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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的地平線(第六卷)》第4章
  V1

  佇列像是後方遭受衝撞般開始移動。

  正在想心事的曉受到催促般的人潮推動,連剛才在想的事情都煙消雲散。嬌小的她懷著鬱悶心情,快步走過巨大的路口。

  曉前後左右的高大黑色人影蠕動般前進。極近距離傳來車子喇叭聲,大概是卡在路口的貨運車輛動彈不得而煩悶地按喇叭。沒人在意金屬般的尖銳聲音響遍四周。

  每當那種聲音響起,就覺得像是遭受斥責而縮起身體的人,難道只有我?曉並不是沒想過,要是有人快點想想辦法就好,卻未曾有過解決的經驗。流經周圍的人牆具備壓力。白領族、粉領族、學生。各年齡層、各種職業的人們機械般行進。

  也有人高聲講話。將手機抵在嘴邊,大聲嚷嚷地談生意。朝部下怒吼的聲音嚇得曉縮起脖子。還有親切允諾約會的聲音。曉知道撒嬌般講手機的女性臉上絲毫沒有笑容。

  對,只是知道。她看不見旁人的表情。在這種人群中,曉幾乎不可能看見他人表情。過於缺乏空間,擡頭也看不清楚。

  就只是被碰撞般推動,被催促般行走,不知為何抱持怯懦、煩躁的鬱悶心情持續行走。

  市區滿是不協調的聲音。遠方響起的緊急車輛警笛聲;車子的喇叭聲;如同壞心情野獸的引擎排氣聲。眾人自顧自講手機彙集成的聲音,在背景如同海面起伏,霓虹燈與各種節奏的音樂混合起來,像是味道不明的披薩醬塗抹在各處。

  低頭前進的曉,聽不懂播放的音樂、眾人的對話或聲音的內容。聲音只是混合起來壓迫耳朵,雖然似乎捕捉得到偶爾浮現的隻字片語或對話片段,卻會被雪崩般的大量情報沖走。對,這是暴力的洪水。曉沒溺水,卻只是因為她知道如何封閉眼耳鼻口。和溺水的人相比,她同樣是被濁流吞噬沖走。

  人潮就這麼吞噬曉,沿著護欄下方大樓間的坡道往上爬。這麼多人要去哪裡?高聳入雲般林立,由玻璃與水泥堆疊而成的物體填滿地表,他們進入其中又走出來。異形巨人同時進行咀嚼與排出的高壓光景,幾乎就是這座城市的一切。曉他們為了被大樓吞噬而移動,在大樓吐出他們之後,繼續為了被其他大樓吞噬,徘徊在壓縮完成的城市裡。

  沾上一層紅褐色粉塵的人工種植常綠樹變得髒兮兮。如同宣稱「這裡是高度重視豐饒大自然環境的企業所屬大樓」,只用來當成卸責藉口而存在的撐場植物,只能形容為做作。曉雖然沒倒在地上遭受踐踏,卻一年八幹七百六十個小時承受著這股推動她的人潮壓力,受拆磨到無法補救的程度。曉只有輕輕一瞥就繼續前進。周圍黑壓壓人潮的速度絕對不慢,只有這一點是這座城市所有居民的生存戰略。打亂步調幾乎等於脫隊淘汰。

  柏油路面在曉的視野捲動。低頭前進的曉眼中,遭受各種鞋子毆打的柏油路面是主角。明明應該由昨晚的雨水沖走,但髒一汙疲憊至極的路上出現折斷的便利商店衛生筷、內容不明的傳單、塑膠袋、緊貼地面曾經是銀色的紙張、吸滿泥水再也沒人撿的鑰匙圈等物。這當然都是現在首度看見的東西,對於持續行走的曉來說,這些東西還來不及確認就遭到人群踐踏,朝著過去流逝。但同時只有唯一一種物品,反覆出現在路面。

  這個塑膠袋當然曾經裝著某間商店販售的商品,但既然成為出現在路面的垃圾,代表它早已失去原本的功能。剛才遭到人群踐踏而悽慘毀損的塑膠袋,和五分鐘後出現的塑膠袋,在各種層面已經沒有差異。對於任何人是如此,對於曉應該也是如此。

  時間流逝得非常匆忙,卻也像是蝸牛般緩慢。如同突發豪雨不定期插入,類似爆音的廣告音樂,無視於曉的心情切割曉的時間,成為節律器掌管曉的生活。但是真要說的話,她並非忙到無暇思考。單方面被分割得瑣碎的時間,沒有讀書或遊玩時間插入的餘地,所以必然用來進行短時間內做得到的事。

  周圍的人們似乎將這些時間用來大聲講手機,或是以智慧型手機持續惰性付費玩遊戲。曉對這種行為不感興趣,因此被分割的時間對她來說,如同鬱悶的自我認知牢籠,必須緊咬牙關忍受光陰虛耗。近似憤怒的情感已經冰冷至極化為自我厭惡。活在像這樣分解成最小單位的生活之中,或許沒資格稱為人類吧?曉覺得自己彷佛家畜,證據就是她無法逃離這裡。

  佇列同時停止,是交通號誌。閃爍數次變紅的燈號,同時准許直角相交的另一條道路通行。如同遭受獵人追捕般趕路的車群,發出刺耳聲音行經曉的面前。曉知道在市中心,下個紅綠燈距離不到五十公尺。即使是綠燈,這些車也會在下下個路口再度停止。明明只是這種程度的距離,卻像是按捺不住般加速排放廢氣而去,曉無法理解這些車的意圖。或許其中暗藏不會開車的曉不知道的祕密。

  曉不經意注視著如同討厭道路留白般疾駛的車群,打了一個噴嚏。她感覺走到這條街道就經常打噴嚏,因而揉了揉鼻子,並在揉過之後留下些許後悔。她總是想戒掉這種不像女孩會做的動作,卻遲遲戒不掉。發酸嗆喉的車輛廢氣,害得曉老是打噴嚏。

  曉快步行走,試圖走到人潮前方。雖說是行走,但對於步伐不寬的曉來說近似小跑步。

  她不經意湧出疑問,質疑自己想前往何處。既然壓抑這種痛苦前進,肯定有目的地,而且肯定是要和某人會合,或是在指定時間抵達,是基於某種行程前往該處。是的——肯定是前往某處。曉覺得似乎是學校,是學習設施,應該是大學。但這個目標不知為何,從曉的心中消失。

  比起混亂,失望情緒先襲擊而來。在如同輸送帶的市區找不到去處的不安情緒幾乎壓垮曉。笑聲;激發僥倖心態的宣傳車電子聲;車輛煞車的慘叫聲—山手線電車經過的呼嘯聲。喉頭生痛如同哽住,視野變得模糊。曉滿腦子想停下腳步,卻拚命行走以免造成他人困擾。穿過綠燈閃爍的路口、經過便利商店門前、在銀行旁邊轉彎、在見慣的人群中不斷前進,前往不是這裡的某處。或許這裡所有人都和那個塑膠袋一樣沒有目的地,可以替換的曉也是。但是對於曉來說,曉是唯一的曉,需要證明自己是唯一的曉。即使這種證明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也一樣。

  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三步並兩步跑上水泥階梯。冰冷的安全梯,令她想起某個集合住宅區的寂寥風景。這是她非常熟悉又常見的光景,卻缺乏具體性,曉不清楚這裡是哪裡。重要的是曉衝上階梯,而且這絲毫不是令她愉快的行徑,只是逃走的過程。

  並不是具體要逃離某種事物,但曉知道一旦具體想像就會被追上。說穿了就是塑膠袋。遭受人群踐踏,溼透般貼在路面,即將破損的塑膠袋,如今似乎貼在曉的背上,不對,是貼在踩踏階梯的腳底沙沙作響。豎耳聆聽也沒聽到這種聲音,但曉不知為何,連確認自己的腳都做不到,只是不斷奔跑。思心的壓迫感如同冰冷的針撫遍背脊。

  無法隨心所欲呼吸,上氣不接下氣,似乎是缺氧。即使覺得不是這樣,卻因為不曉得正確答案,所以即使錯誤也無法證明。曉爬上水泥階梯,衝到轉角平臺,像是甩掉慣性般傾斜身體掉頭,再度爬上階梯。這段反覆的過程,如同老鼠在滾輪不斷奔跑,有種徒勞無功的滑稽感。某處響起挖掘水泥的聲音,曉在聲音追趕之下拚命逃跑,如同無法承受水泥階梯本身的存在。但想逃跑就非得爬階梯,不曉得這個連鎖持續多久才會終結。

  抵達不曉得是第幾十個或第幾百個階梯平臺的曉,終於察覺這不是什麼階梯平臺。奶油狀的灰色淹沒腳邊。曉一個踩空,拖著沾滿廢氣的人潮墜落。車子喇叭聲;喧囂的宣傳聲;聽不懂的講話聲。曉在無限墜落的悲鳴與強風之中,覺得確實再度看見那個塑膠袋。

  V2

  這裡是白色沙灘。

  清澈的天空一望無際。

  如同輕盈盛裝在調色盤的無垠藍海,淨是起伏的波浪。

  曉獨自走在這片沙灘。

  隻身位於冬季海邊特有的冷清寬敞空間。

  沙子隨著踩踏的聲音脆弱崩塌,曉感到畏懼。

  低頭一看,自己小小的腳尖又踏出一步。

  再度在無垢的純白中留下一個腳印。

  遠方看得見飛翔的小小影子。大概是海鳥。

  沙,沙。

  傳入耳中的只有小小的腳步聲,以及沖刷沙灘的蔚藍海潮聲。

  感覺到寒意的曉拉緊大衣行走。

  緩緩行進,無人催促。

  擡頭一看,光線漫射的水面閃閃發亮。

  冬季的光沒有熱度,只是耀眼不已。

  小小的腳步聲、小小的腳印,如同細長鎖鏈在沙灘延伸。

  赤裸的腳每次碰觸到藍海,光之粒子就迸散消失。

  曉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卻沒有剛才的焦躁感。

  這裡不是目的地,卻應該是安全的場所。

  在寧靜海邊散步,是令內心平穩的愉快體驗。

  不曉得走了多久。

  曉試著靠近水邊,以赤裸的腳尖碰觸這片蔚藍,試著輕盈轉圈。

  試著讓腳印如同蜜蜂之舞纏繞在一起。

  由於獨自一人,因此表情正經的曉,試著做出這種事。

  試著稍微快樂地展露笑容。

  腳印忠於曉,無止盡地仰慕曉並跟隨著她。

  連這也像是可以寫在日記般愉快。

  雖然位於遠處,非得眯細雙眼注視,但一個人影映入曉的眼簾。

  有點困惑般搖晃身體注視海面的修長身影。

  曉驚訝於身體好輕盈,接著得知自己向前奔跑。

  以為很遠的距離,她卻以少得驚人的步數拉近,接著放慢速度。

  曉不是會撲過去抱住對方的人。

  即使如此,曉依然在崇拜心情的引導之下,仰望人影。

  察覺到曉的城惠,笑逐顏開。

  曉每次看到平常掛著孤傲表情的城惠露出這種笑容,總是感到滿足。

  感到害羞、耀眼、不好意思。

  眯細眼睛微笑的城惠,在稍微迷惘之後,以目光向曉示意,沿著沙灘行走。

  曉追著他的大衣衣襬,一起踏出腳步。

  城惠似乎刻意放慢腳步前進。

  不發一語走在旁邊的曉也一樣。

  只響起空氣緩慢流動聲與海潮聲的海邊,有種高雅的氣息。

  兩人都不忍破壞這股寧靜。

  (主公的手好大。)

  曉看著城惠搔了兩、三次頭扶正眼鏡的動作,如此心想。

  目送這隻手放入白色大衣的口袋,加快速度。

  不對,慢一點比較好。

  稍微慢一點,或許能成為抓住大衣衣襬的藉口。

  曉如此心想,並且噘嘴。

  絲毫沒擺出不高興的表情。

  曉遮掩表情,在海邊轉身舞動。

  輕盈伸展焦糖棕大衣衣襬的自己肯定在微笑。

  城惠回頭看著這樣的曉,駐足等待片刻。

  兩人再度一步步行走於細砂糖工藝般的沙灘。感覺得到脆弱的沙子在腳底變形o即使有點寒冷的風拂過臉頰也毫不在意,身體中心處確實有股暖意。

  對曉來說,一切都稀奇又快樂。城惠犬大的鞋子咬入沙灘。比曉深的腳印也很有趣。偶爾造訪的微強海風拂動城惠的大衣衣襬,曉覺得很可愛。

  曉有點想把手放進城惠大她五倍的大衣口袋,卻終究做不到。相對的,曉回頭看著城惠與她的腳印在沙灘延伸就心滿意足。

  冰涼的物體落在曉小小的鼻頭,令她驚訝。

  無聲無息輕盈飄落的,是白雪。

  絲毫感受不到寒意的雪花,碰觸到指尖就淡淡消失。

  下雪了。

  曉擡頭想告知城惠,看到城惠以溫和笑容點頭回應,得知無須報告這件事。

  城惠幫曉拉起大衣的絨毛帽,曉戴上帽子繼續前進。

  雖然不累,但曉覺得走了好遠。

  綠鬆色天空愈來愈透明,染為深沉的藍色,天空浮現寶珠般的光輝。

  閃爍的水面容許萬物穿透,攬雪入懷,雪白搖曳。

  「沒想到是這麼寧靜的地方。」

  城惠低語停下腳步。

  不知何時,兩人來到小小的海口。

  「思。」

  曉出聲迴應。

  其實她想回答得更貼心或是更有女人味,但她想不到方法。即使如此,城惠絲毫沒展現不悅的樣子,注視著入夜的大海。

  當。

  當。

  感覺聽到像是輕敲大水晶的聲音。

  遼闊海面的盡頭,似乎遠遠響起訊號聲。

  突然間,曉腦中出現新的認知,卻在確認的一瞬間煙消雲散。

  某種不是曉的透明事物,吹過曉的內心。

  明明不是自己的東西,失去那個東西的曉內心卻充滿悲哀。

  如同激勵般輕觸肩頭的大手,使得曉知道城惠也感受到相同事物。城惠的表情不嚴厲,卻很嚴肅。

  城惠從某處取出美工刀推出刀刃,笨拙地削掉自己一部分瀏海。散發神祕砂色光澤的黑髮分量,比起一撮少得多。

  曉從城惠手中接過美工刀,同樣削T自己馬尾尖端的一小部分。她完全不知道為何要這麼做,卻知道這是必要的行為。

  兩人將頭髮扔入沾溼腳底的蔚藍大海。

  響起如同確實接收的水晶聲響,沒有寒意的雪花輕飄飄地舞動。

  曉至此終於理解到,這些淡淡的碎片是眾人的回憶。

  死亡並非奪走人的記憶,我們在這裡獻出記憶,就能得到重新出發的機會。即使事後無法回想起來,也是自願重新出發。曉認知到這一點。

  「真了不起。」

  城惠輕聲說出的話語,正是曉的感想。

  輕盈飄落的雪,不曉得蘊含多少想法。

  不曉得有多少人在這座海灘重新下定決心。

  龐大的數量與重量使曉感到暈眩。

  而且她莫名確信,這不是既定的正當權利,是寶貴到難以置信的幸運。

  城惠就在身旁也是一種幸運。

  「曉戰敗了?」

  聽到城惠這句話的曉思索片刻,終於點頭回應。

  是的。

  我死了。

  死在殺人魔刀下。

  這種事,無妨。

  並不是因為能在大種殿復活,但這也無妨。曉自願戰鬥,並且戰敗。其中沒有後悔。

  不過,對於自身死亡的認知喚醒曉的記憶。這是衝出蕾妮希雅住處飛翔於天空的記憶:是宗次郎所展示的非常重要的某種事物:是守護宗次郎的(神官)全種貫注的側臉:是莉潔、荷麗艾塔與其他參加茶會的女孩們的華美卻認真的某種事物……

  —至此結束。

  「某種事物」是什麼事物?

  曉發現自己只能將其形容為「某種事物」。

  自己歷經那場戰鬥,絲毫沒有進步。

  她不明就裡,因而懊悔、內疚,只能哭泣。

  自己碰觸到某種重要的事物。她終於察覺了。但她完全不曉得這是什麼,不曉得該怎麼做。明明是他人贈送的禮物,曉知道這個事物多麼寶貴又重要,卻無法活用。

  曉想對城惠說明。

  曉想告訴城惠,自己找到某種非常美麗、美妙的東西。

  重要的事物就在那裡。即使無法確信,卻認為那是他人贈送的東西。

  但曉無法具體說明,無法化為言語。

  揪心的後侮情緒使得曉淚如雨下,丟臉哭泣。

  無法傳達給城惠。這個事實甚至讓曉覺得傷害到某種重要的事物,因而無法承受。害怕自己的不中用害得禮物價值大打折扣。

  那裡確實存在著某種事物。

  位於蕾妮希雅的雙眼之中。

  位於宗次郎無懼一切的微笑之中。

  死亡不是失敗。指尖碰觸得到卻無法獲得,才是曉的失敗。

  不對。曉甚至覺得,這個東西從一開始就位於眼前。既然這樣,就表示沒能找到的自己反覆無數次失敗至今。並非他人點明,曉認同這應該就是真相。

  曉再度為自己的沒出息落淚。就是因為這樣,才會一事無成地死去。

  「這樣啊。我也是。我死掉了。」

  放在頭上的手引得曉仰望,發現城惠掛著為難又溫柔的笑容。曉知道城惠在關心她。如同自嘲的客氣笑容,是曉的公會長對她訴說時的表情。

  「主公也是?」

  「嗯。」

  接著,沉默在兩人之間流動。

  城惠困惑地動著放在曉頭上的手,曉認為肯定是因為他想說話卻想不到要說什麼。城惠有著這種笨拙的一面。曉完全不在意,但城惠應該有所在意。

  「我失敗了。估算得太天真——沒能完全信任。」

  這番話與其說是洩氣話,更像是自省。

  「我不懂。」

  所以,曉迴應時也不說洩氣話。

  「真是不可思議。我沒想過會在這裡見到曉。」

  無數雪花飄落之後,後續的答覆才低聲傳來。

  曉思索城惠這番話的意義,嚇了一跳。

  確實非常不可思議。她好久沒見到城惠了

  這麼說來,曉想見城惠。

  好想見他。

  想讓城惠摸頭。

  曉也回想起來,她想得到城惠的稱讚。

  這場邂逅就是如此神奇。

  居然在這種地方相見。

  直到剛才都無暇注意到這件事。

  注意到和城惠相見多麼神奇。

  曉即使不明就裡,也感覺到此處非同小可。她感謝這次奇蹟般的巧合。

  「思。主公,真是不可思議。」

  曉回想起剛才走過的雪白沙灘與蔚藍大海。

  漂白般耀眼的光景中,城惠回頭看著她。

  曉跑過去擡起頭,城惠大大的手撫摸她的額頭。

  只是巧遇。

  不過,這次巧遇祝福著曉。

  別無所求。

  曉尚未得到的事物,肯定依然沉眠於伸手可及的場所。

  不只如此,肯定有無數事物存在於曉沒發現的暗處,存在於至今未曾尋找而錯過的微笑之中。

  傲慢地認為得到的幸運是理所當然,擅自認定沒能得到的幸運不存在。無論是幸運、邂逅或助力,明明都存在於世界各處,等待曉發現它們。

  「所以,我想再試一次。」

  「我也會再試一次——這是大家教我的。」

  曉緊抓城惠的大衣。

  這段記憶的觸感類似腳底脆弱崩場的沙子,曉預料到這段記憶不會留存。

  正因如此,即使覺得可能會弄皺大衣,她依然用力緊握。

  恐怕又會和城惠相隔兩地,因此想緊握大衣。但這個願望枉然落空,粉雪般的無垠沙丘愈來愈耀眼。

  平淡的退潮聲,帶走曉獻出的一撮頭髮——帶走些許記憶。

  曉落入逐漸混合為一的深藍色天空。

  「3

  不要緊。

  曉意識緩緩上浮,留在手心的觸感令她展露笑靨。

  不要緊。

  手心殘留著有些粗糙的布料觸感。

  不要緊。

  然而,曉微微睜開雙眼時,看見自己小小的手,在眼前固定成握住某種東西的形狀。

  曉知道記憶如同細沙解離。躺在硬床上的她,隨著滑落臉頰的一絲淚水,逐漸失去剛才身處的夢境記憶。

  曉將僵住的手掌化為拳頭拭去淚水,如同要甩掉遺留在淺眠中的罪惡感與寂寥心情。

  曉起身坐在簡樸的大理石床。

  不知為何,感覺曾經穿越非常神奇的場所。

  寧靜、寂寥、溫柔、透明的場所。

  曉在那裡旅行、相遇、清醒、起身。

  似乎談過某件重要的事。可以的話,好想一起帶回來。

  手心至今都彷佛留著觸感。大概是緊握手中的布料質感。這份觸感和些許溫暖一起急速淡化。曉試著阻止夢中記憶蒸發,卻明白徒勞無功。

  水晶鐘聲遠離。

  不過,她帶回一個重要的東西。

  只有這個應該是最重要的東西,她成功從那裡帶回來。

  曉調查全身,確認所有裝備都沒失去。

  接著下床慎重活動全身。

  這是在(大災難)之後第一次死亡。

  曉依照(幻境神話)的常識,以及(大災難)之後的眾人傳聞,知道(復活)會失去些許經驗值與記憶。關於失憶,她無法立刻想到失去哪些部分。

  (記錄的地平線)的事、城惠的事、大家的事情,她都記得。即使是原本世界的記憶,像是家人或學校、兒時至今的回憶,大致上似乎都沒失去。仔細調查或許會發現忘記某些事,但是得花費一些時間。

  關於失去經驗值這方面,身體也沒什麼異狀。(大災難)之後,沒有嚴重到降級的經驗值損失,據說會在體內留下倦怠感。但以曉現在的體驗,很難辨別這種倦怠感來自經驗值損失,還是因為躺在大理石床導致的身體痠痛。換言之,只是這種程度罷了。

  曉重新環視周圍,發現這裡是(大紳殿》內部。

  白色大理石房間擺著數張床,牆壁以低調的雕刻裝飾。

  這裡是秋葉原的(大神殿)。雖然次數不多:但曉在遊戲時代也曾在這幅光景中復活。曉調整好小太刀位置之後走動。

  該做的事情很多。

  從迴廊仰望天空,冬季太陽爬升到陰天另一頭。

  從角度來看,似乎已過中午。記得開戰時間是半夜,原來複活需要半天時間?不,應該不是這樣,恐怕是她緊繃的心在復活同時忽然放鬆而睡著。若是如此,她就能明白身體為何到處痠痛。

  曉在比外表更寬敞的(大神殿)區域前進。

  她有該做的事。

  有非做不可的事。

  即使戰敗一次也不能放棄。曉體認到自己如今多麼怠惰。她自認至今全力以赴,認定比任何人都拚命,但這是欺瞞,只是藉口。能做的事情很多。曉一直迴避某些真正非做不可的事,只拚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認定這就是努力。

  曉穿越彩繪玻璃點綴的禮拜堂,毅然前進。

  從曉的角度,走下這段寬敞的階梯,轉眼就會回到秋葉原。

  不過,未曾預料的光景等待著她。

  「不要緊嗎?還有傷嗎?」

  因為大音i而輕易被抱住的曉大為驚訝。荷麗艾塔看到曉這副模樣,喊著「好可愛,」陶醉地摩蹭臉頰抱起來轉動。即使曉再怎麼嬌小,荷麗艾塔能夠輕易抱起一個女生,也是基於(冒險者)的臂力,但荷麗艾塔似乎完全沒察覺這件事。

  「想說你差不多該醒了。」

  靠在石砌斜坡扶手的莉潔這麼說,後方穿著厚重服裝的蕾妮希雅也愧疚低頭致意。再後面則是雙手抱胸露出無懼微笑的狐耳女性。是深夜戰鬥時所看見(西風旅團)的(神官)。

  「……」

  曉抿著嘴。

  她知道自己表情逐漸陰沉嚴肅。

  並不是討厭大家。

  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只是由於至今沒結交年紀相近的同性好友,所以不清楚如何搭話。

  但曉知道自己非做不可。這是她從遺失的夢中唯一帶回的東西。所以曉緊握著將她高高抱起的荷麗艾塔的手。曉看著受驚般緊閉著嘴的荷麗艾塔、看著莉潔、看著狐耳女性、看著表情比任何人都為難的蕾妮希雅。

  回到地面的曉,就只是單純地低下頭。

  「我想這應該是不情之請,但我想拜託各位。可以傳授我『口傳』嗎?我想逮捕那個殺人魔。」

  曉知道狐耳女性露出受驚神色,也知道身後的荷麗艾塔倒抽一口氣。蕾妮希雅則是表情沉痛。

  「薺小姐,宗次郎先生也會使用『口傳』吧?」

  「思,沒錯。」

  「即使如此,卻還是打不贏。」

  「就是這樣。」

  狐耳女性——名為薺的成熟美女如此迴應莉潔。

  「即使如此你依然想習得『口傳』,為什麼?」

  莉潔就這麼將話鋒轉向曉。

  曉咬著嘴脣。

  她無法好好說明。眾人恐怕認為這是她想得到口傳的任性要求吧。曉內心滿是後悔,卻想不到別種說法。

  「曉小姐。」

  然而此時,莉潔和她視線相對。

  推測年紀相近的這名少女,以平淡表情注視曉。

  這名少女在曉無法想像的巨大公會穩佔一席之地。名為薺的女性也是,蕾妮希雅或荷麗艾塔亦然,各自在自己的歸宿以更勝於盡職的形態和他人相系。

  曉回想起自己的決心。要是在這時候退縮,就完全和過去相同。全力以赴之後失敗,卻想安慰自己已經拚命努力。即使如此,人生當中依然有著無論如何都想贏的對決,有著不想輸的戰鬥。曉如今明白這一點。就算要強求他人,或是丟臉地央求他人,她也想克服這個難關。

  「我想終結那個殺人魔。」

  曉拚命訴求。但令人悲傷的是,她的口才不夠好。

  「不只是『口傳』。只要是能阻止那個傢伙的方法,希望各位儘管教我。可以讓我依賴各位嗎?」

  「你認為會贏?」

  愛理不理般提問的是薺,(西風旅團)支援宗次郎到最後的補師。留著長長黑髮,和服穿得有些隨興的(神官)。曉幾乎無計可施地迴應她。

  「不曉得。不過即使戰勝、即使討伐,也不會終結。要是沒做到能終結的某件事就無法終結……我是這麼想的。非得讓其終結才行。」

  曉甩開無法傳達想法的煩悶情緒,拚命述說。

  她好恨自己如此笨拙。

  「而且如果主公在,應該……做得到……所以我非做不可。」

  質疑的視線刺向曉。

  這是在質疑「城惠在就做得到」這句話的意思。

  即使曉已經下定決心,話語依然緩慢又沉重。

  「i…主公不在。他不在秋葉原。」

  這是曉與(記錄的地平線)保護至今的祕密。

  城惠不在。(D.D.D)出動的現在,他看似為了維護(圓桌會議)的運作,被龐大的工作量淹沒,但這是假的。城惠大概是外出去做他能做的事。曉不知道是什麼事。雖然不知道,但城惠委託曉留守。

  所以,曉必須解決城惠肯定能解決的秋葉原災難。

  這是約定。

  「薺小姐問你是否做得到,你的答案是?」

  莉潔這番話令曉嚇得顫抖。

  曉無法如此約定。

  無法保證。

  請別向我要求這種承諾。

  「……我一個人做不到。所以我需要協助,請各位協助我。」

  這是曉難以承受的痛苦。承認自己的幼稚、承認自己的無力,是如同刀割的痛苦。這且嬌小的身體終究只蘊含這種程度的實力吧。曉冒出這種類似詛咒的心情。

  不過,城惠曾經在曉面前說出相同的請求。

  荷麗艾塔緊抱住曉,手臂的溫暖令曉嚇了一跳,薺露出像是邪氣盡去的懶洋洋笑容。

  「從宗次說要收手的時候,我就大致認為會演變成這樣。城惠那裡淨是愛逞強的人,或許是物以類聚吧。」

  「這樣應該算是及格了一半吧。依照教導部隊的基準,就是必須再三演練。目前,我們(D.D.D)經過稽核確認的『口傳』共八種——主子已經批准傳授給曉小姐。」

  金髮少女溫和告知。

  「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至今保持沉默的蕾妮希雅,以蒼白的表情點頭。

  「……真是的,沒想到來到賽爾迪希亞這種地方,居然還得再當一次國中生。」

  以莉潔的輕聲嘆息為暗號,規模又小又陽春的討伐隊編組完成。

  不過,這是曉踏出的一大步。

  V4

  御香影小口啃著飯糰。

  「結緣飯糰屋」外送的這種便當,是(洛德研)非常普及的餐點。雖然沒確實統計過,但總是謠傳這個公會一半以上的餐點是由「結緣」供給。

  在御香影身後,頭綁三角巾的親切(大地人)少女依照點選單一個個分發飯糰。亮麗的黑髮切齊肩膀,不時變化的表情很可愛,似乎叫做楓。

  「結緣飯糰屋」由二十多名(大地人)經營,其中五名可愛的少女被眾人當成偶像。(洛德研)尤其喜歡她們,還成立粉絲團。御香影在理科大樓看過海報,這名少女楓和庫荻莉雅是爭奪人氣冠軍的大熱門。

  (慢著,不重要吧?這種事現在不重要。)

  御香影蹙眉啃著飯糰。

  今天終究無心悠哉思索便當正妹排行榜。

  御香影也是本次騷動的推手之一。責任當然不在她身上。御香影只是回報現在調查得知的部分以及未來可能性,完全無須為事件本身負責。即使如此,內心陰霾也沒能散去。

  御香影的植物精靈搭檔雅莉從腳邊爬到大腿,御香影遞給她一個小飯糰。植物精靈雙手握著飯糰張嘴咬。御香影被她的可愛模樣治癒,環視四周。

  這座半圓形研砵狀的巨大廳房通稱「講堂」。

  現在大概坐了八分滿。

  總之現在是午餐時間,參加者大多從包包取出便當,或是開啟外送飯糰的包裝。

  原本到餐鯀或外面吃飯的人可以更多,但今天基於主題內容,比較沒有這種趨向。

  上午與下午都有會議,但今天上午與其說是會議:更像各研究科的發表會。下午應該也是如此。

  (洛德研)是近似大學的公會,所以會議總是近似研究成果發表會。

  階梯教室裡有種難以書喻的氣氛。

  絕不能說是開朗,堪稱消沉。但比起單純懷抱失意情緒,感覺更像是在暗中壓抑動搖及興奮情緒而嘈雜e實際上在各處,專攻相同領域的成員們也正在竊竊私語。

  甚至有些集團跨領域進行議論。

  上午發表的某些事情令眾人受到此等震撼。

  「這也是好事吧。」

  同樣吃著飯糰的同僚——青森從旁邊搭話。

  「是好事嗎?」

  「唔~應該吧?」

  有些困惑的御香影,聽完青森籠統的迴應之後含糊點頭。

  確實不能斷言是壞事。

  御香影在上午發表成果。

  (洛德研)基於組織特性,每個月會舉辦許多發表會,御香影所屬的料理部也不例外。不過負責製作美食的料理部,發表會幾乎都是採取試吃會的形式。御香影在上午的發表會用盡能量。

  身為(廚師)的御香影,平常不會使用資料發表成果,或是進行漫長的口頭論迤,所以這場發表會成為沉重的負擔。她對硬塞這個任務的同僚抱持滿腔怨恨。

  御香影踢飛青森,從他的便當搶走炸雞塊,迅速分給雅莉。

  「你做什麼啊?」

  「雅莉,好吃嗎?」,

  內向的雅莉沒作答,躲在御香影身後小口吃著炸雞塊,可愛的模樣令御香影放鬆心情。

  即使副職業並非(廚師)的(冒險者),也逐漸變得可以做菜。

  這就是御香影進行的報告。

  現在這個世界有兩種料理方法。

  首先是「選單法」。準備自己所「記憶」下來的合成表中記載的材料,在廚房裝置旁邊開敔操作選單,選擇想做的料理,就可以完成料理。

  無論是何種料理,製作時間基本上是十秒。

  這種手法有很大的優點.首先,所需時間是明顯優點,無論是費時的燉煮料理或是發酵食品,都只需要十秒。

  此外,使用材料很少也是優點。合成表最多隻記載五種材料,而且包含調味料。例如製作「馬鈐薯燉肉」所需的材料,只有馬鈐薯X3、牛肉Xl、濃味醬油Xl等三種,不用洋蔥與紅蘿蔔,也不用味酣。成品看起來像是憑空補足般使用了這些材料。

  這種手法當然有著巨大——用巨大都不足以形容的缺點。那就是無論使用何種材料,以何種合成表製作,成品的味道都像是以熱水泡開的麩,堪稱食而無味。口感也像是軟軟的能量棒,實在無法引人食指大動。

  另一種方法是「親手料理法」。

  這種方法,需要使用和現實世界相同的料理程式。不會受到合成表限制,味道掌控於料理者對這道料理做法的熟悉程度。材料一定要齊全,不會無中生有。此外,材料的新鮮度與狀態也會影響成品,換言之和現實世界的料理幾乎相同。

  兩種方法都和現實世界有個壓倒性的差異,那就是料理者的副職業二疋得是《廚師)。此外,無論是選單法或是親手料理法,都會依照(廚師》等級受限。這是另一項特徵。

  使用選單法的時候,如果(廚師)等級沒達到合成表指定的等級,成功機率會降低。

  使用親手料理法的時候,無法確認具體需要的(廚師)等級,但若使用蒸煮、油炸等複雜技術,或是製作程式較多的料理,失敗機率就很高。

  無論使用何種方法,一旦失敗就會和遊戲時代一樣,只剩下「燒焦殘骸」或「軟趴趴的殘骸」。

  副職業並非(廚師)的(冒險者),做任何料理都會失敗。即使在地球時的廚藝多好,也連生菜沙拉都做不出來。這應該是(大災難)之後的常識才對。

  這個常識逐漸瓦解。

  即使副職業並非(廚師)的(冒險者),如今也可以進行簡單的調味或是切材料。目前大概做得出生菜沙拉。

  發生什麼事?沒人知道。

  何況大家連(大災難)的原因都不知道,不可能知道這種變化的意義o

  但是不難預測,這個變化的波及範圍將會很廣。

  是在何時發生這種變化?連御香影他們(廚師)都無法斷言。秋葉原與(圓桌會議》在很早期就察覺副職業的製作物品限制,到頭來,這也是(圓桌會議)成立的契機。

  (洛德研)裡相同副職業的成員各自成立部門,也堪稱是基於這項發現。換句話說,御香影身邊只有(廚師),而且包含御香影在內,所有人等級都很高。此外,在這項常識普及的秋葉原,用餐時會請公會的(廚師)製作,或是購買(廚師)販賣的熟食,這樣的認知完全深植眾人心中。

  所以,沒人察覺這個現象從何時產生。

  依照御香影他們(洛德研)料理部最近的調查,如果是生菜沙拉,約半數(冒險者)能以不差的機率製作成功。即使是失敗的(冒險者),也覺得和之前的手感不同。

  可以確認這個現象確實發生。

  不過,這是各人下意識努力的成果,也就是(冒險者)能力增強的結果?還是遊戲防護機制產生漏洞?現在還不得而知。目前確認同樣的狀況也發生在(大地人)身上,因為連植物精靈雅莉都做得到。

  更恐怖的是,這個現象不只侷限於料理。

  例如建築需要(土木工匠》副職業,製作傢俱需要(木匠)副職業,各種副職業獨佔相關的物品製作,這是(幻境神話)本應具備的形式。

  不過,在上午的報告會上,零星出現和御香影他們(廚師)相同的報告。

  對於現代人來說,建築或鍛造並不像料理是熟悉的技術,即使進行調查,也因為樣本數太少而無法明確證實,但是從數個案例來看,確實顯示至今的經驗法則開始失準。

  亂了分寸的人不只是御香影。

  包括青森或會場裡的同伴們,(洛德研)所有人都感受到某種預兆。

  場中忽然安靜下來,御香影揚起視線。

  洛德立克在周圍成員注目之下登臺。現在還是午餐時間,因此周圍吃著飯糰或三明治的同伴們以浮現問號的表情凝視洛德立克。

  隨意披著白袍的他,平常溫和從容的臉上露出疲態,搔了搔頭開始述說……

  「啊—雖然各位在用餐,但我等待已久的調查報告送來了,加上下午議題似乎非得轉換方向才行,所以容我插播一下。午餐時間延長一個小時。此外,我剛才說『轉換方向』的意思是要採取對策。」

  「採取對策」這四個字造成場中譁然。

  一半是驚訝於事情達到得采取對策的程度,另一半是沒想到行事較為慎重的洛德立克決定主動積極介入這件事。

  「各位繼續吃沒關係,請聽我說。我非得報告三件事。首先是玩家和(外型重設藥水)及遊戲時代的身體差異。依照諸多案例……應該說幾乎所有案例顯示,玩家人格受到軀體影響,這是之前就報告過的事,不過似乎連聲音也會受到影響。雖然不確定聲帶是否作用於發聲機制,但目前擁有女性身體的(冒險者),即使玩家實際是男性,聲音也逐漸女性化。」

  響起大到刺耳的聲音,某人的筆掉落。

  講堂已經處於鴉雀無聲的寂靜之中。

  「再來是光學觀測……啊!其實這件事未經證實,還不確定是否要重新測量,但我依然認為是事實。秋葉原和富士之間的距離似乎增加,應該說任意兩處的距離都正在緩慢拉開。」

  對於會場眾人來說,這個報告彷佛晴天霹靂。

  「不好意思……」

  一名看似懦弱的(鐵匠)舉手。他經過洛德立克許可提出的這個問題,也代表所有人的疑問。

  「任何地方都一樣?換句話說……大和正在擴大?」

  「我認為是這樣沒錯。」

  洛德立克的迴應使得全場倒抽一口氣。

  「最後一項報告是外部委託調查的結果,但我覺得應該讓大家知道……關於物品設定的背景敘述,已經確認在某些物品具備效果。」

  御香影睜大雙眼。

  背景敘迤具備效果?什麼意思?

  比方說,某個魔法武器有這段描迤:「傷害+5%,追加火焰傷害1000-216點,【STR】+15。」這是魔法之力。該武器除了一般武器的效能,還附加特殊效果強化。

  相較之下,「背景敘違」指的是這樣的文章:「這把武器(烈火之豪槍)是古代威斯特蘭迪正規軍贈給優秀騎士的槍,以火龍牙裝飾,隱含火焰之力。據說古代的洛加·查利以這把槍鼓舞部下的勇氣。」類似如此。換句話說,這是物品說明文,用來解說出處與特徵,可以從物品鑑定結果得到情報,但在遊戲層面不具任何意義,用來營造氣氛的文字。

  到頭來,「背景敘述」原文為「FlavorText」,意味著「增色用的文字」。

  沒有效果。因為沒有效果,才叫做增色用的文字。本應如此。

  如今,背景敘迤有效果?

  御香影一時之間不是很清楚這代表什麼意義。

  御香影不懂,所以她看向青森。

  青森也不懂,所以他不安地回看御香影一眼。

  而且,在場許多同伴們似乎也一樣。

  洛德立克暫時閉上眼睛深深嘆息。這副模樣令成員們覺悟到,麻煩事終於發生了。

  「我不覺得這是個別的現象,不認為這些現象毫無關連,只是湊巧都在這個時期發生。換句話說,我推測這是一連串相關的事件,推測這個世界依然持續進行大規模的變化。(大災難)還沒結束。關於這方面,我提議應該進行最大規模的情報收集行動。」

  洛德立克的話語,在眾人愕然的講堂裡得不到迴應而不了了之。

  秋葉原的所有居民幾乎都還不知道這些變化。

  V5,

  曉與蕾妮希雅在慌亂的辦公室裡並肩正坐。

  眼前是莉潔與荷麗艾塔。許多侍女在周圍忙碌行動,薺不知為何悠哉吃著草莓大福。

  從大紳殿直接被帶來這裡的曉,隨著「總之吃點東西」這句話吃下早餐兼午餐,接著眾人詢問詳情。

  就算要她遊說詳情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如此心想的曉不時看向蕾妮希雅,後來在荷麗艾塔催促之下,蕾妮希雅也一起坐在曉旁邊。

  豪華地毯的絨毛又長又軟,所以腳完全不會痛,加上曉平常就住和室,完全不會抗拒正坐,不過蕾妮希雅又如何?她似乎完全不習慣正坐,只是掛著正經八百的表情模仿曉罷了。

  「我們已經大致得知真相。殺人魔的真實身分是(大地人),而且是供贅一族:那種戰鬥能力來自(動力甲冑)。都市防衛用魔法陣供給魔力,使他得到匹敵中型副本首領的戰鬥能力。」

  莉潔這番話使得蕾妮希雅低下頭。

  看來,蕾妮希雅已經向參加茶會的女性冒險者們說明內情。

  曉對此感到驚訝。

  (大地人)殺害(冒險者)。

  害怕這件事被發現的蕾妮希雅明明那麼恐懼又煩惱,如今正坐在曉旁邊看著莉潔與荷麗艾塔的蕾妮希雅,卻帶著下定決心的表情,一反先前的無精打采。

  不過,這或許也理所當然。仔細想想,曉想要為之加油打氣的這位(大地人)公主,曾經為了徵募桑託利夫包圍戰的勇士,騎乘獅鵝獸翱翔於天際。

  「——要是這件事曝光,秋葉原(冒險者)與(大地人)的關係會惡化:要是質疑供費一族的聲浪增加,都市生活或許會產生裂痕。兩位抱持這種想法,而且曉小姐擔憂這樣的後果,所以並不是想殺害殺人魔,而是想解決這個事件。對吧?」

  曉坐著思索片刻之後點頭回應。

  她的想法若是化為言語應該就是如此。

  曉自覺昨晚沒想太多就衝到市區。曉只是想讓大家知道蕾妮希雅沒有錯,覺得若能阻止殺人魔就能如願。不對,她只是事後思考才能以這種方式解釋,老實回想起來,當時或許只是在亂髮脾氣,只是將煩悶情緒發洩在「不肯理解自己與蕾妮希雅的這個世界」。

  但曉不敢將想法化為言語,就這麼默默注視莉潔。

  「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我覺得這個事件應該無法隱瞞,但盡遠解決將是平定風波的重大要素。」

  「畢竟受害者這麼多。」

  薺從包包取出甜酒,在莉潔以一副講師態度發言時插話補足。

  「……(西風旅團)要公開這件事?」

  「不。宗次郎說要收手。我們不會公開情報也不會報仇。公會內部應該頗有微詞,但宗次郎會設法處理。我們就是這樣的公會,我則是負責收爛攤子。不過這端看兩位怎麼做。」

  「這……」

  「別拐彎抹角確認,快說教就行了。」

  薺說完,莉潔與荷麗艾塔嘆了口氣。

  兩人與其說是懶得理會薺,應該說是要求薺稍微照順序行事,但薺似乎完全不在意。薺身穿某種角度看來算是邋遢的鬆垮和服橫躺在沙發,任憑胸前鎖子襯甲包裹的雪白肌膚展露在外,模樣比起狐狸更像是大貓。

  她的模樣和戰鬥時嚴肅繃緊的氣息不一致,不過就曉看來,現在比較自然。或許這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不過,或許其實不是「真正的模樣」……)

  曉認為,摸她頭的城惠是真正的主公。

  然而,為檔案苦惱的城惠也是主公,在戰場排程援軍的城惠也是真正的主公。

  即使內心隱隱作痛,但稱讚實莉的城惠、對瑪莉艾兒微笑的城惠,也是真正的主公。

  如同身旁的蕾妮希雅,如今並非以往優雅夢幻的模樣,也不是精疲力盡的模樣,是掛著蘊含決心的認真表情。

  本來就沒有「一切皆虛假」這種事。

  曉在稍微變得遼闊、鮮豔的世界裡,首度察覺這個道理。

  真正的事物,比比皆是。

  「所以是這麼回事嗎?」

  荷麗艾塔在曉與蕾妮希雅面前雙手抱胸靜靜詢問。

  「你們愛面子地認定口公升自己做得到。其實你們知道應該找人商量吧?曉妹妹與蕾妮希雅小姐是不是都有點自以為是?是不是瞧不起旁人?」

  荷麗艾塔眼中沒有以往的調皮氣息。

  是再認真不過的表情。

  曉無從迴應。正是如此。

  這次的事件還好,可以解釋為一時衝動奪門而出。

  但她至今一直躲在城惠身後,這一點無從解釋。

  到最後,曉因為嫌麻煩,認定沒必要而割捨,不想和他人打交道。先不提喵太老師或直繼,即使是實莉與冬彌這些同公會的年少組,曉也避免開口交談不是嗎?

  曉當然會支援她們的活動,例如暗自護衛、提供材料、預先偵查挑選練功區域等等,卻迴避和他們直接交談或共同行動。即使沒什麼迴避的理由也一樣。

  因為這不是自己的職責。曉以這種話語逃避。

  隱約察覺的這件事折磨著曉。

  「你打算永遠獨處?你以為只要有城惠先生就好,不覺得這種想法很天真嗎?」

  荷麗艾塔責備般的聲音令曉低下頭。

  無話可說。因為正是如此。

  曉完全依賴主公,因此主公不在就立刻變得一事無成。她想完成主公交付的工作,卻連這種事都做不到。這明明是城惠只交付給曉一人的使命。

  「你造訪這座公館是為了保護?」

  曉感覺自己的內心話得到迴應,揚起視線。

  「造訪水楓之館、協助加強警備體制並不是只任命給曉妹妹的工作。我也一樣,莉潔小姐也一樣。」

  這次曉真的害羞、難受到滿臉通紅。

  仔細想想就知道理所當然。蕾妮希雅如今是秋葉原重要程度首屆一指的少女,不可能只由曉單獨護衛。蕾妮希雅的茶會是城惠的指示。這種事情,明明稍微思考就能明白才對。

  連「我受到城惠的依賴」這種想法,也是曉自以為是。

  她為此悲傷、懊悔到泛淚。

  但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曉確實想保護蕾妮希雅,卻不只是基於護衛身分保護她的生命安全。在那天、在那個時候,曉想為這名代表(大地人)扛起重責大任的少女,保護她的願望與盲同潔。

  「那個,曉小姐是……是……」

  蕾妮希雅難以啟齒般插話。

  但莉潔阻止她。

  「但我想藉助各位的力量。非得藉助不可。」

  曉拚命遊說。

  「思,如同剛才的約定,我與莉潔小姐當然都會協助。不過,你這番話是對誰說的?」

  這個問題對曉來說過於困難。

  對誰?對荷麗艾塔與莉潔?對薺?對不在場的御香影她們?

  可是這些人是誰?應該拜託誰?自己有權力拜託他人嗎?

  不過,那裡確實存在著某種東西。

  曉只是找不到適當的話語形容,但禮物就在那裡。

  曉肯定在那段失去的夢境中察覺過。

  在拂曉微光滿溢而出的這個東西折磨著曉。

  明明連同城惠的大衣緊握在手中,清醒時卻發現手心空空如也。

  沒能從夢中帶回。

  內心有股著急不已的情緒。

  真心想說的話說不出口。

  明明確實存在於心中,卻無法呈現給大家。

  若能將內心珍惜,真的無比珍惜的這份心意與願望呈現給大家,曉甚至認真覺得不惜切開自己的胸口。

  但她即使切開胸口,眾人也看不見。

  笨拙的自己如此不中用。曉表情扭曲,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曉小姐是朋友!」

  蕾妮希雅掙脫莉潔的束縛,以生氣般的表情如此斷言,曉滿臉愕然注視著她。

  曉內心的某個空洞填補起來了。

  這是當時沒能緊握的話語,是曉視而不見的門,是那扇門的鑰匙。

  從原本以為她絕對不會這麼說的銀色公主口中得到這句話,使得曉溫暖、堅強了起來。

  「蕾妮希雅很努力。所以,我想幫她。大家……幫忙大家。因為……是朋友……」

  沒能好好說出口。

  害羞、無力、沉鬱的心情充斥於體內。

  其中,也包含非做不可的堅定意志。

  曉踏出半步,試圖打破這份著急心態。

  踏出實在不算是一步的小小一步。

  「朋友」這兩個字,彷佛在口中隨著躊躇而沙啞。

  曉內心的想法緩緩串連起來得到解釋。

  浮現溫和笑容,彷佛位於遠方的蕾妮希雅是真的,在曉身旁生氣的蕾妮希雅也是真的;總是把曉當玩具的荷麗艾塔是真的,嚴詞訓斥曉的荷麗艾塔也是真的;仔細調查(大地人)身上衣服的莉潔是真的,展露戰鬥指揮官側臉的莉潔也是真的。

  好好正視之後就會發現,,曉身旁有許多人關心曉。

  曉既不遜色,也絕非膺品。不原諒自己的曉,同樣是真正的曉。

  這麼多人擔心著戰敗後死於凶刃的曉。

  曉如今也能理解莉潔為何說她是國中生。她正是國中生等級。事到如今才學習這種事,曉覺得自己不如實莉。但她不會因而焦慮到焚心。自己恐怕真的不如實莉。何況,眼前的眾人都很擔心曉。

  「明白了。那麼,我有一個終結本次事件的策略。我已經請(圓桌會議》釋出夜間戒嚴令。三天後收拾那個殺人魔吧。」

  莉潔說完,曉感覺內心放鬆。這次一定不能失手。

  V6

  荷麗艾塔從階梯轉角處眺望秋葉原。

  市區樹木大多是落葉樹,卻也有常綠樹。灰色廢墟加入綠色點綴有益眼睛。(三日月同盟)的根據地在這棟公會會館裡,所以她很熟悉這幅景色,但現在的樓層高度不同。

  (三日月同盟)在會館五樓,這個階梯轉角處在十樓。她正要前往同棟大樓的高樓層,也就是(圓桌)。

  荷麗艾塔就這麼繼續行走。每次都要在電梯報廢的高樓上上下下,在現實世界根本是苦行,但(冒險者)的軀體效能很好,即使抱著木箱也能輕鬆來回。

  水泥外露的階梯看來寒冷,但荷麗艾塔並不視為太大問題,就這樣抵達目標樓層。

  荷麗艾塔和認識的(大地人)女孩打招呼之後進入(事務局)。這裡是(圓桌會議)的中樞。真正的(圓桌會議)意指代表秋葉原的十一公會長進行的會議,不過在會議決定的計畫,是由這個(事務局)管理。

  好歹也是決定秋葉原方針的十一公會,沒有專屬空間應該不太妙——這樣的聲浪很強烈,因此十一公會各自在(事務局)裡有一間辦公室。不過十一公會幾乎都是代表秋葉原也不奇怪的大型公會,公會長大多在自己的根據地擁有辦公室,而且都在自己的辦公室處理各種工作。中階公會(三日月同盟)同樣有一間精心打造,反映瑪莉艾兒嗜好的辦公室。

  因此,(事務局)準備的辦公室通常都派人輪值,當成連絡處。但很可惜(三日月同盟)沒這種人手,因此荷麗艾塔會定期造訪,整理累積的資料或信件。

  許多(大地人)成員任職於(事務局)。

  這麼做的目的不僅在於委託他們處理單純的行政工作,也是用來測驗是否能和他們在相同職場共事。或許可以委託他們負責連絡,但目前並未付諸實行。用不著交付這種工作,(大地人)的工作也是多不勝數,例如對應秋葉原數百個公會的通知或協商。

  和他們打過招呼的荷麗艾塔,一抵達辦公室就輕聲慘叫。檔案再度堆滿辦公桌。雖然習以為常,但光是看到就會洩氣。十一公會之中分配到較少工作的(三日月同盟)都這樣,荷麗艾塔不願想像其他公會的狀況。

  荷麗艾塔迅速將檔案分類,放進搬來的木箱。分量看起來龐大,但幾乎都是報告或確認檔案。用不著帶回公會屋的檔案只簽名確認就放入附設的批准箱。

  她一邊從事著如此公式化的作業,回顧這幾天的事。

  那天之後,事情進展得很迅速。

  莉潔的指揮非常亮眼,但其他參加者也不輸她。仔細想想,薺、恭子與小豆子等人雖然是女性,卻在(大災難)之前就參加過大規模戰鬥,組織行動應該是易如反掌。

  蕾妮希雅的起居室成為臨時作戰總部,莉潔從公會搬來一張辦公桌。那邊也是不輸給這裡的忙碌戰場書寫各種資料的大量筆記,在修正與謄稿的過程滿溢而出。以出身於現代地球無紙環境的荷麗艾塔為首,(險者)看到這幅光景就頭痛。

  成員們將這場對付殺人魔的作戰,稱為「逮捕作戰」或「奪回作戰」。

  作戰總部位於蕾妮希雅的住處,基於這個性質,參加者只限於受邀加入蕾妮希雅茶會的女性。荷麗艾塔與瑪莉艾兒當然也是一分子。

  核心人物有兩人——曉與蕾妮希雅。而且這兩位核心人物不僅不擅長做這種事,似乎也不適合。連續發生的事都是首度經歷,使她們驚慌得無所適從。兩人是本次的發起人而位居核心,不過在集體行動的層面不可靠。因此由莉潔與荷麗艾塔負責實際的管理實務。

  非得這樣才行。

  整理檔案到心煩的荷麗艾塔,坐在單人皮椅仰望天花板。只要沒有刻意找來,(三日月同盟)以外的成員不會進入辦公室,她難免會擺出不同於以往的鬆懈姿勢。

  在公會裡,以瑪莉艾兒為首的開朗吵鬧成員圍繞在身旁,無法好好思考。荷麗艾塔輕推眼鏡,靜靜嘆口氣,從愛用的小型卡盒取出一張卡。

  只以毫不花俏的字型,寫上幾行文字的樸素卡片。

  這張卡是銀行帳戶。

  這張卡代表著和公會會館設立在同一棟大樓,《幻境神話)唯一銀行組織的帳戶。是以往不曾存在的金融卡。

  (幻境神話)在(大災難)之前是遊戲。這裡所說的「銀行」和地球世界不同,是玩家存放現金與物品的非營利機構。不對,甚至不是非營利機構,是「遊戲功能之一」。

  在遊戲裡,角色誕生的瞬間、也就是開始遊戲的瞬間,會自動擁有「銀行」帳戶,不用辦理開戶程式。公會也一樣,在成立瞬間擁有一個帳戶。這是自動程式,不用花時間開戶,相對的也無法拒絕開戶。銀行帳戶就是這樣的設定。帳戶當然沒有金融卡或帳簿。因為遊戲系統不需要這種東西,就能極精密地識別、管理個人帳戶資料。

  不過,眼前的卡片不一樣。

  預定由(圓桌會議)二個委員會擁有的三張卡片,這就是其中一張。這代表著不是個人也不是公會的某個帳戶。恐怕具備大和(冒險者)未曾想過的可能性。

  「……就是為此才希望這段時間可以風平浪靜。」

  荷麗艾塔以指尖轉著卡片,閉上雙眼。

  她甲就隱約察覺城惠不在秋葉原。雖然沒有明確告知,但既然城惠委託她管理這張卡…—就可以預料得到。

  這張卡還不具備任何意義。因為這個帳戶沒存入現金,未和任何行動連結,現在只不過是一個預先設定的帳戶。

  不過,將來的可能性輝煌眩目。

  荷麗艾塔明白這一點。她光是想到會如何使用這張卡就毛骨悚然。

  關於帳戶的事情沒有公開,是因為這張卡目前還毫無意義,換句話說還在驗證可能性的階段,不到發表的時期。至少荷麗艾塔聽到的說明是如此。另一方面,荷麗艾塔也察覺到某些事情並未向她說明。

  城惠恐怕是在意情報外洩而避免發表。

  曉隱瞞城惠不在秋葉原的事實也證明這一點。

  克拉斯提、城惠與道隆他們思索著「今後可能發生的問題」,而且「敵人的存在」恐怕就是問題之一。很不幸的是,他們認定非得假設(圓桌會議)內部也有敵人。

  荷麗艾塔感覺(Planthwyaden)在西方觀察著秋葉原。屬於少數派卻逐漸廣為人知的(望鄉派)也令人發毛。

  (居然說死亡次數足夠就能回到地球……)

  荷麗艾塔為他們莫名其妙的主張嘆息。這個煩惱對於中小型公會的會計過於沉重,她不可能揹負。但是既然這樣,誰又能揹負?認定城惠能揹負而交給他很簡單,不過真的可以這樣嗎?就荷麗艾塔看來,城惠年紀比她小。

  (對,那位黑得發亮的先生比我小。真是的。)

  城惠應該不對荷麗艾塔個人感興趣。他做的任何事都不是為了荷麗艾塔而做。但荷麗艾塔覺得現在不能認定「城惠能夠揹負」就置身事外般劃清界線,這樣無疑是放棄城惠。

  既然自己如此心想,果然就得參與處理殺人魔事件。荷麗艾塔如此認同。

  莉潔在戰鬥層面輔佐曉,那麼荷麗艾塔就該從別的角度參與這件事。為固執的城惠提供支援射擊。荷麗艾塔覺得為此提供一臂之力也不錯。

  荷麗艾塔自從在冰之宮廷的舞會和城惠共舞,就覺得自己不抗拒輔佐城惠。暗中支援城惠與曉,相當符合自己的個性。

  莉潔正在鍛鍊曉以及訓練成員們的默契。

  直到黃昏都是「口傳」的修練。除了曉還有數人自願一起修練,所以「口傳」相關的情報應該會稍微普及。

  吃過晚餐,眾人集合開完會,曉與莉潔他們戰鬥組就分散到秋葉原廣範圍監視,追查殺人魔的下落。

  莉潔聽曉與薺述說詳情之後,判斷「殺人魔這幾天不會出現」。荷麗艾塔也有同感,而且很感謝得到這段空檔。遭受宗次郎與曉猛攻的殺人魔,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應該需要一些時間療傷。既然不是(冒險者),療傷時間肯定不只一晚。

  荷麗艾塔和(圓桌會議)交涉,對秋葉原釋出夜間戒嚴令。

  這是和莉潔討論之後定案,用來阻斷被害、引出凶手的策略。負責警備的曉她們過著巡邏到天亮,在日出時間小睡的生活。

  現在也是荷麗艾塔該工作的時期。

  荷麗艾塔在腦中列出非得說服的人物名單之後起身,將辦公桌上的檔案不做分類就撥進木箱,再以密語呼叫飛燕。

  首先是道隆、卡拉辛,接著是分別隸屬於十一公會的眾人。這項說服工作甚至可以成為城惠作戰的障眼法吧。荷麗艾塔不曉得城惠事前預料到何種程度,卻冒出些許捉弄的心情而微笑。

  「不一定凡事都會按照城惠先生的預料進行喔,尤其是——女生們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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