個戰士系職業應付。

  影子戰士群如同被花蜜吸引的蟲子蜂擁而至。

  迪米誇斯以〈飛龍腳〉鎖定這群敵人。

  攻擊範圍約前方一五〇度廣角的這招滑空飛踢,可以同時進行移動與攻擊,是迪米誇斯最擅長的祕傳絕招腿技。迪米誇斯使用這一招就能搶先抵達敵方集中的位置。這麼做按照常理是下下策。魯瑟亞特這種高階副本首領的攻擊很難閃躲,要是脫離補師等人的後援,迪米誇斯將會陷入危機。但眼前的黑影是副本怪物,不是首領。那種揮動大型武器的敵人,反倒是迪米誇斯這種〈武鬥家〉容易應付的對手。

  迪米誇斯隨著勢如破竹的氣魄化為深綠色流星。

  他像是乘著滑雪板,穿越競技場上空撞向影子戰士的胸口,朝著像是被炮彈射穿的敵人身體揮出〈虎響拳〉。

  副本怪物留下震撼耳膜的餘音,揮下大鐮刀當成最後的餞別,迪米誇斯以最小幅度反手一拳擋下鐮刀,接著右膝擡到胸前,以縮身姿勢瞬間踢出〈無影腳〉。

  敵人像是落地的西瓜悽慘爆碎。

  不過打倒一具影子戰士之後,魯瑟亞特吸收屍體產生的黑暗,恢復些許HP。

  這就是成為拉鋸戰的原因。

  白色的魯瑟亞特能夠恢復體力。

  影子戰士群是治療用的觸媒,也是爭取時間的手段。蛻變為白色的魯瑟亞特,似乎會在經過一定時間之後恢復力量再度攻擊。等到那套鎧甲重新染黑,就會以像是剛開戰毫不疲累的動作發動強力攻勢。

  雖然絕對不是無法撐過這陣颶風,但前提是對手只有魯瑟亞特。要是留下影子戰士群,被黑色魯瑟亞特打掉大半HP的前衛們將會死在大鐮刀下。

  副本團隊的體力由補師維持,但無論是〈神官〉的護壁或〈牧師〉的反應啟動治療都有極限。

  光是應付〈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就很勉強。

  沒有餘力讓嘍羅活下去,但要是打倒它們,魯瑟亞特就會回覆。影子戰士曾經一度超過二十具,害得部隊瀕臨瓦解的底線。

  打破僵局的是城惠。迪米誇斯對此恨得牙癢癢的。

  ——對黑色魯瑟亞特造成傷害的人數,等於影子戰士出現的數量。

  這個發現使〈銀劍〉士氣大振。

  交給強力的打手攻擊,補師或攻擊力差的成員避免攻擊。這麼一來在魯瑟亞特變成白色的時候,可以將它產生的影子戰士減少到十具左右。

  只在後方頤指氣使的膽小鬼城惠,是迪米誇斯絕對不能原諒的報復物件。他粉碎迪米誇斯的自尊,甚至毀掉好不容易建立的〈布里甘提亞〉。如果那個三人組沒來薄野,如果那個城惠沒來,迪米誇斯他們肯定能慢慢適應這個世界。

  貓頭劍士還可以原諒。那個劍士擋在迪米誇斯面前揮劍,但那個膽小鬼從頭到尾甚至不看迪米誇斯一眼。

  一副連迪米誇斯叫什麼名字都不記得的樣子。

  迪米誇斯可以清楚回憶城惠再度來到薄野時的表情。那個男人看到迪米誇斯時沒露出為難表情。這一點無妨。城惠應該很強,迪米誇斯從這場大規模戰鬥就明白這一點。既然這樣,至少露出嘲笑或瞧不起的表情也行。

  但是這個臭〈賦予術師〉只露出「好麻煩」的神色。

  迪米誇斯將無法忍受的憤怒宣洩在影子戰士身上。

  如同要貫穿身體的〈雷迅拳〉。

  以〈迷蹤步〉躲開攻擊,以〈震空嘯〉將對方打到半空中,朝破綻百出的側腹施展〈飛龍腳〉,敵人飛走時再從背後補一記〈飛龍腳〉。

  城惠只將迪米誇斯當成這種程度的對手。

  不殺城惠絕不善罷甘休。這股烈焰般的想法燒灼迪米誇斯的肺腑。他發誓總有一天要好好折磨城惠,讓城惠痛苦到後悔自己出生在這個世界。

  然而,不是現在。

  雖然不甘心,但現在能力不足。迪米誇斯走到這一步也不得不承認城惠這個人很強。不只是裝備,技術也凌駕於迪米誇斯。

  迪米誇斯之所以參加這場大規模戰鬥,剛開始是打算從後面暗算城惠。他修理怪物是當成練習,也覺得這樣能振奮情緒。當時身體比平常輕盈許多。迪米誇斯的拳頭擊倒怪物群,如同現在撕裂影子戰士群一樣。

  迪米誇斯以為自己逐漸習慣副本的氣氛時,發現小小的劍形影象在自己手腕繞圈。這個陌生的影象是城惠使用的〈銳化〉……才發現事實不如自己所想,迪米誇斯只是託那個人的強化魔法之福才打得樂不可支。這種證據要多少有多少。連續出招速度比平常更快的〈加速〉、能比平常突破更高超攻擊或防禦的〈精確引導〉。

  就如同現在這種狀況。

  想砍殺迪米誇斯而接近的影子戰士高舉大鐮刀。

  〈飛龍腳〉的冷卻時間還有半秒。但是本應以毫釐之差砍中迪米誇斯的這一刀沒揮出。

  如果是在剛挑戰這個區域時,迪米誇斯不會察覺到這是城惠極為微薄的支援。記得叫做〈心靈震撼〉,是以命中的衝擊波令怪物意識恍惚的魔法。如果是平常應付的怪物就算了,出現在這個區域的怪物中這個魔法的恍神時間頂多一秒吧。但這一秒就足以讓迪米誇斯以〈靈猴步〉脫離敵方攻擊範圍,翻身施展如同橫掃水面的大幅度迴旋踢〈龍尾旋〉。

  迪米誇斯的全力突擊與蹂躪,都在城惠預測範圍之內。

  剛才的脫身以及後續的迴旋踢,看起來像是迪米誇斯在奮戰,卻只是城惠讓他這麼做。

  那個人當然不可能擁有迪米誇斯這種攻擊力與體術。

  那個人做的事情只是讓敵人稍微分心,或是使用陽春的強化魔法。用這種姑息的障眼法絕對不可能打倒強力的怪物。

  不過重點在於城惠察覺迪米誇斯想做什麼,並且暗中協助的事實。城惠完全預測迪米誇斯的行動。既然迪米誇斯理解得到箇中意義,也代表他的實力在這場大規模戰鬥進步許多。

  (總有一天要宰了你。)

  (到時要在大家面前下手。)

  (要打扁那張慘白的臉,讓他今後流淚悔悟。)

  (等到我在這個副本打到幻想級——)

  (提升等級、磨練實力——)

  迪米誇斯飛也似的接連打倒敵人。

  他的職業〈武鬥家〉是兼具績戰能力與攻擊力的戰士系職業。雖然攻擊力比不上武器攻擊系職業,HP與異常狀態處理能力卻高到無可比擬。這代表他突擊敵陣也能活下來,代表他在副本首領的攻擊範圍內也能踩穩腳步持續攻擊。迪米誇斯任憑火熱燃燒的軀體毆打、踢踹、撂倒敵人,用盡所有技能攻擊。

  戰鬥一點一滴進行中。

  即使一時屈居劣勢,也在威廉充滿熱度的指令之下重新振作。防守前線、治療、維持敵人弱化效果。只要這條縱線確實運作,就不會輕易潰敗,再來只要配合戰況收拾影子戰士,持續削減魯瑟亞特的HP就好。

  這麼做當然費時。在這段漫長時間必須做出無數判斷,而且必須冷靜、仔細、毫不出錯又迅速處理。大規模戰鬥全部由這種連續行動組成。

  迪米誇斯是熱。

  迪米誇斯是火。

  專注躲開眼前敵人的攻擊,將其貫穿、擊垮。

  攻向黑色的魯瑟亞特,揮動雷鳴之拳,粉碎它的鎧甲。

  思緒逐漸變成空白,如同被噴發的熱氣推動般投入戰鬥。比起待在腐敗薄野的那時候,比起和喵太戰鬥的那一天,迪米誇斯如今更加放空自己,專注和戰鬥化為一體。

  所以他直到聽見身後響起慘叫聲,才察覺狀況改變。

  若因此責備迪米誇斯,會顯得太過嚴苛。即使對於熟練的副本成員來說,這種狀況也過於唐突。設定在競技場東西兩側的巨大鐵格門如今完全開殷,空洞的黑暗中出現擁有雪白眼珠與結冰鬍子的冰霜巨人〈第四庭園之塔濤魯格〉,以及如同日冕得到生命而扭動的炎蛇〈第三庭園之伊布拉·赫布拉〉。

  它們踏入競技場半步,就從兩側捲起冰與火的風暴。目標是全力集中攻擊魯瑟亞特的第四小隊。第四小隊瞬間全數罹難,光是餘波就重創了倖存的所有小隊。

  過於荒唐的光景,使得迪米誇斯感受到內臟冒出噁心液體,充斥於口腔。

  未免太殘酷了。

  迪米誇斯他們正在和〈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戰鬥。

  迪米誇斯覺得應該要照順序來。

  他們和魯瑟亞特戰鬥,持續除掉影子戰士眷屬至今。只有這股均衡稍微毀損,敵人數量稍微增加,迪米誇斯他們就可能會滅團。

  明明好不容易才開始順利,原本這條路的勝利機率就已經低到臨危履冰……

  此時,又出現兩具和〈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同級的首領。

  連迪米誇斯都很清楚。

  沒勝算。

  不是戰術或戰略的問題。

  壓倒性的戰力差距,讓這些奇策變得微不足道。要同時對抗這三具首領需要九十六人的大隊,不是二十四人的中隊。

  耳朵深處響起不知來自何處的平緩聲音。

  ——這個世界已經不是遊戲,遊戲已經結束了。你們的時間結束了。

  如同我們〈冒險者〉會討論戰略,怪物它們也離開自己的崗位集中戰力——迪米誇斯想到了這一點。

  如果迪米誇斯是迷宮的守護者,當然會率先想到這種戰術。

  同心協力殲滅〈冒險者〉們。

  只是發生了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

  競技場的空氣被過於殘酷的絕望凍結,接著被不像是人類會發出的慘叫聲撕裂。

  如同電影院外牆特大廣告的大臉緊逼而來。冰凍巨人彎腰朝著隊員揮下拳頭。〈召喚術師〉響起像是沾到黏液的聲音,化為競技場的汙漬。

  讓迪米誇斯感到安心的那個計數聲不再響起。

  迪米誇斯發出咆哮,化為一陣疾風賓士,將嚇到只能睜大雙眼的城惠撞飛。城惠翻滾三四圈被直繼接住,脫離冰霜巨人彎曲棍棒的攻擊範圍。

  瞧你那副死樣子,這個卑劣膽小的混帳傢伙。迪米誇斯嘲笑城惠。

  雖然代價是左腳被打爛,但是能看到城惠的蠢臉就算扯平。

  殺吧,這些犯規的可惡副本首領們。迪米誇斯吐出一口口水。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迪米誇斯與城惠,也沒能逃離炎蛇〈第三庭園之伊布拉·赫布拉〉扭動全身釋放的暴虐火雨。不只是他們兩人,直繼、特托拉、威廉,甚至是比迪米誇斯還強的那群〈銀劍〉高手們,無論挑戰多少次都像是螻蟻被擊潰,都無人倖免。

  攻略部隊二十四名成員瞬間失去全身水分,在錐心刺骨的痛苦與火焰中輕易滅團-

  7

  克拉斯提走出充滿惡臭的小屋,工整的鼻樑微微歪斜。即使是被公會成員評為厚臉皮的他,大概也無法忍受〈地精〉住處的臭味。

  陪同的高山也是途中就被臭氣薰眼而傷透腦筋。

  相較於堆積骯髒稻草與穢物的小屋內部,即使冬季的天空之下冰寒刺骨,待在戶外還好得多。不過〈冒險者〉的身體原本就不怕寒暖的環境差異。

  克拉斯提也一樣。

  他一個聳肩,像是無須久留般離開地精住處。

  周圍並排許多相同的住家,都是簡單挖個地基架起樑柱,在周圍堆滿樹枝幹草當成屋頂的原始風格。這裡是〈希瓦拉克〉山區的一座地精村。附近山區座落無數類似的村子,每座村子約有五十間類似的住家,居住將近三百隻〈地精〉。

  如今幾乎都是空屋。

  三成地精被克拉斯提率領的秋葉原遠征軍討伐。

  剩下的七成推斷正聚集到〈地精王〉統治的〈七瀑城塞)。

  遠征開始至今已經一個多月。

  高山三佐他們遠征軍在這段時間探索周邊地區確定地精集落位置,依照狀況發動襲擊。採取慎重而從容的行軍方式。

  攻打〈七瀑城塞〉、打倒〈地精王〉並非難事,這是〈圓桌會議〉的共識。伊斯塔爾的地精在〈大災難〉的空窗期大量繁殖,成為史上罕見的規模。對於〈大地人〉來說是等同於惡夢的災難。

  但另一方面,對於秋葉原的〈冒險者〉與達到九十級的戰鬥公會成員來說,〈地精〉們不是強大的威脅。雖然是攻打〈七瀑城塞〉的副本,但依照克拉斯提的說法,只要挑選數十名菁英組隊攻打,應該可以在兩天內討伐〈地精王〉。高山也同意這樣的預測。

  基本上,本次作戰的目的不是打倒〈地精王〉。

  他們的目的是確保大和東北部〈大地人〉的安全。因此,造成問題的是多達數萬的〈地精〉本身,即使成功討伐〈地精王〉,要是失去統率的〈地精〉們從〈希瓦拉克山地〉擴散出去,這場作戰只能算是失敗。

  克拉斯提與高山所屬的司令部考量到這一點,刻意進行緩慢的獵山行動。如今數十支〈冒險者〉部隊在〈希瓦拉克山地〉散開,持續進行偵查與零星的小型會戰。

  如同趕魚進網的這個作戰,使得許多集落的〈地精〉前往〈七瀑城塞〉會合。以它們的角度,這是為了開始反抗〈冒險者〉而集結兵力,不過就高山他們的角度,只不過是按照作戰計劃所推演出的發展。

  高山跟著克拉斯提走向溪谷。

  〈D.D.D〉的成員們正在調查集落內部與周邊,雖然這麼說,在這個狀況應該不會留下任何〈地精〉,只是確認現狀,因此大家都不甚緊張。

  克拉斯提與高山砍掉顯眼的樹枝,沿著小徑行走。

  這條拓荒道路應該是聚落的〈地精〉前去打水的小徑,但它們身高不到一四〇。修長的兩人走這條路,臉部高度的茂密枝葉會造成阻礙,使得難以行走。

  鑽出樹叢來到河岸的兩人,眯細雙眼享受吹拂的微風。高山很喜歡這種吹走鬱悶空氣的冰冷微風,但身旁的公會長克拉斯提表情不是很愉快。

  這個現象從〈天秤祭〉結束之後就出現,但這份憂悶似乎與日俱增。雖然莉潔擔心到握緊手帕,高山卻完全置之不理到現在。她認為克拉斯提畢竟也是成年男性,被高山這樣的異性擔心也只會心煩。

  (不,和是否成年沒什麼關係。男性內心不管幾歲都是這麼纖細。)

  高山依照職場經驗這麼想。

  何況高山和克拉斯提的交情這麼久,大致猜得到他在煩惱什麼事,所以想趁著離開司令總部偵查的這個機會,稍微與對方聊聊。

  「嗯?高山小姐,什麼事?」

  難以察覺的片刻之後,克拉斯提朝高山投以慎重的表情。

  「您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有什麼煩惱嗎?」

  「嗯……」

  克拉斯提以指尖遮住嘴角思索。今天不是以往的合金堅鋼護手,是皮製薄手套。中等程度的鎧甲也很適合他魁梧的身體。是位看起來很稱頭的公會長。雖然受騙上當的人絡繹不絕,但是管理公會時確實很方便。高山抱持這個感想,依照內心的感覺直接詢問:

  「您覺得無聊嗎?」

  克拉斯提低頭朝高山一瞥,思索片刻,露出颯爽的表情掩飾,投降般地舉起雙手苦笑。

  「真是傷腦筋。我確實覺得無聊。」

  「請忍著點。」

  「我忍了很多事情才走到今天。」

  高山嘆出好大一口氣。

  她原本就預料是這樣,結果猜對了。

  克拉斯提外表理性睿智,實際上的行動也合理又正確,還具備領導的才華與氣質。在大和伺服器成立最大公會〈D.D.D〉經營至今的實績應該值得自豪吧。吸收一千七百名成員的〈D.D.D〉規模超越現實世界的中小企業。

  不過,這種公開形象並非克拉斯提的一切。

  如今還要負責統籌〈圓桌會議〉的這名白淨青年,個性非常喜歡惡作劇又容易厭煩。

  克拉斯提成立〈D.D.D〉這個巨大組織是因為「想看看成立之後會怎麼樣」。包含高山的數名老會員都知道這個真相。到頭來〈D.D.D〉不是公會,是克拉斯提所構思的人才交流系統的一環,公會只不過是構成這個系統的要素之一。

  克拉斯提似乎在某天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幻境神話〉這個遊戲非常有趣,但如果要盡情享用這份樂趣,需要許多知己以及一起享受冒險的同伴。這也是官方團隊的認知,他們實際上也這麼表示過,遊戲也搭載用來尋找同伴的各種系統。但如果玩家架設了超越這一切的人才交流系統,並且以這種系統稱霸遊戲的最難副本關卡,不是挺有趣的嗎?

  這就是〈D.D.D〉成立的原因。

  換言之,即使不是公會的形式也無妨。只是因為〈幻境神話〉恰巧有公會系統,而且很方便才拿來利用。在〈幻境神話〉還是遊戲的時代,〈D.D.D〉的活動核心是語音聊天以及總部網站,這些系統都是克拉斯提提議的。定期的幹部會議或是以副本編隊為主的人才配置系統也是如此。

  他對於建構「不用指揮,部門擅自活動取得成果」的自律型組織甚感興趣。正因如此,強大到這種程度的〈D.D.D〉至今依然是溝通良好的開放型組織。

  而且這在〈大災難〉之後也依然如昔。克拉斯提將〈圓桌會議〉的成立當成難能可貴的機會,進一步要求組織擴大與自律,結果克拉斯提「想看看」的好奇心得到滿足,但他本人必須參與的經營專案愈來愈少。

  換句話說就是閒下來了。

  高山很清楚好友的這份心情,也覺得很棘手。克拉斯提這名男性只有才華特別洋溢,卻因為過於洋溢而難以相處。過度突出的才華無論是好是壞,都對周圍造成意外的麻煩與騷動。

  克拉斯提要是閒得發慌不會有好事。

  他這個人做事合情合理,絕對不亂來,所以最終大多會為周邊帶來利益。但是過程中引發的騷動與勞動是高山他們的煩惱源頭。只是就高山看來,這份「無聊」自從發現蕾妮希雅就獲得了大大減輕,但這種想法或許太高估那名少女了。

  (把工作扔給公主也不合理……)

  仔細一想就滿是愧疚之意。

  得多講幾句話才行。高山如此心想,追上像是在溪谷散步般前進的克拉斯提,發現他正在彎腰檢視遍地的石塊。

  「請問怎麼了?」

  「沒事……」

  克拉斯提將彎腰導致歪掉的眼鏡扶正,並高舉起撿來的東西。這個東西大概是缺角的槍尖。

  附近的溪流蜿蜒出大大的弧形,深深的河床內側是一片平原,滿布孩童拳頭般大小的石頭。雖然各處殘留著尚未融化的積雪,但是到了夏天就會令人想在這裡烤肉,是山上的沁涼光景。

  以腳尖踢開好幾顆石頭的克拉斯提,發現某種痕跡。

  「看來這裡是訓練場。」

  「訓練啊,難怪這塊地稍微整理過。」

  高山率直迴應。

  仔細一看,地面留下大石塊搬到樹叢處的痕跡。看得更詳細一點,會發現木片或武器破片凌亂散落在石塊縫隙,這個場所大概已經使用許久。

  至今沒想過〈地精〉會進行訓練,但如果企圖發動戰爭,這麼做應該是理所當然。雖說如此,高山不認為它們的戰力會因而增強。〈地精〉的等級比〈冒險者〉低太多了。

  高山想到這裡時,察覺克拉斯提的視線,對他嚴肅的表情感到疑問,在下一瞬間理解。

  ——地精在進行戰鬥訓練。

  這是史無前例的事情。如同高山他們試圖以完全不同於以往的手法攻略〈七瀑城塞〉副本,〈地精〉們也能使用完全不同於以往的手法準備迎擊。這個世界不是〈幻境神話〉。我究竟要記取教訓多少次才夠?高山滿腦子想臭罵自己的無能。

  「主子,得立刻回報並通知全軍。」

  「還得下令搜尋訓練場所,並且調查訓練造成的影響。」

  「是。」

  兩人簡短交談之後,沿著剛走到河岸的原路回到村子。首先要返回集落,和斥候班的利長與庫蓋爾會合,然後沿著山脊回到司令部採取應對措施。

  著急的高山太晚才發現自己的武器——摺疊式軍用大鐮刀正在微幅振動。鐮刀轉眼之間響起金屬怪聲,朝周圍釋放火熱光輝。

  這把武器最近狀況怪怪的。

  並不是效能變差。高山覺得攻擊能力似乎反而增加,所以沒有送修。但是在戰場上也會不時振動,像是按捺不住般變得溫熱。

  所以在這個時候,高山也露出疑問表情,從背後抽出自己的武器想確認詳細狀況。這本應是幾乎不需要思考的隨手動作。

  但高山的手臂卻受到像是被大型傾卸車撞到的衝擊,力道強烈到瞬間就可以確定臂骨碎裂。睜大雙眼的高山,看見世界被裁切出一個深紅色的球狀空間,包覆著從她手中搶走武器的克拉斯提。

  自己的武器發出紅色光輝,從扭曲的核心散發磁場吸入一切。

  無聊倦怠的〈D.D.D〉公會長彷彿被包覆在中央。

  克拉斯提以另一隻手推開高山,但高山不記得有拜託他這麼做,拼命朝克拉斯提伸手。高山將自己的右手伸入扭曲的空間。

  然而響起一道尖銳斷裂聲之後,高山被獨自遺留在寧靜的黑夜。

  高山的右手、她的老友克拉斯提,以及她那把名為「災禍」的大鐮刀一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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