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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的地平線(第七卷)》第5章
  - 姓名:威廉·麻薩諸塞-

  等級:93-

  種族:精靈族-

  職業:刺客-

  HP:11785-

  MP:11926-

  道具1:

  [射月]

  傳說中可以一箭貫穿月亮的幻想級長弓。

  射程非常長,甚至可以單方面狙擊,

  但威廉喜歡在最前線射擊,因此很少發揮這個特性-

  道具:2

  [影王狼之皮甲]

  以高難度副本首領〈影王狼〉的皮革為原料,

  用祕銀與常世石之鋼絲補強,柔軟又耐用的幻想級皮甲。

  可以防止視覺受阻,強化肌力的數值令人瞠目結舌-

  道具:3

  [神水晶之哨箭]

  在〈古都吉野〉提高聲望就可以購買並獲准製作的特別箭矢,

  以收到祝福的水晶仔細削成的特質品。

  威力與價格都非比尋常,但威廉使用起來毫不手軟-

  1

  看來這裡是深夜的路邊。

  但是周圍並非黑暗。柏油路面上的影子在路燈的白色燈光照耀下拉得長長的。

  城惠之所以判斷現在是深夜,是因為拉上鐵卷門的商店街空無一人,寧靜得不可思議。

  行經麥當勞與手機行,沒擡頭就經過花店招牌前方。這是他看慣走慣的光景。萬籟俱寂的商店街嫋無人煙。

  城惠行走的這個繁華區距離池袋約一小時路程,是以當地居民堅稱是「東京圈」的冷門車站為中心構成的市區。在相同地名冠上「南」或「北」的車站分佈在周邊,換言之是開發為衛星都市的郊區都市。

  城惠在這裡出生長大。

  不過,這座拼湊而成的城市散發著一股虛假不實,在城惠眼裡顯得陌生。

  這座新市鎮人口很多。

  居住機能完善,沒有不便之處。

  雖說如此,但距離是個麻煩的要素,居民若是想找家電、衣服或喜愛的小東西,都會到東京都內,因此這座城市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商業設施。這條商店街就是城市的代表。沒有不便之處,應有盡有,但是真要找什麼東西大多都找不到。

  稱不上是小型都市,如同東京附屬品的這座城市,沒有屬於城市的核心要素。

  城惠的父母也是以結婚為契機搬到這座城市。不大不小的獨棟雙層樓住宅,在同一條街上有許多外型相似的姐妹屋。這樣的住宅區、站前、殘存的少數農田或路樹,在日本所有地方司空見慣,極為平凡,而且逐漸流逝。

  沒有核心要素的這座城市,因為沒有必須守護的某種事物而逐漸改變。聊勝於無的車站大樓或商店街都沒有堪稱老店的商店,承租的店家定期更換,居民的流動率也高。

  這也可以用來形容城惠的人際關係。大到讓城惠覺得浪費空間的小學,三分之一的教室是空的。不曉得是當初設計時預定有這麼多孩童就讀,還是市政預算的考量。從小學到國高中的同齡少年少女們有如瞬息萬變。如今城惠明白這是這座新市鎮特有的新陳代謝,但是少年時代的他覺得這個世界模糊不可靠,人事物隨時不見都不奇怪。

  (這麼說來……)

  城惠不經意想起一件事擡起頭。

  記得這條商店街有一間以茄子咖哩這種冷門料理當招牌菜的在地小店。好像在水果店、包包店與紅豆甜品店的旁邊,是高中時代經常和朋友前來聚餐、便宜又懷念的店。

  然而,畫著詭異印度人肖像的那個招牌不存在。

  城惠瞬間感到困惑,卻隨著寂寥想起一件事。

  他不小心忘了,印度人咖哩店早就倒閉,隨後進駐的是叫做牛井咖啡廳的怪店,正如預料也在幾個月之後倒閉,後來進駐的是在東京都心擴增勢力,招牌很花俏的拉麵連鎖店。趁著大學放長假返鄉的城惠想起這件事。

  記得去過那間拉麵店一次,但是味道吃起來讓人噁心,所以再也沒去過。

  那間咖哩店雖然倒閉,卻是城惠希望能經營下去的店。不知為何操橫濱口音的回教店長明顯不是印度人,端上桌的咖哩也是比起印度口味更像日本家庭料理(應該說怎麼想都是佛蒙特咖哩的味道),不過價格便宜又加入滿滿茄子的咖哩是偶爾想吃的美食。

  (倒閉了真遺憾……)

  嘆氣仰望的這間店,是黑字加紅字一起舞動,招牌花俏的拉麵連鎖店——曾經如此。城惠停下腳步仔細觀察店面。鐵卷門上面是週三公休的文字。平常擺出許多旗幟的店門口靜悄悄的,印在外圍遮陽棚上面的店名不知為何模糊到無法閱讀。

  城惠以食指搔抓臉頰做出結論。

  (原來如此,所謂的失憶是這麼回事。)

  這間拉麵連鎖店的店名,從城惠的記憶中消失。

  「原來也有這種事啊。」

  沒受到太大的打擊。

  城惠早已預料到會變成這樣,何況他不覺得這是嚴重的損失。人的記憶會逐漸稀薄,甚至不曉得收在哪裡,如同收藏在鎖頭毀損的寶箱中的破爛物品風化消失。

  〈銀劍〉眾人挑戰首領接著陸續倒地的景象在心中復甦。

  城惠早知道自己挑戰大規模戰鬥一定會死亡。基本上,副本必須屢次反覆挑戰,累積經驗,確立攻略方法才能突破。對方不是鯊化魚人或地精那種低階對手,所以包含自己在內的成員犧牲是理所當然。

  城惠感受到困惑、寂寥般的心情。

  他非常懷念這份淡淡的情感。

  堪稱是點綴城惠——城鍾惠少年時代的主色調。

  小學時代也是,中學時代也是,之後也是。

  城惠回過神來,覺得自己是抱持這份心情走在黑夜之中。

  這裡明明是打從出生一直居住到高中的家鄉商店街,可以清楚辨識的店名卻不到兩成。

  頻繁更換的店家稍微參與城惠的人生就消失,但是就對方看來,城惠恐怕才是消失的一方吧。稍微交流,留下不算是痕跡的痕跡之後消失,最後連名為記憶的痕跡也消失。

  從理性層面思考,忘記的是城惠,被忘記的是商店街的店家們。

  即便如此,城惠依然感受到一股遭到背叛的感傷。

  尋找原因的城惠感到羞恥。

  國小與國中的同學肯定也不記得城惠吧。

  經常請假,沒融入班級,總是在圖書館待到黃昏。這種同學理所當然不會留在記憶裡。城惠將不記得的昔日同學和商店街的店家重疊在一起,察覺到這一點的城惠感到自責。

  這是非常自私的遷怒方式。

  明明是城惠沒在這個應有盡有的生長故鄉留下任何痕跡。

  城惠走在路燈照亮的無聲街道。

  不知何時離開繁華區,行經現代化風格卻莫名冷清的橋,來到通往小學的林蔭步道。

  這座城市只有城惠一個人在走動,遠方縣道卻傳來大型車輛駛過的聲音。城惠以這個像是遠方風嘯的聲音為背景音樂,注視著腳邊前進。

  城惠來到一座大公園,心血來潮轉彎入內。路燈照亮的公園泛著淡淡的白光浮現,正如預料沒有人影。

  水池貼滿魚圖樣的磁磚,為了讓孩童玩水而打造得比較大,但現在只任憑水面反射燈光,隱身在公園中。城惠與自己的影子找到能夠眺望這座人造池的長椅並坐下。

  換言之是一種瀕死體驗吧。城惠做出這個結論。

  城惠在和〈銀劍〉挑戰副本戰鬥的時候死亡。

  城惠應該會依循異界法則,在那個大規模戰鬥區域的入口復活,但現在是復活前的空缺時間,死亡的異常體驗讓城惠作了這個夢。

  他靠在長椅椅背仰望夜空。

  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

  (所以我又來到這裡了……)

  城惠落寞一笑。

  至今在這張長椅度過許許多多的夜晚。城惠在採取放任主義的雙薪家庭長大,在市內社福中心職員聽到會蹙眉的年幼時期,就是這座公園的深夜常客。

  並不是喜歡這裡,只是因為除了這裡無處可去。單獨待在家裡,會被一種躲進被窩也很難熬的心情壓迫,鬧區有打扮花俏的少年少女出沒,讓城惠感到很可怕。還是小學生的城惠為了忘記這種討厭的心情,唯一的方法是在深夜的街上走到雙腳發軟,坐在這座公園的長椅上。

  雖然不像兒時必須按住胸口緊閉雙眼的程度,但是這份淡淡的痛楚默默地成為城惠的堅信。堅信著「看來自己又失敗了」。

  城惠屢次來到和以前完全一樣的場所。

  從小被形容成很成熟而長大至今的城惠確實懂事,也是可以自制的孩子,正因如此,同齡孩童在城惠眼中蠻橫又不講理,城惠和他們保持距離,因而犯下許多錯誤。

  他糟蹋了同學們的關心。

  殘酷地甩掉伸向他的手。

  瞧不起他人的親切。

  扔下非得踩穩腳步戰鬥的場所。

  也沒能理解父母的辛苦與心情。

  這都是瑣碎卻無法挽回的失敗。

  小時候的城惠每次失敗就在這張長椅哭泣,由衷發誓要想辦法解決。有時候也會順利完成某些事,覺得自己稍微變得可取。但還是會在某處失敗,同樣抱持為難又悲傷的心情,覺得自己好像缺陷品,坐在這張長椅。

  ——死掉會明白很多事。像是自己笨拙或卑劣的一面,或是無聊的一面。死一百次會明白一百次,讓人難受到撐不下去。

  威廉的話語浮現在腦海。

  城惠能理解為何有人脫離副本團隊。

  這是比起失憶更加切實又無法忽視的痛苦。

  城惠也很清楚箇中意義與這份心情。

  如果每次死亡都會來到這裡,那麼城惠在生長的地球城市已經死過。

  如果這就是死亡,那麼城惠嘗受過許多次死亡的滋味。

  包括扔掉寶貴筆記本的晚上、甩開朋友援手的晚上、掛著假笑說「路上小心」的晚上、向圖書館道別的晚上。

  換句話說,死亡就是想死的心情。

  即使稀釋得很淡,城惠也知道這個滋味。

  現在內心就是這種味道。不是失敗,而是反覆犯下相同的錯誤,刺傷已經平復的傷口。至今嘗受這種味道多少次了?至少已經被迫舔舐到不想再度回味。但是回過神來又重蹈覆轍來到這裡。自己即使就這樣再活幾十年,最後也無法離開這張長椅半步吧?這份質疑如同緊貼在背上的影子無法拭去。

  對於還不曉得未來的城惠來說,未來漫長得無法想像。

  漫長到城惠無法想像到底是幾十年。在這段漫長到不知道多久的時光,將會反覆犯下相同的錯誤活下去嗎?

  城惠回想起咬緊牙關,拼命撞飛他的迪米誇斯。

  搞不懂那個人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城惠不記得做過什麼值得讓迪米誇斯相救的事。

  威廉只說一句「嗯,沒問題」就伸出援手。

  城惠不知道那個青年為何願意牽起他的手。

  依照城惠的記憶,自己明明只做過害威廉丟臉的事。

  淨是城惠不曉得的事。自己愚笨過頭,真的很討厭。

  直繼也是。到最後,城惠甚至對好友隱瞞某些事情走到這一步。

  城惠真正提防的明明不是阪南。城惠提防的不是阪南的斥候,他早已掌握到對方身分。

  城惠害怕的是第三方的某人。

  他注視著不知何時緊握的拳頭,輕輕放鬆。

  這個世界除了城惠他們〈冒險者〉與〈大地人〉,恐怕還有某種勢力。原本懷疑這個勢力是供贄一族,但如今總算明白並非如此。可是這樣的話,就代表還有不同的「某人」。

  假設正如李·耿恩所說,城惠他們是被世界級魔法召喚到異世界吧。這個異世界湊巧和城惠他們玩的遊戲一模一樣。天底下哪有這麼順心如意的事?機率當然不是零,但肯定有更好的解釋。

  腦波感應技術在城惠記憶中的地球也持續發展中。匯出腦波可以讓遊標移動,和植物人進行簡單的溝通,記得最近的新聞提到,甚至還成功以外部機器錄下夢境影像。這些研究主要是在醫療領域進行,幾十年後應該會運用在娛樂領域或太空開發,這個久違的好訊息讓網友議論紛紛。

  最新的研究很難上新聞。或許某個國家組織進行的祕密研究,可以賦予受測者虛擬遊戲體驗。這種可能性確實存在吧。

  但如果是數萬名日本人同時體驗就另當別論,而且過於荒唐。城惠他們身上也沒安裝特殊機器。

  肯定能以更好的方式解釋。

  城惠忍受著這幾個月所感受到,類似警告的不適心情持續思考。聽李·耿恩說〈魂魄理論〉時的那種感觸。看似正確答案的這個解釋,城惠只以思考之力粗魯摸索更深邃的暗處。

  城惠動用〈圓桌會議〉的門路,委託調查各式各樣的事。

  請洛德立克調查背景敘述的可能性、請宗次郎調查怪物生態變化、請道隆調查南方植物的繁茂狀況、請卡拉辛收集並整理〈自由都市同盟伊斯塔爾〉的民俗傳說。

  每次調查都發現數個證據,佐證這個世界沒有什麼「第三方的某人」。城惠正因如此更加懷疑。在恰當的時機提出「像是突然想起的事情」,反而感覺像是反證。

  但是這不構成藉口。我偷懶了。我因為害怕而放棄求知。

  他原本可以為迪米誇斯做更多事。對威廉也是。

  應該對直繼說出內心的想法。對喵太也是。

  城惠想避免大家擔心,這份努力肯定也為大家添了麻煩。城惠明明屢次體認到這一點,卻因為怠惰而搞砸一切。

  城惠重視的人們肯定在等待城惠。如同起風的那天晚上等待城惠邀請加入公會。

  他們證明了城惠的膽小與怠惰只會疏離人群。

  城惠想從這張長椅起身前往大家身邊。

  至少得這麼做,否則對不起大家。

  而且還得向董星道歉。

  在那間雪中小屋,城惠懷疑他所以語帶保留。

  城惠語帶保留了。其實應該更盡力訴說;應該為了城惠相信的未來說服菫星;應該告知這是重要的問題。

  雖然毫無確切的證據,但城惠感覺到有對視線注視著他。甚至像是打從一開始,從〈大災難〉發生的一瞬間就一直注視。

  城惠順著反作用力起身,在這一瞬間聽到熟悉的聲音。

  彷彿某人用低語預告著邂逅的到來-

  2

  城惠歷經瞬間移動伴隨的暈眩感之後,站在寬敞白淨的沙灘。

  晨曦的澄淨光芒照亮海岸線。

  緩緩來回的波浪拉出蕾絲花紋的泡沫,演奏細微聲響。

  白與藍的境界線無限延伸到視野遠方的盡頭。

  踏出一步,腳邊響起千層派碎裂般的聲音,城惠嚇了一跳。

  城惠懷抱著敬畏的心情,行走在潔淨無瑕的沙灘。

  一直待在原地也沒用,而且某種事物似乎在引導他。

  順著吹拂臉頰的風擡頭一看,大大的影子從城惠後方飛向天際。

  那雙優美的翅膀是某種海鳥吧?

  深藍色的天空中,白色鳥影如同和同類嬉戲般飛舞。

  順風的飛行平順流暢,城惠想起以前閥贖的李查·巴哈小說著作(注:《天地一沙鷗》,一九七〇年出版)。海鳥如同書裡的海鷗展翅無盡飛翔。

  (話說回來,這個地方真神奇……)

  如果這是瀕死體驗,城惠也對這幅光景沒印象。

  是童年來過的地方嗎?城惠心想。記得某則報導說,人類不會失去記憶,只會無法調出記憶。人類記憶是突觸之間傳遞的編碼訊號,所以要是無法解碼應該可以當成失憶吧?城惠思考著這種錯綜複雜的事,但他還是不記得這個場所。

  但即使不記得,這裡依然是美麗的場所。

  清澈至極的冬季空氣籠罩著無垠延伸的沙丘。

  潔淨的淡乳白色以及用話語形容會令人惋惜的群青色形成對比,亮麗得刺激雙眼。

  城惠獨自走在海岸線上。

  象牙色的沙灘上,留下像是久違數萬年的城惠腳印。這是跟隨城惠腳步的一種記錄。

  大概是留在那座公園的長椅上,或是持續行走之後被銀沙吸走,城惠的心中已經沒有無力感。

  只是還有淡淡的罪惡感。這是復活之後非得還清的債。

  行走許久的城惠,一邊整理思緒一邊眺望海。

  光之粒子在腳邊激起漣漪擴散。

  獨特的水晶般聲響使城惠感到疑問。

  照亮沙灘的琉璃行星上,只在照片看過的蔚藍天空浮著雙色雲朵。原本以為是來自月亮的天空光芒,其實來自藍色行星。

  (——這裡是月球?)

  環視周圍就覺得這是正確答案。

  顏色如同乾燥恐龍骸骨的沙丘,以及沙丘沉浸的夢幻碧光,都是飄渺幻想般的光景。

  城惠迅速檢視區域資料,確定這裡是他只聽說過的第十四伺服器。

  區域名為〈MareTranquillitatis〉。

  大概還沒登入在自動翻譯系統吧。如果原文的意思可信,那麼這裡是〈寧靜海〉。

  這裡恐怕是〈艾塔瓦公司〉所準備,裝滿各種研發中游戲內容的測試伺服器。城惠不曉得這個伺服器是因為〈大災難〉來到這裡,還是基於其他隱情。

  沒有辦法進行調查的城惠,一邊感謝這裡可以呼吸,一邊搜尋記憶。

  依循〈虛擬蓋亞計劃〉打造仿地球世界的〈幻境神話〉,將全區分成十三伺服器管理。據說測試伺服器是沒正式列入的第十四伺服器。

  但並不是「不公開」的意思。

  玩家可以自由在測試伺服器創造角色。在測試伺服器創造的角色無法轉移到一般的遊戲伺服器,只能在無盡的地底世界迷宮探索。

  不過這是對玩家與研發公司都有利的機制。

  研發公司正在研發的系統,可以由具備基礎知識的優秀除錯員——〈幻境神話〉玩家免費幫忙檢查。戰鬥技能或武器傷害平衡等數值可以經由模擬戰取得,除此之外,實際讓玩家遊玩並徵詢感想,是提升遊戲品質的最確實手法。

  以玩家的角度,測試伺服器是可以最早又免費體驗遊戲近期新要素的地方。戰鬥平衡的變更或是匯入新的技能、物品與怪物,會為遊戲環境帶來變化。想搶先得到這種新情報,參加測試伺服器的除錯工作是最確實的方法。

  雙方的這種想法促使測試伺服器順利運作。

  研發〈幻境神話〉的北美〈艾塔瓦公司〉就是以這個測試伺服器,和測試玩家同心協力開發全世界共通的遊戲內容,或是研究系統如何更新。

  城惠自己也有留一個分身在這個測試伺服器。

  考量到那個分身是女性〈召喚術師〉,以本尊城惠陷入〈大災難〉好得多。

  不過,即使是相當熟悉測試伺服器的城惠,也不知道測試伺服器有「地表」。國外情報網站肯定也沒有這種情報。

  測試伺服器正如其名是測試用的環境。

  新舊不一,甚至已經作廢的各種迷宮有時會連結在一起,只以區域數字編號區分盼地底迷宮世界,就是城惠記憶中的測試伺服器。

  城惠依稀記得新資料片公開的那星期,由於測試伺服器的管理人員也支援改版工作,所以無法登入測試伺服器。

  城惠咀嚼已知情報,卻得不到新的推論。

  基本上,城惠沒聽過玩家經歷瀕死體驗時會來到測試伺服器。

  其他〈冒險者〉們沒察覺這裡是測試伺服器嗎?

  城惠覺得有可能。

  既然測試伺服器管理的區域不在〈虛擬蓋亞計劃〉,會不會在月球?這個話題只在外國留言板引發幾次討論,不算是日本玩家的普及知識。

  城惠也是。如果他沒有這個知識,應該不曉得〈MareTranquillitatis〉是「寧靜海」的意思。記得這是拉丁文。

  城惠想到這裡,突然察覺某人在極近距離仰望他,

  定睛注視這個不時出現雪花般數位雜訊的身影,發現正是城惠熟悉的少女——曉。

  身穿駝色大衣的少女,露出有些為難、提防卻懇求的表情仰望城惠。

  城惠想起鄰家那隻明明不親人卻總是來到身旁的貓。

  城惠點頭之後,曉似乎也同樣安心了。

  城惠知道,鬧彆扭般揚起視線的她要是露出微笑,會是非常溫柔的表情。

  是滿足、快樂、靦腆般的笑容。

  城惠再度行走在沙灘上,像是在邀請著曉。畢竟留在這種地方應該得不到其他情報,而且在海岸線轉過身的曉似乎想繼續前進。

  兩人在沙灘行走好一段時間。

  在這裡完全感受不到惡意與敵意,卻也是陌生的場所。

  城惠謹慎觀察周圍,反觀曉似乎很鎮靜。

  她一個轉身,彎腰目不轉睛注視沙灘的腳印。

  城惠察覺她的舉動而停下腳步轉身,曉隨即以感覺不到引力的輕快腳步追過來,在城惠身旁輕盈繞圈。

  然後兩人再度並肩前進,曉有時候超前、有時候檢視海岸線、有時候指著大鳥振翅的身影。

  這名身輕如燕的少女身上的駝色大衣十分可愛,很適合她。

  大概是有點冷,她臉頰染上淡淡的蘋果色,不時像是催促般走在前方。

  這裡果然是和〈幻境神話〉相關的世界吧。不只是存在著巨大的大氣,而且大氣緩緩流動,響起戶外特有的低沉風聲。和潮汐聲互相唱和的這個聲音,是這個世界的基礎背景音效,除此之外的聲音只有兩人的腳步聲。

  曉的腳步變得緩慢落後,似乎在稍微害怕某些事。

  城惠不慌不忙靜心等待。

  等待並不是難受的事。

  不知何時,白天空翩翩飄落純白的磷光。

  白到極致的淡淡光芒,一視同仁地靜靜落在沙丘、海面、城惠與曉身上。

  嚇一跳的城惠以手指輕觸,置身夢境般的飄渺感刺痛內心。

  和兒時碰觸的雪一模一樣,即使以為抓到了,張開手心一看卻不見蹤影。

  城惠朝著瞪大雙眼的曉點頭。

  兩人如今一同看見這幅神奇的光景。

  一同觸碰這種神奇的事物。

  城惠莫名得到一種寧靜的滿足感。

  恐怖、憤怒與後悔,都逐漸融化在寧靜的冬季海邊。被寂靜籠罩的兩人變得沉默,沐浴在這股澄淨之中。

  「沒想到是這麼寧靜的地方。」

  城惠在清澈至極的蔚藍出海口沙灘停下腳步低語。

  「嗯。」

  身旁的曉出聲迴應。

  雖然是短短一個字,城惠卻從她的聲音感受到和自己一樣的敬畏心情。

  遼闊海面的盡頭隱約響起教會鐘聲般的聲音。

  感覺像是出生至今孤單度過數萬年的陌生種族,向同伴告知己身存在的古老訊號。

  雖然毫無根據,但城惠確定這個出海口是特別的場所。

  站在身旁的曉微微發抖,吐出悲痛的氣息。

  城惠這時候首度推測到曉也遭遇了「死亡」。

  雖然只是暫時性的,但「死亡」就是「死亡」。死亡殘忍地經過曉的上方留下印記。其中恐怕也包含悲嘆與屈辱。

  但是曉的雙眼比城惠印象中成熟一些,也堅強許多。

  如果「死亡」正如威廉所說,會教導某些事物的話,城惠他們就有義務不讓這些事物白費。城惠甚至不曉得基於什麼義務,就這樣在內心立下堅定的誓言。

  如果這個出海口是為此剝奪記憶,我想主動獻出記憶作為代價。

  城惠許下這個願望。

  為了成為比昨天稍微懂事的自己,為了跨越後悔,更接近某個自己正在追尋的事物,這是必要儀式。

  城惠從口袋取出小刀,主動割下記憶的碎片。

  曉見狀也削下馬尾尖端,放流到大海。

  從天而降的雪以及這片蔚藍海洋,都是由思念的碎片組成。

  具體化的靈魂片段,成為液狀能量演奏波濤聲。

  沒能來到這個出海口的〈冒險者〉們流下的淚水,也被這片大海吞沒。與其說這是推測更像確信。此時的城惠親眼目睹〈魂魄理論〉。

  小小的手抓住城惠的大衣。

  「真壯觀。」城惠注視著大海低語。

  點頭的曉和城惠一起注視海面方向,直到胸口的悸動平息。

  「曉戰敗了?」

  城惠這句話令曉露出受驚表情,但她點頭回應。

  曉拼命仰望城惠,張開小小的嘴。

  她想說話。

  但她似乎難以啟齒,反覆挑戰之後,終於將嘴緊閉成一條線。

  仰望的曉眼眶泛淚,但她的淚水比起悲傷更像懊悔。曉將內心的痛楚藏在自己心底,沒有透露給城惠。

  她的表情令城惠心痛。曉挑戰非常艱難的問題,結果落敗了。城惠很想幫忙卻不在她身旁。

  「這樣啊。我也是。我死掉了。」

  「主公也是?」

  「嗯。」

  閉上眼睛就會在腦海復甦。〈銀劍〉高亢的計數聲。

  刀劍敲擊的聲響、熊熊燃燒的火焰與寒意徹骨的魔法。

  並不是懊悔沒打贏。

  是後悔自己沒有為了打贏而竭盡全力,沒有做該做的事。

  但曉燃燒鬥志的雙眼絲毫不退縮。

  曉或許戰敗了,卻沒有認輸。

  城惠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看著曉,覺得自己和曉一樣。這份痛楚是曉的寶物,是決心戰鬥的人必須收復的榮耀。

  所以不需要安慰。

  「我失敗了。估算得太天真——沒能完全信任。」

  吝嗇於開口。

  吝嗇於牽起他人的手。

  吝嗇於全力以赴。

  「我不懂。」

  曉的聲音像是拼命想鼓勵隨時要掉淚的自己。「不要緊,我懂,」城惠好想這麼說。我確實知道曉在努力,知道曉未來遲早會知道的事。曉現在或許稍微迷途,但她必須繞這條遠路。

  但城惠還不能說。這名少女在戰鬥,城惠也在戰鬥。兩人的戰鬥還沒結束。

  「真是不可思議。我沒想過會在這裡見到曉。」

  「嗯。主公,真是不可思議。」

  所以他撫摸曉又小又圓的額頭,向這個出海口祈禱沒傳達的一切都能傳達。

  過錯無法消除。不過我們〈冒險者〉可以再度起身挑戰。

  「所以,我想再試一次。」

  「我也會再試一次——這是大家教我的。」

  無數磷光灑落在兩人身上。

  這個世界是深深刻下所有心意,通往無限的一條地平線。

  這份理解讓世界的光輝更加閃耀。

  潮水聲從遠方湧至。

  閃亮的海洋漲潮氾濫,沖刷城惠他們的腳踝。

  城惠向曉微笑。在這裡的時間即將結束了。

  不過,結束代表著重逢。

  城惠稍微移動放在曉頭上的手,然後感到為難。平常曉總是會在這時候飛踢,要求別把她當成小孩子。因為曉沒飛踢,還掛著正經的表情,所以找不到停手的契機。

  曉露出詫異的表情欲言又止。海水的音樂遮蔽她的聲音,但城惠不在意。指尖留著冰涼絲絹般的秀髮觸感。

  這個柔軟的觸感,確實拯救了城惠-

  3

  清醒的威廉仰望挑高到看不清楚的天花板。

  喉嚨刺痛,冒出嘶啞的聲音。

  他知道自己的表情多麼丟臉又落魄,卻無法剋制自己不小心發出低嗚。他粗魯以手臂揉眼眶當成反抗,手上沾溼的觸感明顯到無須確認。

  他像是孩子般哭泣。這個醜態壓垮他的心。

  周圍接連響起低沉的呻吟。

  〈銀劍〈的成員們接連自動復活。

  這裡是〈奈落的參道〉的入口,副本區域的起點。

  威廉他們全軍覆沒,被送回這個地點復活。

  這是挑戰大規模戰鬥照例會面臨的滅團,也是其中的不同之處。

  出現多達三具的副本首領消滅威廉等人。

  這個結果向〈銀劍〉揭示兩個事實。

  第一個事實,是這場戰鬥絕對沒勝算。

  基本上,副本建立在勝負難以分曉的危險平衡上。裝備齊全、訓練有素的公會,會歷經臨危履冰的戰鬥之後勝利。這就是副本。所以要是這種大規模首領戰鬥連環發生三場,勝算就是零,絕不誇張。愈是習慣大規模戰鬥愈能明確理解這一點。

  這場戰鬥不可能勝利。

  這是將威廉內心塗抹成漆黑的絕望。

  第二個事實則是更勝於前者——不對,是前者無從比擬的噩耗。如果副本首領變成像那樣結幫成夥,如果各處都發生這種事,代表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銀劍〉打得贏的副本。

  如果是等級很低,例如五十級左右就能挑戰的副本,即使首領增加兩個或許還是可以應付。但這不是威廉他們心目中的「大規模戰鬥」。成立公會並不是為了找出弱小敵人凌虐。

  威廉他們想挑戰的是可以和等級相當的敵人交戰,熱血沸騰的大規模戰鬥,這份期望如今被毀滅殆盡。

  威廉感覺吐出的氣息冰冷至極,無法言喻的脫力感折磨著自己。

  這也可以套用在他的同伴們身上。周圍無止盡響起低沉崩潰般的聲音。

  威廉能理解的事情,〈銀劍〉所有人肯定都能理解。

  不用等到滅團,副本首領從競技場大門現身支援的這一瞬間,副本成員們就理解了。

  這個世界拒絕威廉他們。

  威廉硬是鞭策癱軟至極的身體坐起上半身。眼前是逐漸瓦解的〈銀劍〉。這幅光景無法讓他開玩笑說出「不想被戰友看見丟臉的表情」這種話。只是滅團的話不會變成這樣。內心受挫,無力起身的成員們就這麼低著頭,或是就這麼蜷縮身體,失去所有活力掙扎著。

  身體的痛苦不會造成〈冒險者〉的致命傷,但被世界驅逐的烙印焚燒著靈魂。

  聽得到啜泣聲。成年人發出的丟臉哭聲。

  威廉知道原因。威廉直到剛才也經歷到那一幕。

  失憶只是小事。比起待在安全範圍活動的〈D.D.D〉、比起以堅強陣容挑戰難關的〈黑劍騎士團〉、比起混帳平等主義的〈誠信〉,威廉更敢如此斷言。這個伺服器滅團次數最多的副本公會無疑是〈銀劍〉,有些事正因如此才說得出口。

  在「死亡」與復活之間察覺自己失策與疏忽的瞬間,那股冰凍靈魂的回憶洪流持續削減同伴們的靈魂。能贏個大概就好。即使反覆失敗也可以修正做法有所成長,踏出新的一步。但是無法補償的失敗或無法擺脫的後悔要如何抵銷?

  如同回聲的昔日話語在內心響起。

  (所以,這有什麼用?)

  (喔~這是電動啊。哦~)

  (這時代還玩電腦遊戲?玩社群遊戲不就好?)

  (放假都在家?)

  吃屎吧。

  威廉惡狠狠咒罵。

  (你看起來沒辦法約出來唱歌呢。)

  (所以是對電腦講話吧?哇~)

  (找一個對將來比較有用的嗜好吧?)

  (哎,也有這種人呢,無妨吧?)

  吃屎吧。

  威廉粗魯擦臉。

  他想猛然起身卻雙腿發軟,真丟臉。

  威廉想大喊,卻發現心中沒有任何激勵同伴的話語。要宣稱「下次會贏」鼓舞大家嗎?他做不出這種事,這是謊言。那麼要逃離這裡重新振作,邀大家打別的副本?辦不到。

  能夠一如往常板著臉瞪向大家放話說「講出來就好」嗎?不可能做得了這種事。同伴們因為無力感而趴倒在地,聽不進這種話語。

  威廉就這麼張著嘴,視線像是迷途的孩子般遊移。

  看向迪恩庫隆,看向東湖,看向順三,看向艾婷迪絲卡。

  他依序注視同伴。

  然後最後只能看向自己的腳邊。

  自己的公會在眼前逐漸瓦解,威廉卻連句話都說不出來。每次遭到那種程度的打擊,都體認到自身的缺點與怠惰而削減至今的內心,已經沒有餘力顧及他人。

  威廉拼命尋找。

  尋找可以鼓舞戰友的話語。

  但他在害怕退縮的心裡找不到任何東西。

  「這就是結束嗎……」

  聽見某人的呢喃。

  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應該是其中一名同伴說的。這句話來自大廳一角,使所有人倒抽一口氣。因為這是在場所有人都害怕到不敢想的事情。

  連威廉也因為這句話,被迫面對無法逃避的問題。

  ——就這麼回到薄野,成為維護治安的善良公會。

  〈大地人〉應該會感謝吧。這裡是弱肉強食的世界,〈艾佐帝國〉尤其經常被怪物襲擊,人們得拼命保護自己的生活。在這樣的薄野,〈冒險者〉只要言行禮貌就很受歡迎。和〈大地人〉交流,交個女朋友應該也不錯。如果不執著於大規模戰鬥,只進行防守市區周邊的任務,〈銀劍〉的戰鬥能力足以應付。

  過於愚蠢的這個想法,使得威廉感覺五臟六腑在燃燒。

  「或許吧,應該是這樣吧。我覺得一點都沒錯——但這又如何?吃屎吧。」

  威廉任憑懊悔情緒驅使,不顧一切地反抗。

  這種生活方式確實不差吧。

  是在這個異世界巧妙迴避麻煩事,換取安全的生活方式。

  但是這麼一來,也等於完全按照那些自作聰明大人們的「建議」去走。

  「我們輸了,滅團了。或許已經結束,這是是在白費力氣吧。和那些傢伙一天到晚講的一樣,我們只是笨蛋,一直做著愚不可及的事吧。我們是沉迷遊戲的家裡蹲,是廢人——不過這又如何?我們以前就知道這種事,是明知故犯。但我們喜歡遊戲,選擇了這條路。」

  結束也好。威廉如此心想。

  不過即使戰敗、即使結束,有些事情依然不能等閒視之。

  有些事情絕對不能坐視不理。

  威廉如同身體被灼人的熱氣推動般說下去。

  「沒什麼大不了,只是打副本打輸了,這種事經常發生,沒必要受到打擊。因為這只是讓伺服器記錄的勝負資料增加一筆吧?電玩是孩子們的遊戲,差不多該當個大人回到社會了——我不會講這種話,不準任何人講這種話。我們或許戰敗了,是爛透的敗類,但我甚至不準神說我們白費力氣。」

  大規模戰鬥對於威廉來說很特別。

  這是〈幻境神話〉的核心,換言之幾乎等同於宇宙的核心。

  「記錄在伺服器的數位資料哪有意義?當然有意義。我斷定有意義。我斷定這是了不起又美妙的東西。上帝為世人訂下正確的價值觀?而且適用於所有人?我不懂為何有人相信這種胡扯。『你們相信的價值很無聊,所以是錯的』?講這種話的傢伙一輩子不會懂。就算看起來再蠢,就算是金光閃閃的冒牌貨,只要我跟我們覺得了不起就是了不起,所以才會選擇這麼做吧?我是自己選擇待在這裡的!」

  對於自己來說神聖無比的這個誓約,絕對不容許任何人侮辱。威廉懷抱著咬緊牙關也無法剋制的焚心痛楚訴說。

  不知何時,〈銀劍〉的成員們撐起上半身或是坐在原地,仰望他們的野戰司令官。

  「我們在〈幻境神話〉生活過,度過漫長的時間——要是出現強敵,我們會拿起劍或弓突擊,像是小鬼哇哇大叫往前衝,然後可能勝利或敗北。對,沒錯,這一切只是在伺服器裡以0與1儲存的資料,這又如何?我們就是為此殺出血路,這是了不起的事。戰勝的時候開心歡慶勝利,舉杯瓜分幻想級寶物;戰敗的時候懊悔,並召開檢討會,吵鬧到隔天。有人想說無聊就隨他們說吧,是玩具還是鍍金廉價貨都沒關係。既然我們覺得了不起並且決定將時間用在上面,這就是真正的寶物啊!」

  威廉發出怒吼。懷抱憤恨吐出肺腑的熱氣。

  然而到此為止了。

  推動他的火焰一鼓作氣燃燒,燒盡他的身心而去。勝負屬於戰鬥的一部分。

  而且大規模戰鬥是其中最神聖的戰鬥。

  是不可侵犯的事物。

  要是否認個中價值,就是藐視威廉他們邁進至今的漫長時間。威廉他們在這場戰鬥中落敗,現在是殘兵敗將,這個結果已經無法推翻。

  所以威廉已經沒有任何該說的話語。

  沒有任何激發同伴的動力。

  「……因為我們就是這樣吧?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擁有各種優勢的傢伙關我屁事?能夠小手段討好別人過活的傢伙什麼都不缺,所以自己快樂過活不就好了……你們有這種東西嗎?什麼都好,能夠走到哪裡都和大家成為好朋友嗎?聰明也好,開朗的個性也好,風趣的搞笑也好,什麼都好,能夠在現實世界閃閃發亮的傢伙具備的閃亮特質,你們有嗎?……我沒有。一個都沒有。」

  即使如此,威廉依然低著頭輕聲說下去。

  這已經不是屬於神聖戰鬥的祕密。

  這確實是真相,比起偉大的〈幻境神話〉卻平凡無奇,總之這只是威廉個人的小小告解。

  威廉已經沒有任何能夠挺胸號召隊員的東西。即使如此,〈銀劍〉公會長依然繼續挺身面對所有人-

  4

  「我啊,至今一直沒說,一直說不出口,但你們是我的朋友。因為我不玩遊戲就交不到朋友。我真丟臉啊,遜斃了——但因為有遊戲,我才能熬到這一步——因為有遊戲,我才懂得你們在想什麼。打著打著,就知道這傢伙想補血;這傢伙雖然退後,其實卻很想上前線;這傢伙生性客氣所以說不出口,其實想要這個強化魔法的手鐲,諸如此類的。不光是這樣,像是這傢伙很為同伴著想;這傢伙明明膽小卻絞盡聲音大喊;這傢伙今天明明很累卻打起精神上線之類的,這些我都懂。我真的都懂。」

  威廉拼命編織出斷斷續續,無法說得流暢的話語。

  這是完全沒整理過,零散破碎的真心話。

  是最後僅存微不足道的小小余火。

  〈幻境神話〉教導威廉許許多多的事,不然一個講話笨拙交不到朋友的高中生不可能擔任公會長。

  不曉得他人的想法,獨善其身,不體貼,不合群,沒耐性,不懂得察言觀色,不主動融入他人的圈子。

  即使被別人這麼說,也宣稱「既然這樣最好別管我,我也不希罕」而孤立的少年,只要有〈幻境神話〉就能稍微和他人有所交集。而且少年至今仍非常珍惜,絕不糟蹋地保護這份情誼。〈幻境神話〉是他以瘦細手臂抱入懷中的第一個好友,只要傾聽這個好友的話語,〈幻境神話〉總是會為威廉揭開許多祕密。

  第一個知道的祕密是默契。

  和某些玩家可以順利合作,和某些玩家就做不到。有些傢伙實力高強,也有一些傢伙技術很差。威廉逐漸明白該怎麼做才能取得默契,換句話說只要威廉配合就好。他認定技術差的玩家,只是因為威廉不曉得這傢伙想做什麼罷了。只要配合對方的步調,大部分的玩家都會一直維持好心情。

  後來開始挑戰大規模戰鬥。

  要求的默契愈來愈難,但威廉也沒有認輸。可以閒聊的玩家逐漸增加,而且接觸就發現淨是和善的傢伙。

  第二個祕密,聊蠢事炒熱氣氛的當晚,勝率會神奇地提升。威廉得知無聊的笑話具備神奇力量,可以為威廉帶來勝利。

  威廉逐漸學習到很多事。

  每個人的身體狀況各有好壞。個人狀態很重要。他開始關心對方的生活。有些同伴血氣方剛,有些同伴有氣無力,同伴各自懷抱不同的煩惱。這是理所當然。威廉後知後覺發現大家都和他一樣。就這樣,他逐漸明白大家想怎麼做。說來單純,參加相同副本的大家都想打勝仗。

  現在該治療誰?該集中攻擊哪個敵人?應該向前進攻,還是換人上陣儲存戰力?應該全力以赴還是隻用七分力?

  即使為求戰勝非做某些事而產生摩擦,大家也都希望能得到最好的結果,只是進行得不順遂罷了。逐一解開這種小小的誤解或摩擦,終於得到渺小但確實的勝利,使得威廉他們歡欣不已。

  第三個祕密對於威廉來說有點苦澀。

  他學習到向旁人請教以及寬容。

  這是威廉在同伴們忍受他亂髮脾氣之後得知的,藉此讓威廉稍微學習到這一點,並且在習得之後理解到這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副本公會大多短命。至少二十人的成員在嚴苛的戰鬥中反覆戰勝或敗北。要是每次都打得到寶物就還好,但即使在大規模戰鬥勝利,也並非一定能得到想要的幻想級物品。當然有成員會因而不滿,產生利益得失或傷害人際關係。在這樣的現實之中,副本公會幾乎在成立之後撐不到半年就消失。

  〈銀劍〉在副本公會都會面臨的這種爭執造成組織瓦解之前,得到了「當事人願意對話溝通」的寬容。威廉學會信任旁人,率直說出真心話,公會成員得知他們的領導者雖然性急卻沒有惡意。這對於副本公會來說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

  威廉並非沒想過早點習得這個祕密該有多好,但是反過來說,正是因為他想保護這個公會才能習得這個祕密。

  威廉理解到如何和他人共處的祕密時,〈銀劍〉這個嶄露頭角充滿銳氣的副本公會開始為人所知。

  「所以我現在也明白……感覺已經完蛋了吧?遊戲結束了。不行了。我覺得這是貨真價實的終結。或許是這樣,或許是這樣沒錯,可是……」

  所以威廉明白。

  明白大家現在的心情多麼漆黑。

  提到最重要的副本,大家抱持受虐狗兒的心情看著他。他明白。明白自己沒臉看同伴們。

  「老實說,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很開心。你們也是稍微這麼想吧?真的百分之百討厭的傢伙不會在這裡吧?因為這個世界是〈幻境神話〉啊,是我們熱衷到不行的那個世界,是我們比任何人都拿手的副本世界。我當時覺得這樣應該行得通,但是比起這種事,我更高興可以和你們在一起。畢竟你們和遊戲裡一模一樣,我也是。不過這不重要,只要能一起打副本就好。畢竟這個世界沒有任何傢伙瞧不起我們。」

  威廉發出啜泣聲。

  身經百戰的野戰司令官,別名「祕銀之眼」的精靈狙擊手已不復在。

  「不過,我們就算戰敗也不能逃啊!或許打不贏,應該打不贏吧,大概十之八九會戰敗吧。可是這樣不行,有些事絕對不能認同吧?何況要是這樣就回去之後怎麼辦?要做什麼?我們沒了這個還剩下什麼?——我們沉迷〈幻境神話〉到令人傻眼的程度啊!我這兩年都在玩〈幻境神話〉,從早到晚滿腦子都是它,吃飯睡覺洗澡也都是為了它,連用功讀書也是為了〈幻境神話〉。要說我是超級遊戲廢人就說吧,我是別人敬而遠之的遊戲狂,是打到一個稀有寶物就開心一整晚的社會邊緣人,我超認真在玩這個遊戲。正因如此,所以我不會因為增加區區兩三具副本首領就逃走,何況我要逃去哪裡?我在逃走之後瞧不起遊戲還能活下去?我放棄打副本之後哪交得到朋友?要笑著說我浪費好多時間嗎?那種混帳去死吧!」

  亂七八糟。

  意思是不能逃避,得一直死下去?那種心情還要嚐到多少次?

  如果有戰勝的希望就可以忍,但如今沒有希望。

  你們做的事情只是遊戲,即使世界改變依然只是遊戲,你們是完全沒用的米蟲,連這種遊戲都贏不了——該怎麼面對這種現實?

  「我……逃避過。我內心一直有股陰霾,但我終於懂了。就是秋葉原的第一場〈圓桌會議〉。當時我在這個剛開始的世界,想打副本到無以復加,所以我為了打副本沒參加〈圓桌會議〉。這是真的,不是謊言。但我另一方面也覺得這些傢伙在做無聊的事情,覺得這根本在浪費時間,覺得這些蠢豬居然做這種沒勝算的挑戰。我瞧不起他們。我做了要是別人對我這麼做,我會很想賞他一拳的討厭事情。真好笑。我現在懂了,我在逃避。覺得看起來不可能做得到,所以當成沒這回事。」

  即使如此,還是有玩家沒逃避。

  對於威廉來說,這是一個懂憬。

  以艱難副本為舞臺,沒成立公會就能和大型公會分庭抗禮的傳說集團。

  當時還是新手玩家的威廉,聽到他們的活躍之後興奮不已。

  甚至下定決心,希望自己這種邊緣人總有一天也要加入那個厲害的團隊。

  這個團隊在威廉練到九十級的時候解散了。威廉覺得自己像是被狠狠地背叛。他們沒等威廉。而且成員們四散恢復為單打玩家,也沒成立公會。這樣就連他們為什麼留下這些傳說都不曉得吧?他這麼想。

  「不過,城惠贏了。他打贏了我覺得沒意義、辦不到、沒勝算的副本,建立了秋葉原。那是可以建立一座城市的副本啊,絕對不能小覦——我覺得他是了不起的副本指揮官。」

  有玩家持續奮戰沒有逃避。

  曾經崇拜的高階玩家,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城惠來拜託我幫忙,我開心到二話不說就答應——沒勝算是理所當然,這是『腹黑眼鏡』帶來的任務,當然會讓所有人吃盡苦頭,看他的嘴臉就知道那個傢伙是棘手的超級虐待狂吧!可是……我覺得很快樂,覺得要是能贏該有多好,因為……我們是瘋狂的遊戲迷啊!」

  威廉知道空氣蘊含熱度。他揚起視線看向公會成員們的表情。他們和自己一樣抱著無從宣洩的痛苦。

  或許可以再挑戰一次。

  眾人蘊含的熱量令威廉這麼認為。威廉為同伴點燃起動力。

  但是其中沒有勝利感與成就感,相對的,只有沉重的壓力與責任感。

  威廉是公會長,正要帶同伴前往沒勝算的絕境。克拉斯提或艾札克都不會做出這種決定吧。他們即使是戰鬥公會,仍有睿智,確實理解到〈圓桌會議〉的意義,並提供協助。

  (我真是個笨會長。)

  威廉用力咬著差點顫抖的嘴脣。

  感受著滲出的鐵鏽味,不顧一切地尋求方法。

  想贏。他至今從來沒有這麼想贏,不過這並非為了自己的榮耀,是基於「想讓同伴品嚐到勝利的滋味」這種強烈到瘋狂的願望-

  5

  如同黎明逐漸將世界染藍般,城惠緩緩清醒,聽到像是水面射入光芒般的話語。

  是彷彿悲鳴的細語。

  是某個男子斷斷續續抗議不公的聲音。

  威廉吐露心聲的聲音很小,但城惠沒有聽漏,意識逐漸上浮,如同被這番話語推動般開始自問自答。

  總是孤立的城惠平常淨是在自問自答,對於城惠來說,這已經是他的定位與必備要素。

  內心存在著可以接受詢問的「自我」,如同證明自己的意識清醒。

  首先是確認現狀並檢討今後進展。

  城惠擺脫暈眩的酩酊感與復活後的困惑心情,毫無遲疑地開始分析起副本攻略方式與相關事項。

  他在剛開始的十五秒就知道現狀相當困難。與其說困難,真要說的話應該評定為「不可能」才正確。這個區域只能進入二十四人,以這種戰力不可能打倒敵方所有勢力。

  如果只有〈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應該打得贏。

  它的「特性」堪稱已經大致看透。黑騎士模式是威力強大的單人攻擊、近戰傷害反射、範圍攻擊;白騎士模式是自我回復並且召喚眷屬,併產生連帶效應。

  副本首領幾乎悉數具備各式各樣的「特性」。會依照時間或所剩HP等要素進行特殊的行動或變化。看透這種「特性」規劃相應的戰術,堪稱是打倒副本首領的根基。

  以〈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的狀況來說,他們已經破解「特性」。雖然並不是因此可以立刻戰勝,不過依照剛才的手感,再練習幾次就打得贏,而且所謂的「練習」也不會造成滅團的悽慘結果,只限於前線瓦解暫時撤退的範圍,要說勝券在握也行,

  但是冰霜巨人〈第四庭園之塔濤魯格〉與炎蛇〈第三庭園之伊布拉·赫布拉〉完全另當別論。這兩具連偵查都沒完成。雖然不曉得〈第四監獄之塔濤魯格〉與〈第三監獄之伊布拉·赫布拉〉的資料能參考多少,但兩者剛才讓城惠他們滅團的攻擊,應該是普通的廣範圍攻擊。想必是冷卻時間五〇至一五〇秒的高傷害攻擊,不是必殺攻擊,也不是非得研究如何破解的「特性」,所以完全沒有切入的方法。

  加上它們是同時襲擊。不只如此,這個區域的其他首領也可能參戰。怎麼想都無計可施,完全沒勝算。

  城惠聆聽自己心中的警告:「別思考做不到的理由,要思考解決的方法。」城惠很感謝這句格言,講得非常中肯,但他也想抱怨每次面對的要求都過於強人所難。

  城惠在腦海中思索著,視野右前方放著一排藍色卡片。這是城惠擁有的條件與優勢,也就是武器。包括〈銀劍〉的精熟度、朋友的存在、〈圓桌會議〉的後援、至今知曉的事實與情報。

  必須克服的難關也幻化為卡片出現在右方深處。魯瑟亞特、塔濤魯格、伊布拉·赫布拉、還沒現身的首領們。這個區域的迷宮部分幾乎已經走遍,地圖幾乎全部明朗化,如今只剩下三至四具首領。

  想出數種作戰,按照實現的可能性排列。雖然機率低到不值一提,但還是試著檢討各種作戰提升勝率。雖然不是毫無辦法,但是都沒達到實用階段。

  這個世界的各種改革受到個人限制。例如開發新料理時,廚師等級會決定可否製作。這種限制在戰鬥方面篩選得更嚴格。即使有許多強力的武器,使用時也有等級限制。比方說城惠現在就算擁有加特林機槍或迫擊炮,也幾乎無法使用。現在需要的是突破僵局的方法,而不是強力的武器或魔法。

  城惠知道這是任性的強求,但他現在的字典裡沒有「撤退」這兩個字。

  城惠接下來分析的不是優勢,是必須擊敗的強大敵軍藏有什麼弱點。

  副本首領大多具備特定的打倒方法。即使找不到明確的弱點,乍看強力的攻擊也可能有破綻。

  城惠感覺似乎有靈感浮出,循著思緒的細線絞盡腦汁。

  無論是「監獄」或「庭園」,它們都是某種事物的守護者。既然如今擁有意識,或許更加自覺肩負的職責吧?它們雖然在剛才的戰鬥同心協力,但為什麼援軍直到〈第七庭園之魯瑟亞特〉明顯屈居劣勢才出現?想到這裡就覺得這部分似乎是切入點,但城惠無法否定其中暗藏自己的期望。

  城惠暫時捨棄這種有利於己方的期待,著手挑選並規劃更實際的攻打方法。但經過他數十次的腦內演練,找不到其他更確實的作戰。

  這個近乎吹毛求疵的點子,似乎是成功機率最高的方法。

  雖然算不出正確機率,卻值得賭這一把。

  「喲,阿城,醒了嗎?」

  「——嗯。」

  觀察他的直繼如此詢問。

  城惠坐起上半身,伸展緊繃的背部,發現自己身在鋪著毛毯的大理石臺上。雖然不曉得原本是什麼東西,但他躺在一塊四方形的石材上。

  朝石臺探過頭的直繼,看見城惠扶正眼鏡就鬆了口氣,背對著他將視線移回廣場。

  不遠處是抱膝而坐的特托拉。城惠身旁只有他們兩人。

  聽得到威廉的細微說話聲。聽起來不像是率領伺服器頂尖武鬥派公會的司令官,卻也極為適合這個頭銜,聲音顫抖卻充滿驕傲。

  城惠閉著眼睛的時候,一直聆聽著他的話語。

  也聆聽著許多啜泣或憎恨自己無力的呻吟。

  所以,城惠發出「嗯」的一聲再度點頭。

  在城惠等人的注視之下,大廳的〈銀劍〉成員緩緩起身注視他們的公會長。不屬於〈銀劍〉公會的城惠他們原本不該聽到這番話吧。城惠感謝直繼機靈地將他擡到遠離那群人的房間一角。不過,威廉這番話同時是城惠需要的東西。位於那裡的正是十六歲的城惠。

  〈幻境神話〉賦予城惠許多痛苦。

  被別人貼標籤;只被當成萬能工具;不願意好好正視他這個人。

  不過,也同時送給他更美好的禮物。

  喵太班長、溫燜、艾榭,大家都是好朋友。加奈美使他學會EasyGoing、一彥使他學會自制、直繼使他學會名為「信賴」的堅強。

  城惠遠遠看著〈銀劍〉,覺得這是一個好公會,威廉是了不起的公會長。想到他們所有人至今一直克服「那種狀況」,就覺得胸口一緊。自己處於這種立場的話做得到嗎?應該可以重新振作,但是否能以那麼率直的話語激勵同伴就是一個大問號。

  在實莉或冬彌悲傷嘆息的時候,自己能對他們說些什麼嗎?能為五十鈴或倫迪做些什麼嗎?城惠完全不覺得做得了什麼。

  城惠想到曉的時候,腦海中的小小〈刺客〉露出氣沖沖的表情。

  城惠稍微覺得有趣,忍不住笑出聲。

  保護主公是我的職責,所以這是多管閒事。感覺曉會這麼說。

  人類好複雜。城惠知道曉在擔心他。掛著生氣般的表情冷漠拒絕他的這個同伴,其實比大家愛操心得多,總是很關心城惠。城惠如今知道這樣的曉也在遠方戰鬥中。

  沒時間在這種地方消沉下去。

  「好想讓他們贏呢。對吧,城惠先生?」

  抱膝而坐的特托拉前後搖晃身子低語。

  城惠只看得見她的背,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城惠可以「嗯」地率直迴應她堅強的聲音,並且恍然大悟。城惠想讓〈銀劍〉勝利,想以這支副本中隊一起突破這個難關。特托拉的率直話語在城惠的心情裡化為實體,並且立刻成為決心。

  「你這句話說得真好。」

  「因為我是一流的偶像。」

  直繼與特托拉就這麼遠眺威廉,一面簡短交談。

  雖然沒說什麼,但心意光是這樣就重疊在一起。城惠不曉得戰勝代表著什麼,具備什麼樣的意思,但〈銀劍〉不能就這樣凋零,只有這個結果非避免不可。

  這已經是既定事項,剩下的唯一問題就是如何達成。

  「所以,怎麼辦?參謀有什麼想法嗎?」

  直繼的話語悠哉又明朗,雖然是問句,其實是在確認。城惠的好友深信絕對有切入點,認為城惠肯定想到某種點子,所以城惠輕推眼鏡回答:

  「我有件事非得告訴直繼,也得告訴特托拉、威廉與大家。為什麼需要打這場大規模戰鬥?最深處究竟有什麼東西?我為什麼需要黃金?我非得好好說清楚才行。我原本蒙受大家的好意,想獨自完成這個目標。如果願意原諒我——我有個稍微堪用的作戰。但只是稍微堪用而已,勝率是十五%。」

  「那太好了。」

  「太完美!」

  「而且,我也非得對菫星先生他們說出我們的心願,以及關於大和這塊土地的事。這次我一定要當面直視著他的眼睛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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