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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暗鴉(東京烏鴉)(第二卷)》第1章
  網譯版翻譯妄想威也@輕之國度

  1

  立刻就認出是他。第一眼看到的瞬間,立刻湧起激烈的鼓動,無法抑制。

  挺拔端整的容姿。如女子一般長長黑髮。而最為重要的是那特異的靈氣。制御自如、深藏不露,卻又難掩其清高與莊嚴的靈氣。

  能進入陰陽塾的,全都是擁有優異的咒術素質的人。然而,就算在如許英才當中,他的存在感於新生中亦是鶴立雞群。

  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後裔。

  原陰陽道宗室、土御門家的下代當家。

  而且據傳還是現代陰陽術之祖師、咒術界之禁忌、傳說中的土御門夜光之轉生的少年、土御門夏目。

  教室中他的血統無人不知。無人不對其注目有加,然、似乎無人表現出意欲接近他的意圖。簡直就像是腫瘤一樣。他也似乎亦早已清楚周遭對自己的關注、自己受到敬遠。因此,亦不試圖接近周圍,保持孤高。

  孤身一人。

  大抵,從今之後也是如此。

  所以,

  “……嗯。”

  當站到他座位前面的時候,她知道教室中全員都倒吸了一口氣。即使如此,她毫不介意。即使今後所有同學都與自己保持距離,她也會守在他身邊。她已經作了這樣的決定。從好幾年前開始。從那約定的一天開始一直都是。

  察覺到她的存在,他擡起了頭。從正面看去,那是讓人無法相信那是男子的漂亮的容顏。和以前相比印象已經大變。即便如此,有所改變的只是自己心中那曖昧朦朧的記憶吧。

  胸膛不自然的發出激烈的躍動。

  她開朗的笑著,想要掩飾自己的心跳。

  “好、好久不見,夏目君。……還記得、我嗎?”

  仰望自己的眼瞳中,充滿了懷疑和警戒。記不起了呢。不,連這點都無法確定。

  期待與不安搖撼著胸膛。拼命按捺住心中的起伏,

  “我是倉橋京子哦。倉橋家的……”

  自己也清楚。那已是,多少年前了。都是孩提時代的事情了。對於自己來說是無法忘懷,對於他來說是否如此卻是沒有定數。

  即使如此,仍於心中祈願。無論如何都希望他回想起來。就像自己日夕銘記著一般。此生唯一的,那天的事情。

  然而,

  “啊啊,你就是——”

  當他這樣說的瞬間,不知為何語調突然一顫,臉色發青,句末匆匆地變得閃爍起來。

  出奇地尖細而澄澈、如同女子一般的聲音。

  然而,在她開始懷疑之前,他已經突然改變了聲音。

  “你、你是倉橋家的人——麼?於是?找吾——找我有何貴幹?”

  聽來隱約帶點焦躁、似是生氣一般的語氣。

  果然忘記了。

  那也無法。也是,頭腦中不斷去理解,她也多少接受了打擊。然而最為打擊的是,那如同拉滿的弓弦上的箭矢一樣的態度。他投向自己的視線,簡直就像看著仇人似的。

  就算早有覺悟會被忘記,這樣的態度、這樣的視線卻沒有預期過。無法控制住心情,她不禁沉默起來。

  裂膚之痛一般的沉默。

  然後他一臉無法冷靜的表情,別開視線。

  “沒、沒事的話,這就好了吧?讓我一個人獨處好——不行麼。”

  說完後即起身,逃也似的從她眼前離開。

  她沒有去追他,只是呆立當場。承受著教室中的視線聚焦,腦中一片空白。

  入塾前連做夢都與他見面——

  這就是憧憬的,再會。

  2

  “誒、這裡?是這座大樓?真的?”

  “啊啊。”

  仰望眼前聳立的建築,土御門春虎口中蹦出一句“真的呀”。身旁的損友阿刀冬兒也非常罕見地從寬闊的髮帶下仰望著大樓。

  那是縈繞著異常洗練的氛圍的大樓。

  在此之上,還漂盪著其他的樓房所沒有的風格。

  尚新的外壁上,鑲嵌著磨得光亮的花崗岩標牌。排布有序的窗框刷成鮮豔的硃紅,厚重中透出華麗,收斂起整體的印象。明明是簡潔的現代建築,卻又幷包神殿一樣的嚴肅。

  國內屈指可數的陰陽師育成機關、陰陽塾。

  而在眼前的正是陰陽塾的校舍。

  “……俺聽說有個‘墅’字,還以為是多陳腐的東西。而且還聽說是有歷史的學校啊……”

  “陰陽塾確實已有接近半世紀的歷史。這是去年才落成的新校舍。”

  “就是說裡面的裝置也是最新的?陰陽師其實很好賺的麼?”

  “誰知道。”

  對著有點被校舍氣勢壓倒的春虎,冬兒還是一如平素地用有氣無力的口氣回答。

  呆立校舍前面的兩人,同樣穿著制服。

  只是,和普通的學生裝大相徑庭。稍稍顯出青色的黑——烏鴉羽色的服裝是以平安時代的狩衣為範本加以變化做出的設計。

  (譯註:狩衣——是日本平安時代為公家的便衣,也是武家的禮服。狩衣本來是在打獵時所穿的運動服裝,袖子跟衣服的本體並沒有完全的縫合,就是為了方便運動用。而且,狩衣的著裝方式,也較其他的服裝要簡單。狩衣在到了鎌倉時代,為祭典中宮內司穿著的服裝。)

  這就是陰陽塾的制服。兩人從今天開始就是陰陽塾的學生。

  “……實感,一點都沒!”

  “是時候給我振作起來了。”

  “不,要成為陰陽師的覺悟是做好了哦……應該是這樣就是了。”

  “你剛才不已經在改口了麼。”

  冬兒以冷淡的語氣指出。

  是風格衝突,還是幹勁的問題呢。應該還是第一次穿上的陰陽塾的制服,穿著冬兒身上到處透出不合襯。

  另一邊,雖然尚覺不甚習慣的春虎,在嶄新的制服下面不安分地運動著身體。

  “哎、可是啊,到底還是成為了見鬼。而且也成為了夏目的式神,那一來,該說是得做好覺悟,還是該說不得不做好覺悟……”

  說著,不自覺地觸控起左眼下方。

  春虎左眼下方,有著像紋身一樣的五芒星。春虎起誓成為夏目的式神之時,作為證物——又或者說是象徵,而畫上去的咒紋。

  春虎和夏目是出生於舊時的陰陽道宗族、土御門家的一對青梅竹馬。式神就是侍奉陰陽師的“使魔”,土御門家代代都保留著分家成員成為本家成員的式神的“規矩”。

  只是,相對於本家出身的夏目早早就表現出其才能,分家的春虎身上完全看不出作為咒術者的素質。因為遲遲沒有顯現出感知靈氣的能力——見鬼之才,春虎一直無視著成為夏目的式神這條“規矩”。成為平凡的高中生,上著普通的學校。

  然而,在高中一年級的夏天——其實那也不過半個月前的事情——春虎被捲進某個陰陽師引發的事件當中,期間失去了珍重的朋友。之後,為了報朋友的仇,春虎成為了夏目的式神,決意成為陰陽師。

  身為本家繼承人的夏目,中學畢業後立刻進入了陰陽塾。春虎則在其後半年的今天,追隨夏目入塾。

  話雖如此,

  “……那時還真是忘我啊,事件結束之後也好入塾考試的時候也好全都拼了命去應付。一到真正能以陰陽師為目標進入陰陽塾了,卻總是、該說是無法想象具體的印象……”

  “總之就是膽怯了吧。”

  “給我稍微注意一下說法嘛。”

  說到底,土御門家君臨全國陰陽師的時代,也是到遙遠的江戶時代為止的事情了。現在已經沒落,既沒有往日榮光、也不再肩負什麼義務責任。父親雖說是陰陽醫師,春虎本人至今卻過著幾乎與陰陽術無緣的生活。

  直到大致半個月之前為止。

  然而現在,春虎輟學上京,穿著陰陽塾的制服、站在陰陽塾的校舍前面。雖說是自行決定的,對於環境的——不、“人生”的驟變,事到如今還是感到了困惑。

  “現在回想起來我可是大老遠來到的吧……”

  “還不過是來到而已。”

  相對於深有感概的春虎,冬兒還是一如既往的尖銳。

  只是話說回來,對於嘴上這樣說的冬兒,高中輟學、中途轉入陰陽塾這一點上,和春虎是沒有不同。

  冬兒過去也曾經有過捲入與靈異有關的災害——所謂靈災的經驗。現在還殘留下後遺症,經常出入春虎那陰陽醫師的父親的診所。然後,以春虎決定進入陰陽師的世界一事為契機,為以後能自己照料自己的事情,也立下了成為陰陽師的決心。

  “我們終於也站上了起跑線了。要膽怯還太早。……我說,春虎。你啊,對於自己身處的狀況,簡直是視而不見啊。再說這種溫吞吞的話,一下子就會‘被吃掉’哦。”

  “啊?你說什麼,被吃掉是怎麼回事?”

  對於充滿危險的說法,春虎不禁皺眉。

  冬兒臉上浮現起天不怕地不怕的微笑,

  “聽好了。管他分家本家,你可是‘土御門’啊。然後這裡是全國立志成為陰陽師的傢伙們匯聚的地方、陰陽塾。跟以前的學校不同。聽到你的名字一點想法的人可是一個都沒有。你的到來應該早已周知,入塾前就應該是廣為注目的了。”

  “可、可是,這裡可有夏目在哦。本家繼承人早就來到了,事到如今再來個分家的我……”

  春虎有點狼狽地說道,然而冬兒一句“太天真了”把他的話塞了回去。

  “你想想看。你覺得那個本家繼承人在陰陽塾裡面會處在怎樣的位置?那可是土御門家的下代當家哦。再加上是如假包換的‘天才’哦。你不覺得那應該是塾生人盡皆知、有如領袖一樣的位置麼?”

  “嗯。那、那是……”

  “在這種狀況下這次不但本家連分家的你——而且還在這種不自然的時期裡,突然轉學進來。再怎麼說、土御門的名聲都是業界頂尖。而且,實說了那還是‘惡名’。周圍的反響應該不會太好。不對麼?”

  “不,可是啊……”

  “有單純的感興趣,也會有嫉妒和眼紅。又或者說,想打倒土御門而引起注意的臭美傢伙、想攀附名門的蠢貨……本家的天才就算高攀不起,對手是分家的新人的話——會這樣想的人應該不止一個兩個。不對麼?”

  “…………”

  不對,卻也無法一口說絕。甚至乎,還有種“就會有這種事情”的感覺。

  靈災多發的現今,陰陽師也成為廣為人知的職業了。

  但是,就算這樣,這仍然是特殊的職業。再者,因為是沒有素質就無法從事的職業,陰陽師的業界封閉、排他的一面也相當明顯。這一點並不限於專職的世界,在見習生和訓練生的世界也是一樣。春虎今後將要進入的,正是這樣的一個世界。

  順帶一說,春虎對於自己運氣之差,有不可動搖的自信。

  “可是我,完全就是個門外漢啊!”

  “這有關係麼。他們在意的不過是土御門這個名頭。”

  春虎臉色發青,冬兒還是冷冷回答。

  有著武鬥派不良少年前科的春虎的這位損友,看上去雖然冷靜卻是個無雙的好事者。春虎被捲入麻煩事中,對於他來說簡直是再好不過。

  “好啦,用不著害怕。你沒問題的,春虎。”

  “……今年你說過的話裡這是最沒有說服力的。”

  春虎一臉憤恨,斜睨冬兒。拜冬兒所賜,只是茫然的不安和困惑,變成了堅實的危機感和緊張感了。

  雖然春虎成為了夏目的式神,說到底那不過是“名目上”的事情而已。說白了就是“立下誓約”而已。在咒術上既無任何約束力,相對在靈力上也無任何提升。春虎還是一成不變的外行。

  但是,

  “……也只有上了。”

  口中低語,春虎再一次仰望眼前聳立的陰陽塾。

  已經約定了。對於夏目也是。然後,

  ——等著吧,北斗。

  對著已經消失——然而、應該還存在於某處的好友,春虎在心中默唸。

  “……這身制服啊。”

  “嗯?”

  “真想早點讓北斗也看看。”

  “……………………也是呢。”

  不知為何冬兒隔了好一會才回答。那表情雖然混合了達觀與看破一切、不安和苦笑而變得相當複雜,可是不巧春虎卻完全沒有察覺。

  “好了。呆站下去也沒用。走吧!”

  一邊說著,春虎和冬兒一起走向了校舍的入口。

  陰陽塾的正門處裝著兩重間隔狹窄的自動門。說是學校,更像是正式的辦公大樓的做法。

  只是,

  “不愧是陰陽塾,保安還真有點‘那個感覺’。”

  來到自動門前冬兒不禁感概,春虎也說的確是這樣。

  冬兒所說的保安不是一般所指的意義,而是咒術上的保安處理。咒術的基本建立在對寄宿於萬物之中的靈氣的的操作上。然後,陰陽塾校舍內部和外部比起來靈氣更為安定。雖然還看不出細節,應該有施行過某種咒術處理。

  以前還不能認知靈氣的春虎,在成為夏目的式神的時候,也被施加了咒術而變成了見鬼。冬兒所說的“保安”,他也能感覺到。

  “說起來,夏目小姐,也有這樣的感覺。”

  “當然,本家的大屋就不用說,在東京靈災就像日常便飯。現在,醒目的話都會在大樓上加上咒術保安吧。”

  一邊說著一把穿過第一重自動門的冬兒,在第二重前面“喔”一聲停下腳來。

  “看。”

  “石獅子?”

  在兩重自動門之間的空間裡,左右擺著各作犬形和獅形的石像。那是和設定在神社的一樣,稱為石獅子的石像。既感到跟大樓的現代感之間的衝突,卻又如同歷史遺蹟似的溶入周圍。

  (譯註:石獅子——此處原文為狛犬。與中國石獅子一雄一雌一般形象不同,日本的設定多為右側獅子像(阿形),左側狛犬像(吽形)。到近世阿形吽形的差別漸漸縮小,左右兩尊合稱為狛犬。為簡便起見此處使用中國的說法石獅子。)

  “哎,不是很有陰陽塾的感覺麼。”

  “別隨便去摸哦。說不定會被咬住哦。”

  “哈哈。怎麼說都是陰陽塾。就算會動會說也不奇怪呢。”

  “嗯。會動,會說哦。”

  獅子動了動說道。

  春虎不由自主上身一仰。只是當笑話說的冬兒,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動、動了!說話了這東西!”

  “何須驚奇。爾,方才不正說過會動會說都不奇怪麼。”

  與啞然的春虎兩人相對,石獅子悠然回答。而且聲音相當雄渾。另一邊的石獅子也淡定地點頭。

  冬兒緊盯著石獅子,

  “……是式神、麼?”

  “正是。話雖如此,把吾等與市面出售的相提並論那可就頭痛了。”

  “然也。吾等,乃是塾長親自施加咒術的高等人造型,名為阿爾法和歐米茄。封主人之名,自陰陽塾開塾以來,便一直司掌此職。”

  兩頭石獅子似頗為自得地挺起了胸膛。只是,外表看來不過是一部的石雕。似乎有種看著精確的立體CG的感覺。

  “哪、哪邊是阿爾法,哪邊是歐米茄?”

  “吾乃阿爾法。”

  “則,吾乃歐米茄。”

  聽到春虎的提問,左右兩邊石獅子依序回答。看來面對著的右邊的石獅子是阿爾法,另一面則是歐米茄。仔細看看,歐米茄頭上長著短短的一隻角。

  春虎呆呆地搖頭。

  “好厲害啊。這樣的在夏目家都沒見過。”

  “這樣的是何意思,小子。無禮。”

  “確實是奇怪的式神。說是塾長的式神,可是其實是常駐在這裡的吧?莫非說是機甲式的結構?”

  “哦。爾似乎知之甚詳。然,若為此處塾生則是理所當然。”

  兩頭石獅子大咧咧地回答著春虎兩人的對話。遣詞雖然嚴厲又自大,卻說不定意外地性格溫和。

  “總覺得,剛才還像是搞錯地方來到了企業的面試,忽然又變成魔法學校了。”

  “似乎還有別的機關呢。不是很有趣麼。”

  冬兒對著搔頭的春虎咧嘴一笑。

  於是阿爾法一整姿勢,

  “——然則,雖已聽聞爾等之事,但吾等亦有吾等之任務。首先,便報上名來吧。”

  “啊啊,是是。我是土御門春虎。”

  “我是阿刀冬兒。”

  兩人一報上自己的名字,兩隻石獅子便忽地變回石像再也不動了。

  然而,這也是一瞬間的事情。實際上只是隔了眨眼的時間,石獅子再次開口。

  “甚好。土御門春虎,與及阿刀冬兒。聲紋與靈氣確認,已經登入。”

  “吾等歡迎爾兩位。便請與學友切磋琢磨,以優良陰陽師為目標精進。”

  阿爾法與歐米茄正色道來。似乎春虎和冬兒已經通過了校舍的咒術保安的認證了。

  然而,

  “爾之式神亦已登入。下次便從彼方通報。”

  阿爾法最後加上如此一句。

  春虎一呆,像是尋求確認似的轉向冬兒。然而冬兒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聳了聳肩。

  春虎再次轉向阿爾法,

  “爾、是說我?”

  “正是。”

  “那麼,我的式神已經登入了是指什麼?我可沒有什麼式神哦。”

  春虎是個自己和別人共同認可的門外漢。考上陰陽塾也是等如奇蹟。當然,自己的式神什麼的可是從來都沒有過。

  “春虎,那不會是指你是夏目的式神的意思麼?”

  “是那樣麼?要是這樣,說法也太怪了吧。怎麼回事啊,阿爾法?”

  春虎對阿爾法投以無法接受的疑問目光。

  阿爾法正要回答春虎的問題,張開大嘴的時候,

  “慢。”

  歐米茄從旁插話。

  細看之下歐米茄似乎靈魂飄蕩到遠方一般停止了動作。然後又和剛才一樣,稍隔一會再次動作起來。

  畢竟是石制的獅子像,無法解讀歐米茄的表情。

  然而,石獅子用比剛才更為鄭重的語氣,對春虎通告。

  “吾等之主,傳見爾等。爾等宜即趕往塾長室。”

  ☆

  “……那個?”

  “像是了。”

  在通往一樓的走廊下,他站在那裡。那是從正門難以看到的位置。以肩膀靠著牆壁的姿勢,饒有興味地看著兩位塾生進入電梯。

  “……看不順眼啊。”

  “啊別這樣說嘛。先看看狀況吧。”

  脣邊浮起淡淡笑意。他離開牆邊,緩緩遠去。

  3

  塾長室在校舍大樓最頂層。

  從幾乎沒有運作聲的電梯上下來,春虎和冬兒向走廊深處走去。

  穿過入口後的一層也是這樣,校舍內裝非常簡潔,更確切說是無機質的感覺。然而,四處都有像是咒術物品和咒術道具之類的代替裝飾品展示出來,這樣看上去也有博物館的感覺。牆上掛著鎧甲頭盔,發黑的錫杖,金線法衣,帶封條的日本刀,等等。春虎像是看稀罕似的逐一注視良久。

  而且,封裝著這些東西的玻璃箱上沒有一點汙跡,地板上也沒有一點灰塵。周圍擺放的觀葉植物,都經過完善的打理。

  “……這裡,打掃什麼都是式神來做的麼?”

  “非常可能。”

  大樓的警衛就是石獅子式神。想象著由職員操縱的式神在夜裡悄悄打掃的場景,春虎腦中終於湧出了奇妙的感覺。

  “我啊,對於式神就只有作戰中用到這種印象而已。夏目的龍之類、馬的雪風之類……咒搜官使用的式神也是這樣的啊。可是實際上,也有擅長打掃洗衣、家政專用的式神什麼的麼?”

  “泛用型的市面上也有賣。說起來,甲種咒術是要執照的。就是說,是專業人員專用的。價錢也不便宜,就算製作出家政專用的‘家政式神’什麼的,也不好賣吧。”

  “……不好意思,冬兒。Jiazhongzhoushu是什麼?”

  面對春虎的問題,冬兒皺眉嘆氣。

  “……你啊,還真的能入塾啊。那就是陰陽廳的陰陽法中規定的——簡單說、官方承認有效性的咒術。”

  現代咒術在法律上有被分成兩類。由陰陽廳認可擁有確定的效果的甲種咒術,和除此以外的乙種咒術。古已有之的“巫術”和大多數的占卜術都屬於後者。

  並且,要使用甲種咒術,除去一部分例外個案,官方認可的陰陽師執照是必要的。更為正確的說法,通過陰陽廳規定的“陰陽I種”又或者“陰陽II種”考試是必要條件。春虎兩人,正是為了取得這個執照,而進入陰陽塾的。

  “啊,甲種——例如式神什麼的,在普通的生活中,不是那麼容易見到的東西呢。真是極端的偏門啊。陰陽術的用途。”

  “呵……為什麼?”

  “法律的規定造成的啊。”

  冬兒兩手插袋、若無其事地說明。

  身懷靈災的後遺症的冬兒,很早開始就對陰陽術抱持著一份留心。獨自求學、知識淵博,比起碌碌活著的春虎,對於那方面的話題更為熟悉。

  “原來這樣啊。可是,陰陽塾就特別多式神麼?”

  “那當然,就是為了那種目的而設的機構嘛。”

  “莫非說,連老師都是式神——這種事情不會有吧?”

  “至少就有身為式神的學生。”

  “誒?真的?”

  “啊啊。沒長進的就有一個。”

  冬兒惡作劇地微笑,春虎嗯一聲歪過脖子。當沒長進的式神終於會意過來那是誰的時候,兩人已經走到塾長室門前了。

  毫無裝飾的門,上面掛著簡單的“塾長室”的牌子。

  冬兒不管再次緊張起來的春虎,平靜地敲門。

  沒有迴應。

  然而,當他舉起手來正要再次敲門的時候,

  “請進。”

  回答從腳下傳來。

  春虎發出如小孩子一般的驚叫,連冬兒也吃驚地離開房門。接著,一隻貓不知何時接近,在地板上擡頭望著春虎兩人。

  毛髮濃密的三色貓。用精明的目光打量著春虎兩人,用長長尾巴的尖端咚咚地敲門。

  “門開著。請進來。”

  看來,會說話的石獅子接下來是會說話的三色貓。

  “……這是這裡的塾長的品味麼?還是說凡是跟陰陽師有關的機構都是這樣的?”

  “我怎麼知道?”

  冬兒也有點受不了地應付著早就煩了的春虎。三色貓似有點艱難地蜷曲身子,之後很有貓樣的喵地叫了一聲。像是在催促著說快開門似的。

  春虎踏前一步,在冬兒前面伸手抓住門把。

  “——打攪了。”

  說完開啟門。三色貓穿過兩人的腳邊,悄無聲息地跑進室內。

  ——誒?

  一進來,春虎口中就冒出一聲低低的呼聲。室內的感覺跟外面走廊簡直如天壤之別。

  那簡直就像是大正時代的咖啡廳一樣、優雅復古的房間。

  牆壁是已經變淡的奶油色,地上鋪著胭脂色的絨毯。馬口鐵衣帽架配搭彩色碎玻璃的間隔。間隔的後面則是貓腳椅子搭配已經變成米黃色的茶几的迎賓區。

  然而最為顯眼的是佔滿兩側牆壁的書架。數量驚人的藏書,也不知有沒有經過整理,互相緊挨著排滿了書架。有外文書也有和文書,古文書、卷軸之類的都有。

  而在房間的深處。

  磨砂玻璃窗前擺著一張巨大的紅木書桌。其後有一個靜靜坐在椅子中的嬌小人影。

  春虎和冬兒對視一眼。兩人都隱約以為塾長是男性的。然而,坐在椅子上的是個氣質高雅的老婦。

  三色貓直直跑近書桌,直如無重地,嗖地跳動老婦的膝上。老婦闔上正在讀的書,緩緩梳理著貓的毛髮。

  然後,她擡起頭來,摘下眼鏡,把視線投向春虎兩人。

  “歡迎來到。等你們好久了。”

  那是,和三色貓一樣的聲音。

  及肩頭髮已經半白。雖然已屆高齡,因氣度不凡,卻也不甚顯老。身穿紅豆色和服,簡直已如身體的一部分似的,相當合身。

  “土御門春虎同學。還有阿刀冬兒同學呢。初次見面。我是塾長、倉橋美代。”

  “你、你好。初次見面。”

  “…………”

  春虎出聲問好,冬兒也無言地輕輕點頭。然後,應老婦——倉橋美代的招呼,走向書桌前。

  似乎,與其說是來向塾長打招呼的新生,更像是向難得一見的祖母展示新制服而來的孫子一樣的感覺。是因為還不習慣制服,還是因為房間和塾長給人的感覺使然呢。

  接著,塾長凝望兩人,之後不經意地綻開雙脣。

  “原來如此。”

  似意味深長地輕囁,

  “你們就是夏目同學的飛車丸和角行鬼,這麼回事啊。”

  “誒?”

  春虎一呆反問。冬兒一臉疑問的表情,靜靜觀察著塾長。

  然而,塾長卻溫和一笑,轉向另一個話題。

  “說起來兩位,日常生活中並不很常接觸陰陽術吧。”

  一邊撫摸著三色貓,她一邊親切地說道。

  “與一樓的阿爾法和歐米茄,已經見過臉了吧。不止那兩個孩子,這隻貓也是我的式神。嚇到你們了麼?”

  “啊、啊,有一點吧……”

  “真對不起呢。不過,請儘早適應吧。因為你們從今天開始就要在‘這邊’的世界生存下去了。”

  塾長說著,視線筆直地灑向兩人人。

  她先對冬兒說,

  “阿刀冬兒同學。你的際遇,春虎同學父親已經告訴過我了。你的決心非常了不起。請不要輸給後遺症,努力下去吧。”

  接著轉向春虎。

  “土御門春虎同學。關於你的事情,已聽你的雙親說過了。還有,從夏目同學那裡也聽過一些。”

  “聽夏目說過?那傢伙,關於我都說了些什麼?”

  春虎吃驚地反問,塾長再次溫和微笑著點頭。

  “是的。那個孩子禮儀非常周到。當你入塾一事確定下來的時候,就將你遵循土御門家的‘規矩’成為了式神一事報告給我了。而且,實話說我對於這個夏天的事件也有所耳聞。是關於大連寺鈴鹿小姐的事情。這邊則是通過在陰陽廳的熟人打聽到的就是了。”

  聽著塾長的話,春虎和冬兒立刻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塾長口中所說的大連寺鈴鹿,正是改變兩人的命運、把他們引導來到陰陽塾的契機,這樣的一位陰陽師。

  只是,她的事情並沒有公諸於眾。對外以她還未成年作為理由,其實箇中內情有更多的政治考量,是為了將對輿論的影響壓縮到最小限度而作的處理。大連寺鈴鹿是國家一級陰陽師——通稱“十二神將”的其中一人,在陰陽師中是精英中的精英。站在陰陽廳的立場,希望儘可能將這樣的精英的負面訊息隱蔽起來。

  春虎兩人也是,從負責事件的咒搜官處收到嚴厲的封口令,有關她的事情一切不準提起。知道內情的,只有陰陽廳內一部分的職員。

  “你們說不定會對等如外行的自己竟可以通過陰陽塾的入學考試而感到不可思議。因此特地告訴你們,你們所以能合格,在那次事件中的貢獻獲得了認可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果、果然……”

  “啊,我猜也是。”

  坐在吃驚的春虎身旁,卻顯得不甚吃驚的冬兒,第一次開口說話了。

  畢竟說起陰陽塾那就是全國的陰陽師志願者匯聚一處的難關。就算與土御門家有關的人、自學有成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更別說跳過正規手續、在這樣的時期中途轉入。應該是有某些內情吧,春虎兩人自己也微微感覺到了這一點。

  “說不定,更為確實的掩口措施——這才是最為重要的原因吧?”

  冬兒語帶挑釁地問道。春虎投來責備的目光,愛生事的損友卻置之不理。

  然而,塾長溫和的表情還是沒有絲毫變化。

  “有這樣的一面,我也不否定。”

  毫無顧忌的承認了。

  “話雖如此、就算這樣,也並非說你們沒有素質。比如說春虎同學,你對於自己的靈力遠超平均水平一事,是否有清楚的自覺呢?”

  “誒?啊啊。說起來,記得在考試的時候,確實聽到有人說只有馬力還算厲害……”

  春虎像是回憶起來似的說到。只是,那時候聽起來與其說是褒獎,更有似乎是說其他方面都很糟糕的感覺。

  “召集沒有素質的人來,最後對於那個人也沒有好處。我們批准你們入塾,是因為判斷出你們有成為優秀的陰陽師的素質。當然,判斷錯誤的可能性,也不能說是零。無論如何,你們都正式在陰陽塾入塾了。今後能達到怎樣的水平,就看你們自己了。”

  “啊……”

  ——還真是毫無顧忌啊。

  與高貴氣質相反,說話卻非常直白的塾長。不,與其說她說話直白,或許還不如說陰陽塾本身對於學生所取的姿勢,與一般教育機構大為相異。

  春虎不知如何應對的時候,身旁的冬兒卻似乎相當愉快地看著塾長。在這個時點,他有預感至少冬兒和陰陽塾會非常合拍。

  ——只是,適合這個傢伙的學校,應該是很那個的。

  說到底自己又是怎樣呢。春虎稍微變得有點不安起來。

  “啊啊。還有一樣。這是一點苦口婆心的建議。”

  塾長拋下一段意味深長的開場白後,以像是在衡量著什麼似的——同時又意趣盎然的眼光看著春虎兩人。

  “兩位想必已經知道哦了吧?關於夏目同學的‘傳聞’。”

  沒想到竟然直白到連這種事情也會提及。

  冬兒的表情立刻消失,另一面春虎則不自主地緊盯著塾長。無需多言,傳聞所指何事,兩人都已經理解了。

  那是指夏目是土御門夜光的轉生的傳聞。

  即使春虎兩人的態度僵硬起來,塾長也毫無半點動搖。

  一副裝作不知的口氣說道,

  “因為傳聞的原因,夏目同學在塾內受到了特別的關心。今後那些事情也會針對作為夏目同學的舊識的你們而去吧。有什麼困難的話可以找我商量,要是覺得不方便對我說的話就對班主任老師——等會將會介紹給你們、名叫大友老師的,可以和他商量。在我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會幫助你們的。”

  “那是……”

  春虎想要說點什麼。只是還沒等他開口,“但是”——塾長續道。

  “我的意見是,希望你們兩人也能儘早習慣‘那種事情’。”

  “習、習慣,麼?”

  “是。因為啊,那是從今以後會一直纏著你們的事情啊。”

  聞言春虎噤口。說來明明確實就是那樣,至今為止卻一直連想都沒有想過。

  夏目自己,自從懂事以來,就告白說周圍的大人都是以那樣的目光來看自己的。夏天的事件中,鈴鹿會盯上夏目,也是因為傳聞的關係。從今以後的將來,夏目也會一直受到那個傳聞的糾纏吧。

  ——在土御門本家出生,本來就夠麻煩了。

  無法置之不理。對於夏目身上的重擔,希望儘可能從旁分擔。這種想法,也是春虎決意成為她的式神的重大理由之一。

  ——只能頂上了……

  春虎再次在胸中默唸進入大樓前低語過的句子。

  看著新生的這幅樣子,塾長再次溫和的微笑。

  然後,以有點放鬆的語氣說,

  “話說,這是純粹好奇才問的,你們對於土御門夜光的印象是怎樣的?”

  “印象?夜光的印象?老實說,除了覺得那是以前的人之外,什麼印象都沒有。該說是舊時親戚中的名人……啊只是,從那次事件以來,就變成了棘手的麻煩人物的印象了。”

  “原來這樣啊。你呢,冬兒同學?”

  “……咒術界的巨人,這樣的感覺麼。成就過於龐大,個人留下的印象太過薄弱了。接著就……”

  “什麼?”

  “天才,是吧。果然是。”

  冬兒淡淡地,毫無顧慮的說道。

  土御門夜光。

  這位天才咒術者出世之時,距土御門家甫入明治維新時期起、便即家道中落之時已隔半世紀以上——日本突入太平洋戰爭的狂亂時代。

  陰陽寮應軍部的要求而復活。出任處於其頂點的陰陽師領頭的夜光,將到彼時為止的日本的超自然研究和咒術歸納起來,建築起全新的咒術體系。這就是為現今政府所採用的“泛式陰陽術”的原型、“帝國式陰陽術”。

  然而,太平洋戰爭末期,預感到戰敗的日本就軍司令部,命令夜光舉行大規模的咒術儀式,而他卻失敗了——據傳是這樣。然後,因為儀式的影響東京的靈氣混亂,從此直至今日,靈災頻頻。

  現在日本在世界上大致是唯一一個公開承認咒術、加以運用的國家。那其實是因為有靈災的原因——即是說是夜光的過錯。

  然而,還能堪堪將靈災祓除,也是因為有強力的陰陽術——即是說也是靠夜光的福廕。

  陰陽術的發展是因為有靈災的緣故,正因為有靈災陰陽術才沒有消亡。而且,誕出兩者的、歸根到底都是同一位天才。土御門夜光的功過。而這就這樣成就了日本咒術界的根基。

  ——被傳說成為那個人的轉生的話,那確實是萬眾矚目。

  夏目到底是不是夜光的轉生,包括本人,是是誰都無法知道的事情。夏目有著作為陰陽師的才能這是明確的事情,而是否能匹敵夜光,在現在還無法判明。既沒有前世的記憶,身體上精神上都看不出有明顯的相似點。

  然而,“十二神將”的大連寺鈴鹿,卻確信夏目就是夜光。而且,這樣確信的並非只有她一人。

  夏目回憶起前世的記憶、自覺到自己就是夜光的一天到底會不會來到呢。要是有這樣的一天,夏目自身又會變成怎樣呢。再來,作為她的式神的自己,又該怎麼辦呢。

  正當春虎內心思緒流轉之時。

  “——我很喜歡將棋哦。”

  塾長唐突開口。

  春虎“誒”一聲尋求對方再說一遍,冬兒也少見地呆住了。

  然而塾長毫不在意,

  “可是棋藝蹩腳。拙劣將棋,是這樣說的麼?明明棋藝不行卻很喜歡邀人下棋——但是輸了又會發脾氣,讓大家都很頭疼。但是,我卻很感激。那個人要不是硬要教我的話,大概這一輩子都不會懂將棋了吧。”

  塾長懷念地笑著說。一如既往春虎沒有立刻會意,冬兒卻似乎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髮帶下面的雙眼張開了,

  “……見過面了吧?跟生前的土御門夜光?”

  “啊啊。那是,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

  塾長爽快地承認。冬兒緊緊閉上嘴,春虎卻張大了嘴巴。

  “真的!?那個夜光?”

  “當然,是真的哦。對於你們年輕人來說可能是個古人——請不要忘記哦。日本在發起戰爭之後,還只不過過了半世紀又一點而已。”

  塾長的微笑似乎在說“並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

  然而這並沒有消去春虎的驚訝。

  ——見過夜光……這樣啊。到現在還有見過夜光的人啊……!

  同樣出生於土御門,對於春虎來說夜光就是歷史人物。然而,當實際經歷過那段“歷史”的人就在眼前的時候,不可思議地就感到了厚重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開始……對,也是……。

  眼前的人物,在成為“陰陽塾塾長”之前,就是擁有著悠久的歷史的個人。和自己一樣度過幼少時期、體驗過戰爭、成為大人、進入工作建立家庭——實實在在地走過了長久的歲月。春虎在這個時候才終於真正看到了眼前的這個人物,不是作為“塾長”而是作為“倉橋美代”。

  接著,塾長對無言的春虎說,

  “夜光自己也是這樣吧,春虎同學。”

  簡直如同窺探到春虎的腦內似的。

  “土御門夜光也和你一樣,出生與沒落的土御門家,作為舊式家庭的成員度過青春時期,此後讓才能開花結果,為時代的洪流吞沒。雖然確實並非常人的人生,卻會笑也會哭,是個普通的人哦。”

  “普通的……”

  “啊啊。可是,也有無法認識到這一點的人。作為土御門家的人的你,說不定覺得夜光正是讓陰陽道宗族沒落的元凶——咒術界中臭名昭著的人。可是,也有人完全相反,你知道麼?”

  “相反……是指什麼?”

  “將夜光當作英雄,將之神格化的人……所謂的夜光信徒。”

  這種名稱還是初次耳聞。春虎向旁邊的冬兒投以詢問的眼光,不過似乎冬兒也同樣是第一次聽到。

  “他們無視夜光也有著普通的人格一事,盲目地把他吹捧起來。……非常遺憾,夏目同學的事情也傳到他們的耳中了。實際嘗試來接觸她的人也有過。”

  “來、來接觸夏目?怎麼會……”

  沒聽說過。就是說,夏目甚至被狂信者盯上了麼。

  “我說的‘習慣吧’,也包含了這種危險在內。他們相信那個謠傳。雖然那可能是沒天理的事情,但這就是現實。”

  塾長嚴肅地說。春虎陷入了無言。

  “所謂印象,也是一種咒術——詛咒。”

  不錯,塾長緩緩續道。

  “謠言也是這樣。因為心的作用而將人迷惑。……陰陽法將無法確認明確的效果的咒術、一概稱為乙種咒術。可是,無論是甲種還是乙種,咒術就是咒術。甚至,真正恐怖的、強力的咒術,全都被分類到乙種中去。雖然那些對於你們來說還是相當艱難的。”

  “…………”

  春虎陷入沉默,塾長膝上的三色貓打了個哈欠。不都是早就清楚明白的事情了麼——那簡直像是在這樣說著似的。

  “……春虎同學,冬兒同學。今後會有各種艱難等著你們,請無論如何都要努力下去。作為塾長,同時作為我個人,都對於你們寄予相當的期望哦。”

  說完,塾長盈盈一笑。

  緊接著,如同一直旁聽著室內的對話、看準了完結的時機似地,背後的想起了敲門聲。“打擾了……”傳來這樣的一句話,一張男性的臉孔從門後出現。

  “塾長?時間已經押後很多了,還要繼續下去麼?”

  “啊呀。讓你久等太不好意思了,老師。剛才已經說完了。”

  “啊啊,那就正好了。”

  進來的是一名瘦高的男子。

  雖然似乎還年輕,卻給人一種乾枯的感覺。頭髮凌亂,戴著工藝粗糙的眼鏡,穿著舊了的白襯衫和領帶、一看就是便宜貨的夾克還有鬆垮垮的褲子。線條纖細的臉上浮現溫柔的笑容,雖然說是“溫柔”其實更接近“靠不住”的感覺。

  只是,有一件引人注目的東西,那就是右手所持的短杖。進入房間的時候也是拄著那根短杖,拖著腳步——不禁將視線下移,看到從右邊褲管伸出來的竟然是木棒。

  義足。那還是像中世紀的海賊所用的那種、現在已經沒有人用的陳舊義足。

  像是察覺到春虎兩人的視線,男子溫和一笑,捲起褲管露出義足。

  “嗯、這個麼?帥呆了吧?雖然是書塾講師,俺姑且算個陰陽師喔。不想這樣裝點派頭可不行喲。”

  男子自滿地說著,讓人啞然。

  那種東西是足以自滿的事情嗎——而且,那種義足為什麼能成為派頭本來就不可理解,但更為頭疼的是那自來熟的性格。

  再加上那口關西腔。

  ——好、好吵鬧啊……。

  心中覺得來人很無禮,春虎臉微妙地牽動著。

  這時塾長溫和地說,

  “這位是,擔任你們的班主任的、大友陣老師。看上去這副樣子,其實是個很優秀的人才哦。”

  “看上去這副樣子,沒有這麼說的吧塾長?啊,好咧好咧。總之,就是那回事,兩位好。好好相處喔。”

  說著,大友咧嘴一笑。雖然感覺像是個不甚中用的溫和男子,那笑容卻是深有親和力。

  “總之,走吧。大家都在教室裡等著了。——塾長,先告辭。”

  大友低頭行禮,帶著春虎兩人走出塾長室。

  像是在說好好努力哦一般,三色貓喵地叫了一聲。

  4

  “很可怕吧~?”

  一等出到走廊上,大友像是在說什麼悄悄話似地對春虎兩人低聲說道。

  “誒?可怕——什麼可怕?”

  “那肯定是指塾長啦……誒,怎麼,不知道嗎?那個老婆婆,雖然一副不知哪裡的大商號的老闆娘的樣子,她可是啊,這個業界的背後的老大喔。”

  “哈?那個塾長?”

  “就是啊……話說,你啊,是土御門吧?怎麼不知道?”

  大友一副見到什麼怪事情似的表情。春虎不明所以而相當困惑,但是。

  “啊。”

  春虎身旁的冬兒對大友的臺詞有了反應。

  “對了。倉橋……”

  聽到冬兒的呢喃,大友應道就是就是。

  看來,還不明所以的只有春虎一人。不服氣地瞪了冬兒一眼後,冬兒就回了一個“等會告訴你”的眼神。

  “看住啊,塾長的式神也在校舍裡,開個小差就會被蹦上一發的喔。啊不過,要是非要我幫忙的話也不是不幫的。剛才不也講過,這樣子也算個專業人員。讓我來傳授避過塾長耳目逃課的祕訣吧。”

  剛見面就興高采烈地討論逃課祕訣的老師到底會是怎樣的呢。春虎“啊”一聲敷衍道。冬兒也一副為難的臉孔,不過那似乎是因為抓不準這個奇怪講師的人物像。

  “總之,你兩個的事情我聽塾長說過了。有煩惱的,不用客氣盡管說。”

  大友一副和煩惱無緣的開朗樣子說道。果然因為是陰陽塾,所以無論塾長還是講師,全都是有各種怪癖的人物。

  ——看這樣子,塾生不會也是全都是怪胎吧?

  春虎皺起眉頭,卻忘記了自己也是怪人一個。

  之後忽然,

  “啊對了,老師,有一件事情可以問你麼?”

  “嗯?這麼快就有煩惱來商量了麼?”

  “不是啦,不是那種事情啦——塾長一開始就對我們說了奇怪的事情啊。那個,‘飛車丸’和‘角行鬼’什麼的是怎麼回事?”

  拄著柺杖一瘸一拐地走著的大友,一聽到這句話立刻駐足。

  轉過頭來,不可思議地——或者也可以說是在窺探一般的眼神,眨眼看著春虎的臉。

  然後,像是詢問一般把視線移向冬兒。

  冬兒一聳肩,

  “不是聽過我們的事情了麼?這傢伙,雖然姓土御門,關於陰陽術方面的知識,坦白說是一無所知。”

  “——誒?怎麼了,你那說法。莫非冬兒你竟然知道?”

  聽春虎一問,冬兒理所當然地點頭。大友看著兩人的對話,像是瞭解到什麼似的低語了一句“……原來這樣啊”。

  然後,臉上浮現了幾分鄭重,

  “春虎君,所謂飛車丸和角行鬼,是式神的名字呀。”

  “式神的?”

  “不錯。是那個,土御門夜光的。”

  “啊。”

  春虎稍稍吸了一口氣。大友一反剛才的表情,臉上泛起帶著陰霾的微笑。“有種說法,說夜光使役的式神,不下千數。其中有兩名一直跟隨主人身側,守護者主人的護法……那就是飛車丸和角行鬼呀。”

  “夜光的……”

  到此春虎終於理解了塾長的自言自語的意味了。

  夏目的飛車丸和角行鬼。

  塾長不但將夏目比作夜光,更對春虎和冬兒兩人置予如此評價。

  那就是說……。

  ——連塾長也認為那謠傳是真的嗎?

  背上有冷汗流下的感覺。

  “……那兩位,在舊日本軍中都是陰陽將校。雖然身為式神卻在軍隊中擁有軍階。雖說是戰時,那可是破格的做法啊。當然就算是現在也是大眾的談資,強的逆天的人物。”

  結束了說明,大友再次邁步一瘸一拐地走起來。春虎慌忙跟上,冬兒也一言不發地前進。

  最後,愛說話的大友,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閒話了。

  坐上電梯轉移樓層,春虎兩人在大友帶路下進入走廊。

  終於,

  “是這裡了。”

  大友說著在一扇門前停下。

  門後傳來騷動的氣息。一下子就讓人明白裡面聚滿了同齡的年輕人。那是“學校的教室”釋放出的獨特氣息。

  ——是這裡麼。

  跟陰陽塾的其他地方不一樣,那種氣息是春虎也早就習慣了的。只是,那反而刺激了春虎的緊張感。身為“轉學生”的緊張感。小學初中高中一直在一個地方的春虎,還沒有過轉學的經驗。

  稍微一看旁邊冬兒的樣子,對方卻還是一如既往一副冷靜的表情。覺得實在太不甘,自己也試著擺出一副淡然的表情,胸中的悸動卻反而一味加劇。

  伸手搭門把的大友,回頭笑了笑:“做好覺悟了吧~”

  接著大友推開門的瞬間,教室的騷動湧出——接著倏地安靜下來。

  “啊呀~,久等久等。我把大家翹首以待的轉學生帶來了啦~”

  大友輕鬆走進教室。春虎一副踮起腳尖一般的心情,跟著大友。

  教室很寬廣。

  面積很大,天花也很高。從室內的構造來看,與公立的初中和高中有相當大的差別。地板呈向著講臺傾斜的階梯形,固定的桌子和椅子呈扇形排列。春虎記得大學教室或是小型音樂廳就是這樣的。

  而且——

  那像雛壇一樣的桌椅上,坐著身穿陰陽塾制服的同齡男女,一同向著自己這邊俯視過來。

  (譯註:雛壇——擺放女兒節人偶的架子。)

  相對於男子制服的黑色,女子制服是純白的。只是因為那特徵明顯的設計,給人的印象還是類似的。那簡直就如同是,在都會的一隅、列隊於電線上、俯視下屆的,白與黑的大烏鴉群落一樣。

  ——哇呀呀!?

  從教室中有無數的視線、視線、視線攢刺而來。

  就算只是視線,集中如此的數量也能讓人感受到切實的壓力。那心情就如同平日一直受到名為“漠不關心”的盾所保護而懶散度日的“自己”、正被剝個精光遊行示眾似的。

  “好啦,大家留意了~這兩位是今天加入這個班的、土御門春虎君、阿刀冬兒君呀。好,兩位,給大家打個招呼。”

  “我是土、土御門春虎。”

  “阿刀冬兒。”

  “嗯——啊,喂喂,就那麼點?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哦。多點表現一下自己嘛。”

  大友似甚覺無趣地搖頭,冬兒還好,春虎卻沒有那麼從容。他非常在意投向自己的視線、和將視線投向自己的塾生,緊張得不得了。

  ——“一下子就會‘被吃掉’哦。”

  冬兒的警告在腦內閃過。投向自己的視線是怎樣的視線呢——敵意的視線還是好奇的視線、又或者不過是在默記新人的長相而已,春虎畢竟無法分辨。然而,因為記著冬兒的警告,一味毫無來由地覺得那視線中充滿了並非好意的感情。

  而且,在這裡彙集的是從全國彙集起來的未來陰陽師。面對這樣的一群人,幾乎根本就是個外行的自己,能比得上他們嗎。

  不安搖撼著雙膝。

  喉嚨乾渴。

  然而,

  笨虎!

  ——……誒?

  感覺似乎聽到有人說話。當然,那是沒可能的。實際上聽到的,只是塾生唏唏嗦嗦的私語聲、大友輕鬆自如聲音。

  然而同時,春虎注意到了那雙視線。

  凝望著自己、直率的、灼熱的視線。

  擡起頭來。於是,

  ——夏目。

  視線所及之處,夏目正在那裡。

  教室最遠的角落。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筆直一直看著這邊。本人只是安靜地坐著而已,卻又出奇的顯眼,只是一直沒有留意到。

  帶著溼氣的長長黑髮,用粉紅的絲帶紮了起來。如同日影下盛開的花朵一般,夢幻似的美貌依稀帶著淡淡陰翳。

  然而另一方面,深藏其中的銳氣和好勝,又烘托出高潔的氣質。和教室中其他塾生相比,夏目的存在感大異其趣。僅僅是靜待期間就已證明著自己的特別。

  ——是啊。這裡有……。

  周圍都是敵人、至少差點以為都是素未謀面的“外人”。

  然而,並非如此。

  有夏目在陰陽塾裡。

  春虎的青梅竹馬。而且,對於身為式神的春虎而言,她是主人。

  自己來到陰陽塾,更是來到“夏目的身邊”。這樣想著,纏繞春虎心身的緊繃如同泡沫破裂一般消失殆盡。

  ——話說回來,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夏目全無引人注目的舉止。只是禮儀端整地坐著,看著講臺上的春虎兩人。

  然而,雙眸含笑,流光溢彩——直如星辰般熠熠璀璨。白皙肌膚和臉龐如同漲起淡淡紅潮。恐怕鼻息亦已凌亂。

  真像個小孩子——終得與久候之夥伴會合而滿心歡喜、卻又意欲掩飾歡心、然卒而按捺不下興奮的、年幼的孩子一樣。春虎在這一瞬間忘記自己身處的狀況,苦笑起來。

  ——也是呢。

  夏目應該一直在等待著。那正是,承受著如今傾瀉向自己的視線之雨,孤身一人地,歷半年之久,一直等著“夥伴”的到來。

  真因如此,即使是冷靜的夏目,都無法掩飾內心喜悅。無法掩飾的,喜悅。

  ——讓你久等了。

  心懷思念,春虎亦將視線投向夏目。似是錯覺般,夏目眼中光華更盛,鼻翼似有微弱扇動。當然,之後問起的話,她一定會滿臉通紅地說“才沒有這種事!”。

  只是,

  ——話雖如此,始終還是,看不大習慣啊……。

  視線所在的,青梅竹馬、主人、夏目。

  然而那個身影,與春虎往日熟悉的夏目稍有不同。

  現在,本家的少女所穿的是,烏鴉羽色的制服——那是男子制服。而這次終於再次見到頭髮束成一條辮子的髮型了。

  ——“那個”,真的是正經的啊……。

  土御門家之繼承人、面對別家之時,應作男子之行止。

  這似乎是和春虎的“成為本家成員之式神”的分家的“規矩”一樣,在本家一直傳承至今的“規矩”。拜這所賜,夏目偽裝性別,作為“男子”來到陰陽塾。春虎得悉這一訊息,還是上京第一天、即昨天的事情。

  ——那副裝扮虧她還真沒有露出馬腳。頭髮都那麼長了……。

  這是無論如何不能對夏目本人說的話:萬幸現在的她的體型,該說是纖細,又或是說並非世間公認的“女性的”體型。

  然而,相對於男子來說那臉容線條也太過細緻,而且感覺似乎太過端整。聲音也是,要是用本聲說話立刻就會生出違和感。甚至還用粉紅色的絲帶紮起長及腰際的頭髮。總覺得竟然誰都沒有留意到是在太不可思議了。

  其實,從知道內情的春虎看來,夏目怎麼看都是個“男裝少女”。而且那還是,尚就讀在初中的少女拼命想要混進男校似的、稍為不自然的男裝。

  ——……當然,跟夏目熟悉的人也沒幾個。

  春虎所熟悉的夏目非常怕生,而且有缺乏社交性的一面。再加上身纏“夜光轉生”之類的謠傳,親密的朋友大概一個都沒有。正因如此,真相才沒有敗露。

  但是將來呢?

  夏目確實可算有著中性氣質的少女。然而,她還只是十六歲,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今後也會漸漸變得更有女人味。究竟能不能把祕密嚴守到最後呢?春虎突然有點不安起來,當然那跟至今為止的不安是不同意義的。

  “總之,兩位比大家遲來了半年。開始可能還有跟不上講課的時候,大家多關照點呀。要好好相處呀!”

  大友一般嘻嘻笑著,沒頭沒腦的說。暫且初次見面是到此為止了。

  然而,大友話音甫落。

  一直白皙的手腕“嘶”的舉起來了。

  ☆

  舉起的的手,大致在教室的中部。

  春虎的視線從夏目身上被吸引過去了。

  ——啊,好可愛。

  靜靜舉手的是身穿白色制服的女生。

  微微帶著波浪的栗子色頭髮,看似草草挽起,髮梢如同瀑布般從臉龐一邊流瀉而下。堅定的眼神,睫毛帶著漂亮的弧度。化著淡淡的自然妝,只有嘴脣是帶閃粉的玫瑰粉色,和健康的膚色相當合襯。雖然絕不妖豔,卻給人非常可愛的感覺。

  臉龐小小,絕不輸於夏目,相映下連體態都顯得相當優美。只是,相對於夏目的中性感,這位完全是漂亮的“女孩子”。要說是某個偶像團體的成員——那也是領隊級別的——那也讓人心悅誠服的少女。

  “大友老師,我有疑問。”

  那位女生髮言道,聲音清晰伶俐甚為動聽。大友開心地應道“京子君麼”。看來她的名字叫做京子。

  “什麼呀?什麼都可以問呀。三圍……啊是爺們兒那種東西用不著,有什麼興趣、之類的,有女朋友麼、之類的……”

  別給我說這種輕浮的話啊,春虎側目瞪著大友。

  然而,

  “這種時候突然入塾,豈非奇怪?這違反了陰陽塾的規定。本來,不應是等到下一期的招生麼?”

  女生——京子的質問如同凌厲的鞭笞。

  那聲音裡,帶著明確的敵意——不,不但溼性的敵意,甚至帶著乾性的不快。

  ——啊,這傢伙。

  春虎心想:來了。這是冬兒事前預計到的塾生的反應。春虎身體一震,冬兒只是稍稍浮起一點冷笑。

  相對地,大友雖然不改輕飄飄的態度,臉色卻非常為難。

  “那也是呀。是有點為難的情況啦。所以不得不在這種不上不下的時間入塾呀。”

  “情況就是指什麼?”

  “情況就是情況。”

  “是說不出口的事情嗎?”

  “其實確實就是那樣呀。”

  大友若無其事地笑著。京子雙頰唰的湧現紅潮。

  “我們拼命地擠過一年一度的入學考試,才進入陰陽塾!可是那些人竟然可以因為說不出口事情,就能輕鬆入塾?”

  “這兩人也通過考試了呀。”

  “就算是這樣,那也是在這種時期特地為了那兩個人安排的考試吧?很難說是公正!”

  “算啦,運氣也是實力之一——”

  “請不要開玩笑!”

  京子憤憤嚷道。只是,似乎察覺到自己被大友牽著鼻子走,長長撥出一口氣後,冷靜下來了。

  射向大友的視線,突然對準了春虎。然而那只是一瞬之間。當春虎覺得雙目對上之時,少女非常露骨的表現出無視的態度將視線移開,再次盯緊大友。

  接著,用安靜卻又清晰的聲音說,

  “……因為他是土御門家的人嗎?”

  那一瞬間,感覺到教室的空氣緊繃起來。

  “土御門家的人就可以有特別待遇嗎?那不就是偏袒麼?”

  ——果然……

  果不其然,如同冬兒預計一樣的展開。被擺上檯面的春虎,一副啞巴吃黃連的表情。

  試著斜眼看看冬兒,正好眼神對上了。不用問都知道,那分明就是嘲笑的眼神,似乎說著真受歡迎呢。仔細一想,冬兒不是土御門家的人,什麼都不是。被一同擺上檯面應該相當頭疼才是,看著春虎的眼神卻似乎因為立刻就看到麻煩事的火種而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這傢伙還真能開心的起來。

  ——話雖如此……

  京子所說的,春虎也可以理解。正正當當地參加陰陽塾的考試,一絲不苟地上課聽講,從這樣的人的角度來看,春虎兩人的特別待遇確實如同眼中釘。

  只是,如果是這樣的話,希望她至少能衝著自己來說這番話。故意選擇在班會的時間來指責,也讓人難以應接。

  ——好了,怎麼辦好呢。

  土御門的名頭一出口,教室中的騷動就不見一絲降溫的徵兆。大友也是發出“嗯”的聲音,為措辭而煩惱著。至少偏袒這種說法給我好好否定哦,春虎心道。只是說不定這個男子也正覺有趣。

  看來被點名的自己必須得說點什麼了。正當春虎如此想的時候。

  “——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凜凜的聲音打破教室的騷動。

  是夏目。

  手撐桌子,從椅子上站起。春虎吃了一驚,京子和其他塾生似乎也嚇了一跳。全員——連大友都——仰起臉來轉向教室的一隅。

  然而夏目對周圍的反應不屑一顧。

  “倉橋京子,你有何根據,在此處搬出土御門之名?同為土御門家之人,便由我在此澄清,土御門家對於陰陽塾,從未提出過一星半點謀求特別之便利的要求。若只是一時興起才口出此言,那即等同對於本人和春虎的莫大侮辱。立刻取消前言,向他道歉。”

  那聲音、不但毫無凌亂,甚至聽來直如銳刃砍劈一般。教室中頓時鴉雀無聲,塾生全員倒吸一口氣。

  身受夏目言鋒攢刺的京子,聞言不禁臉色一白。

  然而,她並沒有退縮。

  “既、既如此,請說明那情況到底是什麼。”

  同樣緊盯夏目放言道。

  “毫無說明,怎能叫人誠服!既無法說明,那麼猜想當中有土御門家介入豈非人之常情?說到底——”

  說著京子也起立,緊盯著夏目的同時指向講臺上的春虎。

  春虎正要發作,

  “他是,夏目君,你的式神吧?你為了將自己的式神安諸身側,特意讓他進入陰陽塾。這樣猜想豈非自然?”

  京子的臺詞再次驚起教室的騷動。春虎也瞪圓了雙眼。自己身為夏目的式神一事,一直以為只有夏目和自己、與及冬兒才知道。

  “將人當作式神對待,實在是時代錯誤的做法。真是有土御門風範。”

  京子說完,從鼻子中哼出一聲冷笑,直似在說“看你怎麼辦”一般。而且,這套動作已做得相當有模有樣,看來她也絕非易與之輩。

  只是,夏目也絕不輸於她。

  “你真是一派胡言。就算春虎乃本人式神,那也不成為他以不正當手段入塾的證據。理所當然之事吧。為區區一介塾生之事,陰陽塾又何來從中牟利之嫌。確實,他身為本人式神,乃是他入塾理由之一。只是,這與他能於這個時期入塾一事,毫無關係。僅憑區區一己之妄想,就當作真有其事似的信口開河,這種行徑適可而止吧。”

  夏目的臺詞雖然冷靜,卻毫不留情。京子再次柳眉倒豎,像要咬人似的緊緊瞪住夏目。

  “區區一介塾生?你竟然說土御門家下代當家——”

  “那便訂正如何?為‘區區土御門家下代當家’,你以為身為國內最頂尖的陰陽師養成所之陰陽塾,會不惜違犯規定作出通融?如你所知,今日之土御門不過沒落舊家。若說可引起如此嫌疑,第一候補當為爾等一族吧?”

  夏目冷冷說道。那一瞬間,可以清楚看到京子臉色唰一下蒼白起來。

  “那、那麼,關於他不自然的入塾一事,到底有什麼內情!?”

  “沒聽老師說過麼?不是已經說過是他個人的原因嗎?”

  “就說了!我就是說只憑那麼一句話無法接受!”

  “那是你的事。這裡容我說清楚,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那對我們也好對於陰陽塾也好,是毫無關係的事情。說到底這事與你毫不相干。找遍天下都沒有讓你知情的理由。”

  “什……!?”

  “再用如此令人不快的臆測來妨礙講課的話,你確實該早早離開教室。陰陽塾(這裡)是學習陰陽術之場所,絕非滿足你一己之私情的地方。”

  在已經淪為第三者的春虎聽來,那也是相當激烈的痛斥。雖然護著自己是很讓人高興,最後春虎還是不禁啞然,所以說這樣你才交不到朋友啊。

  ——話說啊,那個傻瓜,剛才還心想“贏了!”吧……。

  本人雖然表現出一副平靜的樣子,春虎早就看出她的興奮了。最糟糕的是這翻脣槍舌戰,雖然是袒護了春虎,長遠來看完全是反效果吧。剛剛入學就為春虎批量生產敵人了。

  春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頭面對身旁的大友,

  “……不阻止麼?”

  “嗯?……喔喔!大意了!”

  豈止是不可靠,班主任簡直無動於衷。想著只有靠最後的夥伴,春虎偷偷瞄了下冬兒。這邊的冬兒雖然一副木然的無表情,眼神卻難掩內心的興奮,正在隔山觀虎鬥。

  前途多難。

  看著迸發出火花的兩名少女——其中一名身著男裝——春虎感到自己的前路烏雲密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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