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託魯先裝出了一副驚訝的表情和聲音。
“您怎麼在這個地方……?”
雖然他不是很擅長演技之類的,但這點程度應該勉強還可以吧。
託魯一行人正要穿過森林時,突然遭到棄獸的襲擊,在最危急的時候剛好對方出現解救了他們。所以他們只不過是剛好路過的旅人而已——託魯的演技,就是為了要讓對方誤以為如此。
“啥?哦,如果習慣的話,這兒可是個沒有紛擾的好地方喔。”
那位女性——多明妮卡以爽朗的笑靨回首看他,同時如此評語說道。
看來她似乎沒有發現託魯其實是在演戲的樣子。
“城裡實在是太多煩人的事兒了,感覺超麻煩的。”
託魯一行人、還有多明妮卡的眼前,可以看見一幢宅邸。
這作為領主的宅邸,該說是比較小巧玲龍呢,還是……總之規模相當小。
畢竟戰國時代也維持了好長一段時間,因此領主宅邸通常大部分都具備著要塞的功能。不僅如此,很多地方的構造是:城鎮本身即領主宅邸的一部分,而城的外壁和內牆之間則租用給庶民蓋房造屋。
然而,多明妮卡,斯考達的宅邸卻不一樣。
既無外壁,亦無護城河,也無內牆。孤伶伶地焭煢獨立——可說是毫無防備的漫不在乎,單純一幢建築物就蓋在森林深處的空地上.
不過,仔細想想……這個宅邸的確不需要什麼防備之類的。
森林本身即可說是這個宅邸的外牆兼護城河。從託魯一行人遭雙頭犬襲擊一事即可知道,如果不小心涉足踏入這座森林的話,不夠厲害的軍隊可能一下子就全軍覆沒了吧。
只要想到這可是堂堂龍騎士的宅邸,就連其他棄獸們都不敢襲擊過來,那麼她這兒其實就等同於有一座看不見的防護牆了。
(進來難,出去也難——吧?逃跑時的事情也得先想好才行吶。)
託魯一邊眺望著圍繞在四周的深黝黝森林,一邊在心裡頭計劃著——
“——哥哥。”
阿卡莉囁嚅地開口喚他。
於是託魯轉頭望向她手指所指的方向——然後眯起了雙眼。走在前方的多明妮卡,身姿搖曳。
穿在她身上的白銀鏜甲,帶著青白色的磷光……魔法的那個磷光,同時鍾甲的形狀漸漸消失、界線也漸漸模糊,像是溶化掉了一樣,從她的身體上流了開來。最後,那鏜甲甚至變了個顏色,轉化成了苧麻色的簡樸衣裳。
(這就是……裝鏜龍的魔法嗎……)
雖然曾經耳聞過,但親眼目睹還真是第一次呢。
“我這兒也沒有下人吶。沒辦法好好地招待你們,還請你們見諒啊。”
多明妮卡一邊說,一邊親手打開了屋子的玄關,招待託魯一行人入內。
然而,嘉依卡卻直直站著、瞪圓著大眼,而託魯則毫不遮掩自己吃驚的表情。多明妮卡回頭看到他們這個模樣——不禁訝然般地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嗎?”
“太令人吃驚了……”
託魯代表全體成員答道。
“先姑且不論地點了,但這屋子的構造本身並沒有那麼的稀奇吧?”
“不不。不是這件事——”
“驚愕,變身。”
嘉依卡一邊點頭,一邊加註說明。
於是多明妮卡本人——她自己似乎也總算髮現了的樣子。
“嗯?啊——啊啊。原來是這樣子啊?”
多明妮卡一副瞭然於心的表情,點了點頭..
“說得也是呢。我這樣不行吶,老是常常不小心——就忘記了。”
剛剛的“換裝”,對她而書可能不是什麼太大不了的行為吧。她似乎也沒有要刻意誇耀的樣子,就像一邊走進家裡、一邊脫下外套而已。她本身對“換裝”的這個行為,幾乎是毫不經意、毫無意識的樣子。
“不好意思嚇到你們了。平常都是我自己一個人生活……所以我的魔法被別人看在眼理會
怎麼樣,我自己其實都不太在意。”
多明妮卡苦笑。
屋內的空氣有些清冷,戚覺不到有其他人在的氣息。也聽不見任何聲響。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地誤入了這幢屋子的話,也許會以為這是棟廢墟吧。沒有下人的話——也就是說,除了多明妮卡自己之外,再沒有其他人住在這裡了——看來此話似乎是真的吶。
“哦不,不僅蒙您所救、甚至還跟您借宿,真的萬分感謝。”
託魯裝出一本正經的態度說道。
(總之……該如何下手是好呢?)
託魯在內心裡戰戰兢兢地想著這件事。
多明妮卡很有可能持有著“遺體”。
也就是說,為了從她身上奪走遺體,託魯一行人很有可能得面對跟她戰鬥的情形——以壓倒性的防禦力為豪的龍騎士,成為他們的敵手時,本來奇襲會是最保險、最穩固的作法。在對方採取防禦的姿態之前全力猛攻——藉此將對方逼至無法戰鬥的狀態。如要選擇這種作法,可以的話,希望是在對方還未察覺到己方存在的情況之下。
然而,他們已經像這樣子打過了照面。而在如此情況之下,奇襲作戰的效果將大幅受限。
(還是要利用心理上的弱點呢……?)
話說“奇襲”,其實也有很多種奇襲方法。有“單純從時間上、角度上的死角突然偷襲”的意思,亦有——“攻擊心理上的死角”的方法。在這裡和多明妮卡變得親近之後,再趁她不備時做掉她——這個方法也是可以當作備胎的手段之一。
亂破師並不會瞧不起這種做法、也不會認為這種做法很卑鄙。
為達目的,可以拋卻名聲和矜持——這就是亂破師的強處。
“託魯,託魯。”
託魯在腦海中仔細考量了好幾個似乎可行的戰術——此時,有人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是嘉依卡。
“幸運。可以酣然就寢。”
嘉依卡如此說道。她看起來似乎真的很開心的樣子。但託魯卻微微地皺起了臉——以儘量不讓多明妮卡察覺的程度。他對著這位天真爛漫的少女低聲細語:
“…………你啊。”
“嗶咿?”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天真無邪地兀自高興呢?我真的是無法理解耶。嘉依卡·托勒龐特。你還記得嗎?你來這兒的目的是?”
為了不讓多明妮卡發現,託魯極力壓低自己的音量,如此向嘉依卡問道。
“……嗶咿?”
“我在說那個龍騎士很有可能擁有遺體的這件事情啦!我們這樣子就不能發動奇襲了啦,你懂不懂啊?我們現在就跟身陷敵營正中央是一樣的狀況唷?”
“…………喔。”
嘉依卡右手的拳頭“碰”的一聲擊打在左手的手掌上,然後點頭說道:
“記得,當然記得。不可忘記。”
“你剛剛絕對忘記了吧?”託魯心裡不禁覺得自己的認真相當愚蠢,同時如此吐槽。
這陣子他們一直不停地趕路,沒有辦法在像樣一點的房間裡好好睡覺,因此嘉依卡高興全天終於可以好好睡覺的心情,他其實也不是不懂。而就在之前那一座城鎮,他們看到了基烈特一行人出現在那兒,因此他們才匆匆地把訂了房的旅店退掉了。
“但是,託魯。”
“怎樣啦?”
“交涉,可能性。託魯所說的事。”
“……啊。”
託魯發出了憨憨的一聲。
這麼說也對。他本身也曾經跟嘉依卡說過——不一定每次都要作戰之後才能奪走。
可能是因為託魯親眼看到了多明妮卡連劍都沒有拔、就成功趕跑了雙頭犬的情況,所以現在他的意識裡似乎就只剩“要怎麼攻克這個強敵呢”。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受手段侷限的人,才配稱為亂破師的話,那麼託魯或許還只是個半吊子而已吧。
“‘你剛剛絕對忘記了吧?’”
嘉依卡得意洋洋地——把託魯剛剛說的話原原本本地還給了他。
“不要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說得特別流利!”
“痛,痛。不可,虐待!”
託魯用拳頭旋轉按壓著她的太陽穴,嘉依卡因此哀鳴。
“就是啊,哥哥。”
——阿卡莉突然插嘴:
“哥哥可以虐待的人、以及可以虐待哥哥的人,就只有我而已啊。”
“你在說什麼啊!”
“哥哥居然拋下自己的妹妹不管,和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肌膚相親……”
阿卡莉面無表情地說道。
雖然她說得似乎很憤慨的樣子——但是這女孩的喜怒哀樂往往不形於色,而就算表現在臉上了,也都只有非常細微的變化而已,因此她的情緒真的相當難以捉摸。
“屈辱至極。身為你妹妹的尊嚴都沒了。我要求你謝罪賠償。”
“我真不懂你所謂的尊嚴是啥?是說,謝罪賠償是指啥?”
“具體而言呢,就是你要對我低聲細語地說:‘小傻瓜,我最重要的人是阿卡莉你啊。’然後跟我緊緊黏在一起嘻嘻哈哈地放閃光、黏答答膩死人地相親相愛……”
她本人或許非常認真,但實際上聽起來卻像是在死板地念著某種檔案一樣,口氣一點兒也不熱情——如此反而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那根本稱不上謝罪、也不是什麼賠償吧。”
託魯半眯著眼一邊瞪著自己名義上的妹妹,一邊說道。
多明妮卡轉過頭來看著他們互相談論的樣子——
“對了,你們……是什麼關係啊?”
多明妮卡如此問道。
“…………”
託魯三人面面相。
“你們看起來也不像是商隊的樣子——基本上,商人也不會走進這座森林的深處。”
經她這麼一說,他們才驚覺他們根本沒有想好矇騙多明妮卡的“設定”,畢竟他們也沒有想到會在那個地方和多明妮卡相遇啊。哦不,其實託魯在來此處的路上,已經有想了好幾個,但他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把自己想好的“偽裝設定”告訴嘉依卡和阿卡莉她們。
(……該怎麼辦?)
當地人因為危險而不敢舉步踏入的森林,他們卻貿然闖入了——光是這一點,就很不尋常了吧。“哎呀,我們只是單純路過”、“我們迷路了,所以……”之類的藉口,應該也行不通吧。
對於前往邊境的人而言,為了護衛自己而隨身攜帶武器裝備,並不是件稀奇的事,因此就算被多明妮卡看到了,應該也是可以矇騙得過去的吧——
“——其實……”
率先向多明妮卡開口的人——是阿卡莉。
她一邊以毫無表情的側臉承受著託魯訝異的視線,一邊以平靜的語氣說道:
“我們是兄妹。”
“……哎,這我看了也知道啊。”
阿卡莉從剛剛就沒有壓低自己的聲音,堂堂正正地喊託魯為“哥哥”的關係,所以也無需再向她說明了吧。
阿卡莉繼續說著——
“我們的事情並不好啟齒……我們其實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妹,但卻談著不為世人所允許的禁忌之愛。”
——那種瘋狂的話語,她居然還能一臉凜然地說出來。
“等等……!”
託魯臉色大變,但阿卡莉依舊故我——仍是毫無表情地呆板念著:
“但是,像這樣子的不倫之愛,我們的家族、親人都無法接受。雖然在我們之間燃起的戀愛火焰,已經沒有人能夠澆熄得了了。我們之間熾熱的愛,已經熊熊地燃燒了起來!”
阿卡莉口若懸河,有如江水連綿不絕地滔滔說著。但臉上還是依然毫無表情。
旁邊的嘉依卡突然聽說了這出“兄妹的禁忌戀愛故事”,不禁瞪圓雙眼,直盯著阿卡莉瞧——但阿卡莉依舊平靜地說道:
“我們左思右想,本來甚至還打算乾脆就冀望來世再白頭到老吧。但最後我們決定,與其自殺,還不如手牽著手一起私奔還比較好。而為了避開親人派來的追兵,我們選擇了硬要穿過這座危險的森林的方法。”
“……哦。”
多明妮卡停下腳步。
不是轉頭越過肩膀看向他們,而是整個身體都轉過來面對他們這兒。
那對雙眸像是想要看穿些什麼似地,眯成細細的一條。
(混蛋傢伙,幹嘛突然說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託魯幾乎只動了動嘴脣,無聲地質問著阿卡莉。
(很有說服力吧?)
阿卡莉如此無聲地回答。
不知為何還帶著一些自滿。
(如果是因為禁忌的戀愛而私奔中的話,那麼強行行經這座危險的森林,也一點兒都不會覺得不自然了。)
(非常不自然好嗎!是說,你怎麼能馬上流暢地說出那種亂七八糟的話啊?)
(其實我平常就有在研擬這些戀愛言情小說的草稿唷。)
(什麼時候!)
託魯根本不曉得阿卡莉居然有這種興趣。
(長達三十本的構想,幾乎都已經擬定好了。)
(好長啊。喂!不對——你這樣子她反而馬上會覺得我們很可疑吧!)
他們目前的狀況,本就難以發動奇襲了……如今阿卡莉這樣說,更會讓對方生出警戒心,那麼他們的情況只會變得更加不利吧。託魯不禁一陣慌張,腦海中隨之浮現出“哦不,這傢伙其實有妄想癖啦”等等一些也許可以勉強掩飾得過去的臺詞。
“——這樣子啊。原來是這樣子的啊。”
——多明妮卡一臉感慨萬千,大力地點著頭表示。
“……咦?”
託魯不禁圓睜著眼,全身僵硬。
而多明妮卡則重覆點了好幾次的頭,說道:
“那你們應該過得很辛苦吧……”
感觸良多的口氣。
“呃不,那個……”
“你們安心吧。我不是那種迂腐之人,不會反對你們的戀愛喔。”
和託魯的預想恰恰相反——多明妮卡似乎馬上相信了阿卡莉的胡言亂語。
她不僅沒有質疑他們,甚至還想鼓勵他們似地,以強而有力的語氣鼓勵:
“你們不用客氣,就暫時待在這兒等追兵過去吧。”
“……好……好的。非常感謝您。”
託魯低下頭來回答。
雖然不是很喜歡阿卡莉的設定,但事到如今,也只有順著阿卡莉的妄想設定走了。
不過——
“可是,這樣子的話……”
多明妮卡把視線轉向嘉依卡的方向。而後者現在還在狀況外,一臉茫然的樣子。
“那位少女是?”
“啊——……那個……”
託魯一邊曖昧地笑著,一邊用手肘小小地撞了一下阿卡莉。
(嘉依卡的事情你要怎麼說明啊?)
沒錯。問題在於嘉依卡。
拋棄故鄉、拋棄家人、拋棄知己,唯有兄妹兩人的愛的私奔——不管怎樣,如果要徹底堅持這個設定的話,那麼嘉依卡的存在就會顯得多餘或不自然了。現在也沒辦法說“其實這傢伙也是我妹妹”之類的來唬弄她了吧。
(喝嗯。真傷腦筋吶。)
阿卡莉皺起整張臉來。
(我的故事裡基本上只有哥哥和妹妹嘻嘻哈哈放閃光的場面耶。所以沒有可以讓其他戲人物加入的餘地哦。)
(那絕對是個大爛作吧。)
託魯只動了動嘴脣,無聲地如此斷言之後……他轉頭望向多明妮卡,說道:
“還請您諒察。她也是……被趕出家鄉的人。”
總之與其突然說個大謊來補破洞,倒不如說點真實發生的事情,還比較沒有破綻吧。
至於最要緊的部分就含糊帶過就行了。
“因為有緣,所以才一起行動的。”
“……原來如此。”
多明妮卡看了看嘉依卡——然後看了看她極為寶貝地背在身後的棺材,點了點頭:
“每個人各有各的情況吶……有的事情,在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之前,也很難開口對毫無關係的其他人說吧。”
“承蒙您的理解,不勝感激。”
託魯低頭答謝。
哎,就算她不知道細節,但光看嘉依卡那“揹著棺材行走的少女”之姿,應該也知道嘉依卡的背景情況並不普通吧。多明妮卡似乎自己把嘉依卡的情形想像得很複雜——她似乎認為嘉依卡背後有著憚己i輿論、錯綜複雜的內情。不知是幸或不幸,或許她剛剛聽完了阿卡莉的妄想小說設定之後,想像力也就更容易天馬行空了吧。
不管怎樣……照這個樣子看來,他們暫時得繼續扮演“因禁忌之戀而私奔中的落難兄妹,附加另外一位天涯淪落人”的樣子吶。
(——哥哥。)
阿卡莉不知為何有些揚揚得意的樣子,對著託魯低語。
(幹嘛?)
(這就是所謂的“生米煮成熟飯”了吶!)
(吵死了!)
雖然為了壓低聲音而無法怒吼出聲,但託魯其實非常不滿。
朝著拉提遜市前進的之中,基烈特隊的六名成員都聚在了一起。
原則上,這個部隊是由騎士“亞伯力克,基烈特”擔任隊長、並負責指揮調動。至於現場的行動,機構則全權委託給他判斷處理。換言之,只要亞伯力克遵從機構本部派發下來的大略指示,那麼不管他自己決定要怎麼行動都沒有關係。至於其他的隊員們,則只要作為他的手腳,聽從他的命令即可。
但亞伯力克本身並不喜歡獨裁地使喚部隊。
當然,如果有必要的話,有時候他也是會強硬地命令隊員們——但基本上如果行動方針、周圍狀況等等一旦有什麼變動時,召集全體隊員一起商議,才是他的作風。他自認自己還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小毛頭、經驗也尚不足,因此他想要從來自不同背景的隊員們身上,廣泛地吸收更多的意見。
當初也有人對他的作法提出否定的評論,認為他這樣做“欠缺統率能力”——薇薇就是帶頭這樣說的人——但如今,全體隊員們都接受了他的這種作法。
“……那麼……”
副官尼古拉一邊將視線落在置放於圓桌上的檔案,一邊說道。
順道一提,他前陣子和亂破師青年作戰時所受的傷,目前還未治好。而他那原本就很粗札的手臂,因為那一層一層裹得厚厚的白色繃帶,讓它如今看起來更像一根粗粗的圓木頭了。
“是怎樣子的心境變化呢?”
圓桌的周圍,從亞伯力克開始,順時鐘落坐的順序是:薇薇、芷依塔、尼古拉、李奧納多。只有馬特烏斯是坐在駕駛座上,駕駛著。雖然如此,但他們還是可以清楚聽見彼此的聲音。
“感覺好像有太多不太確實的事情吶。”
亞伯力克說道:
“我們的目的是取回阿圖爾,賈茲的遺物、抓住嘉依卡,賈茲、同時把她正在收集的的遺體收回——但是……”
亞伯力克指了指放在桌上、來自機構的資料。
“關於嘉依卡·賈茲的資料實在是太少了。”
雖然這些資料,遠比亞伯力克一行人接受任務之前所看到的資料還要厚得多了……但那些
幾乎都是冒充成嘉依卡,賈茲的冒牌貨逮捕紀錄。而關於本人的情報,則和之前的狀況還是差
不了多少。
“話說回來。為何會有這麼多冒牌貨跑出來啊?”
“那是因為……”
話才說到一半……
“啊啊。是因為那個吧。”
尼古拉一臉認同地點了點頭附和。
冒充成嘉依卡·賈茲,高唱帝國復興、四處收集資金的詐騙行為,的確是其中的原因之一。這種事情,本身並沒有什麼好不可思議的。但那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實際上,在亞伯力克一行人開始追捕那位嘉依卡,賈茲之前,早就已經抓到了兩名冒充成“的女兒”的傢伙。
但單純為了賺錢的話,應該還有其他更值得冒充的名字才對。
嘉依卡,賈茲這個名字,相對於可得到的報酬而言,危險性大得並不划算啊。
“哎,說不定情報太少,也是其中原因之一呢。”
說這話的,是位頭髮華麗地卷著波浪卷的少女——薇薇。
她的外貌常常讓人誤以為是某處的貴族大小姐,但她的職業卻與外貌相當兩極——她是名暗殺者。在加入基烈特隊之前,究竟是過著怎樣的人生,她自己本人似乎並不想多談……
“——我,嘉依卡·賈茲……”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某處取出了銀色假髮,並突然戴上了那頂假髮。
然後——她像是在祈求著什麼似地,雙手合十說道:
“我繼承了我父親大人的遺志,要為復興賈茲帝國而努力。叔叔們,請借我錢吧。”
“哇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
伸出手指指著她大笑的,是尼古拉和芷依塔兩人。對此,李奧納多和亞伯力克則是靜靜地苦笑著。
“像這樣子之類的吶。”
薇薇取下了銀色假髮,像個淘氣的孩子一樣,吐了吐舌頭說道:
“因為她本來就是個是否真實存在也沒人曉得的人物嘛,要裝得像其實也很簡單吧。要詐騙也很容易吶……畢竟只有銀髮、少女這幾個關鍵嘛。”
演技、變裝等等,是暗殺者的必要技能。這位少女如果有那個意願的話,恐怕真的可以化身成為嘉依卡,賈茲去行騙呢。
“話是這樣說沒錯啦,不過……”
亞伯力克說道:
“但另一方面……包括我們正在追蹤的那名嘉依卡·賈茲在內,似乎也有幾個怎麼看都不像是在詐騙的人呢。”
“那應該只是帝國餘黨所捏造出來的‘首領’吧?”
尼古來一邊用指尖擦去剛剛因大笑而流出的眼淚,一邊說道。
“的確也有這一種嘉依卡·賈茲沒錯,可是……”
亞伯力克伸手探向桌上的檔案。
放在最上面的是,目前已確認過的“嘉依卡·賈茲”一覽表。
那數量——真的很多。而其中有七成已經被逮捕起來了。她們幾乎跟剛剛所談論的一樣,除了以詐騙為目的之外,便再無其他了……不過問題是,有三名“嘉依卡·賈茲”並非如此。
那三人,全都在被逮捕之後自殺了。
像馬特烏斯一樣,以支配棄獸的精神為長項的魔法師並不在少數……只要使用魔法,就可以從活生生的人類口中,強行掏出想知道的情報。恐怕那三名“嘉依卡·賈茲”就是因為害怕會洩露情報,所以她們才自己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吧。
換言之,她們肯定有賭上性命也必須要保住的祕密。
而亞伯力克一行人認為,那祕密應該就是——跟帝國軍餘黨有關的情報。
目前基烈特隊之所以特地四處追捕著“嘉依卡,賈茲”,就是為了防患於未然——阻止帝國餘黨發起叛亂、暴動、無差別殺人等等造成社會動盪不安的行為。雖說是“餘黨”,但賈茲帝國畢竟原是北方的大國——若這些餘黨全體集合起來,人數應該很快就會多到足以攻克一個小國的數量了吧。
因此,準備好“首領”、以“遺體”賦予其權威,確實是個最為恰當的作法。而這一點,亞伯力克一行人也相當能夠理解。
只是——
“馬特烏斯。”
“——是?”
坐在駕駛座上的馬特烏斯突然被叫到,受驚了似地,動了一下身體。
“你追蹤她好一陣子了——在那期間,那名嘉依卡,賈茲有跟貌似帝國餘黨的傢伙接觸過嗎?”
“哦不,並沒有吶。”
馬特烏斯一邊用手掌摸了摸自己的禿頭,一邊說道。
他身為一名斥候——亞伯力克一行人在戴爾索蘭特市碰上的嘉依卡,賈茲,原本是由他一路跟蹤著的。但其實他也只跟蹤了僅僅三天左右而已。話雖如此,但在基烈特隊之中,他算是盯著那名少女的動向最久的人。
“我盯著的時候,她一直都是單獨行動。”
“所以才特地僱用了亂破師啊。”
尼古拉沉吟。
經他們調查,那名嘉依卡,賈茲透過戴爾索蘭特市的職業派遣公會,僱用了託魯和阿卡莉兄妹倆,然後襲擊了領主阿巴爾特伯爵的宅邸。跟尼古拉對打的那名青年,恐怕就是託魯本人吧?
不過……如果她是帝國軍餘黨扶植的“首領”的話,這種待遇會不會太過於粗糙了,根本就是放任她隨便跑來跑去啊,這樣根本毫無扶植“首領”的意義了吧。正常應該要有護衛啊、監視啊,任何形式也好,總該派個人在她身邊吧。
“也就是說,她沒有——值得信賴的同伴?原本一直沒有同伴?”
“這麼說的話……”
亞伯力克用指尖一邊彈著檔案,一邊說道:
“她究竟是何方神聖呢?真的是貨真價實的嘉依卡·賈茲嗎?還是……”
“既非詐騙、亦非帝國軍餘黨,而是第三方的——嘉依卡,賈茲?”
芷依塔歪著頭喃喃說道。
“與其煩惱她是否為本人,還不如想想她的目的比較要緊吧。”
李奧納多說道。
“哎……也有可能她真的是本尊,而且單純只是,想要弔唁父親h而已吶。”
“當然,的確是有那個可能性沒錯,但是……”
亞伯力克一邊在腦海裡回想當時在戴爾索蘭特市所看到的少女身影,一邊說道。
給人一種充滿夢幻感的少女。
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正在謀畫著什麼大事的少女。當然,也很有可能那全是她的演技所致也說不定——
“千萬別忘了,她可能還有其他目的也說不定。抑或許她本身被某人利用,而她自己沒
有察覺到自己被利用了——也是有這種可能性的。若是如此,那麼絕不可輕饒那些利用她的傢伙們。居然利用那麼楚楚可愛的少女……”
“…………”
“就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嗯?怎麼了嗎?大家?”
除了正在駕駛機動車的馬特烏斯之外,圍在圓桌的所有人全部把視線一同集中在他的身上,而亞伯力克此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到這個狀況。哦不——畢竟現在是他在發言,而且他又是隊長,所以隊員們傾注注意力在他身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
該怎麼說呢——他們的視線跟平常比起來,感覺溫度有些微妙的不同。
“呃,該怎麼說呢……”
尼古拉一邊搔著臉頰,一邊說道:
“感覺跟以前抓‘嘉依卡·賈茲’不太一樣,您對這次的,似乎莫名地——執著?”
“執著?有——有嗎?”
亞伯力克歪頭思考。
的確,那名嘉依卡,賈茲感覺起來有某些地方跟其他冒牌貨不太一樣。
那麼——
“薇薇?”
他的部下不知為何從懷中取出了針,恨恨地開始用針刺著她剛陽戴在頭上的銀色假髮。亞伯力克見狀,不禁困惑地發問:
“怎麼了嗎?”
“沒什麼。”
薇薇嘟著臉把假髮丟了出去。雖然她應該不是刻意瞄準的,但那假髮剛好掉在了馬特烏斯的禿頭上——而刺在假髮裡的針,讓他短短地發出了“好痛!”的慘叫聲。
“哦不,所以說啊,基烈特大人……”
“薇薇只是單純在嫉——”
尼古拉和芷依塔紛紛開口——下一瞬間……
“——閉嘴!”
薇薇不知何時站起了身、移動了她的身影——少女暗殺者站在他們的背後,作勢要把針插入他們兩人的天靈蓋,同時如此說道。
“我知道了。我閉嘴。”
“好的。我閉嘴。”
尼古拉和芷依塔像宣誓般地,舉起一隻手如此答道。
“……這是怎麼回事,我真是不懂啊……”
“沒關係、沒關係。這樣才是基烈特大人您嘛。”
對著一臉困惑的亞伯力克,李奧納多一邊笑,一邊如此說道。
兵法之基本,始於地利——在亞裘拉村時,他學到了這一點。
而在越艱難的情況之下,人類就越容易忘記最基本的東西。但是,只要稍微抽身、試著縱覽全體的話,就可以在充滿意外的地方開啟解決之路——他也學到了這一點。
託魯謹遵這些教誨,於是決定先到處走走、看看這幢宅邸的內部。
基本的建築構造,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對外閉鎖、向內洞開,這樣的建築樣式常見於很多貴族的宅邸——而多明妮卡·斯考達的宅邸也是一樣,四角形的建築物本身自成一道外牆,把中庭與外界隔了開來。
“……真是個十分簡樸的宅邸吶。”
託魯喃喃說著自己對這屋子的戚想。
因為在正式成為領主之前,她原本是個軍人的關係吧,所以自身周圍全都弄得很質樸。雖然她這種想法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真的是裝飾品什麼的通通都沒有。軍人的話,還會穿戴鏜甲和武器等物,但也沒見到有那些東西。
而且,這宅邸似乎也沒有在打掃的樣子。
到處都積滿了灰塵,託魯一走過去,就會馬上留下足跡。至於這裡的氣氛,則近似於廢棄的房屋……感受不到有人類生活在此的感覺。
“……不過,這情況還真是奇妙吶。”
託魯一面在走廊上走著,一面夾雜著嘆息地喃喃自語。
如嘉依卡說的——如果事態演變成要強行奪走“遺體”的話,他們勢必得跟那個龍騎士“多明妮卡,斯考達”槓上。然而,如果要說是不是能夠單憑他們兩名亂破師、一名魔法師,就能夠和龍騎士戰鬥呢,老實說他非常擔心。
“沒想到居然會有要跟龍騎士戰鬥的一天吶……”
龍騎士基本上和其他騎士和戰士,是不同種類的存在。
就連想法也都比較接近於亞人士兵。
嘴巴比較惡毒點的人,會稱龍騎士為“出賣靈魂和尊嚴給棄獸的傢伙”或是“怪物的一部分”。批評他們已經不是人類的人。也不在少數。
龍騎士把身體的一部分和裝鍔龍互相交換、移植,而成為了“龍的一部分”。
換言之,身為棄獸的裝鎧龍把騎士當作“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因此魔法效果才能夠跟裝鏜龍一樣,延展至騎士的身上。
“裝鏜龍……嗎……”
在這菲爾畢斯特大陸上,已確認有好幾種可稱為“龍”的生物。但那些都不是所謂的棄獸。
而是飛龍和小龍之類的。這些生物並不會使用魔法,智慧也沒有特別高。“說到底也就只是些
大型的蜥蜴罷了”——也有不少人這麼評語。亞裘拉村附近有小龍的群棲地,因此託魯算是還
滿熟識這種生物。
相對於這些“龍”……裝鎧龍是棄獸。
能夠使用魔法、智慧也高,而證據就是——它們正如其名,身上都穿有一層皚甲。
正確來說,是它們可以使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硬化、變形,大大地提高自己的防禦力。簡而言之,裝鎧龍的魔法是“變化身體”的魔法。
這不僅代表他們不會受傷。
據說只要使用變化身體得魔法,那麼它們就算身受重傷,也能夠馬上覆原。
而龍騎上身為它們的一部分——也跟它們一樣。
不管裝鏜龍的魔法離得再遠,只要透過“契約”,就能夠施展到龍騎士的身上。因此,龍騎士既無法解除武裝,也不會“半死不活”。因為只要他們想要的話,都能夠隨時使出龍的魔法,在瞬間穿戴好鎧甲,或者甚至可以衍生造出劍、矛出來。而且,只要沒破壞到他們頭部或心臟等致命的要害,他們可以隨時復原自己的身體。
僅僅如此,龍騎士就已經非常具威脅性了。
但實際上,除此之外,龍本身的攻擊力也不容小觀。
據說連牛和馬等動物都能夠輕易地抱起來飛行,裝鏜龍的那副巨大身軀,想當然耳,具備了人類無法與之比擬的強大力量。揍、踢、擺尾、拍翅等等,光靠這些單純的攻擊,裝鏜龍就可以一擊摧毀房舍、或穿洞在城牆上面。
因此,就算它們不把魔法應用在攻擊上,但那並不代表它們“攻擊力很弱”。
“如果有什麼弱點就好了吶……”
老實說,關於裝鏜龍的生態,幾乎沒有人知道。
它們的數量原本就很稀少了——再加上龍騎士在各國被視為軍事機密,因此就漸漸沒有了關於它們的情報。從戰場上回鄉的亂破師前輩,雖然有說給託魯聽過,但託魯也就耳聞過而已,未曾見過真正的裝鏜龍本尊。
據說裝鏜龍本身神出鬼沒——即使是和龍騎士相同陣營的士兵們也是一回神才發現龍居然就在附近;但它究竟是如何接近的,卻沒有人知道——以它巨大身軀居然能夠行動得這麼隱密,聽說很多人對此深感恐懼。
“如果很大隻的話,那就在屋裡戰鬥比較好吧——把屋子整個弄塌、將她活埋的話,就一了百了吶。”
如果事態演變成要對戰的話——就把多明妮卡,斯考達誘進屋中,至少可以避免裝鏜龍的介入吧。
託魯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開啟門屝,走出到中庭——
“…………!”
那兒站立著一位少女。
簡直就像是開在沙漠中的一朵鮮花一樣——十分突兀。
中庭裡空設著小小的花壇,但花壇裡面並沒有種花,反而只長滿了雜草。像是在彌補那任其荒廢的花壇似地,那位少女清雅秀麗、楚楚可憐地佇立在那兒。
“是誰……?”
託魯的聲音裡有一絲緊張。
因為他完全感覺不到那少女身上的氣息。
(難道是奇伊那傢伙的同夥?)
就算他像這樣子直直地眺望著她,也絲毫感覺不到她的氣息。
她的年齡看起來似乎還未滿十五歲,應該跟嘉依卡同年吧?或者應該比嘉依卡小個一兩歲左右吧?
她身穿胭脂色的的洋裝,長髮則用紅色的髮飾綁著。她的容貌可愛動人,但感覺不會太過花俏。就像是個清新純潔的夢幻美少女。
“……那個……”
託魯出聲。
但少女毫無反應。
她究竟是……何方神聖呢?在這座宅邸裡,除了多明妮卡之外,他就戚覺不出其他的氣息了。現在也一樣沒有感覺到其他的氣息。雖說也不是沒有消除氣息、偷偷潛入的技法——但像這樣子明明就站在自己的眼前,託魯卻絲毫感覺不到任何的氣息,這也實在是太奇怪了。
“這是——”
託魯一面朝著她走過去,一面仔細地端詳著她的樣子。
那名少女完全沒有注意到託魯的存在。
只是呆呆地朝著半空中投射著自己的視線。
那簡直就像是——
“……哼嗯。”
託魯彎下身體,用手指拈起滾躺在中庭裡的砂石,然後用指尖把砂石對著少女彈飛了出去。
砂石直直朝著少女而去——
“果然如此吶。”
——砂石穿透了少女。
少女是個幻影。海市蜃樓……哦不,應該是幻燈機之類的吧。
託魯也曾經聽說過,有一種裝置可以把沒有實體的幻影,弄得像是真的有人或真的有東西杵在那兒。雖然會以為是魔法,但實際上似乎只是單純的機械所造成的效果而已。但說到底,幻影還是幻影,一旦有一點點氣溫變化、溼度變化,或是光影變化,馬上就會變得模糊不清,因而很容易被人發覺是幻影,所以似乎是一種很容易受到影響的裝置呢。
“是用來代替誰的肖像畫嗎?”
託魯蹙眉喃喃說道。
這虛像刻劃得也太過鮮明、精密程度高得簡直似乎能夠用手碰觸得到似的。託魯一時興起,不禁向那虛像伸出了手——
“——不準碰。”
一道平靜的聲音如此告誡。
“…………”
託魯回過頭望向背後。
當然,他剛剛早已察覺到有人逐漸接近的氣息,但是……
“啊……不是……我……”
託魯裝作十分慌張不安的樣子。
中庭的彼端——多明妮卡正站在那兒。
“……抱歉。”
像是在為自己一瞬之前所丟出的話語道歉似地,多明妮卡搖了搖頭說,,
“那原本就不是做來給人家想碰就可以碰的。”
“……哦不。我才該向您道歉。”
託魯一本正經地低下了頭。
“因為實在是太漂亮了,所以我……”
“……漂亮……嗎?”
像是在回想些什麼似地,多明妮卡垂下了眼低喃。
過了一會兒——她把視線調回到託魯身上,臉上浮起微笑:
“謝謝。”
“……這位是?您的親人?還是……?”
託魯一邊問,一邊在心裡描繪好了他大概的想像。
被製成幻像的少女……有幾處看起來跟多明妮卡相似的部分。本來他以為這是多明妮卡小時候的樣子,但雖然她們身上有好幾個共通點,但整體的氛圍卻有些不太一樣。多明妮卡的身上,並沒有像這位少女一樣,有那種搖曳在風中的花草般的夢幻感覺。多明妮卡看上去反而比較像是深根聳立於大地的樹木一樣,內心極為強韌的感覺。
“……露婕,斯考達。我妹妹。”
多明妮卡——不知為何躊躇了一剎那,間隔了一陣子之後才回答他。
“原來如此。”
託魯一邊點頭,一邊重新眺望審視著那個露婕的幻影。
託魯感覺露婕的那個容貌有幾處跟嘉依卡頗為相似。但若問他具體上是哪幾個地方,他其實也答不上來。或許多明妮卡對託魯一行人如此百般好意,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也說不定。
“…………”
“…………”
託魯和多明妮卡之間橫互著沉默良久。
兩人一直凝視著露婕的幻影……
“你不問嗎?”
多明妮卡似乎忽然厭倦了這段寂靜似地,開口向託魯問道。
正如前違所說,這幢宅邸裡沒有其他任何人。多明妮卡自己都這麼說了,而託魯也從氣息方面證實了她的話。也就是說……多明妮卡現在並沒有和這位妹妹一起生活。
而且還特地把妹妹的幻影擺設在中庭裡。
她的用意——從這些地方可以推測得出來的可能性並不多。更別說當別人要碰觸那個幻影時,她那無法自己的排斥感……那代表著她心裡某種深刻沉重的執著。
就像是對那些再也無法得到手的事物一樣的執著。
也就是說……
“她已經去世了?”
“…………是啊。”
多明妮卡臉上浮現出充滿自嘲的表情,說道。
她被託魯如此問了之後,反倒像是放下心來了似地,嘆了口氣繼續道:
“就在我上戰場作戰的期間吶……”
“…………”
就像之前託魯跟嘉依卡遊說了哈絲敏的故事一樣。
或許多明妮卡希望有人——和自己毫無利害關係的陌生人,也能聽聽她說關於自己妹妹的故事吧。她不僅救了託魯一行人,甚至還特地招待她們到自己的宅邸,或許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也說不定。或者,她是因為聽了阿卡莉捏造的“設定”之後:心裡面的罪惡感使她想要這麼做;
又或者,就像是在跟別人交換祕密一樣,她也想把自己的祕密說出來,以取得自己內心的平衡也說不定呢。
“我最重要的妹妹。但是她卻已經死了。我沒能守護得了她。”
“請節哀順變。”
託魯直截了當地如此說道。
託魯心裡很明白:片面無謂的安慰之詞,反而往往會踐踏了生者的心意。就算費盡脣舌、說盡千言萬語,也已經喚不回死者了。那麼,不如沉默以對,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弔唁死者的方法呢。
“當初會選擇成為龍騎士,就是為了想要讓妹妹過著更安全、更富裕的生活。我的雙親部很早逝,所以我們姊妹兩人互相肩並著屑,一起熬了過來……”
多明妮卡臉上浮現出自嘲的笑。
“真是愚蠢吶。明明應該是為了妹妹才成為龍騎士的。結果回過種來才發現,就是因為成了龍騎士,才沒能守在妹妹的身邊保護她。”
龍騎士是戰場上強大的戰力。
尤其是他們那出類拔萃的防禦力,相當適合在戰場上打頭陣。
光只要有一名龍騎士脫隊,就會讓整個部隊、整個軍團的損耗率大幅改變。恐怕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龍騎士在戰場上就算想脫隊也沒辦法脫隊。當初應該有很多人是因為她而存活下來的吧。就算她再怎麼想見妹妹一面,也不能就因為這個理由,而向友軍士兵說“去死”吧。
(現在等同於隱退的生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之後,現在她對領主的權勢、龍騎士的名聲等等,全都毫無興趣了吧。
“原本……斯考達家是個沒落的騎士世家。”
多明妮卡訥納地繼續說道:
“父親大人上了戰場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母親大人也因病去世了……我們所有的領地也很小,也沒有僱用別人的餘裕。說斯考達家隨時會消失也不奇怪。村民們一看只剩下我們姊妹兩人,也開始瞧不起我們斯考達家。徵稅也遲遲不交……生活一度變得非常困苦……”
雖然說稅收減少了,但領主畢竟有所謂領主該過的生活。
不能和村裡的庶民過著一樣的生活,不然會導致村民們愈發喪失對斯考達家的敬畏。受人敬畏,才是真正所謂的領主。
然而……就在多明妮卡去了戰地之後,斯考達家就只剩下一名尚未成年的少女了。在村民之中,似乎有不少傢伙認為這樣子的斯考達家“很好對付”。
於是他們湧入了斯考達家——要求她妹妹應該為了村民們,把家中所有財產全都交出來。
她們勉勉強強維持著領主世家的門面,但村民們卻似乎因此認為她們“奢侈”。村民們指責她們在領地內的村人們因貧困而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斯考達家卻什麼辦法都不想、什麼事情都沒做,就只是日夜過著鋪張奢侈的生活。
露婕……迫於無奈,只好把家裡的財產傢俱幾乎全都提供給了村民們。
不過斯考達家代代相傳的幾樣物品,譬如祖先傳下來的劍和鏜甲、國王御賜的美術珍品等等,露婕則堅持拒絕不肯交出去。因為那些是象徵斯考達家的騎士門第的最後一道門面。母為了守護斯考達家而死、姊姊把斯卡達家囑託與她,所以她自己也必須好好守護這個家族的名譽才行——當時露婕肯定是這樣子想的吧。
然而,村民們卻不能體察諒解她的這個想法。
據說有好幾個不講理、發怒發狂的村民毆打了她——而被推倒的露婕,因為傷到了要害,所以就這樣子情況惡化而死了。
“或許你已經在拉提遜市聽到過了也說不定……”
多明妮卡表情扭曲,自嘲地說道:
“知曉了事實之後,我……把對我妹妹出手的村民們全部殺死了。”
(……原來如此。所以才有“嗜殺村民”的傳言啊。)
託魯在心中如此暗自想道。
多明妮卡的行為,雖然可以視為領主自己對那些擅自向領主家人動手的傢伙們所下的制裁……不過雖然說是領主,但如果沒有公開審判,就直接獨斷專行地殺人的話,果然還是會被認為是失心瘋了吧。更何況多明妮卡是個龍騎士。那些對露婕動手的問題村民們,應該沒有任何足以抵擋龍騎士的方法吧。
“我本身早就做好接受懲罰的覺悟了……但諷刺的是,我在那場大戰末期,立了好幾個大功勞,所以……國王也沒有多加責難,也得到這個城鎮作為新的領地,於是就搬到這兒住了。”
“……原來如此。”
多明妮卡對統治領土幾乎不抱任何興趣,恐怕就是基於這個緣故吧。被迫要盡統治者的義務,結果卻因此連自己妹妹的性命也丟了,如此也難怪她會想要拋下一切,讓領地“隨便怎麼做都行”。
“……唉,抱歉。”
遊說完故事始末的多明妮卡,無力地搖了搖頭:
“淨說些跟你無關的事情。你就當作過夜費用聽聽吧。還請你見諒啊。”
“不不,您不用介意。”
託魯回答。
不過——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為何我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託魯在腦袋的小小角落裡忽然如此想道。
多明妮卡應該沒有說謊吧。她就算在這兒對託魯他們說謊,她也拿不到什麼好處啊。
不過……
(是因為時間已經過了很久的關係嗎?)
多明妮卡遊說妹妹的故事時的口吻,似乎有種淡定——簡直就像是照本宣科、呆板地念著故事書一樣的感覺。當事者親臨悲劇的現場、因憤怒而失控殺死所有動手的村人——如此激烈的喜怒哀樂、沸騰喧噪的情緒,他剛剛卻完全沒有感覺到。
據說治療“絕望”這個病症最有效的妙藥,即是時間。
那麼,應該是她在經過了好幾年的歲月之後,終於走出了自己妹妹逝世的陰影了吧?
還是說……
(因為她是龍騎士的關係嗎?)
龍的魔法,連心裡的痛楚也能夠治癒得了嗎?
還是因為成為了龍的一部分,而喪失了人類的感情了呢?
“對了……”
託魯一面裝成偶然注意到的樣子,一面問道:
“斯考達大人是名龍騎士,是嗎?”
“是啊。怎麼了嗎?”
多明妮卡歪著頭回問。
託魯一邊環視中庭,一邊問出心中最為在意的事情。
“我沒有看到裝鎧龍的身影呢,請問是在哪裡呢?”
正如之前所說的,龍騎士是“龍的一部分”。
“龍騎士的誓盟”——和裝鏜龍之間的“契約”,一旦締結了之後,除非有其中一方死去,否則契約是解除不了的。不管雙方離得再遠“契約”都是有效的緣故,因此他們似乎也不需要一天到晚都待在一起的樣子……儘管如此,聽說他們大致上都是一起行動的。
然而,這幢宅邸裡,似乎並沒有龍的樣子。
當然——龍應該還沒有死吧。畢竟託魯他們確實看過了多明妮卡利用龍變化身體的魔法“換裝”的過程。
“啊啊……這件事啊……”
多明妮卡一臉曖昧地點了點頭。
有一瞬間,她露出了沉思般的表情。之後隨即——
“因為某些……緣故,它目前不在這兒。”
她如此說道。
看來她似乎並不打算仔細說明那個“緣故”的具體內容吶。
“哎,不過這樣也比較好吧。”
“您的意思是……?”
“因為對普通的人類而言,龍是——棄獸的一種嘛。附近有龍在晃來晃去的話,你們也沒辦法安然入睡吧。在戰場上時,就連士兵們也都儘可能離我遠一點地紮營休息呢。”
“但據說裝鎧龍別具一格……?”
雖然總稱為“棄獸”,但裝鏜龍和大海魔比起其他的棄獸,智慧要高出非常非常多。因此人類似乎無法用魔法完全支配它們的精神。反過來說,正因為它們是具有智慧的怪物,所以才能夠和人類建立非單方面支配或從屬的關係,而是互助的關係——即“締結契約”。
“一樣。”
多明妮卡攘頭說道:
“異形就是異形。無論龍心裡再如何作何感想也都還是異形。因此人類才——啊啊,沒事。”
多明妮卡話才說到一半……她似乎還想講些什麼,但是卻停下不講了。她搖了搖頭,隱晦不明地結束了話題。
“總之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喔。”
託魯曖昧地答道。
就算對方說可以不用放在心上,但他們可不得不在意啊。
萬一他們逼不得已要從多明妮卡的手上奪走“遺體”而與她對戰時,如果他們不知道裝《龍身在何處的話,那他們不就不能發動奇襲了嘛。
話說回來……在考慮這些之前,得先確認多明妮卡是否真的擁有“遺體”。
“對了,斯考達大人。”
“什麼事?”
“剛剛您說您在戰爭中立了大功勞……”
“……是啊。拚死作戰之後所得來的結果吶。”
“具體而言,是什麼樣子的功勞呢?”
“我也參與了賈茲帝國首都攻防戰。”
多明妮卡爽快地回答。
但她絕不是在自誇炫耀,反倒像是在違說一件可恥的事情一樣,表情相當的厭倦。果然旦因為妹妹的事件的關係嗎?——她似乎無法對自己的武功功勳戚到引以為榮的樣子。
“這個領地,也是因為這個功勳而獲陛下賞賜的。但老實說,露婕已然不在的現在,即植擁有這塊領土,也只是帶給我困擾而已……吶。”
“也就是說,您對世俗的權勢、名聲、財寶都已經沒有興趣了?”
“……是啊。我的心中已經無法產生任何興趣了。”
多明妮卡爽快地肯定答道。
(…………若是這樣的話……)
她有可能已經撒手把“遺體”轉送給別人了。
或者她還沒撒手交給別人的話——也許他們可以用交涉的方法,請她把“遺體”讓出來。
“怎麼會問我這些呢?”
多明妮卡臉上浮現出訝異的表情,開口向託魯詢問。
看來他問得太過深入了。
“呃沒有啦……只是覺得領主大人……貴為一介貴族,卻太過於……這麼的……”
“卻生活得這麼樸實寒酸……嗎?”
多明妮卡臉上浮起些微苦笑。
“是的。說實話,我的確是想這麼問。所以……您為何要過這種生活呢?”
“坦白說,我已經沒有任何想要的東西了。”
多明妮卡以淡淡的口氣說道。
“但儘管如此,如果你不管怎樣也好,都硬要我說出我的願望的話——”
講到這兒,她突然噤聲不發一語。
像是在追憶著什麼似地——多明妮卡以飄渺的眼神望著上空。
“如果硬要您說的話?”
託魯催促。
雖然她似乎有那麼一剎那,猶豫著是否該回答他。不過……
“雖然我覺得這是個不合時宜的願望……”
多明妮卡將視線調回來,看著託魯說道:
“我想再次站到戰場上去。”
“…………”
在漫長的戰國時代結束之後,緊接著而來的承平時代。
雖然託魯原本一直以為,厭倦承平時代的人,只有像自己一樣的極少數人類而已——哦不,不是極少數,實際上應該只是“非多數派”吧。但儘管如此,他也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遇見跟自己一樣期盼著戰亂期再次到來的人。
而且那個人居然還是消滅了賈茲帝國皇帝的其中一人。
就連嘉依卡本身,都並未期盼著戰亂了——
“對了。關於用餐啊……”
多明妮卡倏地切換表情,然後說道。
“啊……是。”
“老實說,我這兒的食材都沒有什麼像樣的東西吶。有時候我會去狩獵,所以有一些鹿和山豬的燻肉……大概就只有這些了吧。”
“您不用介意,我們會自行處理。勞您費心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託魯說完,對著她低下了頭。其實,包括裡的保久食品在內,他們其實還囤積著可以接連吃個一週左右的食料和食材。
“這樣啊。那你們可以隨意使用這屋子裡的廚房,沒關係。”
“……是!”
託魯頷首。
然而——
(這是怎樣?總覺得好像——有點怪怪的。)
如果問他究竟是哪裡怪,他果然還是無法以雷語表達出來啊。
有好幾個部分充滿著無以名狀的不對勁感覺,隱隱約約地殘留在託魯的腦海之中。
分配給他們的房間在二樓最深處。
“不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這棟屋子。”
和多明妮卡在中庭說完話之後——託魯重新繞了屋內一圈。
雖然規模有些偏小,但建築物的構造本身並沒有太特別之處。這房子的構造其實在貴族宅邸中算是很常見到。託魯和阿卡莉身為亂破師,因為有時要承接一些暗殺的任務,因此他們對這種房屋構造也略知一二。
然而——有一個奇妙的地方。
這房子似乎沒有經年使用的樣子。只看牆壁和柱子的話,簡直就跟新蓋的房子一樣完全嶄新——毫無任何受損傷痕——但地板卻遍佈著堆積如山的灰塵。看來這屋子在蓋好之後,就一
直無人人住,被放置不用至今的樣子。
該不會——多明妮卡除了自己的房間之外,完全都不踏入其他的房間吧。
事到如今已對名聲、財產都毫無興趣的多明妮卡——正因已無所求,所以她只要有個能夠遮風避雨、讓她安然入睡的地方,其他不管什麼事情都無所謂——她就算這麼想,也一點兒都不奇怪。
但話雖如此——
“……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吶……”
託魯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開啟分配給他們的客房的門。
雖說規模比較小一點,但真不愧是貴族的宅邸吶……客房內部相當寬敞。託魯和阿卡莉在戴爾索蘭特市生活時所住的破屋,應該可以完全放得進這個客房裡——如此可以想見這客房到底有多大了。雖然毫無裝飾品之類的擺飾,但睡床、燭臺、書桌等等,有客人要過夜時會需要用到的東西,全都一應俱全。
不過——經年累月都沒人使用過的情形,也跟前述其他部分相同。
灰塵滿布,而且都積得厚厚的一層。裡面的空氣也都悶悶的、感覺毫不流通。只開一下下
窗戶,是無法完全衝散掉這種戚覺的吧——瀰漫著有如廢墟般的獨特黴味。
而在哪之中——
“…………”
託魯皺起眉頭。
只有放在牆邊的睡床四周,莫名地特別乾淨。
唯有那個地方特地重點式地清掃過了。隔了好長一段時日,他們總算可以在有屋頂的建築物裡面睡覺了啊——因此託魯他很能夠理解想要趕快準備好寢具的心情,但是……
“……阿卡莉。”
“什麼事,哥哥?”
站在床旁邊的阿卡莉回覆。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啊,哥哥。只要是我最敬愛的哥哥所問的問題,上從內衣褲的顏色,下至生理期的時間,不管你問再怎麼令人羞恥的問題,我都很樂意回答你的。”
阿卡莉不知為何緊握著拳頭說道。
很明顯可以感覺得出來——她完全弄錯該提起幹勁的時間點了。
“前提是我得問令人羞恥的問題,是嗎?”
“因為你特地先問我‘可以問問題嗎’,所以我還以為你一定是打算要問我令人羞恥的問題呢。”
“是說,就算知道了別人的內衣褲顏色,那又能幹嘛啊?”
“哥哥不戚興趣嗎?”
“至少我對你的內衣褲顏色不戚興趣。”
“原來如此。果然比起內衣褲,還是內衣褲裡頭的東西比較重要吧。”
“才沒有人說那種話咧!”
“順道告訴你,我現在可沒有穿喔。”
“喂!”
“我開玩笑的。”
阿卡莉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想問你的事情是‘這個’啦。”
託魯一邊嘆氣,一邊伸出手指指向睡床。
那本身是個極為普通的睡床。上頭附有綢帳,看起來的確是個非常貴族風味的傢俱,但是睡床本身,其實並沒有什麼需要大書特書的部分。
“為何有兩個枕頭呢?”
“因為放了兩個枕頭啊。”
“誰當的?”
“我放的。”
“你是想玩丟枕頭嗎?”
“如果哥哥想玩的話,我是不會阻止你的。但只用兩個枕頭玩的話,感覺數量上有些不十足夠呢。”
“…………”
託魯半眯著眼瞪著阿卡莉。
但阿卡莉反而一點兒也不畏怯,以大方凜然的態度承受著託魯的視線。
“也許哥哥忘記了也說不定。我們這對甜蜜恩愛的兄妹,因彼此這段禁己i的愛而焦心勞神從故鄉私奔之後,在親人家族的追捕下,四處逃跑流浪。”
阿卡莉對託魯說道。語氣就像是在告誡著理解能力低下的弟弟或妹妹似的。
“……甜蜜恩愛個鬼!”
“我開玩笑的。”
“廢話,當然也只能是玩笑。”
“但只有一半是。”
“全部都是好嗎!”
託魯呻吟般地哀號。
“總而言之,為了不要讓那個龍騎士發覺到我們很可疑,我提議我們現在有必要徹底扮演成一對背德禁忌的兄妹。”
因此睡在同一間房間、同一張床上,也是有其必然性在的——阿卡莉強辯。
“在這密室之中,不需要耍這些猴戲啦!”
託魯說完,環顧了四周。
“話說回來,嘉依卡人呢?”
“在隔壁房間。”
阿卡莉手指著牆壁。
“我有幾件事想找她談談。在哪一問房間談比較好?”
“這問比較好吧。好歹也是間雙人房嘛。”
彷彿知道託魯是認真正經地在問她話,阿卡莉立即回答了他。
“順道一提,我大略地調查過了,這個房間似乎並沒有藏了什麼傳聲筒等等之類的裝置。
我想隔壁房間應該也是一樣的吧。”
阿卡莉說道。
如果要在初來乍到的地方寄宿過夜的話,他們首先會在最一開始的時候,懷疑是不是有被設了什麼機關陷阱——這是亂破師的習慣,或者該說是他們的習性。有些極端的情況,暗殺者很有可能就潛藏在床鋪的下面。竊聽用的傳聲筒、監視用的魔法裝置等等,如果這地方巧妙抽藏了這些裝置,那他們若不好好地注意調查的話,根本就不會發現到那些裝置。
“我知道了。我去叫她過來。”
託魯說完之後,再次返回到走廊上去。
“——好人。”
嘉依卡如此說道。
“多明妮卡·斯考達。”
“哎……你說的也許是沒錯啦……”
託魯交叉著雙臂嘆道。
從隔壁房間過來喚嘉依卡過去之後——託魯隨即向她們提了一個提案。
“非常親切。”
嘉依卡一邊敲打著床鋪,一邊說道。
的確如她所說——多明妮卡相當善待託魯一行人。當然,這也許是因為她還不曉得託魯一行人的真實身分和目的的關係吧。但儘管如此,她竟如此熱心接濟素昧平生的路人,真的算是過度禮遇了。一般對於自報身分姓名的陌生人,是絕對不會請入自己家門的。
“她會這麼親切,應該是因為嘉依卡在的關係吶。”
託魯說道。
“呣咿?”
“聽說她在戰爭期間——哦不,應該是戰爭之後吧,失去了妹妹。從這個房間也可以看得到吧,在中庭的‘那個’。”
託魯的手指向窗戶。
不消說,“中庭的那個”指的就是露婕·斯考達的幻像。
“她把嘉依卡跟自己的妹妹重疊在一起了吧。你們年紀應該差不多歲數吧。”
“……確實是吶。”
在窗邊往下望向中庭.阿卡莉點了點頭說道。
“她似乎仍在自責當初出門打仗而無法保護妹妹的自己吶。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才對名譽、財產、權力之類的,變得不抱任何興趣了吧。或者她對這些方面的漫不經心,也是其中原因也說不定吧。”
已經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如果她的態度已轉變至此,那麼確實就算未曾見過面的陌生人打算進駐到自己的家裡,她也不會在意的吧。就連陌生人的真實身分亦然,通通都無所謂。
“不過啊……哥哥。你什麼時候聽到那些話的?”
阿卡莉從窗邊走了回來,問道。
“剛剛在中庭的時候。”
“真不愧是哥哥。”
阿卡莉深戚佩服的樣子,手臂交叉,點著頭說道:
“鬆懈女人的警戒心的高明手腕,真的是你天賦的才能吶。”
“你到底是在誇獎我、還是在辱罵我啊?”
“當然是在誇獎你啊。我怎麼可能會辱罵我最敬愛的哥哥呢?”
阿卡莉大大地搖了搖頭——然後像是突然發覺到了什麼似地,啪的一聲雙掌互拍了一下。
“哦不。還請等一下,哥哥。如果哥哥其實‘比較喜歡被辱罵’的話,敝人在下我阿卡莉亞裘拉,會全心全力地一直持續辱罵哥哥你的。”
“夠了。你給我閉嘴!”
“當然,如果你有需要的話,綁縛、敲擊、踐踏、踢打,我通通都可以……”
“閉嘴!拜託你了,給我閉嘴!”
託魯呻吟般地說道。
“不過,沒想到那個多明妮卡·斯考達居然也這麼喜歡自己的妹妹啊……”
“就跟你說給我閉嘴了!不要隨便把別人的情況也拿來跟你那異於常人的題材相提並論!人家是普通的親情,普通的!”
多明妮卡對露潔的愛,只是家人之間純粹的親情吧。
至少不是又罵又綁又打又踢等等之類的愛……託魯心想。他想這麼相信。哎,雖然他也不曉得多明妮卡她們之間的詳細情形吶。
“總而言之……”
託魯假咳了一聲,強行將話題轉回到原本討論的事情上去。
“如嘉依卡所說的,多明妮卡,斯考達並不是壞人這件事,或許的確是如此吧。而她跟我們也沒有什麼利害關係。如此善待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她做到這種程度,可以說是個大善人了。但是呢……”
託魯的手指正對著嘉依卡的鼻尖。
“你忘記了嗎——嘉依卡,賈茲?那個龍騎士,應該是殺害了你父親的仇人之一喔!”
“…………”
突然——嘉依卡的表情黯淡了下來。
沒錯。實際上多明妮卡如今是否還持有著“遺體”,這個先暫且不提。但她很有可能既是賈茲帝國首都攻防戰的中心人物,亦恐怕是直接動手打倒阿圖爾,賈茲的“英雄”之一。
“…………”
眼看著嘉依卡的表情逐漸黯淡消沉下去。
一直儘量不去想的事實,如今被人直接點破,想來她的心情應該十分憂鬱吧。她俯著頭,放在膝上的雙手緊緊互相握在一起。
“呃不,那個,所以……”
慌張出聲的託魯。他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如此的消沉。他原本是想要她多緊張一點,才說了那句話的……這個樣子反而感覺像是他在欺負嘉依卡似的。
“我…我並不是說你、你一定要怨恨她什麼的喔……”
“…………”
“啊啊,可惡。什麼嘛,都是我的錯嗎?”
像是要尋求阿卡莉幫忙打破這個窘境似地,託魯回頭看向了阿卡莉。
“原來如此。”
阿卡莉雙手環起,大力地點了點頭說道:
“這麼做就可以引起哥哥的動搖啊。很厲害嘛。”
…一不是你該感到佩服的時候啦!”
託魯束手無策地大叫。
對著這樣的託魯—
“……向你謝罪。託魯。”
嘉依卡如此說道,臉上的笑靨看起來有些笨拙生硬的味道。
“託魯,著想,努力。不需要,抱歉。”
嘉依卡的大陸通用語依舊仍只是一些破碎片斷的單詞排列組合,因此很難理解她其中的意思——不過,哎,總之她應該是說“託魯很努力為我著想,所以不需要覺得抱歉”吧。她似乎試著用自己的方法“安慰”、或者該說是“體恤”著他。
“啊——……”
託魯搔了搔臉頰。
總之他先把這份害臊撇開不管吧……
“所以無論怎樣,嘉依卡是絕對反對我的這個提案囉?”
“喝……”
嘉依卡一臉困惑的樣子,呻吟道。
“但以現狀來看,這是最保險、最確實的方法了……”
託魯提出的提案是——“下藥”。
直截了當地說的話,就是“毒殺”。
假設……現在已經確定多明妮卡手上確實擁有“遺體”。
但是,在這之後——他們該怎麼做呢?這才是他們遇到的問題點。
當然,他們可以期待多明妮卡就像嘉依卡所說的一樣是個“好人”,然後坦率地跟她交涉說“請把遺體讓給我們”——這也算是個法子。
如果多明妮卡對世俗的財寶、權勢毫無興趣的話,那麼“遺體”作為一種財寶雖然很有價值,但應該也不成問題的吧。多明妮卡願意爽快地把遺體交給託魯一行人的這個可能性,也不能說是沒有。
但是……如果她開口問他們“為何想要賈茲皇帝的遺體呢?”,到時候他們該如何回答才好呢?
在這世間,“賈茲皇帝是戰亂時期的萬惡根源”的說法已根深蒂固。雖說她實際上已經隱退了,但龍騎士在那個的女兒面前,是否還能繼續維持當一個“好人”呢……她們完全沒有把握。
如果請她讓渡“遺體”給他們的要求,被她拒絕的話…:
(到那時候,她應該會比現在還要更難打倒吧……)
因為到時候,多明妮卡肯定會對託魯他們抱有警戒之心。
而不管是用奇襲還是什麼其他招數,想要打倒心裡已抱有警戒的龍騎士,恐怕是近乎不可能了吧。
就算想利用她的弱點……但因為她“已經失去了最愛的家人”,如今已看破紅塵的她,要怎麼利用她的弱點使她動搖,託魯真的完全無法想像。
因此……與其冒這些風險,還不如趁著她現在還未警戒他們之前,先祭出最保險的手段來吧——這正是託魯向她們所提出來的提案。
不過,下毒、下藥之類的對龍騎士是否有效——這點託魯也不清楚。
來自於裝皚龍魔法的自我修復能力,除了外皮上的傷口之外,不曉得是否也能顧及到內臟、抑或是神經呢?老實說,龍騎士的人數不只極為稀少,就連其能力的全貌,也被視為軍事機密;因此,關於龍騎士的相關資訊,往往事實與虛假互相交錯,讓人難以弄清其全貌。
為了保險起見,果然還是對她下“遠超過一般致死量的毒物”比較好吧。
就算這樣也殺不死她的話,至少作用於神經的毒物,應該可以讓她的身體暫時無法動彈吧。只要頭沒被砍掉,龍騎士都是死不了的——反過來說,對龍騎士而書,像腦一樣複雜的部位,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復原,要不然就是根本無法復原,這兩種情況之一吧。
“哎,說到底,我們畢竟是亂破師啊。”
託魯嘆了口氣,說道: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雖然這次的目的並非我們亂破師的目的。”
“……託魯?”
嘉依卡眨了眨她紫色的雙眼。
託魯毫無遲疑,以明確乾脆的口氣如此告訴她:
“如果硬要我說的話,我的目的,就是要實現你的願望。我的主人。”
“託魯……我……”
驚訝、喜悅、膽怯、焦慮,還有其他好幾種情緒,複雜地在她的臉上交錯混雜著。
嘉依,凝視著託魯。託魯則硬生生地以冷淡的聲音——極力排除掉他自己本身的戚情的聲音,對她一道:
“因此,如果你不喜歡這個做法的話——比起達成‘收集遺體’的這個目的,你比較想當個像多明妮卡·斯考達這樣子的‘好人’的話,恕我們無法中止原本的目的。”
有所得,則必有所失。
縱使那是個名為“奪回”的行為。
時間。金錢。名譽。友情。愛情。信賴。其中必定會失掉些什麼。
“雖然我想出了我的做法,但採用與否,是身為僱主的你的權利。”
“…………”
嘉依卡臉上浮起逡巡不定的表情,看了看託魯,然後接著又看向了阿卡莉。
但阿卡莉只是沉默地點了個頭而已。彷彿是在說她與託魯持相同的意見。
“哎……我也不是要你現在馬上就做決定啦……”
託魯站在垂著頭的嘉依卡身前,仰視著與她完全相反的方向說道。
果然他現在怎麼也不忍去直接面對她的臉。把自己的心靈、技能、身體全部都當作工具來操縱駕馭——身為以此為圭臬的亂破師,託魯不禁覺得自己真的是還未夠班吶。
“我想我們應該沒有多少時間了。那個騎士一行人也很有可能隨時都會追上來。”
“……瞭解。”
嘉依卡的眉間擠滿了皺摺。她維持著低頭的姿勢,如此對託魯答道。
不過——
(哎,看來現在沒辦法在這裡馬上決定吧?)
託魯在心裡估量著。
嘉依卡的躊躇,應該就跟初次上陣前後的戰士所罹患的某種心病是一樣的。
不管是戰士、騎士,還是亂破師——以作戰為己業的人,都是一樣的。
一直以來都只是在內心裡想著要砍殺“敵人”這個抽象的存在,而不停地進行修練……然而一旦實際上了戰場,親眼看到活生生、會呼吸、會流血的“敵人”就站在眼前,有時候長久以來做好砍殺敵人的覺悟和決心,都會在那一瞬間煙飛灰滅。而上戰場之前一面吐血一面鐫刻在自己身體裡的技能,也無法隨心所欲地使將出來了。
是的。所謂的“敵人”,其實既非記號、亦非物體。而是活生生的人類。
雖然這話聽起來理所當然,但作為知識而理解在腦袋裡的事情,和自己用五宮實際感受到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嘉依卡……在戴爾索蘭特市所進行的襲擊,恐怕是她最初的“奪回”行動吧。
那是她第一次拿回了一部分的“遺體”。
若真是如此的話,那麼像是從別人手中奪走某個東西的行為——跟別人互相敵對的行為,她應該幾乎都還沒有什麼實際的感受吧。更何況,當時戴爾索蘭特市的領主毫不遲疑地動手欲置託魯他們於死地,因此當她面對這樣子的敵手時,就不會受到良心的苛責了。
然而——多明妮卡,斯考達的情況卻不一樣。
在心裡還沒作好準備要把她當成敵人對待之前,就已經巧遇了她,而且還被她拯救,最後甚至還接受了她的好意。
因此,嘉依卡無法做出覺悟,以多明妮卡的“敵人”身分,站在她的面前。嘉依卡現在只想在她的面前當一個“好人”。
託魯覺得這件事本身並無所謂的對錯。
他甚至覺得她這樣子反而更有人性,其實是件好事。
不過……
“…………”
嘉依卡一臉悶悶不樂的表情,凝視著自己的膝蓋。
“雖然不曉得是不是能合領主大人您的胃口……”
託魯如此說道,並在多明妮卡的面前放下了餐盤。
現在他們人在斯考達宅邸的——餐廳裡。
託魯一行人邀請了多明妮卡一起共進晚餐。
斯考達宅邸的廚房,看來已經有好幾年都未曾有人使用過……上從調理器具、下至爐灶。
全都蒙著厚厚的灰塵。託魯和阿卡莉清掃了這些東西、把它們整理成能夠使用的狀態之後,從搬了些食材進來廚房,然後做了些簡單的餐點。
順帶一提……有些笨拙不靈光、常常失敗出錯的嘉依卡,老是弄倒這、打翻那的,反而給他們添麻煩,於是他們索性把她趕出了廚房。和其他地方一樣積滿灰塵的餐廳,就是由嘉依卡清掃乾淨的。
“雖說我是領主,但老實說,我待在戰場上吃喝拉撒睡的時間還比較長。舌頭可沒變得那麼挑。哎,不過我還真有點懷念呢。”
——多明妮卡笑道。
放在她面前的是——用骨髓湯泡軟乾肉之後和蔬菜一起炒好的菜餚、以及炒蛋跟已經切好的麵包。這一套餐點,無需耗費什麼工夫,但卻確保了必要的營養元素——說不定戰場上的料理之中,的確有相近的菜色呢。
“小民惶恐。”
託魯和阿卡莉一起低頭說道。
不過——
(……她平常究竟都是在哪裡吃、又都是吃些什麼呢?)
這一點託魯真的是怎麼想也想不通。
正如前違所說的——不管是廚房還是食堂,看起來這幾年完全都沒有使用過的樣子。哦不,不只這些地方,這棟宅邸的塵埃積存量,已經跟廢棄的房屋沒兩樣了。已經不只是單純的骯髒而已了。該怎麼說呢——感覺這裡並沒有“人類在此生活”的氛圍。
“…………”
嘉依卡一邊把麵包拿到嘴邊默默咀嚼,一邊不時看向多明妮卡的方向,然後很快地又將視線移開。她那張臉上寫著明顯的不安。
她現在恐怕正在猶豫是不是該向多明妮卡坦白一切、然後再跟她交涉看看吧。
當然,如果多明妮卡願意把“遺體”交讓給他們的話,那問題就圓滿解決了。
但是,如果多明妮卡拒絕把“遺體”讓渡給他們的話,那託魯他們就會被迫要面對條件極為不利的作戰。根據不同的情況、不同的決定,託魯一行人有可能會走上死路也說不定。若要求保險起見,還是在跟多明妮卡確認之前,先下毒殺死她這個方法最好。
然而——
“…………呣咿?”
嘉依卡像是注意到了什麼似地,歪頭疑惑著。
不知從何時起,多明妮卡停下了進食的動作——以關切憐愛的眼神直直看著嘉依卡。
“啊啊,抱歉。”
多明妮卡臉上浮起苦笑,然後說道: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死去的妹妹現在還活著的話,應該已經長得像你這個樣子了吧。”
“…………妹妹……”
“被說像是死人,你應該也不會感到高興。還請你見諒。”
“沒關係,沒關係。”
嘉依卡慌慌張張地搖了搖頭。
“雖然這話說來有些愚蠢……當初我沒能親眼看著自己的妹妹死去。而當我回來時,她人早就已經被埋葬起來了。因此,我常常會愚蠢地想說,或許她明天就會突然回到我的面前也說不定呢。”
多明妮卡說道。
“……非常,理解。”
嘉依卡拚命地點著頭說道。
(糟了……)
站在一旁的託魯心想。
嘉依卡對多明妮卡的感情投射作用這下似乎更加嚴重了。
看是要“放棄遺體”還是要“在被她拒絕的時候,把真實身分全都坦白以告”,如果她能趕快做出明確的決定就好了——條件情況會變得不利的話,那就不利吧,到時再重新想個相應的對策即可——不過以嘉依卡的個性而言,她很有可能會一個勁兒地拼命煩惱,最後卻什麼灶論都出不來。畢竟不管怎麼說,“因一己之故而勉強他人”——嘉依卡本身是做不來這種事的
——一言蔽之,嘉依卡是個“好人”。
(……嘉依卡當初也沒能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死去吶……)
雖然她們一個是妹妹、一個是父親,但同樣都是“一回神才發現自己最重要的家人已經死了”的狀況——也難怪她們會互相產生共鳴。
(……如此一來……)
嘉依卡很有可能會一直這樣下去,遲遲做不出任何結論來吧。
而如果基烈特一行人在這期間追上來的話,就更難以確保她的人身安全了。
“斯考達大人。”
託魯停下用餐的動作,對多明妮卡說道:
“什麼事呢?”
“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請教您。”
“是什麼事情呢?如果是我能回答的事,你就儘管問吧。”
託魯一本正經的態度,讓多明妮卡的臉上一邊浮現出頗為詫異的表情,同時她一邊如此回覆道。
託魯閉了閉眼,花了一些時間在心中堅定自己開口的決心。
然後——
“您是不是擁有賈茲皇帝的遺體呢?”
“——!”
此時萬分愕然地看向託魯的,反而是嘉依卡本人。
至於阿卡莉,則像是沒有聽見託魯的發言似地,默默地繼續用餐。畢竟不管怎樣,阿卡莉是他從懂事以來就一直來往至今的同伴——託魯會做出這樣子的行動,或許她早就已經預料到了呢。
“聽說您是大戰的‘英雄’、當場打敗賈皇帝的其中一人。而公開的訊息雖然說賈茲皇帝的遺體已經炸碎了,但實際上卻是被當作貴重高價的魔力來源而被切割開來,並分給在場的’英雄們’帶回家了……”
“託魯——你……”
多明妮卡蹙眉盯著託魯看。
她雖然一臉驚訝,但那張臉上尚無憤怒或敵意。
“……就當你說的是事實好了……”
中間夾雜了一小段的沉默之後——多明妮卡說道: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件事?”
“因為賈茲帝國的相關人士就近在我的身旁。”
託魯答道。
此時,他特別費心注意著多明妮卡的視線移動方向——但她並沒有特意看向嘉依卡的方向。至少她看起來似乎還未發現嘉依卡正是“的女兒”。
可是——
(戴爾索蘭特市的領主一副就是有見過嘉依卡的樣子。然而,多明妮卡卻似乎沒見過嘉依卡的臉。明明他們兩人同樣都是“英雄”……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說,遭人殺害時,嘉依卡人真的不在他的身邊嗎?)
“原來如此。”
多明妮卡的聲音,硬生生地中斷了託魯的思考。
“那麼——如果我真的擁有那個’遺體h的話’你又想怎樣呢?”
多明妮卡眯著眼說道:
就連現在也絲毫感覺不出來她有散發出任何敵意或殺氣。心情似乎也沒有因此而變差的樣子。她的視線異常平靜冷淡——就只是直直盯著託魯一行人瞧的樣子。
“可以請您把它讓給我們嗎?”
“……如果真的有這東西的話,那可是比黃金還要高價的寶物喔?”
優質的魔力來源本來就很高價了,更何況那是那位的遺體,就它的稀有性而言,肯定會有人不惜千金都要弄到手的吧。把人類身體當作魔力來源的買賣行為,雖遭到很多國家禁止……但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我知道我這是在強人所難……”
“為什麼你會想要那個呢?”
多明妮卡一邊放出追根究柢般的視線,一邊如此問道。
託魯——有一瞬間躊躇了。
當然,他可以從一開始就對她編一個似是而非的謊言。然而,多明妮卡在問他的,恐怕不是那些細微末節的理由。而是跟他剛剛問嘉依卡的問題一樣,是個更為根本的問題——即“你究竟以何為目的”這件事情吧。
“我有一位對我面百很重要的人……”
託魯乾脆地說了出來:
“而這是為了實現達成那個人的目標。”
“……!”
從託魯視線的邊緣——可以看見嘉依卡正睜大著眼睛看著他。
“不是為了你自己?”
“實現達成那個人的目標,就是我的人生目的。”
“…………哼嗯。”
多明妮卡點了點頭——就在下個瞬間。
託魯的眼前忽然有劍鋒突刺而來。
銳利的劍尖和託魯的眉問——恐怕只剩一張布或一張紙厚度左右的距離,極為短小的距離。
“……!”
嘉依卡驚訝地站起身來,阿卡莉僅微微擺出備戰的姿勢……而被劍鋒直直抵著的託魯本人,卻是一動兒也不動。
因為多明妮卡身上並無殺氣。
不過就算她身上真有殺氣的話,他也不曉得能不能躲得過去。而且話說回來,他連多明妮卡什麼時候“生”了一把劍,也都沒能發現了。
“我就想說你實在不像是外行人吶……”
“和雙頭犬戰鬥的時候,您也看到了不是嗎——老實說……”
此時,託魯切換了他的口氣。已經沒必要繼續裝了。
“我還真沒想到你居然能快到這種地步。太令人驚訝了。居然連誦詠咒文都不需要嗎?”
“你不逃嗎?”
她只是把劍微微往前送出——尖銳的劍鋒刺進了託魯的額頭。
尚未割成傷口。目前還沒有。目前的狀態,還只是刺入了有彈性的面板表面而已。但如果只要有一點點的顫動、或如果多明妮卡的手一旦伸出來的話,託魯的額頭面板就會被切割開來然後噴出血來吧。
“你那位站在那兒的妹妹,似乎也是個練家子嘛。暗殺者——哦不,應該不是。也不是騎士或戰士之類的吧。那麼——是傭兵嗎?還是亂破師呢?”
“是亂破師。”
託魯並沒有看著刺進自己額頭的劍,而是緊緊回視著他的對面——多明妮卡那雙銳利地盯著託魯看的雙眸,然後如此答道。
“不過,如果是亂破師的話——怎麼不是向我下毒、把我暗殺掉之後,再慢慢找你們想要的東西就好了呢?我聽說你們可是崇尚卑鄙、卑劣的手段,而且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傢伙呢?
多明妮卡一邊拔劍,一邊說道。
“因為某些緣故吶,所以我們現在趕著要拿到手呢。”
託魯聳了聳肩說道:
“如果沒有必要的話,我們當然也沒有興趣想要對上龍騎士啊。所以我再問你一次。如果你擁有‘遺體’的話,你願不願意讓給我們?你不是已經對世俗的權勢、財寶毫無興趣嗎?那應該也不需要遺體了吧?”
“…………”
多明妮卡凝視著託魯良久,然後將視線移到嘉依卡的身上。
充滿透徹澄清的紅色瞳孔,映照出銀色頭髮的少女。
“…………唔?”
嘉依卡嚇了一跳,哆嗦著身子……但她也許是不想成為託魯的重擔,因此竭盡氣力地回瞪了多明妮卡。
接著——
“我的確擁有‘遺體’。”
多明妮卡說道。
“但是我才不讓給你們呢。想要的話,就來打倒我然後把它奪走吧!戰場上的走狗們。”
她靜靜地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