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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的地平線(第六卷)》第3章
  1

  雖然不是明文規定,但在《洛德研)裡,擁有相同尉職業並研究相同領域的人會組成固定的集團,形成叫做「部」或「科」的社群。

  例如身為(廚師)的御香影他們每天做實驗,測試新的料理方法或「料理」這個行為的極限與效能,但是比起豐富又乾淨的水、食物或燃料,他們更需要廚房、烤箱、加熱器具、具備冷藏冷凍功能的物品、各種刀具、不同的器皿、研鉢與攪拌機等裝置。

  到頭來,「公會」這種集團的價值,在於共享這種個人難以收齊的大規模裝置。裝置為集團擁有,當然無法獨自使用,但只要繳納一些錢給公會,就可以使用頂級廚房,這一點很吸引人。而且最近還經常不用繳費,原因在於他們和(第八商店街)攜手研發提升利潤。

  (洛德研)有十幾間規模與裝置各異的廚房,由七十人左右的料理部成員使用。為了調整使用時間或器材,同業成員之間當然有所聯絡。

  「雅莉~!」

  稍晚的午後,如同溶入一抹橘色、但要稱為晚霞還太早的陽光灑入這間廚房,一名悠哉的青年現身。

  植物精靈—-雅莉被突然的訪客嚇到。嬌小的身體大幅彈起。對方乘機一把抱起她。

  身穿三層花俏上衣,品味很差的這名(牧師)青年叫做青森。身為(冒險者)卻沒出息的這名同僚,和御香影同樣是(廚師),都是料理部的成員。

  雙手各拿一顆馬鈐薯的雅莉受到驚嚇,接著開始扭動身體、擺動手腳。

  「青森:不可以欺負雅莉。」

  「我沒欺負。雅莉,你說對吧?」

  只有幼稚園小班女孩高,身上衣服和御香影一模一樣的這個精靈拚命掙扎。這個女孩很怕生。在雅莉眼中,青森類似「想接近過來疼愛她,卻每次都捉弄她的恐怖伯父」。和御香影同款馬卡龍帽底下的雙眼甚至變得淚眼汪汪。

  「青,森!」

  御香影出聲斥責,青森立刻一如往常說著「別叫我青森,要叫我BlueForest」放下雅莉。雅莉拿著馬鈐薯逃到御香影身後,緊抱住她的腳。

  「有吃的嗎?」

  青森拉旁邊椅子過來坐,提出這個身為廚師相當自暴自棄的問題。御香影不慌不忙指向鍋子。青森慢吞吞走向鍋子,開心發出「唔呵」或「哇呼」這種怪聲,拿起盤子盛裝。

  御香影不在意青森,以小水果刀不斷削馬鈐薯皮。每削完一顆,可愛的雅莉就遞出下一顆。個頭矮的雅莉站在專用踏臺,在廚房餐桌採出上半身動著耳朵的樣子好可愛。

  雅莉是《德魯伊)御香影以魔法召喚的精靈,召喚時間無限,換句話說除非下令返回,否則永遠陪在身邊。御香影將這個小小隨從當成妹妹,沒讓她返回,吃飯睡覺都在一起。雅莉身上的小小廚師服與西點帽和御香影同款式,是特地請(洛德研)服飾部製作的。

  (大災難)之後的混亂與動盪時期,御香影是和雅莉等小小隨從們一起度過。助手妹妹雅莉、搬運工麥柯尼多、搖籃曲歌手奧琪絲。要不是和他們在一起:心情將會跌落谷底。御香影很慶幸自己是(德魯伊)。

  「這個……」青森出言詢問,御香影只把耳朵的注意力移向他。

  「是什麼料理?」

  他問的應該是鍋裡的東西。

  記得是……御香影搜尋記憶回答。

  「鷹嘴豆燉(角笛長毛牛)絞肉。加了鹽、胡椒、奶油跟幾種香草調味。」

  「這樣啊,我聽不懂。」

  青森老實迴應,御香影聳了聳肩。

  他這麼說也沒用。到頭來,御香影不擅長下廚。

  或許有人質疑她副職業明明是《尉師)居然講這種話,但御香影始終自認是糕點師,不覺得是廚師。她並不是完全不會做餐點,但基本上都交給鍋子熬煮。壓力鍋真美妙,只要放入材料與調味料加熱,大致都能做出像樣的料理。御香影認為這是偉大的發明而且很愛用。

  「這麼說來……乳酪。」

  「思?」

  吃著濃稠燉湯的青森揚起視線,歪過腦袋。御香影再度討乳酪,他隨即說著「喔喔!我都忘了。思,完成了完成了」,從腳邊冰桶取出類似不完整豆腐的物體。

  御香影接過來聞味道確認。確實是裡考塔乳酪。

  這麼一來,能做的甜點種類又增加了。要做乳酪卷?還是基本的乳酪蛋糕?搭配布丁也是一個方法。既然要做,御香影想讓大家嚇一跳。

  「謝啦。」

  「思。」

  青森喝著水迴應。他也不是普通的廚師。

  他轉職為(釀造師)經手製作各種食材,是個不親自做菜的怪胎。雖說如此,這也是理所當然。

  如果想做菜招待客人,加入(第八商店街)開店就好,或是成為其所屬的小公會接受資助。若想量產提升市場佔有率,建議加入(海洋機構)。那裡正在建構伙食配給系統,可以大幅擴充套件商業規模。

  這裡是(洛德研),是研發新東西的怪胎集中營。

  基於這層意義,御香影與青森沒有兩樣。

  「又在製作東西?」

  「思。」

  御香影小心翼翼地在烤箱排放馬鈐薯,灑上粗砂糖,心不在焉出聲迴應。相較於使用麵粉的蛋糕,使用馬鈐薯這種生鮮材料製作的成品每天都不同。像是水分或甜度,材料原味的影響更為顯著又不一。加糖是補足原料的甜味,想到這一點就非得慎重行事。

  「伴手禮?」

  「嗯。」

  「也帶我去吧。」

  「不行。」

  注入鮮奶油的御香影立刻迴應。青森的要求是基於非分之想。他得知這個只有女性的茶會之後,提了好幾十次。青森他……說到這個,大多數的男生其實都不懂。閒聊是很珍貴的一件事。

  甚至無可取代。

  御香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領悟到幾件事。

  其中一件,就是和朋友相處的時間多麼可貴。這個世界沒電視、沒手機、沒電影、沒漫畫。堪稱娛樂的事物幾乎都消失。若形容為娛樂,聽起來就像是不必要的東西,但御香影敢斷言絕非如此。不對,(冒險者)幾乎都這麼認為吧?

  (大災難)剛發生時,市區洋溢慘澹的氣氛。即使擁有不死的軀體,卻那樣無精打采,只是緩緩吃著毫無味道的食物,這種生活很難形容成「活著」。人生應該更加快樂又美好,為此絕對需要某些撫慰身心的東西。

  (例如糕點,以及一起享用糕點的朋友。)

  仔細想想,御香影覺得放學後和朋友聊天是最美好的時間。

  御香影回想起在國中時代,每天結束社團活動後,幾乎都會去速食店點一杯一百圓的奶昔,放空腦袋反覆說笑到天色變暗。當時她認為這是理所當然、取之不盡的東西。升上高中之後,她和這些朋友疏遠,變成放學之後直接回家。雖然漫畫與遊戲填補了這些時間,但御香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重新認定人與人之間的溫暖很重要。

  御香影生性有點畏縮內向,但她如今有雅莉。比御香影更怕生、膽小的小小搭檔。御香影和雅莉在一起,就會神奇地變得積極,覺得為了雅莉必須主動和他人打招呼。她想避免雅莉露出難為情的樣子,使得她在絕世美少女——蕾妮希雅公主面前也不會緊張。伹真要說的話,御香影不會緊張的原因在於她知道公主鬆懈大意的另一面。

  而且,雅莉喜歡的糕點,大家也很喜歡。

  製作新糕點招待朋友是御香影現在最大的樂趣,也是每天生活的中心。幸好光是賣糕點並提交合成表記錄,就足以應付生活開銷。基於這層意義,發生(大災難)之後的現在,是御香影過得最充實的日子。

  在料理部發現的新事實雖然令內心有些不安,但這次的調檢視來能得到不錯的成果。即使得走訪各處調查情報,習慣之後也頗有一番樂趣。

  「什麼嘛,那個集會這麼重要?」

  御香影思索青森鬧彆扭提出的問題。那還用說,當然重要。

  製作糕點。

  請大家吃糕點。

  天南地北的閒聊。

  沒有別的事情比這更重要。男生要求凡事都有某種程度的成果,這樣不好。任何事都不必急著做,需要適度的加熱、適度的時間。

  御香影戴上大大的隔熱手套,從烤箱取出鮮奶油烤馬鈐薯,端到青森面前給他吃。這是新作品的試吃。青森開心發出「哇喔!」的聲音,但這是試作品,還不能招待茶會的成員,只是比試毒好一點的等級,所以給青森吃也無妨。

  「思,很重要喔。非常重要。肯定沒有別的事情更重要。」

  「咦?比你和我的交情還重要?」

  「那種東西比焦掉失敗的果醬還不如。」

  青森變得沮喪。御香影無視於他,收拾調理器具。

  反正青森即使嘀咕抱怨,還是會吃光馬鈐薯,怕生卻愛照顧人的雅莉也會安慰他。

  V2

  蕾妮希雅得知這名青年造訪時,倍感意外。

  對方是她認識的人,也是重要人物,但蕾妮希雅未曾想像對方會拜訪她或任何人。

  在貴族社會,「訪問」必須在數天或數個月前預告,但這裡是秋葉原,基於好壞兩個層面,蕾妮希雅所居住水楓之館的服務人員,都習慣應付「突然的訪客」。

  這次也一樣,蕾妮希雅在訪客進入會客室之後收到通知。

  蕾妮希雅在艾麗莎的協助之下,簡單梳理頭髮並且換裝。這名青年是「這一邊」的人,卻不是貴族,最重要的是他同為居住在秋葉原的(大地人),因此應該不需要像是參加晚宴盛裝打扮。基於這個判斷,今天挑選苗條剪裁的長袖連身禮服。

  薄雪般朦朧粉紅色的這件衣服,是(三日月同盟)瑪莉艾兒的伴手禮,在獲贈的衣物之中比較低調——蕾妮希雅內心很喜歡這套衣服。

  蕾妮希雅稍微加快腳步趕赴會客室,室內的訪客起身迎接。

  「蕾妮希雅小姐:好久不見。」

  一名青年恭敬低頭致意,他名為堇星,是住在秋葉原的「供費一族」少主。

  「抱歉讓您久等了。」

  蕾妮希雅也文雅回禮。

  艾麗莎準備茶水的這段時間,洋溢著微妙的沉默。

  蕾妮希雅不清楚這名青年的詳細背景,甚至只知道他是供贅一族的少主。在(大地人)之中,供費一族是特異氏族,堪稱在大和某種層面掌握非凡勢力。

  大和大致分為五個領域。

  在北方荒原建國的(艾佐帝國);南方盡頭的海運商業國家(奈恩堤爾自治領》;已經滅亡,成為怪物跋扈之危險島嶼的(佛藍多公爵領);繼承威斯特蘭迪皇王朝血統的(神聖皇國威斯特蘭迪);最後則是包含蕾妮希雅的祖父統治的舞濱之都,在東大和生根的(自由都市同盟伊斯塔爾)。

  這五個領域流通的貨幣相同,使用半金幣、四分金幣、正金幣——一般統稱「金幣」的貨幣。蕾妮希雅聽說不只是大和,連大陸也使用完全相同的貨幣。

  掌管從古代使用至今的貨幣流通,換句話說,統管各地「銀行」的人就是供費一族。

  他們繼承古代艾祖族的某些技術,可以使用不同於都市傳送門的方式,在距離遙遠的兩地之間傳送物品。供贅一族使用這個技術經營各地的「銀行」。

  不過,他們並非「銀行」一族。

  他們的使命是管理古代艾祖族的魔法技術。

  「銀行」最具代表性,不過在(自由都市同盟伊斯塔爾),他們也負責維護結界都市的防禦魔法陣。(自由都市同盟伊斯塔爾)約有三十座結界都市,都市地下建設了傳導魔力的古代設施。(動力甲冑)就是藉由這種魔力驅動,抵禦怪物入侵。

  除了排斥貴族造反的(威斯特蘭迪皇王朝)旗下都市,大和的結界都市幾乎都由供贄一族維持運作。

  這一族正是肩負這般重責大任。基於某種意義,他們在大和堪稱比貴族還重要。蕾妮希雅派駐秋葉原時,爺爺也確實向她說明關於供贄一族的情報。

  但是另一方面,供費一族就眾人所知,自古以來不奢求榮譽或權勢,行事平淡到神奇的程度。他們只在意要傳承、執行使命,這是伊斯塔爾貴族對他們的共通印象。

  總歸來說,一般(大地人)貴族以及蕾妮希雅,認為他們是神祕、不可思議,卻從以前就致力於維持世界運作,相當奇特的(大地人)一族。

  「請用茶。」

  但光是這些情報。蕾妮希雅不曉得該如何開啟話匣子,總之試著採取最簡單的做法,邀對方享用艾麗莎泡的茶。放在矮桌上的是最近買到的綠茶。

  堇星微閉雙眼,將茶杯拿到嘴邊。

  蕾妮希雅聽艾麗莎說他是位青年,現在像這樣相對,也只能以這兩個字來形容。不過擁有紫色雙眼與黑色頭髮,身穿立領禮服的這名男性,即使仔細觀察也看不出實際年齡。

  青年當然比蕾妮希雅年長,但是和妖怪戰士克拉斯提相比呢?平滑的臉頰線條看起來年輕得多,青筋浮現的手看起來年長得多。蕾妮希雅沒見過年齡如此難以確認的人物。

  「抱歉今天突然前來叨擾。本次前來是想向蕾妮希雅小姐說明一件重大事件並謝罪。」

  將杯子放回茶盤的堇星,表情嚴肅地這麼說。

  「請問是什麼事?」

  「衛士崗哨回報,有一套(動力甲冑)失竊。」

  「咦——?」

  「推測竊賊是衛士之一,我們供贄一族的成員。」

  儘管蕾妮希雅平常就不認為自己頭腦靈光,但只有這次真的聽不懂意思。

  而且,她清楚感覺從頭頂一陣發涼。

  受到惡質暈眩襲擊,眼前一黑。

  (動力甲冑)是古代艾耝族的遺產之一,用來保護特定區域的特殊甲冑。和普通甲冑最大的差別在於可以接受外部魔力供給,大幅提升裝備者的身體能力。

  在這個世界,(大地人)的戰鬥能力絕不算高。不用說當然比不上(冒險者),面對中階以上的怪物也毫無招架之力。這樣的(大地人)能在這個世界保有自己的生活圈,是基於數種助力。

  其中之一,在於傳說中被稱為(古代種》的(大地人)英雄,以及在這個世界當中遊走並討伐敵人的(冒險者)。保護大都市與主要幹線道路不受怪物襲擊的結界技術,則是另一個原因。

  此外,裝備(動力甲冑)的衛士機構,也是同等重要的要素。

  以(動力甲冑)強化的(大地人)依照狀況,能力甚至超過高等級的(冒險者)。不只如此,雖然限定在都市內部,但他們甚至具備傳送能力與監禁能力。衛士使用這種能力維持都市治安。

  這種能力當然不是無限制使用。光是驅動就需要龐大魔力的(動力甲冑),只能在限定的城市使用。

  「是的,正是如此。(動力甲冑)只能在限定的大都市使用。必須隨時由都市地底建構的巨大魔法陣補給魔力,否則裝備者甚至無法自由行動,這是那套甲冑的特徵。此外,(動力甲冑》配合各都市的魔力頻率調整,所以離開秋葉原就等同於破銅爛鐵。」

  堇星注視著愣住的蕾妮希雅說下去。

  「雖說如此,事態依然嚴重。即使那個東西拿到市外就成為無用之物,在市區也強到誇稱無人能敵。」

  (動力甲冑)可以藉由調整大幅提升輸出強度,在秋葉原,甲冑能力超過一百級。由於是用來取締在市區做出暴力行徑的(冒險者),如此調整或許是理所當然,但甲冑的戰鬥能力設定為勝過最高等級的(冒險者)。

  老實說,蕾妮希雅身為女性卻派駐到(冒險者)統治的這座城市,部分原因就在於(動力甲冑)與衛士保障她的安全。表面上的理由當然是要蕾妮希雅為自己貿然發言、不經領主會議許可就引發桑託利夫會戰負起責任,但是毫無防禦力的(大地人)公主只由少數人陪同就進駐(冒險者)都市,是因為蕾妮希雅的爺爺也考量到衛士這方面的要素。

  不過,用為安全保障的戰鬥能力外流了。這個訊息也同時指明某些事。

  「那麼,難道……殺人魔是……」

  蕾妮希雅臉色蒼白如此詢問,堇星點頭回應。

  「是的。那個案件和供贅一族有關。我只能如此斷言,見笑了。」

  這正是令蕾妮希雅凍結的壞訊息。

  供贅一族,尤其是衛士絕對不能引發這種狀況。不只如此,本次事件是(大地人)數百年來未曾想像的事件。

  但是這麼一來,數個不解之謎就得以解釋。

  難怪秋葉原的衛士系統偵測不到本次的命案。那層監視網會在(冒險者)或是(大地人)等同胞遭遇危害時起反應。衛士的戰鬥行為不是犯罪,是治安活動。

  換句話說,本次的命案不可能偵測得到。

  身穿(動力甲冑)的凶手應該得到了更勝於(冒險者)的戰鬥能力。沒有戰鬥能力的蕾妮希雅,不曉得「更勝於」是勝過多少,卻知道出現傳聞的這幾天,已經有不少人受害。

  最重要的是,供費一族和這個案件有關,將造成兩個致命傷。

  首先,供贅一族過於透明,如同空氣般自然地存在。無論是維護市區治安的瞬間移動衛士,或是分佈於大和的銀行網,這些系統過於深入(大地人)與(冒險者)雙方的社會。他們提供的安全與方便性,完全成為社會的根基。

  但是正因如此,根基出現的戰裂才恐怖吧?沒受過專業教育的蕾妮希雅無法想像具體會造成何種災難,卻感受到烏雲般的不安。

  另一個致命傷更加直接。即使供費一族是特異氏族,但《大地人)殺了(冒險者)。

  (冒險者)和(大地人)完全不同。即使外型相近,生物層面的潛力卻有天壤之別。持續經歷嚴苛戰鬥,能力飛躍性提升的(冒險者)只要等級夠高,單人戰力就足以匹敵(大地人)的百人騎士團。

  至今,秋葉原的(冒險者)們保護蕾妮希雅,也協助蕾妮希雅。但或許是因為蕾妮希雅他們是弱者?即使不是唯一的原因,蕾妮希雅認為也是原因之一。

  當這個原因瓦解,(冒險者)與(大地人)的關係或許將面臨致命的破局。

  (為什麼會這樣……)

  蕾妮希雅腦中滿是悔恨與抱怨。

  這份心情真的只能如此形容。為什麼只在自己派駐的時候,只在自己站上舞臺的時候,發生這麼多無謂的風波?用不著發生這種事件吧?供費一族明明數百年來從未闖禍,為什麼偏偏在現在這一瞬間,而且是在蕾妮希雅居住的秋葉原發生這種疏失?蕾妮希雅無計可施。

  「本次案件是我們的疏失,真的很抱歉。」

  「那個,供費一族這邊,換言之……能採取什麼因應措施嗎?」

  蕾妮希雅試著詢問。

  她在詢問之前就有預感,卻不能不問。

  「蕾妮希雅小姐,非常抱歉。只要停止提供魔力,《動力甲冑)當然會停止運作。但是在這個狀況,防衛都市的魔法陣也會失去功能,重新啟動的時間是以十年為單位。這是我唯一能做的答覆。」

  保護秋葉原不受外部怪物入侵的魔法陣不能關閉。

  魔法陣就是殺人魔的力量源頭。這個事實折磨著蕾妮希雅。

  V3

  被帶進待命室的曉,以難以言喻的表情捧著杯子加溫。

  並不是因為冷,是因為無事可做。

  不曉得這是某種程度的意外,還是侍女艾麗莎的陰謀,但(追蹤者)敏銳的感官,使得曉幾乎將隔壁房間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但是關於對話內容,怎麼想都不是曉可以應付得來的事情。這是隻有(西風旅團)或(D.D.D)這種大型公會才能處理,或是(圓桌會議)非得出動的——秋葉原危機。

  曉認為不應該假裝沒聽到就離開。

  那位美麗如月光的公主,也在煩惱是否要告知(冒險者)。她還沒下定決心,曉就聽到殺人魔事件之謎的部分真相,曉覺得這樣對事態造成很大的影響。

  所以她打算至少露個面,但後來仔細想想,這樣或許過於隨興。她之所以想這麼做,恐怕是基於城惠賦予的使命。既然是主公吩咐,曉覺得至少要看看蕾妮希雅的表情。只具備這種程度的意義。何況現在的曉根本毫無餘力在意他人。

  曉悄悄從待命室落地窗走到陽臺。在不顯眼的便服搭襯之下,曉看起來應該像是投射而成的黑影。以高等級(冒險者)的身體能力,從這裡跳到三公尺遠的會客室陽臺,比跨過榻榻米邊框還要簡單。

  蕾妮希雅就在雕工精細的窗框後方,如同泡泡的蕾絲窗簾另一頭。剛才交談的青年應該回去了,蕾妮希雅獨自坐在會客室沙發,將臉埋進大抱枕。

  曉心不在焉地覺得不可思議。

  蕾妮希雅總是溫和、開朗、率直、挺直背脊,是隻會令人稱羨的美少女。她醞釀出來的氣氛,和曉他們(冒險者)有著決定性的差異,原因不只在於她美麗的銀髮或纖細的頸子,更在於她總是客氣有禮的態度。蕾妮希雅這名少女,足以說服任何(冒險者)同意個性是由教養打造而成。

  這樣的蕾妮希雅卻精疲力盡般彎腰向前,將臉埋在雙手緊抱的大抱枕裡。不像是蕾妮希雅應有的模樣。

  「不行了。」

  隔著窗戶玻璃,聽得到這樣的聲音。

  細微的聲音如同銀鈐,卻包含自暴自棄的困惑。

  「真的不行了。」

  每次搖晃抱枕,柔順的銀髮就如同瀑布滑動。

  「i…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是我?」

  蕾妮希雅的身體似乎萎縮變小。

  蕾妮希雅嘆出長長的一口氣,成為嬌小軟弱的女孩。

  「天不從人願——」

  曉在冬季的陽臺點頭。她很能體會這種心情。

  世上困難的事情太多,自己能親手順利完成的事情太少。這是非常懊悔、悽慘的心情。

  「不能稍微想想辦法吧?……不能給個優待嗎?不能——手下留情嗎?」

  曉也如此希望。

  誰不會如此期望?

  但是,願望不會實現。

  應該沒有人不曾遭受背叛。願望永遠不會全部實現。以為得到的事物、以為完成的事物、只屬於自己的事物,都遲早褪色、由手中消逝。

  由於過度渺小,有時候也會猜想,許願本身或許就是一種錯誤。會覺得世界的主要成分或許是欺凌。

  「該怎麼做?」

  產挾x邪無計可施,所以曉迴應了。

  「在會議上找人商量?」

  「但要是這麼做,不就會和各位(冒險者)起爭執嗎?」

  「就算這麼說,也不能保密。但還不能說完全掌握狀況就是了。」

  曉儘量只打開最窄的縫隙,從窗戶鑽進室內,甚至沒晃動窗簾,站在蕾妮希雅面前。

  有點懷念的感覺。曉看過以這個姿勢低頭的主公。如今和當時相隔甚遠。現在位於眼前的不是黑髮主公,是銀髮公主。

  「果然非說不可吧……」

  「這我不清楚。」

  「為什麼那個妖怪在這種時候不在——明明沒事的時候那麼不想見到他,他真的派不上用場。」

  「克拉斯提閣下前往地精族的城堡(七瀑城塞)了。」

  「我知道。不過。就算這樣……啊啊,我不是那個意思……一

  「……」

  「我不是那個意思!」蕾妮希雅像是彈簧般擡起頭。她緊閉的嘴角顫抖,拚命想換個表情,但眼角有點紅。

  「咦,啊,那個……」

  曉站在連忙挺直背脊重新坐好的蕾妮希雅面前。對方是嬌小的曉,所以蕾妮希雅即使坐著,只要挺直背脊,視線高度就和曉差不多。蕾妮希雅視線朝下,或許是因為不自在吧。害她變成這種心情,曉感到歉意。

  曉原本也不想偷聽,不想像這樣進房。

  「這,這,那個……你聽到了?」蕾妮希雅揚起視線觀察,曉點頭回應。蕾妮希雅認命般說聲「我想也是…:」而且音量愈來愈小。

  時間在語塞的兩人之間流逝。

  曉逼不得已,從包包取出原本買來當午餐的紅豆麵包,遞給蕾妮希雅。兩名少女坐在沙發上,暫時靜靜享用撕成小塊的甘甜。

  「凶手是(大地人)?」

  曉開口詢問,蕾妮希雅緩慢地一句句迴應。

  「嗯,是的……名為供贅一族,管理市區衛士的這個氏族,有一套(動力甲冑)失竊。這種(動力甲冑)是衛士的裝備,所以在市區犯案也不會觸動警報,還能得到強大的戰鬥能力。真的……非常……抱歉。」

  「為什麼?」

  「啊?」

  「為什麼失竊?竊賊呢?」

  「竊賊好像也下落不明。現在使用裝備的人是不是行竊的供贅一族,這一點也不清楚。目的與藏身處也不得而知。」

  「我想,應該是藏身在下水道。」

  「下水道?」

  曉說出想法。

  「依照你剛才所說,我想對方不會躲在秋葉原市外。既然這樣,我還沒找還又能避人耳目的地方只有下水道。」

  依照蕾妮希雅的說法,殺人魔得到衛士的實力。

  曉聽到這番話的瞬間嚇一跳,卻也有數個疑點因而得到解釋。

  殺人魔的戰鬥能力恐怕超越一百級,將近一百一十級。等級約九十的秋葉原冒險者們當然敵不過。

  同時,既然使用的是衛士之力,對方基本上應該不會離開秋葉原,因為一離開就會失去戰鬥能力。以此推測的話,對方的藏身處有限。

  不過,預料將會極難逮捕凶手。

  衛士擁有「瞬間傳送」功能,以便立刻鎮壓市區犯罪。在處罰PK等行徑時,這是一項可靠的功能,但要是凶手積極利用,就是最有用的逃走手段。

  即使大規模公會以大型副本單位的軍力包圍,如果對方只想逃走就肯定能成功。

  「這樣啊……」

  曉看著眼前的少女。

  東大和最高階貴族——柯文家的女性。

  聞名伊斯塔爾,傳說中的美少女。

  (大地人)與(冒險者)之間的橋樑,桑託利夫攻防戰的大功臣。

  「銀月之巫女姬」。

  眼前的少女不同於前違的所有形容句,看起來很平幾。

  她掛著憂鬱苦悶的表情,卻依然小口吃著紅豆麵包,是隨處可見的平凡少女。而且曉心想,她眼中的曉應該也一樣。

  「為難?」

  「很為難。」

  點頭回應的兩人,恐怕都是隻處理自己的問題就沒有餘力。至少曉在這名銀色的美麗公主身上,看見自己的身影。

  曉的主公說過。

  保護(大地人)公主蕾妮希雅吧。

  曉將這句話解釋為護衛任務。但如今想到可能不是如此。

  (主公說過要保護她什麼嗎……)

  如果是保護蕾妮希雅的安全,曉沒必要參加這個茶會吧?蕾妮希雅也一樣,如果只是想讓他人保護安全,舉辦茶會也沒意義吧?難道自己遺漏某件重要的事?或許瑪莉艾兒與荷麗艾塔她們早就察覺了?

  曉想對蕾妮希雅說的話語是「沒辦法」。

  世間會發生許多不講理的事。也會發生許多無法親自處理的事,很多願望無法實現。這部分真的沒辦法。曉沒有為她帶來奇蹟的天分,所以她只能對蕾妮希雅說「沒辦法」。

  若要再加一句話,大概是「你很努力」。

  曉親眼看見她在領豐會議立下的偉業,也聽過城惠對她的評價,而且最近都悄悄在她身邊守護。所以曉說得出「你很努力」這句話。

  但曉有資格講這句話嗎?這名少女身為貴族女兒,身為(大地人)的代表,肩負的責任或許比(圓桌會議)公會長還沉重,曉擔憂自己是否該對她說這句話。

  曉想到這裡,就察覺自己對這名銀髮少女抱持些許敬意。所以才會幾乎每天造訪這裡,近距離守護她。

  即使每天拚死想得到更強的力量,甚至覺得不敢回到自己的公會屋,也會在意她。

  「我去看看。」

  曉從沙發起身。

  要尋找的物件是(大地人),對方還擁有特殊的瞬間傳送物品。既然這樣,就還有另一種方法可以找。對方白天恐怕躲在下水道,入夜再以瞬問傳送入侵可以眺望整座都市——而且一般(冒險者)無法進入的場所,暗中觀察市區。

  「咦——?」

  「我會盡到職責,因為我一直看著你努力。」

  蕾妮希雅伸出去的手撲了個空。

  得到線索的曉,再度從開著的窗戶朝秋葉原出擊。

  r4

  十隻眼睛注視著銀光。

  交鋒之刃拉出流星般的光尾,接著光芒迸散、消失。

  如同依循既定的承諾,有時交錯、有時互擊,響起比起金屬更像水晶切片的撞擊聲,拒絕著彼此。

  宗次郎在薺與同伴的守護之下,持續和殺人魔搏命戰鬥。

  宗次郎以打刀施展的攻擊過於平順,絲毫沒有壓迫感。但薺知道他每一刀都具備對方無法閃躲的恐怖。他使出的刀招只是過於優雅,才令人感覺溫和。宗次郎甚至看穿對方閃躲行動所施展的攻擊,和外表所見完全不同,招招致命。

  殺人魔以異形護手與鏜甲架開宗次郎的攻擊。

  不是正常的劍術,是近似野獸戰鬥術的本能反應。而且這些動作顯然以人類特有的殺人愉悅點綴。

  架開刀招的火花還沒熄滅,殺人魔就以失衡的姿勢出刀。

  他的攻擊和宗次郎不同,沒有劍術之理,就某種意義來說是粗暴的一刀。

  但因為亂來,所以非常快速,難以預測。

  實際上,薺的同伴恭子就敗在他的刀下,薺現在抱住的華和良也身受重傷。

  「局長……好厲害……」

  薺懷裡女孩的低語,應該也是薺身後所有待命成員的低語。

  原本是應該團體包圍交戰的對手。

  恩柏特,尼爾列斯。

  等級九十四,(武士》。

  等級高宗次郎一級的這個惡鬼,薺已經沒將他視為(冒險者)。說他是(武士)也很荒唐。

  薺也自負看著宗次郎這名(武士)至今。《幻境神話)的技能系統確實多采多姿,(武士)可學習的技能很多。許多技能會在升級之後以高階技能替換,但整個系列約四十種。即使單一(武士)無法熟練使用所有技能,眼前殺人魔使用的技能也和宗次郎相差甚遠.

  那不是(武士)。那種戰法和(冒險者)差太多了。

  即使如此,他們剛開始是以小隊對峙。

  (西風旅團)其中一個調查班遭遇殺人魔,並且沒能逮到,因此坐鎮在總部的宗次郎等人出擊。在這條小巷和殺人魔開戰時,是先以小隊形式交戰。

  然而,薺他們的圍剿計畫輕易瓦解。

  這條巷子位於廢墟與廢墟之間,在這裡不可能好好組隊,而且薺的小隊除了宗次郎,沒人足以壓制那個殺人魔的離奇刀招。

  第二前衛華和良轉眼之間身中數刀重傷,薺等法師們也受傷。要不是宗次郎一鼓作氣衝到前方對殺人魔施壓,現在大概有一、兩人已經傳送到大種殿吧。

  薺微微感謝。

  不是感謝宗次郎出手相救。

  是慶幸沒有女性在宗次郎面前犧牲。

  若聲音能傷人,戰果肯定會確實提升。聲音如此強猛的刀招反覆施展。傍晚時分,冬風逐漸蘊含乾裂般的寒意,殺人魔的刀如同撕裂空氣般穿梭。

  儘管屏息依然撥出白色氣體的景色中,宗次郎架開這一刀。

  這是宗次郎的口傳——,天眼通。

  薺也沒有完全掌握,但天眼通是防禦型的口傳。宗次郎說這是觀看空氣軌跡的技巧。這是宗次郎得到的嶄新力量。他運用這個技巧持續破解殺人魔的攻擊。

  宗次郎也不如以往從容。

  平常的宗次郎不會正面擋下敵方的攻擊,而是架開或閃躲。

  既然宗次郎無法這麼做,就知道殺人魔的招式多麼迅速又犀利。

  接著,無法閃躲的一招襲向宗次郎,他上臂類似戰國武者的袖甲被砍飛。

  其他同伴應該不曉得,但薺徑自咬脣。

  剛才那一刀,打碎薺為宗次郎施加的防禦護壁。護壁是預先施加,防止HP受損的防禦魔法。也就是堪稱看不見的額外HP。波紋擴散碎裂,產生如同水色鏡子的特效。即使旁人看得見特效,也只有術士薺知道護壁具體遭受多少損傷而毀損。

  薺使用的(祓濯障壁),相當於宗次郎總HP約兩成。換句話說,那一瞬間如果沒有防禦魔法,宗次郎將失去兩成體力。匹敵(大型副本)首領的攻擊力使薺感到焦慮。即使是宗次郎,持續遭受那種攻擊也撐不住。

  她當然再度詠唱準備施展《祓濯障壁),但(祓濯障壁)也不是能夠連續使川的朧法。像薺這樣的(神官)的戰鬥方式,是縝密組合治療與護壁魔法,保護同伴不受傷。

  要是毫無計畫堅持只施加護壁,將過度消耗MP,最後導致戰局不利。即使不是如此,薺也處於走鋼索的心境。薺知道,要是眼前的殺人魔發現她像這樣施展防禦魔法,刀鋒或許會朝她而來。

  但要是迴避戰鬥,將無法保護或治療宗次郎。

  薺只能像這樣注視戰局,認清己身實力,即使護壁薄如紙,也只能繼續依賴。

  (這傢伙是怎樣?天底下有這種賭局?)

  某些事情,正因為薺是(神官)才會理解。

  (西風旅團)的規模不如其他一流集團,卻是持續挑戰(大型副本)的伺服器頂尖公會之一。身為該公會主力補師的薺理解到一件事。

  這場戰鬥的敗象明顯。

  正因為承受敵方攻擊的肉盾是宗次郎,現在才得以勉強維持平衡,如果沒有宗次郎,薺肯定己方將遭受殘殺而終。

  即使是宗次郎也無法應付所有攻擊。

  在(大型副本)裡,當然也不可能將巨龍或殺人巨石兵的攻擊完全抵銷。(大型副本)大多以一人擔任前衛,在最少三人,最多十人的補師支援之下戰鬥,攻擊手再趁著前衛抵擋強大敵人時,削減對方的HP。

  但現在沒有足夠的補師與打手。到頭來,在這種像是傢俱縫隙的狹窄小巷,也無法運用(大型副本)的陣型。

  薺他們原本認為,既然對方是(冒險者)或普通怪物就不足為懼,卻沒想到殺人魔是如此恐怖的威脅。

  而且——

  「唔!」

  宗次郎的攻擊再度落空。

  殺人魔不知何時移動到宗次郎右側,奇怪的輪廓以昆蟲般的動作攻擊宗次郎小腿。宗次郎跳起來躲開這一刀,但動作沒有以往舞蹈般的華麗。恐怕是沒那個餘力。

  宗次郎串連多次攻擊,逼使對方失去平衡,腳踏實地取得大好機會發動的攻擊,殺人魔總是以不可思議的體術破解。剛才也是。

  他鑽過宗次郎的攻擊,繞到後方。

  只要打得中,對方再怎麼樣應該也不可能是(大型副本)級的怪物,但就是打不中。即使宗次郎能維持相同身手,薺再這樣下去也將用盡MP導致戰線瓦解。

  而且……

  (只要我們在場,宗次郎就不會逃走吧。)

  薺如此確信。

  「……宗大人。」

  「局長……」

  「不行,我看不下去……」

  傳來感受得到難過情緒的細語。聲音來自薺的同伴們。傷痕累累的她們原本應該由薺負責治療,但現在連這種事都做不來。即使是用來治療她們的些許MP.薺也想要保留。

  內心愈來愈著急的薺,以另一條思緒擬定撤退計畫。

  宗次郎無法逃走。原因在於宗次郎絕對不會拋棄她們這些同伴,何況要是抵禦殺人魔的宗次郎逃走,將會任由對方從後追擊。

  薺也和宗次郎基於相同意義無法逃走。要是薺逃走,護壁快則數秒,慢則三十秒就會用盡。護壁用盡之後,宗次郎的HP將會受損。為了讓宗次郎活下去,也就是儘可能拖延敵方追擊,薺不能逃走。

  那麼,其他少女們呢?

  華和良與奧麗芙她們可以先逃走,而且這恐怕是唯一正確的做法。

  但是逃走也需要契機。要是現在倉皇四散逃走,那個殺人魔可能不再鎖定宗次郎,轉而殘殺少女們。宗次郎的職責當然是阻止這種事,卻無法保證能完全阻止,那個惡鬼的實力就是如此高強。

  希望有機會。薺如此心想時,時間也逐漸流逝,天色愈來愈暗。殺人魔的刀如同釋放磷光閃亮舞動,黃昏漫長延伸。

  宗次郎揮動的刀也透露出迷惘的氣息。戰鬥僵持不下。即使是宗次郎,也無法保證心理動搖不會造成瓦解的契機。

  此時,飛燕翩然降臨。

  V5,

  在圍繞公會廳舍的古代樹枝蚜上奔跑,跑到前端縱身一躍。

  枝丫愈細愈好。可以跨坐的粗壯枝析令人心安,但不太適合藉以利用彈性「飛翔」。

  曉反覆施展這種動作,在秋葉原飛翔。

  如同地面有道路,空中也有迴廊。易於跳躍著地的枝蚜、樓頂、陽臺、半毀的招牌。環抱著古代大樓遺蹟與古代樹的冒險者都市,有條飛人專用的路徑。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下意識就能以這條路徑在空中移動。

  這是遊戲時代不可能出現的選項。

  記得《圓桌會議)成立時還做不到。從桑託利夫回來時,已經下意識地這麼做了。不確定是從何時開始做得到這種事,但如今要在秋葉原市區移動,曉只想得到這個手法。即使是首度進入的區域,曉也發現到自己會下意識地觀察氣流、建築物配置、建物牆壁或樹木的位置。

  長長的頭髮在空氣中飄揚。

  頭髮愈重,空氣就愈潮溼,即將下雨。

  若有拉扯的感覺代表風很大,無法使用部分路線。

  得到此等知覺的曉,開始學習某種體術。在同樣利用空中迴廊的部分(冒險者)之中,這種體術也高人一等。

  明明只是做這種「一如往常」的行徑,身體深處卻在發燙,手腳變得輕盈。

  抓準體重壓在樹梢的瞬間,縱身躍到空中時,比平常更清楚意識到自己身體的動作,捕風而行。明明是反覆幾十次的動作,卻以平常一半的力道就降落在下一根枝析,意識飛向下一個利用重心移動的跳躍。為什麼?

  和蕾妮希雅的簡短交談在腦海打轉。

  不擅長思索自己與他人事情的曉,無法順利整合思緒。蕾妮希雅的樣子、蕾妮希雅的話語、自己的心情、迴應的話語。這一切如同上浮的泡泡,柔柔地輕撫曉的內心,迸裂消失。

  還沒成為話語就消失,因此曉不清楚自己受到何種事物驅使。

  蕾妮希雅很努力。

  只有這句話靄靄於心中。

  她的努力令人覺得應當得到回報。

  曉移動視線,注視逐漸西沉的夕陽,靜心聆聽,稀釋並擴大知覺。反覆許多次的氣息感應技能,捕捉到秋葉原熙攘的低語。

  回公會做洋蔥湯吧。

  明天去哪裡打怪?

  要不要找個地方一起吃晚飯?那……那個,我請客!

  我啊,正打算做個新生意。

  真是的,我家的副會長有夠嚴格。

  不能找個時間約會嗎?

  (冒險者》的食量是我們的兩倍吧?

  不,三倍。

  這些真的是不足為提、平凡無奇的對話,是平常應該不會留心的互動。但是隻有今天,不知為何清楚傳入曉耳中。

  這恐怕算是他們的祕密。

  眾人每天生活,在結束一天活動的傍晚,預定和親近的人共度夜晚的小小計畫。或者是思索明天要做哪些事,各自為了自己許下的小小心願。這些細語當然不是不方便被別人聽到的祕密,但在「個人對個人的情感」這層意義,確實屬於祕密。

  曉雖然不懂,但這些細語對於當事人來說應該很重要。今天的曉很清楚其中的重要性。

  在不知道碰觸到什麼東西的狀況下,曉碰觸到某種特別、重要的東西。

  或許是因為在思考這種事,曉發現戰鬥時已經衝進戰局。

  耳朵捕捉到武器交鋒較力的摩擦聲,改變路線約兩分鐘後,從無人的十五層大樓發現戰鬥。曉在察覺的這一瞬間,輕盈躍入大樓夾縫。

  不只是任憑自由落下,還踢著兩側外牆加速。

  手握腰後的小太刀刀柄,屏息盤旋向下突擊。

  曉劃破魔力裝備自動展開的空氣薄膜,才隨著手感總算認知到周圍的狀況。

  和黑色殺人魔交戰的是一支小隊。前衛是(武士),後衛只有一名補師正常運作。幾乎是半毀狀態。

  這名前衛是構成(圓桌會議)的十一公會之一——(西風旅團)公會長宗次郎。

  曉剛才進行的,是在MM0稱為「搶怪」的行為。意指隊友以外的(冒險者)未經准許就攻擊該小隊正在戰鬥的物件。這種行為近似硬搶經驗值與財寶,違反禮儀又丟臉。

  何況對方是秋葉原屈指可數的戰鬥公會之一。若是以前那個不擅長和別人打交道的曉,在這個狀況肯定為難至極,根本不會靠近。

  不過,只有現在不一樣。

  從早發生的各種事,使她的意識填不下更多東西。

  精神狀態彷彿發高燒,視野卻比平常清晰幾十倍的曉縱身一躍。

  從右方揮刀使出(速牙刺)

  打不中。曉早已明白。她蹬牆飛到空中使出(無形刃)。

  架開之後,翻身使出(迅疾攻)。

  正如最初突擊時的感覺,這個殺人魔很強。曉應該打不贏。

  即使如此,曉依然沒停手。

  即使能得到小小的提示也好,使出(毒傷擊)。

  後退閃躲敵人進逼而來的刀。不夠。使出(突風步)硬是繞到背後,這樣還是不夠。鑽過曉防禦圈的青白刀刃凍結背脊,但曉依然以燃燒般的冷靜向前,不在意失去右邊瀏海,使出(速牙刺)。

  砍得太淺。再一次!仔細更改刀路,挑刀使出(速牙刺)。

  更快、更迅,更速。

  曉察覺不知何時,自己周圍有水色漣漪搖曳。

  是(神官)的護壁魔法。曉知道這是強度比實莉魔法高得多的高階魔法。應該是剛才所看見的那名補師的支援。

  不過曉知道,連這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保險。殺人魔的刀依然朝著眼前的(武士)。正因如此曉才很少遭到反擊,正因如此還能活著。如果是一對一,曉早已沒命。

  明明是男生卻留長髮綁馬尾的圓臉少年,是即使令曉不甘心,但在全伺服器也屬於一線等級的前衛,率領(西風旅團)的宗次郎。勢田。這名強者的戰績與名聲,曉完全沒得比。即使是這樣的宗次郎,也無法壓制這個黑色殺手。

  「快逃!」

  曉知道她喊出的這句話,使得宗次郎揚起嘴角。

  強烈視線像是貫穿曉般投射過來。即使看起來年紀比曉小,曉也預料自己會懼怕這名男性威嚇的表情。但實際上,曉無視於這個預感,如同小規模暴風戰鬥著。

  「為什麼?」

  宗次郎過於理所當然的詢問,使得曉語塞。

  曉只是反射性地這麼喊,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會講這種話。實力遠勝於曉的這個(大地人)是怪物。

  仔細想想是理所當然。對方不只是等級高於(冒險者),還以(動力甲冑)強化能力。重新觀察就會發現,殺人魔如同手腳腫脹的體型源自於他將部分衛士皚甲硬穿在身上。如同發光二極體的部分,大概是魔力得到供給的證明,形成防禦膜持續擋下曉他們的攻擊。

  曉應該打不贏。而且恐怕連宗次郎也打不贏。要打倒這個殺人魔,不能選擇這種狹窄小巷,肯定得以更多(冒險者)包圍施壓才行。不過,自己是因為這樣而大喊?是想以自己為誘餌協助宗次郎?

  曉飽和的思緒之中,有著城惠困惑仰望天空的身影。

  「為什麼?」

  「因為,『打倒』和『解決』不一樣!」

  異形的一擊如同要斬斷宗次郎,曉全力迎擊。

  《絕命一閃)。即使是瞬間傷害超過一萬,(刺客)最快最強的絕招,也只能偏移殺人魔漆黑、厚重、巨大護手的軌道。

  「所以快逃!」

  「我沒辦法答應。」

  宗次郎對曉再三的警告加深笑容,揮下高舉的刀。

  殺人魔閃躲之後使出超乎常人的踢腿,宗次郎只容他擦過右邊瀏海就化解這一腿。宗次郎失去了原本幾乎跟曉相同的立足位置,卻如同交錯般往前踏,將剛才揮下的刀往上欣。

  宗次郎很強,恐怕是曉的數倍。

  從呼吸數分之一的短暫攻防,就知道這一點。

  但也正因如此,宗次郎肯定知道無法於此時此地解決這個怪物。他為什麼不逃走?曉覺得他真是頑固的少年。回想起來,這個世界裡淨是頑固的男生。冬彌與倫迪浩斯等年少組的少年尤其頑固。直繼與其說頑固,更像是笨到改不掉習性。喵太老師也比外表看起來頑固,沙拉加入小黃瓜就是證據。似乎只有主公城惠願意聆聽曉的意見。

  「左手!」

  曉緊急停步,暴虐的金屬塊掃過鼻尖。

  宗次郎看著曉,輕鬆躲開曉剛才好不容易才躲開的這招橫砍。

  曉注視他的動作,感到一種憧憬、神奇的心情。

  宗次郎依然朝殺人魔與曉投以令人膽寒的笑容。

  如果是平常的曉,肯定感覺壓力大到想逃走。

  然而,並非如此。

  這裡又有曉自己不太清楚的重要事物。宗次郎並不是在嚇唬曉,是想賜予曉某種東西,而且曉碰觸到了。

  曉不明白這個東西的真面目而心生歉意,也由於不明白:只認知到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薺小姐,請先回去。」

  「——-知道了。我們在公會廳等你。」

  曉從這句話終於得知,宗次郎是為了保護失去戰力的少女們,才繼續和打不贏的殺人魔奮戰。曉與宗次郎感受著如同最後支援般施加的護壁以及撤退的氣息,持續猛攻。

  宗次郎行雲流水的攻擊、曉用盡技能的攻擊,對殺人魔都不管用。數十招攻擊重合。口以兩人應付這個殺人魔就能打這麼久,就和至今的凶殘命案截然不同,但曉當然沒餘力察啟這種事。

  自己力有未逮,卻依然只顧著拚命揮刀。

  曉心想,即使在這裡挺身而出,也無從改變(冒險者)可在大神殿復活的廉價生命。睦原本就已經如此渺小、遲鈍又軟弱。

  但她認為,蕾妮希雅很努力。

  回過種來才發現,他人好心支援的護壁已經用盡。覆蓋四周的寒氣似乎不只是冬風,還包括眼前殺人魔釋放的某種範圍攻擊。持續成為直接攻擊目標的宗次郎,HP剩下約一半,能像這樣戰鬥的時間也有限。

  「好啦,我也得送前輩的後輩一點禮物才行。」

  宗次郎低聲說出莫名其妙的話語,重新擺出架式。

  是練過劍道的曉看來也很美麗的中段架式——劍術的「青眼架式」。

  「話雖如此,但我能說的事情沒什麼了不起.」

  宗次郎在詫異的曉面前,以平順動作向前揮出一刀。毫無特徵的一刀。接著殺人鬼的反擊落空。是空揮。

  「仔細看、仔細聽。」

  殺人鬼這次使出力道足以碎骨的突刺,宗次郎以類似的刀招互擊。雙方在宗次郎飄散到空中結凍的紅色血花中拉開距離,再度交鋒。

  「強烈渴求,為此持續思索。永不放棄,持續鍛鍊。」

  曉也衝向前拚命揮動小太刀。

  明明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曉卻不知道它有多重要,因而崩潰。

  這樣很不好。內心充滿悲傷情緒。

  「……這樣完全不算是說明,真的很丟臉,但這就是『口傳』的所有訣竅。」

  殺人魔以腰部為中心旋轉,簡直是小規模的毀滅旋風。

  還沒。曉如此心想。明明碰觸到某種東西,卻還沒理解。

  再更強烈渴求一些。這是曉平常沒有的遺憾情感。

  對逐漸失去的某種東西感到憐惜的情感。

  然而,轟然作響進逼的刀往下揮:彷佛要連同這份情感粉碎曉。

  渴求指尖能碰觸某種事物的心願,也被這一招粉碎。曉他們抱持無法想像的劇痛,就此「死亡」。

  V6

  並不是每次茶會都會成為換裝大會。

  天候不佳的這天上午,蕾妮希雅的會客室籠罩寧靜氣氛。

  茶會氣氛堪稱由參與的成員決定。瑪莉艾兒造訪就會一鼓作氣變得華美熱鬧,只有荷麗艾塔在場的時候,就成為類似諮商的氣氛。

  只有莉潔陪同時,則呈現雅緻沉穩的氣氛。

  今天(三日月同盟)與(洛德立克商會)的成員不會來。莉潔在蕾妮希雅微微納悶時告知這件事。蕾妮希雅接待這位在(D.D.D)率領教導部隊的軍師,兩人一起吃午餐,就這麼拿起以大茶壺沏的綠茶。

  窗外是泫然欲泣的陰天。

  隔著小小沙發組相對而坐的金髮(冒險者),視線投向窗外的遠方。

  蕾妮希雅和名為莉潔的這位女性(冒險者)還算熟。禮貌又溫和的這名少女,和那個妖怪克拉斯提出自同門。

  兩人之間沒有堪稱對話的對話。

  不過,蕾妮希雅本身不太在意這件事。蕾妮希雅原本會在意這種事,剛開始貼心從各方面開口搭話,但這名金髮少女明確表示無須費心,所以她不再強迫彼此交談。

  雖說如此,也不是會尷尬或者聊不來,只要有話題也可以聊很欠。這就是蕾妮希雅與莉潔這名少女現在的關係。

  蕾妮希雅很在音i沉默的氣氛,卻絕對不擅長積極講話。不,她甚至自覺害怕這麼做。所以她很感謝自己和莉潔處於這種關係。

  何況只有今天,蕾妮希雅也沒這個心情。

  身為(大地人)而且是理應守護秋葉原法則的衛士,居然墮落並襲擊冒險者。已經有數人犧牲。蕾妮希雅一想到留下神奇話語衝進市區的小小知己,就覺得難受得坐立不安。

  為什麼變成這樣?為什麼是我?這樣的問題在腦中揮之不去。

  感覺害得憂鬱的自己更加煩躁的壞天氣,令她蹙眉。

  「這邊的東京氣溫好低,今年冬天大概會很冷。」

  「東京……?」

  莉潔輕聲說出的話語將蕾妮希雅拉回現實。

  這是古代艾祖族的用語,意指「東方樂園」。蕾妮希雅出生長大的灰姬城,太古鋼板也刻著「東京」兩個字。

  「啊,那個,這是(冒險者)的用語,意思是舞濱、秋葉原與澀谷周邊一帶。」

  蕾妮希雅點頭回應莉潔的說明。

  這個說法和蕾妮希雅淺薄的知識相符。

  「莉潔小姐的故鄉比東京暖和?」

  「與其說比東京暖和,應該說就在東京……思,是的。冬天不會這麼冷。但我們怕冷,因此在這個時期,都是穿得厚厚的窩在家裡。」

  (……怕冷?窩在家裡?)

  蕾妮希雅經常忽然聽不懂(冒險者)在說什麼。

  微微歪過腦袋的蕾妮希雅,和莉潔視線相對。

  莉潔將茶杯靜靜放回桌上,凝視蕾妮希雅片刻。蕾妮希雅不曉得該如何承受這道視線,莉潔露出她首度見到的慈祥、溫柔笑容。

  「我出生在東京的小城市。」

  「不是秋葉原?」

  「思,是叫做『清瀨』的城市,以這裡的地理……大概在(止火溼地)那裡。是個好像有某些東西,卻一無所有的地方。」

  「可是……」

  依照蕾妮希雅的記憶,(止火溼地)是水棲怪物的居住地才對。那裡別說城鎮,連一廠村莊都沒有。

  蕾妮希雅驚訝於自己嚇了一跳。

  「莉潔小姐不是貴族?」

  她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覺得莉潔是某個有力貴族的子女。所有(冒險者)都接受過無法視為平民的教育。其中的莉潔或荷麗艾塔等人,更是應對時感受得到氣質與優雅的貴族。不是表面禮節的問題,蕾妮希雅認為她們出生之後,就在能夠關懷他人的環境成長,是真兀的貴族。

  即使不是這麼回事也無妨,蕾妮希雅自認不會因為對方是平民或(冒險者)就產生差i待遇。她思索自己嚇一跳的原因之後得到答案。

  「思,不是。我出生在平凡的小家庭,成長為平凡的孩子,就讀平凡的學校。」

  「……」

  「這裡也有學校吧?就是讓孩子集體學習的地方。在我出生的地方,當地孩子們都有(務找學校就讀。」

  蕾妮希雅對莉潔一無所知。

  對曉、荷麗艾塔、瑪莉艾兒、瑟拉拉、薺、御香影、拉娘、小豆子都一無所知。

  對克拉斯提也是。

  換言之,她真的對(冒險者)一無所知。

  明明反覆體認無數次,卻再度體認。蕾妮希雅甚至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恥與絕望。

  「這個嘛……記得我小時候挺調皮的。兒童動畫……這裡應該沒有吧,得說童話才行。我向往童話內容,總是混在男生裡到處跑跳,不過我十歲就脫離那個世界了……後來,我想想,我努力裝成熟想成為淑女卻失敗,引來旁人嘲笑。我喜歡讀書,成績也很好,是因為書讀得好會受到誇獎,我成績才會那麼好。不過,這種事沒過多久就變成理所當然,我也不再因為成績好而受到誇獎……」

  「啊……」

  蕾妮希雅對此心裡也有底。

  蕾妮希雅擅長溫文有禮地常保笑容,乖乖文雅坐著也不以為苦。她是喜歡受到誇獎而這麼做。蕾妮希雅非常喜歡父母、爺爺奶奶——非常喜歡家人。

  如今這成為習性,熟練到無法做出其他的應對,但在一開始,確實是希望藉此讓最喜歡的人們展露笑容,希望他們幸福。

  「我在學校是好學生。因為大人們對我評價很高,成績又很好。但與其說我是拚命努力達到這個程度,應該說我只是天生如此。我出生的城市有好幾間大醫院,老年人很多,所以比起孩子的視線,我更注意大人的視線吧:…基於這層意義,我很慶幸來到這裡加入(D.D.D)。有人點破自命不凡的我—有人告訴被點破的我,不必以此而終——許多的——」

  「那個!」

  蕾妮希雅以堅定語氣打斷。

  她不能聽下去。

  她沒資格聽下去。

  蕾妮希雅原本以為莉潔是堅強的女性,認為她是貴族出身,是天生的(冒險者)。蕾妮希雅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愧。到最後,這隻代表蕾妮希雅未曾試著理解莉潔這名少女吧?

  察覺到這一點,就發現自己所知的世界何其渺小、何其狹隘。

  並不是因為以舞濱公主的身分長大而不知世事。即使是近在眼前的事物也刻意無視,所以蕾妮希雅的世界如此狹隘。

  —蕾妮希雅很努力。

  她終於明白別人所說這句話的意思。

  這不就意味著「我確實看在眼裡」?

  蕾妮希雅幼稚到聽不懂對方這麼說的意思。

  「我出生於舞濱之都。身分姑且是公主,所以小時候由奶媽帶大……不太清楚各位玩的遊戲。我想我當時過得豐裕又幸福。我擁有漂亮衣服與豐富食物,未曾感受到生命危機。」

  蕾妮希雅輕聲開始遊說。

  「關於學習,城裡有好幾位老師,我想我接受的教育高於《大地人)的標準,但是看到莉潔小姐等人,我不曉得能引以為傲到何種程度……」

  蕾妮希雅就這麼不曉得該如何說些什麼,繼續編織話語。

  這是依照莉潔的教導,拙劣進行的稚嫩儀式。

  「我應該也是想得到家人誇獎,隱瞞真正的自己至今。那個……我其實很怕麻煩。我希望過著每天惺忪午睡、悠閒晒太陽的生活,太艱深的事,我連一半都聽不懂。無聊的時候,甚至會閉著嘴巴打呵欠。」

  對思緒縝密的莉潔坦白這種事,需要相當的勇氣。

  但蕾妮希雅即使觀察到莉潔的反應,也不想停止遊說。因為那位燕子般的少女,恐怕飛翔於更前面的地方。

  「我想逃離麻煩的禮儀而來到這座城市。我至今依然不擅長協商或負責,面對不曉得的事情就想哭。我認為我最適合啃著小小的飯糰,懵懵懂懂地度日。可是我……換言之,是公主——所以我不可以這麼做,也覺得不該這麼做。其實,我甚至不知道是否真的這樣……」

  想法沒能順利化為言語,蕾妮希雅憎恨自己。

  如果是克拉斯提,應該感受得到她這份心情吧。

  不過,這樣大概不行。

  這樣的話,她和這名金髮少女之間,或是和燕子般的那名少女之間,將存在著無法編織或相系的某種東西。

  蕾妮希雅彷佛聽得到艾麗莎勸誡般的偷笑聲。她瞬間火上心頭,以像是擠出來的聲音,繼續說出不太像她的粗魯話語。

  「我想,某種很重要的東西確實位於某處,因為很重要,所以非得珍惜。所以,我覺得我非得扮演公主的角色——可是,我的力量總是不足,所以……」

  「思。」

  「在莉潔小姐面前,我也想好好表現。不只是莉潔小姐,還有曉小姐,以及瑪莉艾兒小姐。不然我覺得我沒資格和莉潔小姐親近,沒資格住在秋葉原……也沒資格自命不凡想保護這裡。」

  「『好好表現』是吧……」

  莉潔對這句話輕聲一笑。但她以若無其事的表情掩飾害羞語氣,實現蕾妮希雅的心願。

  這個嘛,成為高中生之後聽到這種話,那個,有點難為情。畢竟是當面聽你說……那麼,這是第一個建議。『好好表現』這種說法過於艱澀。蕾妮希雅,雖然我是(冒險者),但你如果不介意,我們交個朋友吧。」

  這是從傭懶公主所料想不到之處被贈與的,某種重要事物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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