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動車”這玩意兒,基本上其實是個大型的機杖。
不過與其這樣說,倒不如說所有的魔法機關都只是機杖的亞種——換言之,魔法本來是個異常耗費時間及工夫的技術,而把這個技術簡易化的裝置,即為機杖——也是可以這樣子去理解。至於為何是手杖的形狀,據說是因為如果要去除掉多餘的功能,那麼就需要有一定的長度。
因此一定長度的“基本形狀”就此誕生了。
最根本、最原始的魔法道具也是“棒狀”的——原因如出一轍。
“這玩意兒真是出乎意料的麻煩吶。”
坐在駕駛座旁、望著前方的託魯說道。
託魯一行人所搭乘的機動車——的駕駛座裝有大型的擋風玻璃,雖然有時候可以用布蓬遮蓋起來,不過基本上駕駛座是可以從外邊看得一清二楚。
雖然說這臺原是輛軍用機動車,但因為並不是上前線用的戰車機型,而是搬運用的車子——因此比起防禦性,反倒以視線的開闊性、上下車的便利性為優先。
拜這個特點所賜,駕駛座和輔助角色所坐的副駕駛座,從這兩個位置望出去的視野非常遼闊。盤起腳、仰頭向上望的話,還可以越過樹木的枝梢,看見那滿天的星空。
現在時刻為深夜。所在位置是林中小路。
照理說這實在是個太過危險、並不適合開車的時間帶。沒怎麼修補的小路,說不定有岩石或倒了的樹木橫躺在路上也說不定。機動車若是行駛上去,很有可能會馬上翻覆。他們雖然已經點亮了照路的燈,但這個燈也就只比篝火稍微好一些而已,,因此視野還是頗為受限。
即使如此託魯一行人仍硬是要徹夜往前行的箇中原因,不消說,正是基於要跟亞伯力克,基烈特騎士等人拉開一點距離也好的心態。他們現在雖然已經弄來了“代步工具”——但考慮到對方恐怕擁有最新效能的機動車,所以如果他們只挑易於行動的時間帶、容易通行的道路走的話,肯定很快就會被他們追上來。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層用意:若是在夜裡行動,可減少遇到目擊者的機率。
“所以說,魔法其實也不是萬能的嘛……”
“非常同意。”
迴應他的人是——坐在駕駛座上的銀髮魔法師。她現在看起來非常高興。
她正是嘉依卡。
“我們之中,只有你會使用魔法吶……”
機動車亦屬機杖的一種,因此它的裝置末端必須要跟魔法師(特殊化成能夠使用魔法技能的人類)連線在一起。
簡而言之,若要驅動機動車,那就一定要有魔法師在才行。託魯他們弄來了“代步工具”固然是不錯,但這個工具唯有嘉依卡才驅動得了。
“你該休息了吧?”
“……嗯。”
嘉依卡被他這麼一說,睡意彷彿重新襲了上來似地打了一個哈欠。
“休息、休息。”
嘉依卡一邊說,一邊把機動車停了下來。當她手一放開駕駛的操縱桿,她馬上就把纏繞在脖子上的連線用繩索取了下來。
“是說,魔法師是用這種印記啊?”
託魯一邊眺望著嘉依卡的脖子,一邊說道。
魔法師把機杖連線到自己身上時,會使用到刻印在脖子上的徽紋。連線用繩索的上頭,也刻有跟脖子的徽紋剛好左右相反的印記。兩者接合在一起之後,魔法師的神經便可與魔法裝置連通了。
“可以讓我看一下下嗎?”
“……?”
“那個印記。”
“啊……可、可以。”
——嘉依卡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語塞了半天。不過最後她還是點了點頭。
託魯毫不遲疑地把她的頭髮抓在手裡,輕輕地往上撩起,然後凝視著她那刻印在脖子上的
小小徽紋。
“…………”
嘉依卡不知為何雙頰有些泛紅。不過託魯毫無所覺。
“刻得很細耶。跟我們的契印也有點像呢——”
託魯所說的契印,是指那個刻印在他的手掌上、用來連線機劍的徽紋。
雖有魔力、氣脈之分,但這兩者的邏輯也許頗為相似。不過……託魯既非機工專家、亦非
相關技師,當然並不清楚這些細節。
“我可以摸看看嗎?”
託魯忽然一時興起,於是開口詢問。
“唔……唔咿!”
嘉依卡嚇得縮了一下身子。
“啊,不行嗎?”
“……可、可以。”
嘉依卡說道。同時,她的臉變得越來越紅。
“呃,不行的話,就不勉強你了。”
“……可以。”
嘉依卡重覆說著——同時,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
“哼思……”
嘉依卡的徽紋跟他和阿卡莉的契印不同,刻印得相當細膩。託魯心裡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儘量不要太過粗暴地用指尖輕輕地碰了碰她的徽紋。
“呀!”
“嗚喔!”
嘉依卡哆嗉地顫抖著身子,併發出奇怪的叫聲。託魯不由得縮回手,重新瞧著她。
“怎…怎麼了?”
“沒…沒事。”
嘉依卡雖然如此回答他——但其實看起來完全不然。她彷彿在害臊些什麼似地,縮著身子、紅著雙頰。
就在這個時候……
“——哥哥。”
從託魯背後傳來了人聲。
“啊啊。阿卡莉,交班——”
託魯的話,說到一半就中斷了。
因為阿卡莉的鐵錘正朝著他,沿著弧線軌道水平地飛了過來。
“嗚喔!”
託魯壓低身子,躲過了鐵錘——然後用全身的力量朝著阿卡莉大喊:
“你幹嘛啊!”
雖然阿卡莉剛才的那一擊沒有蘊含任何殺氣,但換個角度而書,正是因為沒有殺氣才更加危險。若有某種程度以上的殺氣,託魯的身體至少還會半自動地反應過來。但一旦沒有殺氣,他反而會反應得較為遲鈍。
“是說——你幹嘛每次每次都這樣!”
為何每次都這樣突然襲擊他啊?至少託魯還有辦法閃躲得開,但若是從未學過體術的人,肯定不只是流血而已——很有可能早就當場死亡了。
“幹嘛?那正是我要說的話呢。”
這句話阿卡莉所說的語氣,聽來相當耳熟。
“哥哥究竟在幹什麼呢?在這三更半夜裡——”
阿卡莉擡頭仰望頭頂上的夜空說:
“和少女……”
然後以鐵錘指著嘉依卡。
“做這種不知廉恥……”
“你給我等等,哪來的不知廉恥——”
“撫摸少女的頭髮、撫摸少女的脖子等等。”
“……啊。”
阿卡莉說到這兒,託魯總算髮現自己在客觀上看來到底做了什麼好事——順帶一提,他也總算髮現為何嘉依卡會滿臉通紅的理由了。
“啊,等、等等。這只是單純的……”
“我懂。你什麼都不用說了,哥哥。哥哥的單純,我比誰都還要了解。只要是哥哥的事,我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包括全身上下的痣的位置。”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左大腿上有一顆比較大顆。”
“為什麼你會知道啊!”
“呵呵呵。”
“不要面無表情地笑,很恐怖——!不對,你真的有搞懂嗎?”
“當然,哥哥的好色心性之單純,常常令我戚佩不已啊。”
“你根本就不懂嘛!”
託魯大叫:
“是單純的好奇心!或許我有些顧慮不夠周到,但我只是摸摸看她的頭髮和脖子而已!”
“如果你摸的物件是我的話,我有自信你那樣子做我就會懷孕了喔。”
“你是有超能力喔!”
“滅卻心頭火自涼,參禪何須山水地。只要我心懷對哥哥的敬愛之意,就算中間跳過幾道程式,也是可以達成這個既成事實。”
“少吹牛了!”
“靠想像懷孕?”
嘉依卡歪著頭,也來添亂般地發言。
“也可以這麼說。”
“說個屁嫩。”
半眯著眼的託魯一邊瞪著妹妹,一邊呻吟般地說道。
“這樣子也可以變成‘既成事實’,你的價值觀真是莫名其妙。”
“女人本來就是莫名其妙的生物喔,哥哥。”
“是你莫名其妙吧!”
託魯說完,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是妹妹親暱的表現、還是在玩弄他,他現在仍舊搞不清楚。
“哎,算了——先別說這些了。”
託魯從腳下的置物袋中抽出了一張紙。託魯將那張摺疊得好好的紙攤了開來,藍色的底上頭大大地畫著一個近似橢圓的黑色圖形。
那是菲爾畢斯特大陸的地圖。
“既然阿卡莉已經起來了,那休息的同時,也順便稍微討論一下今後的事情吧。”
“……今後?”
嘉依卡像小鳥一樣,天真無邪地歪著頭看他。
“總之等我們到了下一站——拉提遜這個城鎮之後,就先暫停’逃跑’。”
“…………一
聽了託魯的話——嘉依卡和阿卡莉兩人面面相覷。
“光是一直逃跑也不是辦法啊。總之我想我們應該已經跟對方拉開一段距離了,可以回到
我們原本的目的了。具體而言——”
“…………”
“…………”
嘉依卡和阿卡莉靜靜地盯著託魯瞧。
兩人似乎都沒有異議的樣子,只是靜默地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是說啊……喂!”
託魯瞪著嘉依卡,說:
“這本來是身為僱主的你該做的吧?”
“…………”
嘉依卡一臉茫然的表情,眨了好幾-眼睛。
“啊,忘了。”
“你啊……”
託魯頓時鬆開肩膀的力氣,無力低語。
阿卡莉像是在安慰似地,將手掌放在他的背上,開口對他說:
“哥哥……我現在超級感動的。”
和她所說的話完全不同,阿卡莉臉上依舊毫無表情。
“感動?為何?”
“哥哥居然這麼的積極……”
……這根本就算不上是安慰。
哎,不過事實確是如此,在半個月左右之前,他的確是個什麼都不想幹、光靠妹妹豢養的失志廢材。
“……是說,這又不是我想要做才這麼做的!”
託魯臉上浮現出厭煩的表情,如此表示。
總而言之,託魯一行人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要去會一會那個叫做奇伊的少年所提到的“多明妮卡·斯考達”。奇伊聲稱她也擁有“遺體”。
當然,這並不代表他已經完全相信奇伊本人了。
畢竟他們也沒有其他目標了……而且,至少他們的確靠著奇伊所提供的情報,弄來了這臺機動車——被他們命名為(斯維特萊納號)。從這件事來判斷的話,“多明妮卡”的情報準確度應該也很高。
不過,他們決定不直接前往奇伊所說的森林裡。為了慎重起見,他打算先到附近的城鎮打聽情報,因此他才決定要先到附近的拉提遜市看看。如果真的有英雄住在森林裡的話,街上應該會有風聲流言傳出吧。
“……喂,嘉依卡。”
託魯稍微換了個口氣對她說:
“你的行動,有可能會引領賈茲帝國的餘黨起來對吧?”
“…………唔咦?”
嘉依卡歪著頭看他。
好像是在說“你在說什麼?”一樣。
只要她不是在說謊,那麼她本身似乎並無復興帝國的念頭。
照她的說法,她只不過是想要收集父親的遺體、好好地弔唁亡父而已。
那麼——那個叫做奇伊的少年,究竟是期望著什麼,因而提供情報給他們呢?
應該不可能只是單純出自於一片好心吧。不圖任何利益未免也太奇怪了。
“哦不,等等……對了……”
託魯忽然想到似地點了點頭。
“有可能是既非敵人、亦非同伴的傢伙嗎?”
會不會是打算先讓她自個兒四處奔波……然後再坐收漁翁之利。
話說回來,企圖“復興賈茲帝國”的人,應該沒有任何傢伙是因為真心對懷有忠義之心所以才想要復興的吧?就算有這種忠心耿耿的臣子,應該也都早在帝國首都攻防戰時戰死了、或者應該跟隨在已故皇帝的遺孤——嘉依卡的身邊才對啊。
所以也就是說——
“你……”
託魯以如受切身之痛的語氣說著:
“其實一直遭受到很殘酷的對待吧?”
“唔咦?”
嘉依卡微微歪著頭,一臉“不懂你的意思”的樣子。
阿卡莉一邊看著她——一邊大力點頭表示:
“的確,明明遭受到哥哥那樣子的玷汙,而且還沒有察覺到,真的是太沒有防備——”
“求求你,給我閉嘴!”
託魯瞪著阿卡莉說完之後,將視線調回到嘉依卡身上……果然嘉依卡似乎並無那種自覺她交叉著手臂,持續向右、向左歪著頭思索。
“唔唔唔?”
“呃,沒有自覺的話就算了,沒有關係。”
她究竟是天真爛漫呢?還是隻是個思慮單純的笨蛋呢?
哎,不管是哪個都隨便啦——託魯心想。
比起總是靠著半桶水的小聰明、滿嘴藉口的傢伙,還不如單純的人或愚蠢的笨蛋,更值得他出手幫忙。即使在充滿絕望的情況之下,她也能清楚地專注在自己的願望上,然後行動——
嘉依卡的心無旁騖、專心致志,令託魯相當激賞。
“不過,還是要先了解一下週遭人們的企圖此較好喔。”
總而言之——亞伯力克等人所說的那些“企圖復興賈茲帝國的人們”若真的存在的話,那些傢伙們應該不打算把嘉依卡本人當作皇帝的血親,更不會讓她登上皇帝寶座吧。
不僅如此,他們還很有可能甚至設計把她當成誘餌,讓她隨便到處遊走,引誘像亞伯力古他們一樣的傢伙,以達到聲東擊西的效果。
若是如此,那麼就能夠理解奇伊的行為了。
他並不希冀嘉依卡成為“下一任皇帝”。但如果她太輕易就被亞伯力克等人抓住、或被殺死的話,那她就不能發揮轉移焦點的功用了。
話雖如此,但又不能太過直接地出面保護她,若因此被反追查到他們的關係,那就失去聲東擊西的意義了。
因此,他才會儘量把跟嘉依卡的接觸減到最低,只提供情報資訊給嘉依卡,好讓她不要被人給抓住——應該是這樣子吧。
(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子的話……)
託魯瞥了一眼那副放在嘉依卡身旁的棺材。
(他對嘉依卡收集遺體一事,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萬一嘉依卡被抓住的話,阿圖爾·賈茲的遺體就會直接變成敵國……是叫做“戰後復興推進機構”嗎……就會變成那個敵國組織的東西了啊。
蘊藏有強大魔力的之遺體,應該可以充分應用在軍隊資金或是直接的戰力上一還有,就跟戴爾索蘭特市領主的情況一樣,一旦遺體落到魔法師的手上,甚至可以成為強大的魔力來源。
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由嘉依卡這個立場未定的傢伙去收集應該不太好吧。還是說,企園復興賈茲帝國的人們即使沒有遺體也沒有關係,只要能達成自己的計劃……難道說他們有什麼其他的手段?
他怎麼也想不透這些細微末節。
“啊啊,可惡。麻煩死了。”
託魯煩躁得搔了搔頭。
“為什麼我要管這麼多事啊?”
為什麼他非得要擔心這些瑣碎的事情啊?
所謂的亂破師,是戰場上專門負責骯髒齷齪、眾人忌諱的工作的棋子——正因如此,亂破師們基本上只在任務範圍之內判斷事物的是非對錯。“視卑鄙為上策、以卑劣手段為家常便飯的亂破師,只憑自己的判斷——為自己的欲求而行動,已經跟單純無視法律的人沒啥兩樣了——
哦不,糟就糟在他們擁有各式各樣的技術,因此性質上甚至比山賊、宵小之類的還要更壞。
“……託魯。”
嘉依卡忽然拉了拉託魯的袖子,開口說道。
“嗯?”
“感謝。”
嘉依卡如此說著——然後好像有些羞愧地笑了一下。
“……哦……喔。”
不知為何氣焰有些被壓了過去似地,託魯對她點了點頭。
嘉依卡的笑靨——直叫人目眩神馳。
沒有摻雜任何雜質,純如文字所述的感謝之意。
雖然他們交往尚淺,但嘉依卡不僅在做事上、就連在性格上也不太靈光——他知道以她的性格,是做不來故作演戲或賣弄小聰明、看情況改變嘴臉之類的事情。
她不好也不壞,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
她真的完全沒在想收集遺體之外的事情——正因如此,託魯才需要代替她自己,為她傷透腦筋。所以,她對託魯所表達的感謝之意,應該只會真、不會假吧。
“總之……”
託魯將視線從嘉依卡身上調離開,然後說出結論:
“嘉依卡所說的情報提供者——根據那傢伙所說的話,拉提遜市鎮旁的某座森林裡,似乎住著某位‘英雄’。確認那個英雄是否真的持有遺體,應該是我們目前的首要任務。”
騎士亞伯力克,基烈特所率領的機構下的復興對策執行部隊——實際上是在調查、對付那些不利於戰後復興的諸多人事物,根據情況有時候會進行肅清抹殺的行動。這個部隊,總計有六名成員。
隊長,不消說正是騎士“亞伯力克·基烈特”。
副官,巨漢傭兵“尼古拉·阿弗多托爾”。
還有魔法師“馬特烏斯·卡拉威”和“芷依塔,布魯薩斯可”。
暗殺者“薇薇,荷羅派涅”。
另外,該說是非正式成員嗎——有個身分相當特殊的隊員“李奧納多,史特拉”。
和其他人不一樣,這個“李奧納多”並沒有什麼稱號。
既不是騎士、亦不是傭兵、魔法師、暗殺者。那他究竟是什麼呢——恐怕基烈特隊的每個人都會回答說“李奧納多”吧。
不好也不壞地是個獨一無二、再無他例的存在。
這就是“李奧納多,史特拉”。
“……基烈特大人。”
這道聲音,準確地選在騎士正好結束揮劍日課的那一剎那響起。
此時已經入夜。街道旁邊的小小空地上——停著大型機動車,而基烈特隊正在歇息。
其他隊員們都待在的裡面。
一直擔任駕駛的芷依塔恐怕正在休息中、薇薇和馬特烏斯應該正在準備餐點、而尼古拉正在治療自己的傷口吧。雖是具備最佳效能的最新型機動車,但即使如此,在行駛之中也不可能完全不會搖晃。更換繃帶、傷口拆線等治療行為、抑或是料裡之類需要細膩處理的作業,果然還是要在停下車之後才比較容易進行。
“是李奧納多嗎?”
——基烈特一邊把劍收回到劍鞘裡,一邊迴應。他完全不打算去找出聲音的發源處,那太愚蠢了。
如果李奧納多有那個意思的話,就算基烈特花上一輩子也找不到他。那正是他的絕技,也是他能待在基烈特隊裡的最大因素。
“是的。”
不知何時——基烈特身旁無聲無息地站了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年。
以他那纖細的身材,就算說他是名少女似乎也說得過去。
他的樣貌,毫無男性的結實或汗臭。從短褲伸出來的大腿細瘦修長、而且像少女的大腿一樣白皙滑嫩。
但這名少年的纖細,並不見病態。只是肌肉被儘量減少到所需的最低限度,所以才會如此的不顯眼,也因此幾乎不能期待他有什麼戰鬥力。但是他的動作,卻能夠比暗殺者薇薇還要迅速、而且完全不會發出任何聲響。
不過,他外觀上最大的特徵,並非他那如少女股的樣貌。
而是——長在他頭上、比起人耳還要更近似獸耳的耳朵。或是他那相當突兀地從褲子長出來的尾巴。
獸人。又稱亞人。
像他們這種人,包括李奧納多在內,有時候是被人這樣子稱呼的。
當然——他們並非以一種種族確立於世。因為他們其實原本是人類,只是身體被魔法技術
“改造”了。
野獸的敏捷性。野獸的隱身性。野獸的強韌性。野獸的繁殖性。或是……其他野獸所擁有的諸多特性,採納到人類的身體裡,強化各種能力,結果就變成了這副姿態。
這個技術的發祥地,一樣也是那個的國家——魔法技術大國“賈茲帝國”是也。
不過,李奧納多並非來自賈茲帝國。
賈茲帝國對於自己國家所開發出來的魔法技術,在管理上莫名地有些不夠完善。因此,那些魔法技術過沒多久便流出國外——各國靠著片斷的資訊,重現賈茲帝國的新技術,甚至還進行了更進一步的研究。
亞人研究同樣如此。
隨著研究的進步,各國進行了很多的實驗——在那些實驗過程中,大量的亞人誕生了。
畢竟在那個時代,只要滿口“為了在戰爭中獲勝”,就可以合理化所有毫無道理的事情。
在那些試驗之中,似乎也存在了不少違揹人倫的事情。至於李奧納多,據說他還在母親體內時,就已經開始接受改造,而他出生的時候就已經具有獸耳和尾巴了。
爾後——戰爭結束。基本上被當作“實驗兵器”的他們,戰後的容身之處,在各國都成了一個很大的問題。李奧納多也有點像是被半擺脫一樣,被國家丟來部署在基烈特隊下面。
“終於追上你們了。”
李奧納多苦笑地說道。
“抱歉吶。”
亞伯力克也回以苦笑。
基烈特隊的成員之中,李奧納多和馬特烏斯比較常跟本隊分開行動。走在本隊前頭先行偵察、抑或是從不同的角度進行情資蒐集等等。而這次基烈特下給李奧納多的命令,是讓他送交報告書給(克里曼)機構,並向機構索取最新資料。雖然靠聲音進行的簡要聯絡,的確是可以透過魔法通訊……但紙類文書,果然還是必須要仰賴郵政制度。
在基烈特隊來回逡巡各處市鎮、囑咐各家賣車業者的期間,李奧納多則留在戴爾索蘭特市等待資料送來。
“所以——怎麼樣了?”
“其實也沒有怎麼樣。在後頭追著基烈特大人您們的時候,我已經在路上先看過了。”
李奧納多聳了聳肩。
“很驚人地,什麼都沒有寫唷。”
“……果然如此啊。”
亞伯力克嘆了口氣。
這也是當然的吧——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嘉依卡·賈茲的資料了。在他接受追蹤嘉依卡·賈茲的任務時,就已經將交到他手裡的資料瀏覽過一遍了.
不過……資料上只有寫著名字、銀髮紫瞳等特徵、揹著棺材之類的事情而已。
其實當初賈茲帝國首都攻防戰時,從機密情報到人口清冊,賈茲帝國的相關資料全都大量消失不見了。老實說,那個居然有個叫做“嘉依卡,賈茲”的女兒——這件事情一般幾乎無人知曉,甚至就連她母親是誰也不曉得。
“說實在的,我對她的來歷背景一點興趣也沒有,不過——”
前幾天和芷依塔對話時也曾提到過,關於那個嘉依卡,賈茲,她身上還有好幾個疑點。
她究竟幾歲了?
這五年來,她是怎麼活過來的呢?
當年怎麼逃出那個帝國首都的呢?
還有其他種種……若說是“因為戰後混亂期”,那也太多無法解釋的部分了。因此,亞伯力克才會想再跟機構索取資料、重新思考一切跟她相關的事情。追蹤嘉依卡,
賈茲的不只他們基烈特隊而已,所以他本來期待(克里曼)機構會有一些新的情報……
“真是太奇怪了。戚覺我們好像漏失了什麼重要的地方……”
感覺我們好像從根本上弄錯了什麼——雖然說的人的是芷依塔……
但亞伯力克直覺上也認同她的那個意見。
“或者……”
李奧納多說道:
“也許是我們弄錯了該著眼的地方。”
“……咦?”
亞伯力克眨了眨眼,轉頭望向李奧納多。
“雖然身為一介亞人,還請您容許小的發表意見。”
“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別在意這些。”
亞伯力克口氣強烈地命令道。
身為騎士階級,他這個樣子或許有些不太尋常,但亞伯力克基本上不太在意身分的差別。正因如此,所以他雖然被派到(克里曼)機構負責這種只有麻煩、沒有榮譽的工作,他也完全沒有感到一絲後悔。
“我是亞人。”
李奧納多重新開口。
而他這次的口氣裡面,再無貶低自己的意思在。
“因此即使擁有跟大家一樣的眼睛……”
他手指著自己的雙眸,說道:
“我所看到的東西恐怕跟基烈特大人您們所看到的並不相同。對我而言,夜晚既不黑暗、也算不上什麼——對我而書,所謂的黑暗,只有在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才會出現。”
李奧納多有一雙能在夜裡視物的利眼。
聽聲辨音的範圍也遠比普通人類來得寬廣遙遠。過高或過低的聲音、亞伯力克他們聽不到的聲音……李奧納多的耳朵都可以感知得到。
的確,他那雙耳朵簡直就像是可以見聞得到另一個世界一樣。
“即使是看著同樣的東西,但如果看的,眼睛。不一樣的話,看上去就會變成不一樣的東西。譬如看的角度、看的位置一旦有什麼不一樣,那東西就會隨之變得完全不一樣。”
說到這兒——李奧納多微微傾首,像是想偷一下亞伯力克的樣子。
而亞伯力克則是大力地點了點頭,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你繼續說吧。”
“誓如——這只是我突然想到的……”
李奧納多續言:
“目前不僅沒有那個嘉依卡,賈茲的相關資料,而且她行蹤不明的那四年多的時間,有太多令人無法理解的事情。但如果反過來想的話,又會是如何呢?”
“反過來……?”
“‘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之類的。”
李奧納多如唱歌般地沉吟。
“什麼?”
“真的有女兒存在嗎?”
“…………”
的確——這個問題在機構的相關人士之間,也曾經談論過了好幾次。
嘉依卡,賈茲。戰後才首次確認有這個人的存在——皇帝的女兒。
如果她是由某人故意捏造出來的存在……?
“先不論她存在的真偽,那可是據說活了三百多年的怪物晴?您不覺得,他很有可能並認為自己需要生小孩嗎?”
“那麼——這又是為何?”
叫做嘉依卡·賈茲的女兒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若真是如此——那又是為了什麼樣的理由,而捏造出她這個角色呢?
那個銀髮少女究竟是以什麼為目的,而願意扮演的女兒這個角色呢?
還是說……
“有太多假說了。”
李奧納多聳了聳肩表示:
“譬如,賈茲帝國的餘黨只是想捏造出一個易於拱成首領的人……之類的?”
這也不是不可能。
要復興一個國家,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特別是像阿圖爾,賈茲這樣子的“怪物”所建立的國家。他的屬下們,一旦從他這個“怪物”的威力之下解脫,肯定會七零八落地發起行動,如此一來該團結起來的也就都團結不起來了吧。
因此——才需要她的存在。(禁忌皇帝)的權威的繼承人。
如果事實跟李奧納多所推測的是一樣的話,那麼(克里曼)機構不就被那些餘黨所捏造出來的東西耍得團團轉了。
其實……(克里曼)機構已經抓到過好幾個“嘉依卡,賈茲”。
但如果公主本來就是那些人所捏造出來的,那麼替代品想要推派幾個也推派不完。誓如,如果可能——有好幾個“嘉依卡,賈茲”就在那些帝國餘黨們的手上,便於隨時供他們利用。他們本來就是連亞人都製造得出來的傢伙,因此也是有可能仿造得出身形相似的冒牌貨。把一無所知的戰禍孤兒帶走,再把她們裝扮成皇帝女兒的替身,這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怎麼可能。”
若事實真如李奧納多和亞伯力克所想的一樣,那麼這些行為很顯然地是在輕瀆人類的生命跟人格。亞伯力克不快地皺起眉頭。
“這種事絕不可原諒。”
“呃不,基烈特大人。這只不過是我當場突然想到的啦。是我自己……”
李奧納多一副慌張的樣子,再三宣告。
“沒有任何證據?”
“……是、是的。”
不過……若真是如此的話,目前這些情況就能說得通了。
還是說,基烈特他們現在在追捕的那個嘉依卡,賈茲本身,或許只是個可憐的犧牲者,搞不好她還深深相信自己就是公主也說不定呢。
“不管怎樣,不先抓住他們的話,說什麼都沒有用吧……”
“哎,雖然沒能得出什麼結論,不過的確正如您所說的呢。”
李奧納多聳了聳肩,說道。
拉提遜市是一個規模比較小一點的城鎮。
有的城鎮的市區裡蓋有領主城堡——即領主本宅,有的城鎮則沒有。
想當然耳,前者在戰爭時受到了最堅固的保護,因此容易聚集居民,而各方面的規模也隨之變大,道路、街道牆壁等各種設施也比較能夠常常整修。
後者大多置有領主的別院,但即使如此,跟前者相比之下,規模通常都要小得多了。
“不過……這個城鎮還挺有活力的嘛。”
託魯一邊背靠在(斯維特萊納號)的車身側面上,一邊喃喃自語。
託魯所在之處,是一般城鎮上都會有的交易所所附屬的停車場。停車場裡也停了其他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馬車、牛車、機動車等等,看這個樣子,應該從各個國家來了很多商人。
看來這個城鎮,貿易還挺興盛的樣子……
“該怎麼說了……總覺得…有點…不太一樣。這城鎮,是哪裡不一樣呢?”
託魯環視四周視之後,說道。
“唔咿?”
他身旁的嘉依卡歪頭看他。
“哦不,整體上都不一樣吶。雖然有點太雜沓紛亂的感覺——但治安卻沒有比較糟糕。所以說……啊啊,煩死了。該怎麼解釋才好呢……”
託魯煩惱了一陣子之後——伸出手指向交易所的方向。
“你看那個建築物。”
“交易所?”
“沒錯。你看看那個建築物的四周。是不是沒有官吏之類的人在那兒?通常這種交易所——還有進城時的城門,都會有直屬於領主的官吏在才對。也算是警示民眾用的啦。徵稅可說是領主的伙食來源,當然,通行稅、關稅、交易稅之類的,也都是由官吏嚴加管理,通常是不會這麼放任平民自己來的。”
老實說,當初他們進到拉提遜市時,雖然也算是有繳了“進城稅”,但金額極低,而且來徵收的人居然是交易所派來的一般民眾。
通常,這種稅金很容易發生舞弊——應該說,商人這一方當然想要舞弊矇混過去,但相反地在領主這一方,卻想要盡力公平嚴正地課徵稅金,因此通常會派遣直屬部下到現場監督。
然而,這個城鎮卻不是這樣。
該怎麼說呢……感覺這裡的領主也太過放任了吧。
“懂了懂了。”
“……你啊,真的是不知世事呢。”
“養在深閨。千金小姐。”
嘉依卡不知為何“欸嘿”的一聲,挺起她的胸膛堂而皇之地表示。
“是公主才對吧。”
“非常肯定。”
“不過……你到底是怎麼存活到現在的啊?”
“品德。”
嘉依卡手指著自己的胸膛,說道。
“靠那個就能搞定一切的話,每個人都不需要這麼辛苦了啊。”
人品是好是壞,都跟山賊、宵小、騙子——這類的傢伙們完全構不上邊。
“話說回來,你當初到底是怎麼逃出來的?在賈茲帝國首都戰打得最火熱的時候。
“沒有,逃出。”
“啊?什麼意思?”
“國外。從一開始。”
“……從一開始?啊啊,你是說你那時候剛好人在國外嗎?”
“嗯。”
嘉依卡輕輕頷首。
原來如此。如果是那樣子的話,就能說得通她為何能活到現在,並站在這裡了。至少隱姓埋名偷偷地活下來,確實遠比從首都逃脫出來還要容易得多了——何況當時賈茲帝國首都又遭到聯合國軍隊密不透風地重重包圍了起來
不過——
“你自己一個人?”
“……嗯。”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點著頭的嘉依卡表情變得有些黯淡。
真是個容易瞭解的少女啊。託魯蹙起眉頭,又問:
“沒有侍從陪著你嗎?”
“一個人,從一開始。察覺到的時候。”
“…………”
察覺到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人了?從一開始就只有她一個人?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該不會……”
託魯一邊觀著她白皙的臉孔,一邊說道:
“失去記憶了吧?”
“……肯定。”
嘉依卡諾諾地點了點頭。
在這之後,託魯詳盡地問了她很多事情,而目前可以明白的就是……嘉依卡的記憶好像只從一年前左右開始的樣子。
更早以前的記憶,就只剩下賈茲帝國還很昌盛、她還待在宮廷裡時的事情了。這之間有好幾年的記憶都消失了,因此她也不曉得那些在空白以前的記憶,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似乎就是這樣。
“緘默——抱歉。”
嘉依卡低頭說道:
“錯失,良機,說明。”
總而言之……她覺得自己一旦說了“我喪失了一部分的記憶”,那麼所有的事情就會變得十分可疑,然後不管說什麼信用度都會下降。但她又覺得不趁早說出來不行,於是反覆錯失良機,結果就沒能把實話說出來了。
“哎……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抱怨什麼啦。”
託魯搔了搔臉頰,說:
“真是棘手吶…喂。”
“唔……”
嘉依卡點頭。
究竟嘉依卡是因為什麼樣子的原因,失去了她某部分的記憶了呢?
還是說——
(因為親眼目睹了父親的死,所以才失憶的?)
當時戴爾索蘭特市的領主看到嘉依卡的時候,的確說了“你不是早就死了”這句話。
而那個領主是在現場直接殺害阿圖爾,賈茲,取得部分遺體的“英雄”之一。
若是如此,那他看到嘉依卡的時間點,應該是在他進了賈茲皇帝的城堡之時囉?
所以那個時候——賈茲帝國首都攻防戰之際,嘉依卡果然是在皇帝的城堡裡面吧。
因為親眼看見阿圖爾,賈茲遭人殺害的那一瞬間,那份恐懼和哀慟的衝擊,令她喪失了記憶……?
“可是……”
嘉依卡斷斷續續地喃喃說著:
“察覺到的時候,已經結束了。父親大人——已經死了。”
“……這樣啊……”
託魯大概可以瞭解嘉依卡堅持要收集、弔唁父親遺體的心情了。
暫且先不管嘉依卡是不是真的有在阿圖爾,賈茲死亡的現場,如今對已喪失記憶的她而書,父親的死只不過是一個耳聞的訊息罷了。
“父親已經死了。”
“國家已經滅亡了。”
“戰爭已經結束了。”
在事件結束之後,才被告知在自己不知不覺的這段時間裡,事情已發展至此——這種事情,任誰也無法接受得了吧。在自己不相干的時間、地點,自己的未來就已經被別人擅自決定好了
——對此所感到的氣憤,託魯非常能夠理解。
父親阿圖爾,賈茲的遺骸。
收集全部的遺體,填補這幾年的空白——如此她才能夠朝著明天的方向繼續邁進。
“……託魯?”
“呃,沒事。”
嘉依卡一副覺得很奇怪的表情,擡頭仰視著託魯。對此,託魯如此答道——然後將視線投向交易所的方向去。
此時,阿卡莉剛好辦完了停車手續,走回來他們這兒。在他們採買食材等等的期間,必須暫時先停放在這個停車場裡。
“辛苦你了。”
託魯對著阿卡莉開口:
“辦得怎麼樣了?”
“手續沒有問題。停車費用也很便宜。”
“這裡的入城稅也很便宜吶。”
“關於這件事情啊——”
阿卡莉微微歪著頭,說道:
“我聽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傳聞。”
“很有意思的傳聞?”
“聽說這裡的領主對這個城鎮完全沒有興趣,好像幾乎是置之不理的樣子。”
“……沒有興趣?”
託魯蹙起眉頭。
“稅金也沒來徵收的樣子。”
“…………這……”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領主幾乎沒有在干涉,所以聽說現在實質上是由自治會在治理這個城鎮。拜此所賜,這裡幾乎沒有關稅之類的稅金,結果貿易就變得興盛了起來……”
“自由市場嗎?可是……”
所謂的“自由市場”,通常是透過削減稅收,以達成促進貿易、儘早取得其他地方的資訊而實施的政策之一……老實說,實施這個政策,會讓間諜、密探都能夠隨意地進入自己的領地之內,因此並不是單純“取消所有進出城鎮的限制”那麼簡單而已。
當然,就算領主沒有直接干涉,通常也都會佈置一些“眼線”或“耳線”,間接確認自己領地的情況。
但在這個交易所的四周,完全見不到類似的人員配置。
“與其說是政策,應該說是,沒有興趣。比較正確喔。”
阿卡莉重覆說道。
“那個理由有點……”
“有點怎樣?”
“這兒原本就沒有領主很久了,是戰後改由中央派任領主過來的。”
因此即便領主對司政沒有興趣,這裡的自治會仍照之前一樣井然有序地運作、管裡著這座城鎮。
“聽說現任領主……多明妮卡,斯考達,在之前的領地虐殺了大量的村民。”
“…………”
“…………”
託魯和嘉依卡面面相。
若奇伊所提供的情報正確無誤的話,那個多明妮卡·斯考達可是“英雄”的其中一人呢。
在戰後,因功績而受取新的城鎮作為領地,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一聽到“在之前的領地虐殺了大量的村民”,他們不禁浮起了一絲不安。
“哥哥。”
阿卡莉眯起眼睛,說道:
“禁止無意義的對視。如果懷了孕,一切就太遲了。”
“最好是會懷孕啦!”
託魯說罷,重新交叉手臂後表示:
“不過這真的……的確很有意思呢。”
先姑且不論什麼虐殺村人云雲的。如果這領主對司政沒有興趣的話——尤其是對徵稅沒有興趣的話,那也就是說她原本就已經擁有足夠的財寶囉?
譬如——強力無比的魔力來源“賈茲皇帝的遺體”之類的?
“總之我已經大概打聽到這個領主所住的地方了。正如哥哥從奇伊那兒聽來的一樣,似乎在森林裡蓋有住所的樣子。至於距離嘛,乘坐機動車的話大概半天左右就可以到了。”
阿卡莉說罷——託魯和嘉依卡相互凝視。
“要怎麼做?”
“雖然有可能……是陷阱……”
奇伊所提供的情報,到目前為止都完全正確,但是……在另一方面,多明妮卡·斯考達“嗜殺村民”的傳言,他卻連一個字都沒有提到過。
難道是因為“嗜殺村民”這件事,只是個無實無憑的傳言嗎?
還是說
“算了。在這裡一個勁兒地煩惱,恐怕也想不出什麼結果。”
託魯將倚在(斯維特萊納號)車身上的後背移開,然後說,.
“食材什麼的全部都採買完畢之後——我們就出發吧。去拜會一下那個q嗜殺村民h的領主大人吧。”
多明妮卡,斯考達。
據說這位騎士在大戰末期賈茲帝國首都攻防戰中所立下的武功功勳,受到了國家的承認,於是國王便將拉提遜市以及其他幾個市鎮一帶都賞賜給了她。
雖是位階最低的騎士,但如果只論領地的面積之大,卻可與男爵、子爵之類的貴族們並肩相比。可見她應該是立下了極大的功勳吧。
“關於多明妮卡,斯考達啊……”
阿卡莉說道。她現在身在移動中的(斯維特萊納號)裡。
“說她是騎士,的確是騎士——但聽說她是龍騎士。”
“龍騎士……”
託魯一臉懊惱地皺起了眉頭。
“真是棘手的敵人吶。”
“的確。”
阿卡莉也表示贊同。
“——棘手?”
嘉依卡一邊從駕駛座轉過頭來,一邊面露茫然地發問。
“除了棘手之外,也沒有其他可以形容的了吧。”
託魯嘆了口氣,如此回答。
那個騎士亞伯力克·基烈特身為他們的敵人,已經是個十分棘手的存在了,但怎麼樣也比不上龍騎士。只要是大致上可以想得到的,都沒有比這個還要棘手的,所以說這是最糟的情況也不為過吧。
“…………”
嘉依卡不停地眨巴著她的眼睛。
在她那張臉上,果然未見恐懼之色、亦無憂鬱之色。
簡直就像是——
“……喂,你該不會……”
託魯半張著眼,望著嘉依卡說道:
“不知道龍騎士是什麼吧?”
“…………”
嘉依卡又眨了好幾下眼睛,然後……
“……欸嘿。”
不知道是不好意思——還是想打哈哈矇混過去,嘉依卡笑了一下,然後吐了吐舌頭。
“欸嘿你個頭!”
託魯半吃驚、半吼叫。
“再怎樣不知世事也該有個限度吧——再說了,你是個魔法師吧?”
“肯定。”
“那你應該知道棄獸是什麼吧?”
“肯定。”
嘉依卡點頭。
“棄獸之中有龍——是說,拜託你看著前面的路開車啦!很危險耶!”
“啊咿。”
嘉依卡率真地點了點頭,將視線轉回到了前方。
託魯先是嘆了一口氣,然後才一邊望著她的銀髮,一邊繼續說明:
“棄獸之中有‘龍’這個生物——跟其他生物明顯不同的特殊怪物‘裝鏜龍’。”俗稱“棄獸”的生物,目前已確認有六種。
雙頭犬。
奇眼鳥。
獨角馬。
猛禽獸。
大海魔。
還有——裝鏜龍。
一般而雷,棄獸各自使用獨自的魔法,而實際上它們的魔法規模、魔法程度也都大相逕庭,每隻棄獸的智慧程度也都大為不同。
簡而言之,“棄獸”這個詞只不過是用來總括所有“能夠使用魔法的生物”而已,除此之外棄獸之間並沒有什麼共通點。
因此——舉例來說,雖然託魯和嘉依卡打敗了獨角馬,但卻不一定能用一樣的方法打倒大海魔或裝鏡龍。說到打倒與否這個問題……裝鏜龍在這個菲爾畢斯特大陸上,應該是最難打倒的敵人吧。
幾乎可以說它是不死之身也不為過。
“你知道裝鏜龍的事吧?”
“知道。防禦優秀。變身魔法。”
裝鏜龍的魔法,可以用來改變自己的身體。
其實“裝鏜龍”之名原本就是來自於裝甲、鏜甲裹身之意。也就是龍將裝甲(從自己的表皮變化而來的鏜甲)穿戴在自己身上的姿態。據說那身鍾甲具有完全不是生物該有的強度,不論是刀槍、箭矢,還是半吊子的魔法,都無法傷它半根寒毛。
而且……就算想盡辦法成功地傷到了它,龍所擁有的變身魔法,必要時可以自由自在地堵住傷口、重新接回斷掉的骨頭。
不僅難以傷它,而且就算傷到了它,它也可以馬上完全治癒。
這就是裝鏜龍這種生物的特性。
除此之外——
“龍騎士就是指那些和裝鏜龍締結了’契約’的人類。”
“契約?”
嘉依卡歪著頭,手指指著託魯和自己。
“就跟你說了,拜託你看著前面啦!不是像我們這樣子的契約啦。哎說是’誓盟’比較正確吧。據說是要舉行儀式的。”
“……誓盟?”
好似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詞彙似地,嘉依卡也跟著覆誦了一次。
“詳細細節據說是祕密中的祕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託魯。不知世事。”
嘉依卡如此回敬了他一槍。
“我才不想被你這麼說呢!”
託魯頂了回去,然後嘆了口氣:
“無論如何都要幹嗎……沒想到對手是龍騎士啊……”
和裝鏜龍締結“契約”之後,變得有如跟龍一心同體的龍騎士們——若直截了當地說的話,他們其實已經不算是人類了。至少他們的存在已經不再涵蓋於人類的範疇之中了。龍騎士——在單槍匹馬狀態下的戰鬥能力,恐怕是這塊菲爾畢斯特大陸上最強的吧。
儘管龍騎士是如此的強大,但相反地,正統派的騎士和戰士們卻傾向於蔑視、厭惡他們,甚至常常誹謗他們為“邪道”或“怪物”等等的。
“這次應該沒辦法像對付戴爾索蘭特市的領主時一樣,對打之後就能趁機奪走遺體……”
“不可能?”
“幾乎不可能吧。”
託魯爽快地承認。
託魯並無興趣去堅持拘泥於個人的勝負或強弱。
人類的狀態會因不同情況而大為改變,因此要“以完全相同的條件”進行戰鬥,本來就近乎不可能。今天能贏的物件,到了明天就不一定贏得了了,反之亦然——因此,對身為亂破師的託魯而言,想要挑揀出誰優誰劣的想法,簡直是無聊到了極點。
亂破師在乎的,就只有“達成目的”而已。
而且他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受限於手段。戰鬥對託魯他們而言,只不過是好幾個手段的其中一個而已——其實戰鬥有很多不確定因素在,所以如果有更簡單的方法的話,他們會盡量避免使用戰鬥這個手段——這是託魯以及亂破師們基本的考量模式。
“我忽然想到了,嘉依卡。你有沒有辦法可以請對方和平地讓給我們呢?”
“…………?”
嘉依卡以一臉茫然的表情回頭看他。
“看前面!前面!”
“唔咿。”
嘉依卡慌張地將視線調回正前方。
“所以說——該怎麼說呢,在對打之後奪走、偷偷盜走等強硬的手段之前——你看嘛,你不是隻要能拿到遺體就好了嗎?”
“肯定。”
“我們亂破師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呢。”
託魯臉上浮起淺淺的笑意,說道:
“為了達成目的,我們會捨棄掉無聊的矜持。正因如此,我們才會常常被別人討厭。哎——但由我們亂破師來說的話,那些把戰爭本身視為“目的”的騎士和戰士們,還比較莫名其妙呢。”
如果不能堂堂正正的對決,那麼即使戰勝了也等同於敗北——在騎士之中,有很多人都如此主張。
若用託魯的話來說,對於那些騎士們而書,手段遠比目的重要……也就是說,手段和目的互相對調了。
“總而言之,我們亂破師的思考方式比騎士和戰士靈活、有彈性得多了。舉例來說呢……”
託魯的腦海裡,突然想起了以前師父告訴過他的比喻。
“當你想要拿走放在某處——對了,譬如放在領主宅邸裡的大甕好了。只是比喻而已喔。”
“瞭解。”
嘉依卡的銀髮柔順地搖晃了一下。應該是因為她點了點頭吧。
“但因為太大了,所以無法偷偷搬運出來。絕對會被別人發現、而且太重了一個人也搬不動吧。想要偷拿出來恐怕是件不可能的事。”
“唔咿。”
“這個時候,你會怎麼做?”
“…………”
嘉依卡歪著頭想。
因為只看得到她的背影,所以託魯看不到她現在的表情如何。不過應該是眉頭緊鎖,連皺紋都跑出來了吧。
“——爆破?”
“突然就用這麼極端的方法啊,喂!”
“會被發現。但沒關係。”
“啊啊……你是指聲東擊西啊。哎,那的確不失為一個手段。”
託魯苦笑地繼續說:
“但萬一那個目標大甕,也被炸飛的話,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嗯……”
“這時候,先偷幾個小甕的方法也行得通喔。”
“……嗯?”
“就跟你說不要轉過頭來啦!”
託魯身手抓住嘉依卡的頭,強迫她轉回到正前方。然後他繼續說道:
“不過呢,偷來的小甕全部賣掉換錢。然後再用那筆錢,去要求對方把目標的大甕賣給你。”
“…………”
嘉依卡像是想要搔癢般地,肩膀往左右動了一動。似乎是因為……她想要歪過頭來,但頭卻被託魯抓住的關係,結果就變成這樣奇怪的動作了。
“總之——因為你受到“一定要偷出來”的想法所限制,所以自己把其他的可能性都封殺掉了。如果只要能在最後得到想要的目標,那麼其實也可以採取別的方法。”
像甕這種易碎的東西,如果想要弄到手,與其貿然去偷,還不如用正規的手段去買回來還比較安全實在吧。
“……懂了。”
“哎……”
託魯從嘉依卡的頭上移開了他的手——他一邊仰望樹叢枝梢的彼端那一片無邊無際的夜空,一邊擪擪地說道:
“雖然就算說了’請讓給我們。,對方也不可能真的會給我們吧。”
此時,(斯維特萊納號)已穿過街道,正朝著據說住著那位領主的森林深處前進。不知道
是車輪輾過了隱身在腐葉土裡的岩石、還是粗壯的樹根——車身大力地搖晃了一下。
當然,周圍並無人影。話說回來,這裡根本就沒有路。
因為本就是輛軍用機動車,因此勉強可在森林之中行駛……若是貴族所使用的裝飾性優先的機動車,應該早已動彈不得了吧。
也許他們最後得停下(斯維特萊納號),改以徒步的吧。
當託魯在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
“——託魯。”
“就跟你說了,要看著前方駕駛……”
對著又轉過頭來的嘉依卡如此說著——但話才說到一半,託魯就察覺到了。
託魯並未像駕駛座上的嘉依卡一樣親眼見到,而是感受到陣陣緊迫逼人的異樣氣息……
“——哥哥。”
阿卡莉以稍嫌嚴肅的聲音喊道。
看來她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道氣息的樣子。
“我知道了。”
託魯從貨物區起身,往嘉依卡所在的駕駛座方向移動。玻璃制的防風窗戶的另一頭——明明是白天的時間,但卻昏暗陰沉的蔥鬱森林裡,有幾道光芒在搖晃著。
眼睛。野獸的眼睛。
那是——
“——棄獸。”
託魯呻吟般地低語。
不是一頭、兩頭而已。
託魯放眼看過去,大概有三十多頭一大群。
“雙頭犬……!”
蒼白色的閃電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音,在樹林之間若隱若現。
是興奮的棄獸在放出魔法吧——多虧如此,他們馬上知道那潛藏在黑暗深處的眼睛的主人究竟是什麼東西了。
雙頭犬。人稱——奇怪的野獸。
以姿態的奇異程度而言,它在棄獸六種族之中,是和大海魔競爭最奇怪首位的一種怪物。
不管怎樣,它基本上身軀長得跟大型的狗或狼一模一樣,但正如其名,它的頭部總共有二個。
順道一提,它這兩顆頭,有一顆是主要,另一顆是次要——正確來說,另一顆頭是施展魔法用的神經元所集中的部位,因此無眼、無鼻、也無口。不過,在那顆光溜溜的頭部上面,刻著有如假面面具、看起來像眼睛和鼻子的青白色紋樣。
“一隻一隻來的話,就沒那麼可怕了吶……”
託魯一邊伸手去摸吊在腰後的雙刃機劍,一邊喃喃說道。
雖然聽說雙頭犬在六種棄獸之中,威脅度算是比較低的——但那是在只有一隻的情況下所比較出來的結果。
一旦大意的話,這些成群的雙頭犬可是會跟裝鏜龍一樣的棘手呢。
這種棄獸會放出閃電來狩捕獵物。要是集結成群,那麼它們的閃電就會互動纏繞成網子一樣,最後變成團團包住獵物的陷阱圈套。
只要一被那閃電包圍住,就非常難從裡面逃出來了。
“哥哥。剛剛忘記跟你們說了。”
阿卡莉以嚴肅的語氣說:
“這附近常常有人遇難,所以本地人很少會進到這裡來。”
“你早點說啊!”
託魯怒吼——不過就算早點知道了,但那個領主就住在這森林深處裡,所以他們最後還是
不能不通過這兒啊。
“但沒聽說有棄獸啊。”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生還者嗎……”
託魯呻吟。
潛藏在森林裡的威脅究竟是什麼,居然沒有半個人知道——也就是說,遇險的目擊者們全部都沒能生還。不知道威脅是什麼的情況下,只會徒增失蹤者的人數吧。
“嘉依卡。能夠強行突破嗎?”
託魯對著駕駛座上的少女低聲耳語。
“試試。可是——”
“我明白。”
機動車跟馬車之類的並不相同,鋼製的零件很多。
也就是說,這輛車容易通電——所以容易受到雷擊。因此,當他們強行突破的時候,如果受到了電擊,想當然耳,那個電擊的威力可以傳導到藏身於車內的託魯一行人身上。哦不……
不僅如此而已,一部分神經和機動車的魔法機關直接連線在一起的嘉依卡,肯定更加危險。
“我數到五。在這之前你儘可能地加速——然後把跟機關的連線解除掉!”
託魯說道。
用厚一點的布或皮革應該可以防止雷電傳導吧。而嘉依卡就算解除了連線,但只要有一定
的衝力,機動車應該可以靠重力加衝力再持續跑個一段距離吧。
“衝啊!”
“唔……唔咿。”
突然加速的。
同時,託魯像是要確認什麼似地,將視線投向阿卡莉。
阿卡莉則對他頷首,然後從座位上站起身,手指指向自己的鞋子。
託魯和阿卡莉兩人所穿的長靴,其底部貼有吸音性極佳的軟樹脂,因此不會通電。總之,現在他們只要不要用手碰到任何地方、只是站著的話,那麼就算(斯維特萊納號)受到了電擊,他們應該也可以承受得住了。
如此一來,剩下的問題就只剩——
“一、二、三、四、五——好,嘉依卡,把連線解除掉!”
“唔咿!”
嘉依卡緊緊地閉起雙眼。
她應該已經切斷一部分構築在腦中的魔法迴路了吧。接著,嘉依卡像是用扯的一樣,把接在她脖子上的連線用繩索卸了下來。
“——喵!”
嘉依卡發出了一道不知道是慘叫還是什麼的叫聲。這是因為託魯突然從她背後抱住了她的關係。託魯並未放鬆手臂的力道,而是低聲在她耳邊細聲說道:
“好好抓緊了!”
“——瞭解。”
沒想到嘉依卡馬上就平靜了下來,然後如此迴應。
託魯表情驚訝地瞥了她一眼。而嘉依卡則笑嘻嘻地對他說道:
“跟初次見面時,一樣。”
“——原來如此。”
的確,他們初次相逢時也是像這樣子——託魯抱住了嘉依卡。
“非常,信賴。”
“是哦——”
既非恭維、亦非逞強,嘉依卡的雙眼之中真的沒有任何不安。看到嘉依卡用那雙眼睛這’子仰望著自己,託魯臉頰不禁抽搐。
他覺得自己快要禁不住地燒起來了。
(真叫人難為情。)
託魯一邊想著,一邊抱著嘉依卡往車內去——就在此時。
——啪嘰!
青白色的網子在淡淡的漆黑之中展開。
雙頭犬們所放出的電擊,互動纏繞之後,朝飛了過來。
電光四射,火星在駕駛座、車身各處散開。
“燙——”
託魯一邊用手遮掩頭部,一邊估算幾時是拔出腰間機劍的最佳時機。
魔法不利於近身對戰。人類的話,要使用又重又長的機杖,至於不用機杖的棄獸,則需要誦詠咒文、而且還無法連續攻擊。
換言之,棄獸一旦放出了一次攻擊,那麼在施展下一波魔法攻擊之前,會有若干時間的
檔出現。
“阿卡莉,嘉依卡就拜託你了!”
託魯說罷,便從機動車上躍身而下。他沒有勉強煞住落下的衝擊,就這樣子順勢滾到地)
同時從腰間拔出那兩把機劍。
“嚇!”
伴隨著銳利的呼氣,他右手上的那把機劍射了出去。
那把劍準確無誤地射中目標,剌入了手邊那隻雙頭犬的次要頭部。
“嘎嗯!”雙頭犬一邊發出無異於普通狗的哀鳴聲,一邊在地上痛苦地打滾。儘管次要部只是魔法用的器官,而且就算被割掉,雙頭犬也不會死,不過因為神經都集中在這次要裡頭部,所以劇痛難當吧。
雙頭犬好似被打撈上岸的魚一樣,吧嗒吧嗒地跳動著。
託魯瞄準次要頭部,並不是出自於慈悲或手下留情之意。如果其他雙頭犬看見痛到打滾的同伴時會進而生怯的話就好了——託魯是出自於這個用意,才選擇瞄準雙頭犬的次要頭部。
果打破它們的聯合——只要是一隻、一隻分開對戰的話,那麼雙頭犬也不是絕對打不倒的敵人。
趁著雙頭犬們聯合施放出魔法之後的空檔,就讓這些棄獸們見識、見識到底“我有多麼的恐怖”吧。這可是殺出此重圍的關鍵呢。
託魯一邊拿著其中一把雙刃機劍,一邊把剛剛丟出去的那一把,用鋼絲拉了回來。
黥入雙頭犬的那把劍,從它的頭部脫出,隨著這股力道,雙頭犬躍身而起,並擺出了作戰架勢。
“託魯!”
(斯維特萊納號)靠著慣性從託魯身旁穿過,嘉依卡從車裡探頭出來,對他叫喚。阿卡莉用皮革風衣外套緊緊地包住了她,而她似乎慌張地伸手去碰了棺材——她該不會是想要從裡取出機杖來掩護他吧。
“快走!別管我!”
託魯大吼。
他自己一個人的話,行動反而比較方便,要逃也不是難事。
而且——在這兒隨便拿出機杖來的話,那機杖就會變得像避雷針一樣,雙頭犬的雷擊很有可能會集中到她的身上。這樣子的話,那他特地要嘉依卡放開(斯維特萊納號)的駕駛杆,不就毫無意義了。
“不要用魔法!總之你們快走!我一個人——”
沒問題的——託魯才喊到一半……
——嘿魯克倫思魯杰倫揠魯克倫貝款塞思欺!
“……!”
託魯驚愕得全身僵硬。
雙頭犬的咒文誦詠。而且——那已經是咒文結束的部分了。
太快了。雙頭犬們從混亂之中重新站起,再到重新誦詠結束為止,應該還需要再十秒左右的時間才對啊——
“——!”
哦不,仔細一瞧,其實也有幾隻雙頭犬還處在混亂的狀態。
但也有些雙頭犬不理它們、自顧自地誦詠起咒文——
“怎麼這麼狡猾!”
託魯呻吟般地吼叫。
成群的雙頭犬其實手段更為高明。
它們分成了兩隊,率先攻擊的是第一隊,而就在第一隊的攻擊結束之前,第二隊便開始誦詠咒文。如此一來,它們就可以做到連續攻擊了。
“糟了——”
託魯把劍收回劍鞘,拉起披在自己身上的風衣外套的前方——然後用雙臂護住頭部。
雖然不知道這樣子能達到多少的絕緣效果,但總比什麼都沒有來得好吧。
接著——
啪嘰!
下個瞬間,電光網發出聲響,幷包住了託魯。
“嗚啊!”
受到了貫穿全身的衝擊,託魯發出了哀嚎。
殺人時無聲、被殺時也無聲——身為以此為最高宗旨的亂破師,託魯這般哀嚎雖然可恥——但這份痛苦已經不是意志能壓抑得了的。
全身的肌肉自己激烈地收縮了起來,託魯當場倒地,甚至在地上抽搐彈眺。
意志力已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雖然想要鎮定住痙攣的身體,但卻連思考也沒辦法好好思考——
“嗚、嘎、嘎、嘎……”
立場登時逆轉,託魯就像剛剛頭被刺傷的雙頭犬一樣,在地上滾動、痙攣。
“託魯!”
“哥哥!”
嘉依卡和阿卡莉在賓士中的(斯維特萊納號)裡,回頭望向託魯,發出充滿哀鳴的叫聲。
然而——
“快走……!”
光是要吼叫出這一聲,就耗費了託魯全身的精力了。
然而同一時間——即使疼痛難當,但託魯仍在意識的最底層盤算著有否勝算。
雙頭犬的電擊強而有力,但並不具有致人於死地的威力。
這是雙頭用來狩獵的魔法——也就是說,它們只想要制止對方的行動而已——因為雙頭犬通常傾向於“生吃活生生的獵物,尤其是人類”。
也就是說——
(這些傢伙打算用利牙來直接給我最後一擊。)
到那個時間點為止,恐怕還有幾秒鐘的時間。
在這段時間內,如果能想辦法制住這個疼痛,那麼只要情勢轉變成近身戰、尤其是混戰的話,到時他也會有得勝的希望。只要雙頭犬不放出雷電,那它們跟普通的狗也就沒有太大的差別了。
(嗚……可惡!快點恢復,快點恢復啊!)
託魯對自己不停痙攣的身體如此命令著,但卻不怎麼見效。
雖然他想使用(鐵血轉化)——一種吟誦“關鍵詞”之後可以強化肉體的奧義,但他卻連舌頭、嘴脣都沒辦法好好動作了。意識也無法集中。
還需要幾秒才能夠回覆,將是託魯生死存亡之關鍵。
“…………嗚……嘎……”
野獸的氣息漸漸接近痙攣中的託魯。
在他痛苦得泛起血霧的視線之中,有好幾只、好幾只雙頭犬的身影在搖晃——
(……慘了……)
要被吃掉了。活生生的。
這應該是人類的死法之中,最可怕的一種吧。人云亂破師“不會好死”,而託魯身為亂破師,也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做好了這個覺悟……但儘管如此,光是想像野獸的獠牙將把他的內臟咬得亂七八糟的樣子,他就不禁作思想吐。
戰慄襲上託魯的脊樑。
野獸腥羶的吐息噴在他的頰上。
利牙即將碰到託魯的咽喉時——
“——滾。臭狗。”
毫無前兆、毫無預警。
清澈響亮的聲音忽然在託魯和雙頭犬的上方響起。
和這個場面毫不相稱的冷靜沉著——的女聲。
“再不滾的話,就等著一隻也不剩地躺在這兒晒屍吧。”
“……!”
託魯一邊忍著劇痛,一邊心想。
究竟是誰?這不是嘉依卡的聲音,當然也不是阿卡莉的聲音。完全不同的——
“……!”
託魯的頭上暗了下來。
(——龍?)
那一瞬間,他突然作如是想。
簡直就像是——展翅的龍飛舞而降一樣。
然而,那似乎只是隨風飄舞的風衣外套,看起來像展翅的龍影罷了。
不知從何處跳出、降落——令人吃驚的是,腐葉土和落葉居然幾乎沒有揚起——出現在託魯身旁的,是一位外表颯爽的女子。
穿戴著白銀鏜甲、攜帶著長劍,應該是騎士、戰士,或是劍士吧。
因為只看得到她的背影,所以託魯無從得知她的樣貌——
“…………”
但即使如此,託魯仍覺得“很美”。
那個背影——那個站姿。
極為自然、毫不造作。
儘管如此——她那威風凜凜的背影,該怎麼說呢,有種“光華射目”的感覺。或者該說“絕豔奪目”呢?和混在黑暗之中、賓士在戰場上的亂破師完全相反,她的那個背影,是堂堂正正走在戰場最前線的人才會擁有的……那是個足以讓跟在後方的人們鬥志高漲的可靠背影。
亞麻色的長髮輕柔地搖曳著。
簪在發上的銀色小巧髮飾閃耀著光芒。
“要打嗎?還是要退?如何?”
女子如此問道。
對此,棄獸們——
(…………怎麼回事!)
雙頭犬們的氣息逐漸遠去。
這個女子——連劍也沒有拔,就只是出言恫嚇而已,便趕走了那些猙獰的怪物們。
(她是妖怪嗎!)
實際上,從她全身陣陣傳來的氣息,一點兒也不尋常。
託魯若是以她為“敵”,恐怕腦海中最先浮現的念頭會是“如何逃走”,而非“如何打倒”吧——
這女子的身上,有著某種可怕的壓迫力。
不過……
(……該說是上天捉弄嗎……)
託魯在痛苦之餘心想。
這樣有如怪物的女戰士,應該不可能滿街都是。
也就是說——
“你沒事吧?”
此時,女戰士回過頭來看著託魯如此問道。
雖然她揹著月亮,所以有些逆光——但託魯大致上可以捕捉出她的容貌。
細長清秀的蒼綠色雙眸。尖挺的下巴。抿得緊緊的薄脣。
她那伶俐靈動的美貌,雖與阿卡莉有些相通神似的地方——但這個女子更具備了身為成年女性才有的豔麗。尤其是她即使穿著鏜甲仍顯得極為清楚分明的肌肉、胸部及腰部。她身體的豐滿程度,完全就跟成熟的女性一模一樣。
“你在拉提遜市沒聽說過嗎?關於這附近很危險的事情。”
女子表示非常詫異。
她對於救了絕境中的託魯一事,既沒有要求回報,也沒有誇耀自己的力量,簡直就像是向跌倒的孩子伸出援手一樣——沒有任何囂張的語氣。恐怕對這位女戰士而言,轟走雙頭犬這件事,只不過是件區區小事而已吧。
她在間不容髮的時刻解救了他。照理說他應該心存感激才對。
但是——
(……要從這傢伙身上奪走遺體?)
懷著憂鬱的心情,託魯茫然地望著她朝著自己伸來的手。
這塊土地的領主暨龍騎士——女英雄“多明妮卡·斯考達”。
這就是……託魯一行人和她的初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