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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沉抹大拉(第一卷)》第5章
  「所以,你就立刻趕到我這裡了」

  辦公室內,波斯特將羊皮紙置於桌上,向庫斯拉詢問道。

  昨晚,庫斯拉與威蘭花費一整夜的功夫對羊皮紙的內容進行了解讀,並由庫斯拉將成果送至了騎士團輜重隊本部。

  與預料無二,解讀後的文章果然是請求上帝寬恕的內容。

  目前,庫斯拉二人還無法破譯剩餘兩張羊皮紙上的內容,只是已譯內容中卻有關於精煉黃鐵礦的文章。原本,黃鐵礦因含過多硫磺,幾乎無人問津,最多會在一些特殊場合被人使用,但若真如羊皮紙上記載的結果所言,利用黃鐵礦或能提煉出那種精純至極的精鐵。

  話又說回來,研究鍊金術是瞎子過橋,何況橋還是那種坑坑窪窪的破橋。沒準兒哪天便會遇著無人知曉的毒性物質,或是實驗藥物突發爆炸。這種未知性同樣適用於煉金術士研究的實驗本身——至今始終符合上帝的教義的實驗,某天突然違背了那個教義。

  當人無法預見前方等待著的是天堂還是地獄時,多數之人會採取更為保險的策略。

  「你的同伴呢?」

  「威蘭已經累倒了,正在休息。」

  波斯特大氣一踹,看上去就像只送完氣的風箱。不知是否出於習慣,只見他揉了揉眼角,大臉上的小眼珠子瞄向庫斯拉:「這麼說,這些就是剩下的羊皮紙嘍?」

  「沒錯。只是在不知道暗號的前提下,我們也無法解讀其中內容。」

  「你們猜測上面寫著某些非比尋常的東西?」

  「至少會是一些讓人想求得上帝寬恕的內容。」

  在庫斯拉再三說明下,波斯特沉下臉道:「……感謝你第一時間通知。」之所以反覆確認,恐怕是波斯特意圖證明心中的猜想。

  庫斯拉起初並未聽懂波斯特話中之意,還是波斯特本人替他解了惑:「我是指托馬斯的死因。」

  「那是……」

  見庫斯拉反問,波斯特面露傷痛,彷彿在說:雖然我也想相信他到最後,可事實證明他確實是個叛徒。

  只要幹煉金術士這行,註定會見到幾次這類神情。

  「在托馬斯死前,聖歌隊的人曾試探過他。」

  庫斯拉無法為波斯特口中的事實表示驚訝。

  「我們雖然查到了聖歌隊的試探,卻想不透他們為何如此,當時,我們認為在他們眼裡托馬斯並非一名異端分子。」

  聽到這裡,庫斯拉頭一次點頭明確表示肯定。

  煉金術士不一定就像外界認為的手染瘋狂研究。煉金術士的瘋狂不在於其研究而在於其生活方式本身。

  「我們只當是那幫人懷疑托馬斯神乎其技的冶金技術背後存在什麼內幕。結果卻是托馬斯死了。事後我們調查聖歌隊也沒能發現證據,本以為兩件事單純是個偶然……」波斯特又一次揉了揉眼角,

  「看來他們的鼻子確實靈驗。」

  「那麼,這原因究竟是?」

  庫斯拉並非傻子,自然明白波斯特所指為何,不過他依舊保持沉默,想聽對方親口說出那個事實。

  「你也是隻狐狸啊。我就直說了,那個方法絕對不是什麼能公之於眾的東西。」

  波斯特俯視桌上的羊皮紙,眼神似乎是在看著因小小的失敗而丟了性命的得力部下。

  「殺害托馬斯的凶手毫無疑問,就在騎士團內部,聖歌隊之中。」

  「……那名監視者也是為此派來的?」

  「我想是的。這裡可是我的管轄範圍,至少屬於騎士團的人和物是歸我管理的,聖歌隊明知如此還派人過來,一定有所圖謀。結果證明他們的目標便是這個。」

  世間存在不少還未面世便遭到封印的技術,譬如正面挑釁教會教義的技術,抑或是有利於敵對勢力的技術,光庫斯拉知道的就有好幾項。

  這些技術的共同點在於對統治階層而言,它們比任何天災都來得危險。在那些監視騎士團煉金術士的人看來,莫說是研究,連窩藏都是一條大罪。

  托馬斯有意無意得到了禁忌的技術,偏偏卻被聖歌隊先一步查覺。可以想象托馬斯自以為對方不會直接下手,提出了某種交易,結果便是死一個字,聖歌隊是一個思想極端的組織,無時不將自己置身於一個戰場中。

  換句話說便是:可疑者殺;不服從者更是要殺。

  若不嫌棄做次事後諸葛亮,給托馬斯一個忠告的話,那就是:不管告訴誰也該先告訴波斯特。

  煉金術士無法獨存於世,而當煉金術士搞錯自己真正的保護傘時,他們將沉入名為鍊金這個大鍋中不得翻身。

  「不過我看他們雖然殺死托馬斯,卻不知道他會不會留下什麼線索,所以他們必須派人進入工房調查。在查清犯人真面目,為托馬斯留下的技術找到繼承人前,我也不便將工作室收拾了。這樣想來聖歌隊派那小姑娘來也算用心良苦,令人佩服啊。」

  「用心良苦?」

  「沒錯。他們派來一個年幼的低階修女,還宣稱只是讓她為將來真正威險的監視工作積累經驗。我若是心中坦蕩自然得同意他們的請求。問題在於那種年紀的女孩兒在某些方面卻如狂信者一般虔誠,只要修道院一聲令下,她恐怕會像一條久經訓練的狗一樣替他們找來想要的。」

  庫斯拉想起兩人初次見面時的情景,她的確給人一種波斯特口中描述的那種感覺。同時,他還回憶起了時而出現在菲妮希絲側臉上的那道憂鬱。

  「對於將騎士團的財產,也就是托馬斯的死歸咎於我的保護不周上,我並沒有什麼恐懼或是不平,即使刺客是來自騎士團內部的,我的想法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因為我的職責也包括從那些人手中保護托馬斯的安全。」說著,波斯特閉上眼,「不過,我不得不為那幫不明白鍊金術重要性,一味服從所謂上帝的教義,視野狹小的傢伙們忌諱托馬斯研究出的技術並殺害一個珍貴人才的行徑感到憤怒。何況他們的真正目的恐怕是找到證據後利用此事加強對煉金術士的管制。」

  騎士團的騎士能無需憂讒畏譏,那群只知祈禱的人能過上平靜的修道生活,靠的全是波斯特這樣的輜重隊成員在城鎮中賺取錢財。而騎士的天職在於征戰,煉金術士正是掌握征戰之關鍵的一群人物,他們發明的各種技術改革能夠節約大量的經費。

  事實上,連騎士團內部也沒有多少人理解煉金術士的重要性,尤其是在騎士團順風順水的時期,人們不免會產生對煉金術士的輕視,其中掌權人物更是容易陷入這種短淺的思考中,正好與聖歌隊的想法相迎合。

  「因此,我必須做出非常艱難的決定。」

  波斯特睜開雙眼,深深地凝視著庫斯拉。

  鍊金術師不得不欺騙、威脅他人,以恐怖與神祕的紗布包裹住自己生存下去。而商人的世界則不同,他們則是以對同行敲骨吸髓般的剝削為樂。

  在這樣的世界裡,竟能集聚起如此大的一筆財富之人,波斯特,正直直地盯著庫斯拉。

  而庫斯拉,也明白對方並非耍耍小聰明就能對付的人,於是只是隨意地伸了個懶腰。

  「最後兩個,我覺得暫且藏起來為妙」

  「這、這是要——」

  「是的,它們可能永不見天日了。」

  波斯特皺了皺眉。一副衡量那些本來就無法衡量的事物立場的人的表情。

  「但是,如果這樣能讓眾多鍊金術師獲救,我就被你記恨也無妨。」

  「……」

  「騎士團太龐大了,而且不擇手段的時代也已過去。當然,戰爭並不是什麼溫和不傷人的東西。可是騎士團總部與那戰爭走的漸行漸遠。然而非常遺憾,騎士團總部再也聽不到戰爭的嘈雜聲了。」

  誕生、成長、壯大、自保。

  一成不變的發展過程,任何組織都是如此,無可抗拒。

  「血腥味十足的事情,不適合公佈於世的事物,如今是越來越為高層所反感了吧。但是,你們卻必須生存下去。為了騎士團,也是為了你們自己。」

  庫斯拉一句話也反駁不起來,只是一直沉默著。

  而波斯特對這一行為,認為庫斯拉默認了。

  「我必須對你向我直言這些事的誠意致以敬意。我會盡可能給你優厚待遇。關於如何去除你們身上的標籤,是之後的事了,等著吧。我會全力支援你。這是你作為忠義之人應得的賞賜。」

  只是說得好聽而已,簡而言之就是給封口費罷了。

  但是,庫斯拉當時沒法抗拒波斯特。

  托馬斯的研究全部寫在了羊皮紙上,而那羊皮紙就在波斯特書桌上放著。

  庫斯拉眯起眼睛看著那現在應該已經比海峽兩岸都要遠的東西。

  「今天辛苦你了。」

  這句話意味著此次對話的終結。

  庫斯拉朝托馬斯行了一禮後便離開了辦公室,同時,他一腳踏出大門後,不由地嘆了一口氣。有關托馬斯口中的猜測,自己早有預料。

  因此。

  庫斯拉繞過長長走廊盡頭的拐角,見威蘭正面無表情地等候在那裡。

  「兩手空空哈」小憩之後的威蘭仍顯得精氣不足,一身邋遢的打扮像是個叫花子似的。

  「東西被他扣下了。」

  威蘭聞言一哼,直接離開靠著的牆壁,跟上庫斯拉的步伐。

  「他說殺害托馬斯的是聖歌隊之人。」

  庫斯拉不覺得自己有多說的必要,他相信威蘭能夠理解這個事實。

  「接下來怎麼辦啊……?」

  屋內乾巴巴地響起威蘭的聲音。這是煉金術士說話時的習慣,不管在戶內戶外,他們說話總是那麼小聲,因為沒人知道隔牆會不會有耳。

  「我們可是煉金術士,還能怎麼辦。」

  自己等人的工作室是騎士團給的,充足的資金是騎士團發的,能夠逃過教會的異端審判也多虧騎士團的庇護。諸如鎮上的工匠們,僅僅因為借了些錢維持手頭的工作就得將代代相傳的職業機密上交煉金術士,那煉金術士面對自己的衣食父母、再造恩人時又得將頭垂得多低呢?

  「……庫斯拉?」

  「我們該做的事早已決定好了。」

  寬敞的庭院中挺立著不畏嚴寒的綠樹。庫斯拉望了一眼那些樹後才再次看向威蘭。

  「我們要去做的,往往只有覺悟」

  威蘭一怔。

  「你已經事先將內容抄下來了吧?」

  威蘭的手上染滿墨痕,兩眼掛著濃濃的黑眼圈。

  「沒有人能夠阻止煉金術士對抹大拉的追求。」

  「這才像話。」

  威蘭的臉上露出笑容,「不過——」

  「不過什麼?」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說著,威蘭看向庭院。

  「不放心什麼?」

  「當然是不放心那個小姑娘。」威蘭輕輕聳肩

  「監視的目的不用想也在羊皮紙的內容上。」

  「我們該做的自然是想辦法打發她。」

  庫斯拉認為自己等人是沒有別的法子好選的,他一副理所當然地看向威蘭,只見威蘭臉上泛起一個諷刺的笑容,拍了拍庫斯拉的後背徑直走出去了。

  「我先回工房了。」威蘭就那樣背朝庫斯拉揮手道別。

  看著威蘭的背影,庫斯拉想抱怨幾句,最後還是放棄了。

  因為他明白威蘭這是要他好好處理屬於自己的工作。

  於是庫斯拉再度看向庭院,找到了坐在屋檐下的菲妮希絲。

  直到庫斯拉走到一旁,菲妮希絲才擡起腦袋。也許是迎上了上午的陽光,她眯起雙眼,待到發現來人是庫斯拉後才慌忙擦擦眼角,吸了吸鼻涕。

  「你在這地方幹甚麼呢?」

  「我……我在幹什麼和你沒有關係!」

  菲妮希絲身處的走廊離方才庫斯拉與波斯特交談的辦公室很近,坐在走廊上的菲妮希絲看上去就像個外出打工眼看就要被工作的艱辛壓垮的小村姑。

  庫斯拉見菲妮希絲一起身便晃了幾下,忙扶住她的身子,想必是在這兒逗留已久,菲妮希絲全身冰涼。

  「我還當你已經去了工房。」

  「那……那你又為什麼在這裡?」

  「對我來說,有事便向主人打聲招呼是一項最基本的義務。」

  庫斯拉見菲妮希絲臉上出現一抹苦澀,接著說,「看來你比我還來得辛苦。」

  聽了庫斯拉的話,菲妮希絲低下腦袋。

  「昨天那事,玩大了吧。」

  「……」

  「他們禁止你和煉金術士親近,要你趕緊想起自己的使命。我說的沒錯吧?」

  以菲妮希絲的性格,想必已經將昨日的事一五一十上報,估計還添上了像是「與煉金術士同臺工作還挺有意思的」之類的感言。

  菲妮希絲非但沒有履行使命,還參與了聖歌隊視為禁忌的托馬斯冶金記錄的復原,不難想象她的上司當時會是個什麼表情。

  「既然你都猜到,就別來問我了。」

  「那你還在這種地方打醬油?小心被上司和感冒抓到。」

  「……」

  菲妮希絲又陷入了沉默。庫斯拉輕輕推了她一把後,她才猶豫著邁出步伐。

  「說到打醬油,所謂成果倒也確實有些像醬油。」

  「……什麼意思?」

  兩人穿過庭院和走廊,離開的輜重隊本部,路上再沒遇見一人。照理來說這個宅邸應該是工作人員來往不斷的地方,也許是因為太過寬闊,庫斯拉每次來都覺得這裡靜靜的。

  在這份寂靜中,庫斯拉迅速切換腦中的思路,想要理出一個糊弄菲妮希絲的好法子來,他無法容忍托馬斯的研究成果因為一些政治上的理由被收進黑箱子。

  「上頭的人堅信只要死命討就能獲得更多的醬油。」

  「……」菲妮希絲擡起頭眯著眼望向庫斯拉,不甘地歪起嘴角,「我真沒用,聽了你的話居然放下了心來。」

  「你以為我又在信口胡謅?」

  「不是嗎?」

  看著少女倔強地擡頭看向自己,庫斯拉不禁露出笑意。他發現自己同菲妮希絲的距離不知何時起拉近了不少。

  「我倒不是在騙你,不過我們煉金術士總會做些超出上司預料的事,把他們狠狠戲耍一通,所以看到那種在上頭的壓力下忍氣吞聲之人,會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

  「你就這麼怕辜負上頭的期待嗎?」

  菲妮希絲很想狠狠地瞪庫斯拉一眼,卻沒有成功。

  兩人來到活力四射的街道,庫斯拉有時會這麼想:眼前就有一個遠離陰謀權術的世界,為什麼自己偏要選擇留在病態的世界裡呢?

  這時,街角飄來一陣烤肉串的香氣,庫斯拉將視線移向香氣的源頭說:「上司的要求只要隨便應付了事即可。」說完,他便按捺不住,走近賣烤肉串的攤位買了兩串烤肉。太寒天下吃的烤肉可是天下一絕。

  菲妮希絲留在原地,輕蔑地看著庫斯拉吞食烤肉:「我和你立場不同。」

  「恩?」庫斯拉手拿肉串指向菲尼希絲。

  菲妮希絲沒有隱藏內心的憤怒,乾脆地拒絕了共食的邀請。只見她抓住胸口的長袍,彷彿在忍受傳自心臟的痛楚:「我和你不同。」

  庫斯拉將一口吃完的肉串丟向野狗,道:「有人曾說:判斷一個人是否為奴隸的標準,在於他是否將自己當成奴隸。」

  「……」

  「我無法理解你為何要想不開。」

  同時,庫斯拉必須想辦法開導眼前的少女,讓她繼續在椅子上打盹兒免得妨礙今後的行動。

  很快庫斯拉便吃完了第二串肉串,這回他開始感到口渴,於是他一邊盯著菲妮希絲一邊指向街上賣葡萄酒的店鋪。放有帶柄葡萄酒壺的大鍋在寒天下冒著白色的水汽,正為壺中的葡萄酒提供熱量。

  菲妮希絲見狀皺了皺眉頭,但隨即便一甩腦袋。猶豫出自軟弱,菲妮希絲最後還是微微點頭。

  庫斯拉輕敲容器道:「感謝上帝的恩賜。」菲妮希絲小飲一口後,用空洞的眼神望向熱騰騰的葡萄酒,看來她正為自己的軟弱感到氣憤、無奈。

  波斯特形容的很對,菲妮希絲是個除去認真的性格外別無他長的少女。修道院要她往東她絕不會往西,可說是一個代表愚蠢而可悲的信徒的典型。

  庫斯拉無法理解菲妮希絲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該做的事。那便是拉攏遭到訓斥,意氣消沉的菲妮希絲,誘騙她不再搭理上頭的命令。庫斯拉始終覺得菲妮希絲只是因為沒見過什麼世面才會這麼鑽牛角尖。於是他喝了一口酒,望向過往的行人,等待菲妮希絲恢復鎮靜。

  結果反倒是庫斯拉感到一陣不可思議。因為只需將羊皮紙上的哪怕是一句話告訴菲妮希絲,她就能完成任務。庫斯拉不得不再一次認識到世間之事的脆弱。僅因對一件事認知的不同,一個人的立場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如菲妮希絲便是因為不知羊皮紙的內容而遭到上司訓斥,坐在庭院的角落不知所措。

  然而事實上,知與不知之人的差別不過一步,伸手便能觸及,這令庫斯拉感到不可思議。

  其實,庫斯拉喜歡將自己知道的事在不經意間告訴別人。他心中想著一些與自己無緣的事,嘴角泛起一絲壞笑。就在他打算用酒水沖掉那個笑容時,菲妮希絲開口了:「你真自由呢。」

  短短的一句話卻令庫斯拉不解。

  「我剛才說——你真自由。」

  這次換做庫斯拉沉默下去,他停下拿酒的手,開始真心考慮是否拋下菲妮希絲直接回工房。

  「我想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限制。」

  關鍵在於人在自己的限制範圍內如何去做。

  這是庫斯拉從獨力走到今時今日的過程中獲得的自信。他不想同只知羨慕他人家庭院的人多說。

  沒想到的是,菲妮希絲在聽了庫斯拉的回答後,臉上染上一個疲倦的笑容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庫斯拉看向菲妮希絲,眼神在問:那你是什麼意思?菲妮希絲再次啜了一口酒,繼續道:「我打聽了抹大拉的事。」

  「……啊?」

  「聽說煉金術士所追求的抹大拉大地——」菲妮希絲微微一笑,笑容中彷彿透著無奈:「是你們的夢想。」

  她臉上的笑容簡直同費莉絲的是如出一轍。費莉絲曾笑著說過煉金術士將一個夢稱為抹大拉之地的習慣令她感到可愛。

  「你們追求抹大拉的樣子是那麼自由自在。」

  「你這是在嘲笑我們吧」

  「為了夢想不惜去冒犯上帝,這的確讓我感到不解。」菲妮希絲說得開心,也許是喝完酒後臉上出現的紅潮所致,那副樣子令人看著不安。

  「雖然不解,但自由就是自由。」

  「為什麼?」

  「因為……那是因為……」菲妮希絲用右手貼著臉頰,最後還閉上了眼,看那副樣子似乎完全醉了,只是她口中說出的話卻異常清醒,「因為自己就能決定夢想實現與否。」

  「這話有點意思。」

  「別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菲妮希絲瞪視庫斯拉,不過片刻之後就變得笑嘻嘻的,令庫斯拉看著稍感不安。

  他並非擔心菲妮希絲的醉酒而是感到眼前這位少女的心結比想象的要複雜太多。

  此時菲妮希絲的笑容顯得那麼不安,這一反常態的笑容無疑是一個拋開一切開始自暴自棄之人所流露的。

  「這次任務我要是失敗了,就會被趕出現在呆的修道院。」

  菲妮希絲一面打嗝一面喝酒。嚴肅的表情與輕鬆的口吻帶來的落差堵住了庫斯拉的嘴。

  「你在疑惑我就是為此來到煉金術士的工房?對吧?」

  被不知懷疑為何物,從來只會受人戲弄的菲妮希絲點出心中所想,庫斯拉感到有些不習慣。

  「我自己也感到奇怪。可是,就算有別的修道院願意接納我,用不了多久我還是會被趕出來。一直都是這樣,我想你們說的沒錯,我的一生就是這樣了。」

  庫斯拉插不上嘴,菲妮希絲也不打算停下。

  「我來自一個離你們口中的約束之地很近的地方。」

  這回庫斯拉真的吃驚不小,他看向菲妮希絲的側臉,菲妮希絲卻依舊望著周圍的人群。

  「你的名字確實挺少見。」

  「那是一片位於遙遠東方的土地。」

  菲妮希絲眯起眼,流露出深深的懷念。

  聽到這裡庫斯拉覺得包裹在眼前少女臉上的面紗脫落了一層。

  「原來你是改信者。」

  菲妮希絲身子一縮,隨即擡頭望向庫斯拉嘻嘻一笑。

  「我走到哪兒都是個靠不住的元異教徒。」

  聽到預料中的回答,庫斯拉撇開視線。

  「可事實上我以前根本不是個異教徒。在那片戰火肆虐了數十年的土地上,我們一族曾是一群流浪之人。身體中流著受詛咒的血脈。聽說連和平時期都會被安上莫須有的罪名處死。在那場信仰戰爭中,我們遭受的迫害更是遠超平時,逃難的路上族人一個接一個死去,當抵達最後一座城市時,全族只有我一個人倖存於世。」

  無論在哪個國家、地區、集落均不乏受排擠之人,理由可謂千奇百怪,也許是他們過去犯過錯,也可能是以前擔任過某些受人忌諱的工作。而在這片土地,人們將東來之人統稱為異教徒,難怪菲妮希絲得不到信任。她會被送入修道院想必也是騎士團出於對棄子的培養。

  庫斯拉皺著眉頭吞下一口酒,他已經看出了整個對話的走向。

  「最後,當我眼看著將離開這個世界時,當我絕望、放棄之時——」

  「是騎士團救了你。」

  「……」

  菲妮希絲有些吃驚,但很快又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想必是將庫斯拉當成一名能夠理解自己的人了。因為兩人同是那種受世人唾棄之人。

  「是的。」

  菲妮希絲好像一位憧憬英雄的少女一般答道。

  「他們知道我的身世後也沒有改變態度,仍舊細心呵護我,還將我救了出來,那是唯一一次得到他人的愛護。」

  菲妮希絲口中描述的騎士簡直如傳說故事中的人物。這同庫斯拉印象中的騎士團大相庭徑,他猜想騎士團恐怕只是將菲妮希絲當成了一件戰利品,當然會小心照顧,越漂亮的戰利品越是要保持其完整性,如此才能賣個好價錢。

  「當時我有種出生以來頭一次被人接納的感覺。」

  看來菲妮希絲的看法與現實又有所不同,而庫斯拉卻沒有戳穿的勇氣。

  「之後我被寄給了騎士團所屬的修道院,當時看到的聽到的都是那麼新鮮,我很開心能成為一群高尚之人的同伴……」漸漸地,菲妮希絲垂下腦袋,沉浸在回憶中。相反,庫斯拉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地消失,當然這並非因為他覺得菲妮希絲天真可笑,而是因為他明白菲妮希絲連天真可笑的回憶都得不到。

  「不過,現實是我一直受到全天候的監視。」只有當菲妮希絲吐出這句話後,庫斯拉眼中的她才顯得健全起來。

  「但是,只要我能完成這個任務,也許……」

  「你沒想過逃嗎?」

  聽見庫斯拉這麼問,菲妮希絲傷心一笑,彷彿在說:我知道自己很傻。

  「就像我無法理解煉金術士一樣,我想你也無法理解我的。我不想一個人,想讓他們認可我作為同伴的地位。我已經無家可歸了,只有留在騎士團一條路能選。」

  菲妮希絲拿著木質容器的雙手微微顫抖,灑出了一些葡萄酒。喝醉後的菲妮希絲臉色紅暈,擡起的視線有些神志不清。

  看來方才的對話是酒後吐真言。

  庫斯拉取走菲妮希絲手中的酒,將其中的酒灑到路旁。菲妮希絲依舊一副傷心迷糊的樣子看著庫斯拉。

  「抱歉,是我多問了。」

  菲妮希絲似乎已經視線模糊,只見她迷迷糊糊地皺起了眉頭。

  「我不該問些自己解決不了的事。」

  菲妮希絲看向庫斯拉,樣子顯得有些無助。

  「能夠將鉛變金的煉金術士也無法解決我的煩惱嗎?」

  菲妮希絲明知煉金術士的工房充滿危機還敢赴任,也許就是想從深諳世故的煉金術士身上找出一個擺脫困境的好辦法。若真是如此,只能說她果真是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少女。

  「變鉛為金只是一個傳說,事實上鉛裡原本就含有黃金的成分。」

  庫斯拉等煉金術士一向是小心謹慎地做出選擇,儘量找安全的空子鑽,當一個煉金術士辦不到這點時,便是他的人生或是作為煉金術士的生涯終結之刻。

  世上沒有什麼黃金寶地,有的只是抹大拉大地。

  「好了,我們回工房吧,那裡至少還留有一些樂趣。」

  庫斯拉拍了拍菲妮希絲的背,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而菲妮希絲則擡頭望著那樣的庫斯拉,彷彿在看一個袖手旁觀的冷血之人。

  不過很快她又低下頭,隨即搖晃著站了起來。每一次的背叛,每一次的陷害,每一次的殘殺,都沒有令她止步。對菲妮希絲而言,真正的不幸應該是在經歷無數的醜惡之後仍不能褪去心中的純潔,變成一條狡猾的蛇。

  「變鉛為金只是一個傳說啊」

  「對。但凡煉金術士都知道其中的原理,所以那連傳說都稱不上,只能算是個謊言。」

  也許是醉意襲上了雙腳,菲妮希絲的步伐左搖右擺的。看不下去的庫斯拉伸出援手,菲妮希絲立馬緊抓住他的手。這副毫無防備的樣子令人難以想象她曾經有段那樣的過去。

  不懂得操作人心的菲妮希絲只能眼看著酒勁、不安與未知的明天將自己壓垮。但有時也只有這樣的人能夠一語道破真相:「……騙子只有你一個,對吧?」

  庫斯拉單手環抱住菲妮希絲有些發熱的嬌軀,踏上了通往工房的道路。他感到手中軟綿綿的軀體似乎還帶有一折即斷的脆弱。

  只要隨口告訴菲妮希絲一句托馬斯遺留的記錄中的內容,她便能安然完成任務。如此騎士團就會改變對她的看法嗎?

  庫斯拉認為會的。騎士團是世上功利心最強的集團,只要擁有利用價值的人,連煉金術士都會厚待。這代表庫斯拉擁有能夠把險些就會淹沒菲妮希絲的鉛水變為黃金寶座的咒語。

  不過庫斯拉沒有開口,因為若將托馬斯的研究成果和菲妮希絲放到天平上衡量,結果是顯而易見的。菲妮希絲再年幼再能激起自己的保護欲,也無法同鍊金記錄的價值相比。

  不管從理性還是感情的角度出發,庫斯拉都不會說出研究記錄的內容。得到援助的菲妮希絲為了排解至今的寂寞毫無疑問會輕易跳入自己懷中,要讓她對自己持有好感也不是難事。況且菲妮希絲天性善良,雖然一受人戲弄便會有所反應,但只要坦誠對她,她一定能接受煉金術士這個身份。

  如今的世道人大多無法長命,這樣看來年齡似乎也算不上一個問題。

  若是可能,庫斯拉也想將菲妮希絲救出苦海收留在身邊,然後這個念頭一旦產生,腦裡便會閃過騎士團到處找尋費莉絲屍體的光景。越過那些醜惡的背影,庫斯拉能看到費莉絲的肋骨。人的骨頭很白,而費莉絲的骨頭似乎比其他人更白。當時庫斯拉的心中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有的只是一個想法:既然人骨的顏色這麼特殊,那若用它來代替狗的骨頭是否能帶來不同的精煉成果呢?

  當庫斯拉發覺自己的想法時,他打心裡感到自己是個瘋子,與此同時也發自心底覺得驕傲,為自己是一名一流煉金術士這一事實感到安心。從那時起,他便能向任何人證明不管何時,即使戀人死在眼前,自己也能繼續研究鍊金術。

  所以庫斯拉的心中沒能產生拯救菲妮希絲的想法,他甚至勒令自己不得產生那種想法。

  如此下去,庫斯拉覺得終有一日自己會對菲妮希絲做出什麼。威蘭雖然喜歡沾花惹草,但殺害修道院院長純粹是為了拯救那些修道女,而庫斯拉不同,他只會為自己將聖人的骨頭塞入爐中焚燒。

  所有人不過是鍊金的材料、道具,自己追求的僅僅是抹大拉大地。自己的禽獸師傅曾這樣描述庫斯拉:你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利息,是那種不顧為了還錢而痛苦掙扎之人,一分一秒吸取欠債者的鮮血,從而鞏固自己的高利貸——不過這樣的人天生適合做煉金術士。

  在決定誰唱黑臉誰唱白臉時,庫斯拉編造了一個誇張的謊言貶低威蘭從而讓菲妮希絲只能和自己走近,而事實上庫斯拉才是那種不惜將胎兒從懷孕的母親腹中拖出來做實驗的邪門歪道。

  鉛變金,金變鉛,世事瞬息萬變,人想要在其中不走歪路,必須有所依仗,就像菲妮希絲為了排解寂寞而執著於騎士團的生活一樣,庫斯拉也同樣執著於抹大拉大地。兩人可謂相似,而庫斯拉卻不可能伸出援手,畢竟他自己還需要人拯救呢,又哪來餘力去幫助他人?

  等到兩人回到工房時,菲妮希絲已經完全暈了過去,庫斯拉幾乎是抱著將她搬到床上,替她蓋上了毛毯。菲妮希絲的臉上仍殘留著痛苦,應該不單是醉酒所致。

  說實話,菲妮希絲的睡臉很漂亮,也叫庫斯拉覺得可愛。可想起費莉絲的美貌也不下於她,就更沒有理由特別對待了。

  這就像是在路邊遇見一隻受傷的小貓,能救則救,不能救也無可奈何。

  庫斯拉用手指輕撫菲妮希絲的臉頰,隨後便回到了客廳,見威蘭正坐在椅子上立起膝蓋,望著一張紙。

  「庫斯拉你知道我中意你哪一點嗎啊?」

  「啥?」

  「你總為我帶來新鮮感。」威蘭回頭一笑,笑得絕不算友善,似乎是在衝一塊有趣的礦物在笑。

  「樂趣即利用價值。」

  「而利用價值代表了存在意義了哈。」

  威蘭盯著與落入波斯特手中的羊皮紙不差分毫的副本,笑著發表了自己的言論。而庫斯拉的看法與他完全相合。

  「有把握控制住她嗎?」

  「我會的。」

  「哈哈,不管那孩子有什麼苦衷,庫斯拉都不會將她當人看待。」

  威蘭的眼中甚至流露著羨慕的神色。

  「曾有聖職者說:人會被齒輪壓死。世間一切都將在倫理與齒輪的作用下分解。」

  「人也是各種材料組成,充其量不過是臺複雜的水車。」

  「在南邊的一座工房內,我曾見過一臺機械制的時鐘。那玩意兒——」威蘭說道,「簡直和你一模一樣。」

  擁有利息外號的煉金術士聳聳肩,低頭看向墨跡未乾的紙張。

  「趕緊研究出結果吧,免得被發現。」

  「是啊,放棄這張紙上記錄的奇蹟實在太可惜了呢。」

  「而且,這也算是對前任的一種道別。」庫斯拉道。

  聞言,威蘭不懷好意地笑著擡起頭來。庫斯拉自然知道其中的理由,所以並沒有為他的態度感到不快。

  「神學家,聖裡茨奧曾說過:罪人痛苦並非因為他們沒有人性,而是因為——」

  「他們心中還留有一絲人性。」

  威蘭好似一名找到玩具最有趣的玩法的孩子,兩眼冒光看著庫斯拉。庫斯拉痛苦的樣子令他興奮。

  威蘭之所以拯救修道女,想必也是想看看修道女在信仰與肉慾間掙扎痛苦的樣子吧。

  「你是一塊純鐵。」

  「堅硬、美麗卻少有用武之地。」

  威蘭起身伸了一個懶腰,表情上沒有一絲疲憊,反而顯得興奮不已。

  「不論要鍊鐵為劍還是以鐵鑄斧,均要新增雜質。那麼當庫斯拉體內留有雜質後究竟會變成什麼呢?」

  「要真成個傢伙,自然是拿你來試劍了。」

  「哈哈,我等著那一天的到來。」說完,威蘭抱起副本,前往樓下的工房,而庫斯拉在一聲嘆氣後也跟著下去了。

  過了正午,菲妮希絲從沉睡中醒來,整個人依舊顯得有些搖晃。也許是想起了醉酒的醜事,清醒後的菲妮希絲異常沉默。

  午餐是雜谷粥和乳酪,菲妮希絲吃得很不安分。庫斯拉並未過多搭理她,只是平靜地繼續自己的復原研究。庫斯拉和威蘭認為菲妮希絲等人還不知道目標就藏在托馬斯的研究記錄中,不然他們早已採取某種手段才是,所以研究時並不打算排除菲妮希絲。

  兩人需要做的便是比任何人都先一步探明記錄的內容。在不損傷波斯特利益的前提下為托馬斯留下其偉業,同時庫斯拉與威蘭亦能朝各自的抹大拉大地邁出一步。

  庫斯拉本擔心得知菲妮希絲的過去後會為隱瞞真相一事受到良心的苛責,事實卻並非如此,即使面對坐在椅子上無所事事的菲妮希絲,他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感覺。

  這不禁令他感到安心,同時也在心裡一陣苦笑。既然都走到了這一步,以後應該也能繼續走下去。

  「那個……」忽然傳來菲妮希絲的聲音。

  庫斯拉回頭,見她正難受地扯住身上的長袍。

  「對不起……」

  庫斯拉盯著菲妮希絲,將秤砣拆下天平後說道:「想不到你挺會耍酒瘋的。」

  菲妮希絲一窒。

  庫斯拉再次回頭,這次菲妮希絲的眼中開始泛起水汽。

  「你也不容易,第一次就算了。」

  「……」

  「不過與其下次再犯,我勸要麼別喝酒,要麼就改變現在的生活。」

  庫斯拉拆下秤砣,在另一邊的天平上放上暗金色的礦石

  「不過,現在這個世道,想開始新的生活也不容易。」

  庫斯拉第三次回頭,此時菲妮希絲已經低垂下腦袋。

  監視員在監視物件面前喝醉酒還大談自己的過去,真是丟臉丟到家了。庫斯拉不覺得當時的菲妮希絲是在演戲,不然就算受騙他也沒話說。

  「別在意,我可不會一五一十向上頭報告。」

  聽見庫斯拉的戲弄,菲妮希絲低著頭一言不發地僵在那兒。站在監視他人所作所為是否違背良知的立場上的人卻需要讓被監視之人對自己的失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對一個正常的聖職者而言想必是一件難以忍受的折磨。從這個角度來看,菲妮希絲還算是一個正常的聖職者。

  菲妮希絲抖動著身子,奈何錯在自己,無論如何也發作不得。

  「我覺得那也不一定全是壞事。」

  「……?」

  內心不斷苛責自己的菲妮希絲兩眼無神地看向庫斯拉。庫斯拉微微點頭道:「我不討厭看到少女受苦的樣子。這下你在我的心中可是升值。」

  「……」

  菲妮希絲不知該露出怎樣的表情,做出何種的反應。結果她還是忍耐不住,不自覺地抽動著嘴脣,有些蠻不講理地說:「我……我說過再也不相信你的話。」

  「挺好的,反正我是個騙子,只會撒謊。」

  「既然你有自覺,為什麼還要成天撒謊?」

  「這就不對了。」

  「哪裡不對了?」

  「我都說了自己是個騙子,你為什麼還要相信「只會撒謊」這句話?」

  聽完庫斯拉的解釋,菲妮希絲一愣:「咦?」

  我是一個騙子,所以只會撒謊。若這句話符合邏輯,那不就成了騙子庫斯拉說了句真話嗎?但若將這句話當成假話,庫斯拉就不是騙子了。

  只見菲妮希絲口中發出一陣陣不明所以的呻吟,開始冥思苦想。庫斯拉見了不由笑出聲來,至此菲妮希絲才發現自己又被戲耍了,於是她滿臉通紅地站起身:「你……你又對我做了些什麼?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鉛變金子,金子變鉛;謊言變實話,實話變謊言。」

  菲妮希絲又發出一陣呻吟。庫斯拉將天平上的碎黃銅礦取下後,接著說:「怎麼樣?」

  菲妮希絲沉默了良久後才不服氣地說:「………………什麼怎麼樣?」

  「還在為自己的失敗想不開嗎?」

  「……」

  菲妮希絲好像只被人一彈鼻子睡醒的小貓,呆呆地愣在原地。

  「人的煩惱大多是一個型別的,哪有自己想的那麼特別。」

  菲妮希絲又做出一副不想承認的表情,不過更多原因在於不想被庫斯拉教訓。

  「不過話又說回來。」庫斯拉繼續說道:「即使眾人的煩惱相似,但深刻的問題依舊深刻,孤獨活在世上不是件容易事。」

  「哪天厭倦了神的世界,大可以來我們這邊。其中的樂趣你應該體驗過了吧?」說完,庫斯拉裝出一個微笑。

  只見菲妮希絲磨蹭了一陣之後,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雖然知道你在騙我,但我還是挺高興的。」

  庫斯拉不想追究她的話是真是假,世上本就沒有什麼絕對真實的東西,即使有恐怕也只存在於抹大拉大地。

  將黃銅與黃鐵礦擺在一起,幾乎無人能分辨出兩者,即使是和金子擺在一起也不是那麼容易區別的。可一旦將它們加工,兩者便會產生極大的差別。在加工方面黃鐵礦遠比黃銅要難伺候。

  在宣告夜幕降臨的鐘聲響起時,迎接菲妮希絲的使者也按時到來,菲妮希絲離開了工房,臨走時似乎恢復了一些精神。

  目送她離開後,庫斯拉開始與威蘭討論研究。

  雖說是討論,兩者的知識量並沒有多大區別。於是,結論似乎很快出現了:「看來得在晚上做實驗。」

  「問題似乎不在通風口。」

  「本以為將所有的煙匯入水車中應該能行,回頭一想那樣會導致排氣性劇降改變爐中的反應。」

  「不過,小改動很難藏在硫磺的臭氣……。」

  「只能晚上動手,在人們起床前結束實驗了。況且白天還有那孩子在啊。」

  結果已定但仍有一個問題。黃鐵礦放多久都是鐵,但要精煉出鐵來必定要花不短的時間,期間為了除去雜質、調整爐內溫度,必須有人始終在一旁照看。

  白天需要掩人耳目得不到休息,一個人熬夜最多不過兩三日。雖然暫時無需在意菲妮希絲的目光,卻不能叫波斯特生疑。波斯特是個真心為煉金術士考慮之人,可不會為了一個技術搭上自己的腦袋。當然庫斯拉兩人本身也不想讓此事暴露。

  只是,若每次實驗後都將爐子、風箱等器具打掃乾淨未免太過浪費時間。

  「看來只剩兩個辦法啊。」

  「咬牙堅持到底,或者乾脆在白天進行實驗?」

  庫斯拉看向威蘭,而威蘭則自顧自點了點頭。

  「算上白天大概需要兩天。」

  「不過白天需要注意外人的眼……或者說是鼻子。」

  糊弄菲妮希絲的辦法要多少有多少,然而實驗產生的硫磺臭氣一定會成為流言傳進波斯特的耳中,那樣兩人的目的即刻便會暴露。

  「只有晚上幹了。」威蘭邊說邊咬了一口晚餐的燕麥麵包。燕麥麵包是一種又便宜又難吃,像石頭一樣硬的麵包,不過威蘭卻吃得心甘情願,似乎是因為這種麵包容易填飽肚子。

  「看來我們得重新研究實驗順序,排出一張工程表。萬一天亮前不能結束加熱一切就白費了。」

  「沒錯。」威蘭點頭道。庫斯拉準備好一張紙,在紙上寫好必要工序。托馬斯留下的記錄異常精確,兩人很放心記錄中寫下的所需時間。

  不過精煉鐵並非簡單工程,隨著精煉的進行,暴露的可能性自然會隨之增加,但若是心急成果又怕搞砸實驗。庫斯拉盯著工程表,欲想出一個兼顧的計劃。

  冷不丁的,威蘭開口道:「感覺挺懷念的。」

  「啊?」

  「我想起了當初我們計劃毒殺那個禽獸師父時的情景。」

  「我們最後不是被他發現,還被抓了起來嗎?太不吉利了。」

  「不,當時我們不是切身體會到什麼叫功虧一簣了嘛?」

  「你倒是樂觀。」

  「這叫活用過往的經驗呢。」

  庫斯拉無奈地聳了聳肩:「你倒是也給我想啊,不然我們又得從蹈覆轍。」

  豁然間,兩人如同山野中的小鳥,一齊伸直脖子。

  庫斯拉看向威蘭,威蘭擡頭望向天花板。

  天花板傳來一陣輕響。本以為是老鼠之類,不料片刻傳來一聲敲打木頭的聲響。

  「這不是敲門聲嗎?」

  「這種時間還會有客人?」

  市場早已關門,漆黑的夜裡應該少有人會在外走動。

  這時樓上又傳來一陣清晰的敲門聲。

  「我去吧。」庫斯拉起身朝威蘭使了一個眼色,威蘭隨即站了起來熄滅燈光彎腰走向水車方向。

  托馬斯死在這個鎮上,波斯特也曾忠告二人要他們用暗殺與毒殺的技術自保。

  庫斯拉手握腰間的短劍,一步一步走上階梯。敲門聲開始顯得暴躁,間隔也越來越不規則。

  庫斯拉大惑不解:怎麼會有如此奇怪的殺手?與此同時敲門聲也停歇下來,庫斯拉為突然造訪的靜寂屏住呼吸。

  不料下一瞬間,門口有傳來一陣聲音。

  「阿嚏!」若此人真是殺手,庫斯拉不得不佩服他的演技。不過庫斯拉還是放開握住劍柄的手,大踏步來到門邊開啟大門。只見菲妮希絲背靠牆壁坐在門邊。

  「落東西啦?」

  問是這麼問,此刻的菲妮希絲抱著行李,哪有一點兒回來取東西的樣子。

  「那……那個……」

  黑夜中,一個抱著行李的姑娘正低頭站在工房門口。不管菲妮希絲有何目的,庫斯拉都無法打發她離開。

  「他們說查不到線索是因為你們總在晚上作惡……」

  「他們的意思是叫我留你過夜?」

  「……對。」

  見庫斯拉長嘆一口氣,菲妮希絲顯得有些不安。

  這聲嘆氣包涵了此時庫斯拉各種無奈。其中最大的無奈是:這個菲妮希絲居然在上司的一聲令下恬不知恥地跑來一個只有大男人的工房。庫斯拉曾明確告訴她,叫她不要跟著不信任她的上司。可菲妮希絲卻還是想要得到認可。

  「出事了別找我。」

  菲妮希絲瞬間一窒,片刻後擡頭望著庫斯拉道:「我……我覺得你應該能夠信任。」

  「到這會了你又信任我了」

  庫斯拉不由苦笑,實際上菲妮希絲幾乎從未懷疑過庫斯拉所說的話。她是一個純真到即使想懷疑也會不由自主地相信他人的女孩。

  庫斯拉沒有想到當這個平時隨心所欲耍弄的玩具受到他人利用時會令自己如此惱怒。

  「反正就是把你趕回去你也無處可去吧?」

  菲妮希絲垂下腦袋點了點頭。若回去上司的居所,等候她的只能是責罰,但整座鎮上也沒有菲妮希絲的熟人。

  庫斯拉再度嘆氣,隨後他朝樓下呼喊威蘭的名字。

  「幹啥啊!」

  「純真少女光臨鄙工房,你給我老實呆在樓下!」

  聽見庫斯拉的回答,威蘭好久才反應過來:「這叫什麼事啊!」

  話雖如此,威蘭可是有種想疼愛誰就疼愛誰的習慣,他甚至會在不經意間對女人下手。一想到這兒,庫斯拉就感到一陣憂心。

  想來這是一種突然湧現的保護欲,同時也像是一種獨佔欲。

  庫斯拉不禁為此時的自己感到吃驚。

  「這下你可以稍微安心了,今晚至少不會同時遭到兩個大男人毒手。」

  一句玩笑話也令菲妮希絲瞪大了雙眼,看來根本無需特意威脅。她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不惜冒著任何危險執行上頭的命令。菲妮希絲到底是想討得上司的歡心,得到他們的接納。

  「你這傢伙,還有臉說我們傻。」

  對於庫斯拉的話,菲妮希絲只是一味低著腦袋沒有進行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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