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問候。
因為最近電子郵件等文化蓬勃發展的緣故,此一日本夏季傳統稍有被遺忘的跡象,不過我個人倒是認為在暑假期間致上問候之意也不賴就是了。無論送信、禮物,還是包含誠摯心意的東西部好。
不過在烈日下走去致意就另當別論了。
「……好熱。」
八月十四日。
在燦爛奪目的橙色殺人魔(太陽)照耀下,我一手拿著小紙袋獨自走在柏油路面上。雖然不知道里面放了什麼,但這無疑是暑期問候的禮物沒錯。
事情起因於姊姊。
『有個人很照顧姊姊,幫我把東西送到人家家裡吧。』
這個紙袋跟寫有這種內容的信件一起送到了我家。反正你都用宅配便了,乾脆直接寄到那個人家裡就好啦。不過直接交給對方或許是會給人留下好印象啦。
可是,來自姊姊的暑期問候啊。
那個乖僻的姊姊居然會想要關心別人,這還真是嚇了我一跳。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是偽裝成禮物的炸彈呢。畢竟姊姊感覺好像會懷著製造嚇人箱的隨興心態做出炸彈嘛。
不過,幸好我決定在上午出門。
信上寫說什麼時候送到對方手上都行。因此,我選在氣溫較低的上午十點從家裡出發。不過啊,天氣還是一樣熱得要死。根據氣象預報,今天最高氣溫竟然高達三十八度呢。
「…………」
一瞬間,我的頭猛烈地抽痛起來。
又來了。
那個原因不明的頭痛。總覺得最近次數好像變多了。因為我實在是放心不下,於是請了熟識的醫生幫忙診斷,但對方卻說「只是夏季感冒拖太久了吧?」
不過那個人是黑醫老師就是了。
我是昨天在黑醫老師家打工結束後請她看病的。當時她說「慎重起見,我給你一些強效的藥吧」,便給了我頭痛藥,可是今天我不小心忘記吃了……
「……唉。」
我有些後悔地嘆了口氣。
總覺得最近很奇怪。
那不全然是指這個頭痛。
——夢。
近來我時常作同樣的夢。不可思議的是,我只正確記得作夢這個事實,內容卻想不太起來。
不過,我還記得夢中有個小女孩出現。
而且——
「————」
雖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總覺得那女孩跟我妹妹很像。
櫻亞留美。
為了協助我高中出道而製造出來的生化人造人。我們兄妹在想忘也忘不了的四月四日相識,也就是我房間的天花板開了個通風口的紀念日。
當然,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亞留美。
所以,我的夢應該有致命性的謬誤才對——
「不如問問看姊姊或黑醫老師好了。」
聽說姊姊是製造亞留美的團隊負責人。
CIRCUS工業。
雖然做為超大企業聞名遐邇,但私底下卻祕密製造生化人造人這種東西,可謂貨真價實的黑心企業。
E計劃。
那是開發亞留美的計劃。
不,已經不是隻有亞留美了。
櫻久留美。
亞留美的保護程式得到了能夠在現實中活動的身體。那傢伙也是不折不扣的生化人造人。
嗯——我怎麼樣都想不通。
姊姊她們到底想做什麼呢?雖然CIRCUS工業的基本方針好像是企業機密,可是亞留美是我的妹妹,我實在是有點介意啊……
「喔,這裡要左轉吧。」
我一邊看著姊姊隨信件附上的地圖,一邊在住宅區中前進。順帶一提,地圖是老派的手繪風格。姊姊字寫得難看得要命,所以一開始解讀的時候費了很大的功夫。當時我的心情就好比解讀羅塞塔石碑的學者商博良。
不過,就快到了。
目的地是這條路直走下去的某戶人家——
「哎呀?總長,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啊?」
一道嬌小的身影突然從旁邊的巷子裡竄出來對我說。
無袖連身洋裝,頭上的麥杆草帽,在大太陽底下依然活力充沛的笑容,以及宛如小狗般天真可愛的大眼睛。
狼谷可憐。
她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共同追求高中出道的機研成員。
「早啊。可憐正在散步嗎?」
天氣這麼炎熱,一般來說應該都不會想要外出才對,但可憐似乎不同。她手握拉繩,而拉繩前端是——狗。
三角形的T垂耳與蓬鬆的狗毛,背上還扛著迷你尺寸的揹包,那是隻可愛的小狗。
看來可憐似乎正在跟愛犬散步當中。不過,可憐家有養狗嗎?可憐本身很喜歡狗,而且好像也很想養狗,但我記得好像因為什麼理由不能養的樣子。
可是那個理由我卻忘得一乾二淨了。
印象中在潛入亞留美夢中的時候……
「對、對了,總長,要不要去可憐家呢?難得有機會碰面,你就來喝個麥茶嘛。」
不知道為什麼,可憐像是要掩飾什麼般飛快地說。
「對不起,其實我正在幫忙跑腿的路上。我必須把這袋東西送到這個地方才行。」
「喔——是哪裡啊?」
這麼說完,可憐便湊過來看我手中的地圖。
「嗯嗯。如果要去這個紅色標記的地方……奇怪?總長,這裡是可憐家喔。」
「咦?」
我再度仔細地看了看地圖,然後拾起頭來觀察街上的景觀。
……嗚哇,真的耶。
看來我的思考能力似乎受酷暑影響變遲鈍了。大概是因為照了太多紫外線,腦細胞都變得不正常了吧。再怎麼說,連朋友家的位置都忘記也未免太粗心了。
「啊哈哈,總長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呢。沒辦法,就讓可憐陪你走到家裡吧。」
一如往常天真地笑了笑之後,可憐便開始朝自己家邁進。
「可憐家還是一樣大呢。」
「會嗎?可是爸比的老家更大喔。」
可憐一邊穿過利用機械裝置開啟的巨大正門,走進同樣寬敞的庭院,一邊若無其事地說。
啊啊,這就是所謂的資產家吧。
我曾跟亞留美一起來過這個家——應該說豪宅,那時候好像還有女僕在。多麼強烈的文化衝擊啊。
「可憐暑假中有去哪裡旅行嗎?」
「沒有。沒有社團活動的日子,人家都一直待在家裡。」
「……你還真是充分享受了假期呢。」
你應該要多出去外面玩啊……這話我說不出口。畢竟我是繭居族。我沒有分毫資格說這種話。
「唔。可憐也不是每天都閒閒沒事幹喔。」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對我的話感到不滿,小野狼不高興了起來。
然役她「唉」地嘆了口氣,隨即低下頭。那臉色就像以毫釐之差錯失甲子園出場機會的高中棒球少年一樣慘白。
「莫非你有什麼煩惱嗎?」
「……嗯。你願意聽人家說嗎?總長。」
「這個嘛,如果我可以的話……」
聽我這麼回答,可憐擡起頭來面對著我。
「老實說,人家身高完全沒長高。」
「…………」
……早知道就不問了。
可憐的煩惱難度幾乎跟解決地球暖化問題差不多高。
「……放、放心吧。以後一定會長高的。」
「不要說得那麼簡單……可憐真的很煩惱呢。難得有暑假這段寶貴的時間,人家嘗試了很多長高的方法……」
「順便請教一下,結果怎樣?」
「嗚……」
可憐困窘地再度低下了頭。
看樣子結果似乎是徹底慘敗。
如同我對姊姊懷有自卑感,可憐大概也對自己的身高感到自卑吧。畢竟她就像小學生一樣嬌小。不過我是覺得太介意也不好啦。
「對、對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要轉變話題,可憐突然扯開嗓子大叫。
「總長跟小姬一起去打工了吧?」
「!」
這句話讓我的心臟大大地顫動了一下。
「哎呀?你怎麼了?總長。臉變得好紅喔。」
「沒、沒什麼啦!只是那時候又見到了久留美,害我嚇了一跳而已啦!」
「……久留美?」
「就是在亞留美夢中見到的保護程式啊。黑醫老師跟我姊似乎幫她製造了一個可以在現實中活動的身體。」
「是這樣嗎!?不過,為什麼你要臉紅啊?」
「這、這個……」
我羞愧地將視線從可憐身上移開。
當然,我只是為了強行轉換話題,並非想起了跟久留美見面的事情而臉紅。回憶起姬宮學姊讓我躺大腿時的光景,我不禁害羞了起來。沒想到破壞力居然會持續這麼久,小姬姊真是可怕。
「話、話說回來,可憐家有叫做『秋人』的人嗎?」
穿過玄關進入水晶燈大放光彩的客廳後,我掩飾著動搖問道。
姊姊的信上說那個人就是暑期問候的物件。可是,只留下一段『幫我跟秋人先生問好啊-』也太隨便了吧。好歹把人家的姓氏寫出來嘛,姊。
「啊——……秋人就是爸比喔。」
「可憐的爸爸嗎?」
姊姊跟可憐的父親認識嗎?
難不成姊姊又製造了怪東西,害人家被實驗波及嗎?如果是姊姊的話,那就十分有可能了。所以這包暑期問候的禮物真的是探病的慰問品啊。
「奇怪?可是,我記得可憐以前不是叫自己的父親『爸爸』嗎?」
印象中四月剛認識可憐的時候,她好像是使用這個稱呼。
「……嗯。可是爸比很羅嗦,一直說什麼『拜託你叫我爸比吧!』。」
小野狼無奈地嘆了口氣。
難不成他們父女的感情不太好嗎?畢竟可憐是青春期的女孩子,或許正值反抗期也說不定。
「總長,你在這裡等一下。」
可憐隨依然繫著拉繩的小狗走出了客廳。我想她大概是去叫狼谷爸爸吧。今天是禮拜天,就算一家的棟樑在家也不奇怪。
不過,為什麼呢?
可憐離開客廳時的背影看起來好像有點困擾。
莫非她不想讓我跟自己的父親見面嗎?因為她爸是會突然說出「我才不會把女兒交給你這種傢伙呢!」的典型笨老爸之類的。
「……讓你久等了。」
就在我想著這種事情的時候,可憐回來了……奇怪?
「可憐,你不是去叫伯父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回到客廳的只有摘下麥杆草帽的可憐一個人而已。勉強來說,還有一隻卸下拉繩的小狗。
難道她爸不在家嗎?
「不……爸比就在這裡喔。」
「啊?」
我完全搞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面對這樣的我,可憐有點困窘地說:
「狼谷狄人。這個人就是可憐的爸比。」
才剛被介紹過的狼谷爸爸出其不意地盤起了小小的手臂。
小狗。
那怎麼看都是方才跟可憐一起散步的小狗。
「…………」
沉默。
在一片非常尷尬的氣氛當中,小狗彷佛向我打招呼般「汪!」地吠了一聲。
☆
說來唐突,您可曾見過白狗飾演一家之主的某知名手機公司的廣告呢(注1)?
因為那是虛構的,所以尚可接受。如果父親真的是狗的話,那可就叫人笑不出來了。至少我無法接受。
「那、那個……可憐?你是在開玩笑吧?」
響亮的笑聲在冷氣開得很強的客廳裡迴響。當然,笑聲的主人是我。不,事實上一旦置身這種情況之中,不管是誰都只能笑了。
「……對不起,總長。」
可憐歉疚似的擡起眼來注視著我。
「爸比有點累了,所以才會以這個樣子出現。」
「…………」
不,累了的應該是可憐才對吧?雖然我很擔心她,但不管再怎麼疲倦也不會把小狗說成自己的父親吧。
我想這之中一定有什麼理由……
「少年,不要擺出那種懷疑的表情。」
注1指Softbank白戶家系列廣告。
「!」
突然間,客廳內響起了中年男性充滿魅力的低沉嗓音……呃,是我的錯覺嗎?
剛才這隻小狗好像說話了……
「沒錯。你面前的小狗就是我。」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面對眼前超乎尋常的狀況,我忍不住大叫起來。
這、這種異想天開的情況是怎麼一回事啊……!因為身邊有名為姊姊的大型颶風在,自出生起我就不斷遭遇那位帶來的諸多麻煩,可是如此強烈的衝擊我還是第一次體驗到。
「爸比,你要好好跟總長解釋才行呵。」
「也對。抱歉,可憐——少年,我會變成這個樣子是有很重要的原因的。」
「原因?」
我這麼反問後,狼谷爸爸便以異常嚴肅的語氣說:
「其實我在大約一個月前罹患了壓力性胃潰瘍。」
「得胃潰瘍會變成這副德行!?」
「唔,說德行就太失禮了。我個人還滿中意的呢。」
「什麼中不中意,根本就是狗啊!」
「順道一提,胃潰瘍是在上個月的健康檢查中發現的。而現在的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狗人呢。(注2)」
「拜託你,別用這副摸樣說老頭子笑話啊!」
那實在是太脫離現實了,我完全跟不上。
不過,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居然會發生罹患胃潰瘍就變成小狗的離奇事件,難道是服用的藥劑造成的副作用嗎?如果告訴黑醫老師的話,她或許會出高價收買也說不定。當然,是做為實驗動物。
「別擔心。」
小狗——不,狼谷爸爸以中年男性充滿魅力的嗓音繼續說:
「我的身體並非因為胃潰瘍才變成這樣。簡單來說,真正的我如今正在住院當中。為了治療胃潰瘍。」
「呃……所以說,這隻小狗是……」
「沒錯。這個身體是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我利用監視螢幕與控制器遠端操控的狗型機器人。做得很好對吧?透過內含的麥克風與揚聲器還能正常對話呢。」
狼谷爸爸驕傲似的吐了口氣。
不過,由於外表就是小狗,看起來毫無威嚴可言。反而給人一種可愛的感覺。如果帶去幼稚園的話,肯定會一舉成為孩子們的偶像吧。不過,它的內在卻是有個高中生女兒的中年男子。所謂沒有希望跟夢想就是像這樣吧。
注2健康檢查(人間ドフク)與狗人(人間ドフグ)日文讀音相近。
「……啊,我想起來了。進入亞留美的夢裡時,可憐曾經說過不能養狗的理由是……」
「嗯。媽媽說『狗只要有爸比這隻就夠了』。」
「的確,只要有只會說話的狗,自然就不需要其他的了。」
如果養了普通的狗結果打起來的話,到時候也會很麻煩吧。
不過,沒想到狼谷爸爸居然真的是狗。有這種伏筆的收線方式嗎?沒有人會把那種話當真吧。
「可是,這真的做得很好呢。」
我一邊看著狼谷爸爸的小狗身體,一邊感嘆地說。乍看之下只是一隻平凡的小狗。這技術力著實不凡。到底是誰製造了這種東西……
「順帶一提,製造了這個小狗身體的是少年的姊姊喔。」
「為什麼是姊姊!?」
「我跟你姊姊有些交情。這次因為我住院了,她才特地為我製造了狗型機器人。」
小狗哈哈地笑了。
莫非這個人跟姊姊關係很好嗎?光是能跟姊姊交好就值得尊敬了。畢竟姊姊在我每年製作的『本年度不想扯上關係的人排行榜』上已經蟬連超過十年的榜首了。差不多該讓她進入名人堂了吧。
「可是,為什麼要特地做成狗的樣子呢?如果是姊姊的話,我想應該會做得更有機器人的味道吧?」
好比電影『星際大戰』之中登場R2-D2。畢竟姊姊身懷的技術足以創造出跟人類一模一樣的生化人造人,感覺她好像會做出那樣的東西。
「其實理由沒什麼大不了的啦。」
狼谷爸爸緩緩地說。這聲音怎麼聽都很厚實,就好像傑克鮑爾(注3)日文配音版的聲音一。
「人類的我身軀很龐大,臉也算是長得很可怕。雖然沒做過什麼壞事,但從以前開始周遭的人都很怕我。」
「所以才會做成這麼可愛的模樣嗎?」
「嗯。這就像是一種消遙吧。加上住院期間我也很擔心家裡的情況,而且小女……可憐很喜歡狗。所以把外型做成可愛的小狗,她也會比較開心不是嗎?」
說完的瞬間,狼谷爸爸居然靈活地閉起單眼送了個秋波。嗚哇——送秋波的小狗還真是亂可愛一把的。雖然內在是長得很恐怖的大叔就是了。
注3JackBauer,美國影集24小時反恐任務主角。
不過,這個人還挺不錯的嘛。
竟然為了女兒特地把身體做成狗的樣子。看來他似乎是為家庭盡心盡力的那種型別。之前也聽說他同意讓可憐當個不良少文,搞不好這個人器量很大喔……
「而且,如果是這個模樣的話,就算跟可憐一起洗澡也一點都不會不自然。」
「…………」
前言撤回。
這個人只是單純的笨老爸罷了。
「少年,不要用那麼羨慕的眼神看我。」
「我才沒有流露出那種眼神呢。」
「咦……總長也想跟可憐一起洗澡嗎?」
「拜託你,不要那麼輕易就相信啦!」
為什麼我必須做出這種表白不可啊?我又沒這麼想過。
「不過……印象中總長好像有跟可憐一起洗過澡喔。」
「…………」
沒錯。
四月四日,開學典禮那天。
經過一番波折,我跟可憐一起去了大眾澡堂。而且還是男女混浴。
「而且可憐還幫總長刷背呢。」
「!」
「那時候可憐纏在身上的毛巾掉了,搞得一團亂呢。」
「!?」
「還有,上個月兩人單獨約會的時候也……」
「…………」
別說了。不要繼續陳違我的罪狀。這樣下去的話,我的小命就不保了。畢竟這裡有個沉著冷靜的法官在。名為父親的可怕法官。
「——少年。」
聲音變得明顯比剛才還要低沉。
嗚哇啊啊啊啊啊,狼谷爸爸果然生氣了啦。這也難怪。如果有個不曉得打哪兒來的小夥子跟自己的女兒混浴的話……
「你太奸詐了!我也想跟可憐一起洗澡啊!」
「居然是在忌妒啊!?」
「那當然。雖然每天都想跟可憐一起洗澡,但可憐卻總是拒絕著說『對不起,就算是小狗,跟爸比一起洗澡也太……』。」
「畢竟可憐也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啊。」
「相反地,我可以讓可憐在自己脖子繫上項圈跟拉繩上街散步。怎麼樣?很羨慕吧?」
「一點都不羨慕啦!」
嗚哇啊啊啊啊啊,這隻狗突然說出了非常荒謬的話啊!
剛才遇見可憐的景象在腦海裡復甦。
雖然在旁人眼裡看來只是少女牽著愛犬在散步而已,但實際上卻是父親被女兒繫上項圈跟拉繩在街上徘徊的恐怖影像。這尺度也太大了吧?連SM俱樂部都不會玩這種玩法喔。
「哈哈哈。別那麼驚恐嘛。剛才我的發言只是開個小玩笑罷了。」
「咦……是這樣嗎?」
「啊啊。難得得到了小狗的身體,老實說我還想做更多不一樣的事情。像是跟可憐同床共枕啦,讓她摸我的頭啦,把我當真正的狗調教啦……」
「拜託你,請說這些全都是在開玩笑!」
可憐好可憐啊。這個人是超乎尋常的怪人。有個乖僻姊姊的我能夠痛切地體會可憐的心情。個性離譜的親人真的很讓人吃不消呢。
「算了,玩笑話差不多該結束了。」
狼谷爸爸以渾厚的嗓音這麼說。
「少年,你來這裡是有事情要找我吧?」
「啊,是的。請收下這個。這好像是姊姊送你的暑期問候禮品。」
「嗯。那我就心懷感激地收下了。」
狼谷爸爸跳出可憐的懷裡,從我手上接過了暑期問候禮品。因為身體是小狗,狼谷爸爸當然是用嘴銜著。
「可憐,可以幫我開啟嗎?」
「嗯……啊,是巧克力蛋糕!看起來好像很好吃呢!」
「什麼!?那真是太令人開心了。我最喜歡甜食了。」
「可是爸比是狗,所以應該不能吃吧。狗吃了巧克力可是會出現中毒症狀呢。」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怎麼會這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狼谷爸爸在客廳的地毯上苦惱地打起滾來。在旁人眼裡看來,這是一幅拿不到食物的小狗在鬧性子,令人不禁莞爾的光景,不過實際上只是一位中年爸爸在大吵大鬧而已。話說回來,既然是狗型機器人的話,就算吃了巧克力也不會中毒吧?
「別擔心。可憐會帶去醫院,爸比就在那邊吃好嗎?」
「嗚嗚……謝謝你,可憐……」
女兒的關懷讓小狗感動得淚如雨下。
不愧是姊姊,盡是新增一些無謂的機能。這副小小的身軀裡也凝聚了CIRCUS工業的技術嗎?希望可別搭載什麼自爆機能才好。
「那麼,既然事情辦完了,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這麼說完,我立刻轉過身子。老實說,我恨不得趕快回去。雖然找喜歡跟可憐在一起,但這位父親實在是太激進了。黑醫老師也是,姊姊的朋友似乎沒一個像樣的傢伙。
體悟到這個事實後,我便邁步踏出客廳……
「不、不行!」
即將穿過門口時,可憐緊緊抓住了我的衣襬。
然後她稍微噙著眼淚說:
「總長,求求你,留下來陪人家好嗎?」
「……可憐,你希望我留下來的理由該不會是……」
「嗯。總長難得來家裡一趟,陪可憐一起跟爸比玩嘛。」
「果然……」
看來可憐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跟父親相處的樣子。不過如果父親變成這樣的話,一般都會感到手足無措吧。就算有人誤入歧途離家出走也不奇怪。
「拜託嘛,總長。只要可憐辦得到,不管什麼可憐都願意做……」
「嗚……」
嗚哇——快住手啊。被可憐這樣嬌小可愛的女孩子仰頭請託,我真的非常為難。
「而且,總長最近也很寂寞吧?」
「咦?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亞留美現在不是不在總長家嗎?」
「…………這倒也是。」
定期檢查。
那傢伙因為這個緣故離開家裡已經有一個禮拜了。雖然昨天晚上亞留美寄了電子郵件說『我馬上就回去』,但我還是有點擔心。
再說……
「…………」
或許就像可憐所說的一樣,我真的覺得很孤單寂寞也說不定。
櫻亞留美。
那傢伙不在之後,我——
「————!」
突然間,我的頭痛得好像快炸開來了。
又是那個頭痛。
而且這次比過去都要來得劇烈——
「總、總長?你沒事吧?」
耳邊傳來可憐非常擔心的聲音。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自己正跪坐在地毯上。看來我似乎頭痛到腦袋都昏花了。
「嗯、嗯。我沒事,只是有點頭痛而已。大概是輕微的貧血吧。」
「真的嗎?真的不要緊嗎?」
可憐的表情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真傷腦筋。我來這裡又不是為了讓這傢伙操心的。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初就該好好吃藥的。
「可憐,去廚房倒水來。」
不知道是不是在擔心我,狼谷爸爸下達了指示。
可憐「嗯、嗯」地點了點頭後,便勢如脫兔地跑走了。
……太好了。
趁著可憐還沒回來之前,趕快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吧。
「——少年。剛才你說頭痛,難道你有什麼宿疾嗎?」
「不、不,並沒有……」
「這樣啊。那麼——你有什麼煩惱嗎?」
「咦……」
狼谷爸爸彷佛看穿我心思的一席話讓我嚇了一跳。
的確,最近我有點煩惱。
沒有中斷過的頭痛。
回想不起來的夢。
遲遲不回家的亞留美。
還有E計劃。
以及姊姊的……CIRCUS工業的目的。
「……真是的。」
狼谷爸爸無奈地嘆了口氣。
「像這樣什麼事情都想自己一個人承擔的個性應該是遺傳自父親吧。」
「…………!?」
聽到這番唐突的發言,我不禁倒抽了口氣。
……遺傳父親?
這是怎麼一回事?
狼谷秋人。
這個人認識我爸嗎?
「——少年。」
面對困惑的我。
狼谷爸爸以十分冷靜的態度說:
「把我揹著的包包開啟。」
「……什麼?」
「別管那麼多,開啟就對了。」
這麼說完,狼谷爸爸便將背部轉向了我。
揹包。
那大概是特別訂做的吧。尺寸剛好適合嬌小的身軀。不過,就算他叫我開啟,我包……
「快點。然後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這裡頭裝了要給你的東西。」
「我、我知道了。」
被異常嚴肅的語氣壓倒,我打開了揹包。明明外表是隻小狗,狼谷爸爸的態度卻讓人倍感威嚴。
「呃……」
我緩緩將手伸進揹包,將內容物給拿出來——
結果出現的是可憐的照片。
而且照片上怎麼看都是可憐的睡臉。
「…………」
奇怪。狼谷爸爸是想讓我看這種東西嗎?老實說,看著可憐睡得香甜的表情確實很有療愈效果,我的頭痛連同整個腦袋好像都煙消霧散了。
「不對,少年。那是我的私人物品。」
「啊啊,也對。就算把這種東西給我……」
「五萬元賣你如何?」
「好貴!」
「唔,說這什麼話?如果是我就願意付兩倍的價錢呢。」
「不,再怎麼說,一張照片十萬元也太……」
「這張照片可是偷拍了可憐可愛的睡臉啊,絕對有這個價值的。」
「不要偷拍女兒的睡臉啦!」
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老爸啊。
要馬上帶他去動物醫院進行去勢手術嗎?
「又、又沒辦法!可憐是個怕羞的人,不太肯讓我拍照嘛。」
「也是啦,那傢伙的確滿怕羞的。」
「嗯。所以我也是很辛苦的……呃,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把裝在揹包裡的另一個東西拿出來吧。」
「我知道了啦……」
這次該不會冒出可憐的入浴鏡頭吧?儘管懷抱著這種期待……不,是心懷不安,我還是將手伸進了揹包裡。
然後掏出來的是——一張紙。
乍看之下那似乎是張名片。說來很理所當然,不過這個人也算是社會人士。雖然外表是小狗,但他居然有能力建造出這麼豪華的宅邸。說不定他的地位頗高喔。
「…………」
這麼說起來,四月第一次見到可憐的時候,她好像說過自己的父親『在公司裡是很了不起的人』——
「————!?」
在那一瞬間。
我迎接了本日第二次的震撼。
狼谷爸爸的名片。
上面寫著這麼一段文字。
『CIRCUS工業股份有限公司,代表取締役狼谷秋人』
☆
「哎呀?你還好吧?總長。總覺得你的臉色變得比剛才還要差呢……」
可憐拿著裝了水的杯子回到客廳後,看到我的樣子似乎擔心了起來。
這也難怪。
我自己也感覺得到自己的臉漸失血色。過度的衝擊甚至讓頭痛都消散了。
當然,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眼前的小狗——狼谷秋人。
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是CIRCUS工業的相關人士。
而且還是代表取締役。
換句話說就是君臨頂端的人。怪不得有能力建造大房子。他會跟姊姊認識也是很合理的事情。部下與上司,櫻鈴音與狼谷秋人就是這種工作上的關係。如此一來,姊姊送上暑期問候禮品自是理所當然。
「…………」
不。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種事情。
「少年,你也犯不著嚇得臉色發白吧。」
狼谷爸爸以跟剛才一樣完全沒變過的語調接著說:
「雖然你用不像是面對年長者應有的粗暴口吻一次又一次地吐槽我,但我一點都不介意喔。」
「…………」
「順帶一提,我會得壓力性胃潰瘍是部下鈴音每天惹事生非害的,並不是你的錯。」
「…………」
「啊啊,對了。你跟小女一起洗過澡吧?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告訴我當時的詳情呢?哎呀,沒什麼好擔心的。別看我這樣子,我為人可是相當厚道喔。」
「…………」
對不起,亞留美。
在你回家之前,哥哥搞不好就要出發前往天國旅行了。
畢竟這個人是CIRCUS工業的頭頭。
也就是黑心企業的首腦。如果隨便亂說話的話,非常有可能會被灌水泥沉進東京灣裡。雖然外表是小狗,但在醫院的本人卻是連教父也會面色鐵青的凶神惡煞。
「你沒事吧?總長。」
可憐擔心似的對臉色變成鈷藍色的我說。
「我說啊,可憐……知道嗎?」
「咦?知道什麼?」
「我是說可憐爸爸的工作。」
「爸比的工作?嗯——除了是公司裡很了不起的人之外,人家就不太清楚了。」
「不、不清楚……!」
你也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了吧。
畢竟是自己的父親,一般來說應該都會發現才對啊……
「因為人家對爸比的工作沒什麼興趣嘛。」
「…………」
好慘。
正因為那天真無邪的態度不帶有絲毫惡意,被忽視的人受到的傷害才更大。證據就是狼谷爸爸正面對著魯本斯的畫作,呈現一副宛如龍龍與忠狗故事裡的死屍狀態。他整個人都萎靡不振了啊。
「而且……以前可憐曾經問過,可是爸比卻不告訴人家……」
可憐有點賭氣地鼓起了臉頰。
莫非可憐其實也有興趣,但狼谷爸爸卻不肯說出工作的內容嗎?就像姊姊說過的盡幹些黑心事之類的……
「少年,別露出那麼恐懼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從我臉色中察覺了什麼,可憐爸爸撐起了身體。
「我是不曉得你聽鈴音說了什麼,但我的公司可是正派企業呢。」
「……真的嗎?」
「那當然。清廉、正直、美德,這就是我們公司的宗旨。」
小狗哇哈哈地大笑起來。
什麼嘛。那麼所謂CIRCUS工業是黑心企業只是姊姊在開玩笑羅。
畢竟那個人從以前就很喜歡開些無意義的玩笑捉弄別人。打出生起就被那位當成目標的我這麼說準沒錯。
而且黑心企業的大頭也不可能在自己家裡裝成小狗的樣子啊……
「——不過啊,世界上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
……不行。這個人說的話果然不能相信。他或許只是想在女兒面前隱瞞黑心企業的事實也說不定。
CIRCUS工業。
看來真相仍舊是企業機密的樣子。
「……不說這個了,我們言歸正傳吧。你——知道我爸的事情嗎?」
「…………」
我這麼一問,狼谷爸爸便沉默了下來。
老實說,因為父母親在我小時候就生病去世了,我不太清楚他們兩人是什麼樣的人。就這層意義上來說,我或許也跟可憐同樣對自己的父母親沒什麼興趣。
「————」
可是——
結果我還是問了爸爸的事情。
要是不問的話,總覺得好像會錯失掉重要的什麼。
「——好吧。」
經過一陣漫長的沉默後。
狼谷爸爸這麼回答。
「我就把你爸爸——不,把你父母親的事情告訴你吧。」
「!」
他說父母親?
所以不光只有爸爸,他連媽媽也認識羅……
「只不過——我有個條件。」
「…………!」
看到狼谷爸爸擺出前所未有的嚴肅態度,我不禁倒抽了口氣。
條件。
如果不接受的話,他就不肯告訴我爸爸他們的事情吧。
而且對方是CIRCUS工業的頭頭。
雖然外表是小狗,但內在卻是黑心企業的領導者。他究竟會提出多麼不合理的條件呢……?
「現在起我問的問題你都要老實回答我。」
「……是。」
我咕嚕地吞了口唾液後,便答應了他。
於是狼谷爸爸突然撐大了眼睛。
「你跟小女是什麼關係?」
一瞬間,我誇張地跌了一下。
……笨老爸。
這個人真的是笨老爸。
居然在這個情況下提出這種問題。
看來他真的非常重視女兒。照這樣子看來,該不會只要拜託可憐就能走後門進CIRCUS工業任職吧?我未來要工作的地方或許出乎意料地就這麼決定了呢。
「好了,快點回答我。」
「不,就算你突然這麼說……話說回來,為什麼你會想問這種問題呢?」
「哼,那選用說。當然是因為可憐跟你很要好啊。」
「這個嘛,我跟可憐的關係的確是還不錯啦。」
畢竟我們是同學,也是同社團的成員。
更重要的是,可憐是我的朋友。
朋友。
對身為繭居族的我來說,這樣的存在彌足珍貴。因為個性極度怕生,於是為了克服毛病而以做為不良少女高中出道為目標的可憐大概也一樣吧。
可是話雖如此,我們之間也沒有更進一步的關係了……
「不過,可憐最近樣子有些奇怪。」
「……奇怪?」
「嗯。可憐從學校回來以後老是在說你的事情,而且感覺好像非常開心。所以我還以為一定是——」
一瞬間,狼谷爸爸沉默了下來。
應該說被迫沉默下來。
尾巴。
又短又可愛的尾巴。不知道在想什麼,可憐臉漲得紅通通地抓著那條尾巴,將父親小巧玲瓏的身軀高高舉了起來。
「你、你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爸比!可憐跟總長只是感情很好的朋友而已!明白了嗎!?總長也是這麼想的對吧!?」
「咦?啊,嗯……」
我只能反射性地這麼回答。
因鴻面紅耳赤的可憐正抓著尾巴把狼谷爸爸砰乓砰乓地甩向地板。中世紀歐洲的拷問也沒這麼殘忍吧。
「可、可憐,快住手,不要那麼粗魯魯魯魯……」
儘管被迫跟地板親吻好幾次,狼谷爸爸還是拚命地試圖交談。
喔喔,還挺堅固的嘛。而且既然身材嬌小的可憐都能單手甩著玩了,想必身體也經過輕量化吧。不愧是MadeinCIRCUS工業。
「可憐,你也差不多該冷靜一下了。」
我對彷佛發洩平日的壓力般砰乓砰乓甩著小狗的可憐說。
於是可憐「咦……」地愣了一下。
「……啊!?可憐剛才在做什麼啊……嗚哇啊啊啊啊啊,糟糕!爸比的身體變得跟比目魚一樣扁了!」
「畢竟被砸了那麼多下啊。」
「好過分!到底是誰做了這種事情!」
「犯人無庸置疑就是可憐啊!」
「這、這就是傳說中的家暴嗎……!」
「真要說的話,我覺得應該比較接近虐待動物吧?」
單看外表的話,狼谷爸爸可是隻小狗呢。
「嗚嗚……眼睛都花了……」
雖然呻吟不止,小狗還是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
被摔成那樣居然還能運作,這身體還真是堅固啊。只不過在醫院進行遠端操縱的狼谷爸爸似乎頭昏了。希望他的胃潰瘍可不要惡化才好。
「可、可是,這下爸比總該明白了吧?總長跟可憐是朋友啦。」
可憐依然有些急躁地這麼說。
雖然剛才的暴力不可能證明我們之間的關係,但可憐搞不好是以自己的方式威脅父親『如果再繼續追究下去的話,拷問又要開始羅』。如此一來,就算是狼谷爸爸也……
「——不,還不行。」
可是,儘管被魔王逼得走投無路了,狼谷爸爸仍然以勇者企圖起死回生般的語氣說。喔喔,還挺帥的嘛。尤其聲音又那麼渾厚,更是讓人倍感帥氣。不過他本人是披著小狗外皮的大叔就是了。
「可憐,去年我有送過你生日禮物對吧?」
「咦……難道是那個嗎?因為太丟臉了,人家連穿都沒穿過的那個?」
「沒錯。去把那個穿來。如果少年看過那身打扮後還是否認跟可憐之間存在著戀愛關係,我就相信。」
「嗚嗚……好啦……」
可憐有些無精打采地離開了客廳。
然後狼谷爸爸「呼」地喘了口氣。
「剛才那陣猛摔猛打好嚇人啊。呼呼,最近的孩子真難相處。少年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我個人倒是認為最近的大人也很難相處。」
「我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最自然的態度呢。」
「雖然外表看起來只是小狗就是了。」
「喂,你說這種話可以嗎?那好,就讓你見識見識這尖銳的獠牙吧!現在的我可謂野獸!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怪獸家長喔!」
「真要說的話,我還覺得比較像吉祥物呢……」
「既然如此,你也可以親暱地叫我『小秋』喔。」
「你先考慮一下自己的歲數吧!」
既然都有高中生的女兒了,想必應該不會年輕到哪裡去。可是他居然還要我用『小秋』這麼輕浮的綽號叫他。
「話說回來,你想讓可憐做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叫她把去年生日送她的衣服穿起來而已。如果你看過那種打扮後還能保持理性的話,我就相信你跟可憐只是單純的朋友。」
「又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了……」
難不成剛才那陣猛摔讓小狗的身體出現異常了嗎?又或者是操作者本人三半規管受損之類的。
無論如何,我都得小心才行。
畢竟穿衣服的是狼谷可憐。
我們社團的吉祥物。光比可愛絕對不會輸給時下風行的公仔人物。
不過我可能提防過頭了也說不定。即便是狼谷爸爸也不可能送重口味的衣服做為女兒的生日禮物……
「人、人家穿好了……」
這時,可憐害羞似的低著頭回到了客廳。
一瞬間——我倒抽了口氣。
浴衣。
最切合當下節氣的日本服飾。桃紅色的布料很適合可憐天真無邪的氣質。
只不過……
「什、什麼嘛,總長。你有什麼意見嗎?」
「不,不是這樣的……」
違和感。
可憐穿著的浴衣有種非比尋常的違和感。沒錯,說穿了就是太適含了。不用說,可憐的身高就跟小學生一樣嬌小。既然小野狼穿起這件浴衣剛好合身……
「莫非那是……給小孩子穿的?」
「~~~~~!沒、沒辦法啊!一般浴衣的尺寸又不合!」
……真是的,所以人家才不想穿嘛,可憐嘔氣似的噘起嘴說。
我個人倒是覺得這樣挺不錯的,看起來很可愛。不過穿成這樣去晚上的廟會肯定會被帶到走失兒童服務處就是了。
「————」
可是——可憐會鬧彆扭或許也不是沒道理的事情。
自卑感。
可憐對自己嬌小的身軀懷有自卑感。證據就是她還把長高當成暑假的目標。所以我想收到小孩子穿的浴衣時,她應該受到很大的打擊吧。
嗯——是不是該說些什麼安撫她會比較好呢……
「唔!不愧是我女兒!真是適合得要人命啊!」
不過看到女兒身穿浴衣的模樣,有位……不,有隻笨老爸喜不自勝。
狼谷爸爸興奮得像是獲得頂級牛肉乾的狗。啊啊,所謂兒女不知父母心就是像這樣吧。難道他是因為想看可憐穿浴衣的模樣才提出那樣的要求嗎?
「可、可惡……為什麼像可憐這樣的不良少女得穿上這種衣服……」
「喔喔!害臊起來的可憐也好可愛呢!」
「……那個,以一個做爸爸的人來說,這種發言實在是有點問題喔。」
「說這什麼話啊?我已經做出很大的讓步了。原本可憐的生日禮物還有另外一項選擇呢。」
「另外一項選擇?」
「瓦愣紙箱。」
「為什麼要在女兒生日送這種東西啊!?」
「你不懂嗎!?想想看像可憐這樣嬌小的女孩子窩在瓦愣紙箱內的景象吧!那感覺就好像被雨淋溼的棄犬,讓人忍不住想要帶回家呢!」
「你才快被警察帶走了啦!」
別名又叫做逮捕。你乾脆在拘留所裡冷靜一下腦袋好了。
不過,生日禮物居然有可能是瓦愣紙箱,這也太可憐了吧。如果把這段插曲告訴教育委員會的話,對方肯定會懷疑是否有虐待兒童的嫌疑。
「嗚嗚……不知不覺問,可憐也長得這麼可愛了。女兒啊,你長大了呢。」
「只是現在的你太小隻而已吧?」
「哼,隨便你怎麼說。對了,怎麼樣?這樣你還能說可憐只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嗎?」
「嗯嗯,當然。」
「什、什麼!?真不敢相信!你過去到底都接受了什麼樣的教育啊!」
「再普通也不過的教育喔。」
「居然裝乖!你這隻學歷社會的走狗!」
「我可不想被現在的你這麼說!」
為什麼我非得被狗罵成走狗不可啊?
總之,現在不能屈服於可憐的魅力。老實說,如果是平常的我,這時候早就淪陷了,可是在狼谷爸爸面前不保持冷靜的話……
「……唔。」
不過聽完我的話後,可憐有點不高興了。
咦?這反應是怎麼一回事?我們不是同班同學兼共同追求高中出道的社團成員嗎?
所以我們只是感情很好的朋友。
沒錯,就算身穿浴衣的可憐嬌小可愛,感覺就像妹妹一樣——
「…………!?」
——剎那間。
視野非常唐突地扭曲起來。
頭痛。
而且還是之前完全無法比擬的劇痛。
彷佛熾熱的鐵棒刺過頭蓋骨般的強烈痛楚撼動著意識。
「……總長?你該不會又頭痛了吧?」
可憐擔心地開口問。
……太好了。
我和浴衣打扮的可憐之間隔了一段距離。
這樣大概就不會波及到她了——
「————」
然後。
我昏倒了。
這次連要伸手保護身體都辦不到。
☆
——我聽到了慶典的樂聲。
在朦朧的意識之中,我想著這種事情。
——夢。
這裡一定是夢中吧。
因為她在我的眼前。
身穿浴衣的小女孩。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臉看不太清楚,但我以前也見過她。
當時她穿著白色襯衫。
而且還不斷落淚哭泣。
所以我們共享了一片巧克力——
「————」
不過,為什麼呢?
我總覺得不能見她。
夢中。
重現在那裡的季節是夏天。
耳邊傳來慶典的樂聲。
夏季慶典。
那天,我跟她——
「嗚……」
我倏地睜開眼睛,在現實世界的床上醒了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房間。
這裡是……
「……對了,我送暑期問候的禮品到可憐家……」
然後頭痛得昏過去了……嗚哇,已經晚上十點了。這麼說起來,因為正在放暑假,昨天我玩電腦遊戲玩到三更半夜。或許是受到這個影響才醒得晚了也說不定……
「……總長?」
當我邊看著房裡的時鐘邊撐起上半身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呼喚著我。
狼谷可憐。
她依然穿著浴衣靜靜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
在下一個瞬間,我的身體感受到一股柔軟的觸感。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我還迷迷糊糊的意識一口氣清醒過來。
可憐她——居然抱住了我。
「……可、可憐?」
我反射性地想要遠離可憐的身體——但我發現她的肩膀正輕輕地抖動著。
——然後。
「…………太好了。」
可憐緊緊抱住我的身體,語氣顫抖地說道。
「人、人家很擔心呢。因為總長突然昏倒……」
「…………對不起,可憐。」
「說、說聲對不起就算了嗎!總長這個笨蛋!總長是可憐的朋友吧!?那你應該要明白可憐是什麼樣的心情啊……」
「……嗯。謝謝你,讓你為我擔心了。」
「~~~~~~!就、就算你道謝,可憐也絕對不會原諒你喔……」
可憐像小狗般低吼起來,同時眼裡浮現出淚光。
『做為溫柔的不良少女高中出道』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可憐總是擺出一副強硬的態度……可是現在的她卻不太一樣。
抱著我的是——一個小女孩。
雖然個性怕生又笨手笨腳的……但她卻是個本性溫柔,又替朋友著想的女孩。
這樣的她——看起來實在是可愛得不得了。
「——欸,可憐。」
大概是因為這樣吧。
我忍不住開口對她說。
「今天早上碰到我的時候,你說過正在為長不高而煩惱對吧?」
「嗚……是、是啊。」
不知道是不是連回想起來都覺得討厭,可憐的語氣有點消沉。
「不過——我覺得那沒有什麼好苦惱的喔。」
「唔……這話是什麼意思啊?」
「哎呀,我的意思是——」
可憐現在這樣就已經很有魅力了。
「咦……」
聽了我說的話,可憐擡起頭來愣住了。
「可、可是,可憐以不良少女為目標,身材高大一點不是比較……」
「話雖如此,因為太過於煩惱而意志消沉也不好吧?」
回想起來,總覺得今天的可憐有點無精打采。穿浴衣的時候也特別彆扭。
所以——我才會想要幫她打氣吧。
我希望多少能鼓勵昏倒時會為自己擔心的朋友……
「況且,不關身高有沒有改變,至少我都會一直是可憐的朋友啊。」
「…………」
沉默。
可憐沉默了一會兒後,便開口說「……總長這個笨蛋」,隨即又再度緊抱著我的身體。
雖然她的用字遣辭很粗魯,但不可思議的是我並不覺得討厭。
這大概是可憐表示親愛的方式吧。
我一邊想著這種事情,一邊雙手緊抱著身材嬌小的朋友的背部。
☆
「喔。你總算醒啦,少年。」
一個充滿魅力的中年男性嗓音高高響起。
狼谷秋人。
依然頂著小狗樣貌的狼谷爸爸從稍微敞開的門縫中鑽進了房間。
「身體怎麼樣了?你睡了挺久的呢。」
「我現在已經沒事了。讓你擔心了。」
我老實地低下了頭。
可是——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頭痛。
還有剛才作的夢。
身穿浴衣的小女孩。
以及夏日慶典的回憶——
「————」
在那一瞬間,我的頭又隱隱作痛起來。
彷佛不該回想起來。
又像是拒絕回憶一般——
「夜已經深了。今晚你就住在我們家吧。」
「……謝謝你。」
雖然覺得有點太打擾人家了,但我還是決定借宿一晚。在回家途中又昏倒就麻煩了。如果是倒在夜晚的路上,那就更不用說了。
「對了,可憐在這裡做什麼啊?」
「沒、沒有啦,那個……」
我不禁結巴起來,隨即望向依然緊攀著自己身體不放的可憐。
我還在想說可憐怎麼老是不放開我……原來是抱著我睡著了。
不曉得是哭累了,還是看到我醒過來鬆了口氣……總之,我似乎讓可憐操了很大的心。
「——沒辦法。你昏倒之後,可憐就一直陪在身旁照顧著你。受不了,看來可憐似乎很重視你呢。你倒下的時候也是抽抽搭搭地哭個不停,真是有夠折騰人的。」
「……真是給你添麻煩了。」
為了不吵醒可憐,我小聲地說。
安穩的睡臉。
因為我倒下去的關係,她精神上一定累了吧。等她醒來以後,我得再跟她道謝才行。
另外,等她醒來以後還要請她跟狼谷爸爸解釋。
這個人好像又誤會了我們的關係,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他可能會對我施加黑心企業式的制裁也說不定……
「算了,這次我就當作沒看到吧。」
可是——
狼谷爸爸卻出乎意料地這麼說。
「老實說,我很感謝你。別看可憐這樣子,其實她很怕生的。之前怎麼樣都交不到朋友呢。」
「…………」
「不過成為高中生以後似乎就不同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可憐在家人以外的人面前這麼放鬆呢。」
「…………這麼說起來,可憐是不是有個雙胞胎姊妹啊?」
「唔。怎麼,你連這種事情都知道啊?可是那孩子現在不在這個家裡。她去念住宿制的女子高中了。」
「這樣啊……」
沒錯,我跟可憐之所以會交好是因為彼此的境遇相近。
就像我對天才姊姊懷有強烈的自卑感而變成繭居族一樣,可憐也對自己的姊姊感到自卑。
所以我們才會成為朋友。
我們決定要一起追求高中出遭這個目標。
「不過,我也沒想到你會昏倒。又是因為那個頭痛的關係嗎?」
「嗯,是啊……」
輕描淡寫地回答之後,我閉上了嘴。
然後我下定決心。
沒錯,深入真相的決心——
「——請告訴我。」
我靜靜地開口詢問狼谷爸爸。
「你認識我爸媽嗎?」
「…………」
沉默。
狼谷爸爸的回答是沉默。
好一會兒,房間內只聽得到可憐微弱的呼吸聲。
——然後。
「啊啊,沒錯。」
他挪動小小的臉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
「少年,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情,仔細聽好了。我跟你父母親——尤其跟父親是從學生時代就認識的朋友。而長久以來他們也是我的工作夥伴。現在我的公司之所以能夠存在,也是多虧了他們。」
「…………」
這麼說來。
我爸媽是——
「沒錯。你父母親是CIRCUS工業的職員。」
狼谷爸爸用那雙小小的眼眸筆直地凝視著我——
「而且——製造出你妹妹櫻亞留美的E計劃,其創始人正是你的雙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