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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沉抹大拉(第一卷)》第4章
  那之後的數日甚是風平浪靜。

  庫斯拉和威蘭埋頭於重現托馬斯的鍊金記錄,窺伺著這繼承了托馬斯鍊金技術的工房而隱匿於暗影中的敵人,兩人也未曾發現過。

  菲妮希絲也是老老實實地每天跑來工房,結果也只是一直在看庫斯拉幹活而已。雖然也在擔心她會被同伴下毒然後栽贓給庫斯拉他們,不過看起來她的健康也沒什麼問題。目前至少還沒有出現必須馬上處理的麻煩。如果以水銀下毒的話牙齦會發黑,用砒霜的話則會造成指尖腫脹。這些常見的手段兩人都能一眼看破。

  不過在庫斯拉看來,負責監視的人而且還精神抖擻的專注本職的話大多都會吹毛求疵、到處找麻煩,但菲妮希絲真的只是在看他們工作。

  或許是那次去市場時所說的話多少起了些作用,緩解了她對鍊金術師的偏見以及警戒心吧。

  雖說庫斯拉自己是這麼想的,不過緩解了偏見和警戒心,也就意味著相應的緊張感也會消失。

  觀察庫斯拉的工作也就很快開始感到厭煩了。

  「困了的話,就去那邊睡一會兒怎麼樣啊?」

  這一陣子天氣寒冷,經常陰天,已經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放晴了。

  不過火爐連日來都未曾熄火,所以無論外面天氣怎樣,工房裡都是很暖和的。

  坐在椅子上的菲妮希絲哈欠連天,終於開始頭如搗蒜的時候,庫斯拉提出了建議。

  「誒、啊不我沒事的。」

  「就算你沒關係,我也會開始犯困的啊,哈欠可是會傳染的哦。」

  「可、是哈嗚」

  穿在身上的修女服顯得十分寬鬆,下襬與袖子都很長,嬌小的她坐在椅子上打哈欠的樣子就好像是一隻純白色的小貓似的。

  庫斯拉嘆了口氣,菲妮希絲一下子顯得有些尷尬,慢慢的站了起來,深呼吸。

  「負責監視的人怎麼能夠去睡覺啊」

  「你還真敢說啊?剛才是誰在椅子上打瞌睡的?」

  「我才沒打瞌睡呢」

  庫斯拉聳了聳肩,繼續自己的工作。用錘子釘上釘子,好將羊皮紙展開貼上。

  「今天要做什麼工作呢?」

  「很麻煩的工作。」

  庫斯拉有些生硬的回答道,菲妮希絲則是因為自己打盹而感到內疚,有些畏縮的沉默著。不過那也就僅只幾瞬之間。

  「這跟不算不上是回答啊!」

  「蒸餾啦!今天要做蒸餾。」

  「」

  菲妮希絲無言的緊盯著庫斯拉,之後又有些尷尬似的移開了視線。

  「不懂的話就直說。」

  「我不懂。」

  「將水加熱會怎樣?」

  「哈?」

  對於庫斯拉唐突的提問,菲妮希絲只是瞪大了眼睛,於是他又重複了一遍。

  「將水加熱會發生什麼事?」

  「誒啊那個,會變熱。」

  「是啊,你真是個天才呢。」

  面對庫斯拉的話,菲妮希絲不禁發呆了些許時間,方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愚弄了,於是狠狠地瞪著庫斯拉。

  「在你旁邊打哈欠的事我道歉。」

  不過菲妮希絲絕不承認自己打盹了,而且從她的表情來看也沒有半點道歉的意思。

  即便如此,庫斯拉也只是嘆了口氣,便招手讓她過來。但菲妮希絲還是十分警戒的畏縮著身子,直到他喊道「過來幫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往桌子這邊靠過來。

  「給我按住那裡。」

  庫斯拉按住了捲起來的羊皮紙的一邊,讓她按住另一邊。這張紙應該出自一匹相當好的羊身上,書寫著文字的羊皮紙偏厚而巨大,邊角卻總是會發皺、捲起來。

  羊皮紙上面密密麻麻的排布著的文字非常細小,與托馬斯房間的樣子所散發出的神經質般的感覺非常相配。因此,如果不將紙好好攤平的話根本沒辦法閱讀。

  「壓、壓住了?這,是要做什麼啊?」

  如同老人乾癟的面板一般,凹凸不平的羊皮紙面前,菲妮希絲畏縮著身體。

  「沒錯。不用嚇成這樣,羊皮紙有沒有毒。」

  「我,我才沒有害怕呢。」

  說是這麼說,不過第一次觸碰皮革製品確是有些提心吊膽。那種獨特的柔軟觸感,多少和表皮堅硬的青蟲有些相似吧。

  「別亂動,太用力拉的話會裂開的。」

  庫斯拉用左手的手掌側面壓住羊皮紙,同時用手指捏住釘子穿過紙上已有的洞,右手握緊錘子釘好。

  在羊皮紙上寫字的時候,確實也有人在四角釘好釘子再寫的。這張紙上已經開好小洞了,由此看來托馬斯應該也是如此。不過即便這樣,在之後釘上釘子時若是不注意力道的話,就會從邊角的小洞開始裂開的,因此必須十分謹慎。

  「好了下面是,這裡的。」

  「啊,是。」

  跟隨庫斯拉的指示,菲妮希絲重複的四處移動來壓穩羊皮紙。而且身材嬌小的她,必須要從椅子上探出身體才能壓住。

  就這樣重複工作著,最終將五張羊皮紙貼滿桌子才算結束。

  托馬斯反覆試驗的鍊金過程完美的呈現在眼前。

  雖然尚未破解暗號,還無法得知具體情況,但僅從最初記錄的重現上,就能深刻的理解到托馬斯的實力。那並非是多麼精妙的手法、或是極其新穎的實驗,羊皮紙上所呈現的是名為托馬斯的這個人所孕育的宇宙。

  而現在,同為鍊金術師的庫斯拉,也抱持著敬意眺望著羊皮紙上描繪的這個宇宙。

  不過,一旁的菲妮希絲卻在嗅著自己手上的味道。

  展現出某種虔誠感的庫斯拉,混在這嘆息的說道。

  「那麼在意的話就去洗洗吧。」

  「啊,不是」

  菲妮希絲如同是口頭禪般的答道,不過最後還是說著「對不起,那我去洗一下」,朝著水池走去。

  「你啊,難道至今都沒有碰過羊皮紙麼?」

  溼著雙手四下張望,最後低頭盯著自己身穿的修女服猶豫不決的菲妮希絲,在朝她扔過手巾的同時,庫斯拉一同問道。

  「嗯不過,名字我還是知道的!」

  這樣還得死要面子,看來菲妮希絲離她理想中的修女形象還差得遠啊。

  「你不是從修道院出來的麼?那裡沒有負責繕寫的人員麼?」

  「有倒是有,不過」

  「不過什麼?」

  「我從沒見到過,因為位階不夠高。」

  傳聞之中,所謂神所定下的秩序,實際上可以說是由修道院制定的,其等級制度極其森嚴。羊皮紙是相當昂貴的商品,想必是不願意讓它被庶民的眼睛弄髒吧。初次見面時菲妮希絲聽到能隨便看書時所表現出的興奮樣子,應該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庫斯拉回想起菲妮希絲回去的時候,每次都是跟在來接她的高位聖職者身後。菲妮希絲她真的是處在這個騎士團權力構造的最下層,完全是被當做道具來對待。

  「我真搞不懂你為什麼要到那種受苦受累的地方」

  「那是為了接近神的教誨,而且,在我來看,你們對鍊金術的這種熱情才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呢。」

  「嘿,的確是半斤八兩啊。」

  庫斯拉點了點頭,菲妮希絲則有些驚訝,懷疑自己是不是又被耍了,不過最後還是放鬆了下來。

  「那,我們回到剛才的問題吧。」

  「誒?」

  「將水加熱會水會升溫。然後呢?」

  「嗯」

  她應該是以為庫斯拉耍過自己就完了。

  菲妮希絲在旁邊茫然地眨著眼,庫斯拉則繼續望著托馬斯的小宇宙說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做什麼嗎?」

  「啊誒、嗯、想知道。但是」

  「那將水加熱會水會升溫。之後呢?」

  庫斯拉重複了自己的問題,菲妮希絲支吾了半天,才回答道。

  「會,會蒸發。」

  「沒錯。那麼,要是加熱酒的話呢?」

  「誒?應該是一樣的吧?」

  「你這麼說也不算錯。不過酒實際上是兩種液體混合而成的,這你是知道的吧。而且,這兩種液體中,其一會先被蒸發。」

  「」

  菲妮希絲眨著她那美麗的綠色瞳眸,「哈啊」的迴應道。

  「還有,你也知道的,這兩種液體在蒸發為氣體之後,遇冷便會回到液體的狀態。這就是從酒中分離並濃縮兩種液體的方法,我們稱之為蒸餾。」

  庫斯拉從架子上取出酒瓶,在手中晃了晃。

  菲妮希絲皺起了眉頭,看樣子是因為庫斯拉從大白天工作時,就開始屢次飲酒而感到有些生氣。

  「蒸餾酒的製法其一便是如此,這種方法需要使用到銅製的蒸餾器具。雖然如今釀造師更加擅長這種技術,但傳聞這種技術本是由鍊金術師所發明的。」

  「誒?」

  「有一種被稱為鋅的礦物,與銅混合的話就可以製成黃銅。嗯——啊啊,就是這個。」

  架子上排列著礦物、金屬的樣品,庫斯拉將其中一塊暗金色的金屬擺在菲妮希絲的面前。

  「很久以前,貌似還曾被當做貨幣來使用,當時所用的製造法是被保密的,聽說是在近乎偶然的狀況下製造出來的。而且還經歷了數百年的時光,其製法早已失傳。如今的製造方法是由去東方旅行的人帶回來,一直流傳至今的。」

  「是要,做這個東西麼?」

  「今天要做的是它的原料,鋅。鋅原本是在製作鉛的過程中發現的,是在爐子頂上附著一層白色物質。過去的鍊金術師絞盡腦汁,最後終於發現了它的本來面目,實際上是發現了富含鋅的礦石,而確立了最優的採集方法。那就是將加熱的蒸汽,適度的冷卻下來。」

  菲妮希絲反覆看向黃銅和庫斯拉,發著呆,可能是很難進行想象吧。

  「聽說這種方法便是蒸餾法的前身,而重複蒸餾就能製出烈性酒。當然事實是怎樣的沒人知道,這也可能只是一些人隨便說的罷了。不管怎麼說,鍊金術中的某項技術經常會與其他的技術關係緊密。些許細微的發現,就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結果。正因如此」

  庫斯拉停了一下,更深的嘆了口氣。

  「我覺得那些能想象得到的事總有一天應該也能實現吧。」

  對著挺胸擡頭,甩開身穿的外套下襬高談闊論的庫斯拉,菲妮希絲只是短短的回了一句。

  「啥啊」

  拿在手上的黃銅也覺得沒什麼意思,還了回去。

  庫斯拉甚是疑惑地接了過來,詫異地問道。

  「你啊,聽了我剛才的說明難道沒有什麼想法麼?」

  「誒?」

  面對庫斯拉的詢問,菲妮希絲依然是一臉呆相。

  馬上又像是懷疑自己被耍了似的瞪著庫斯拉,不過庫斯拉反而是相當的沮喪。

  「不是,我沒在戲弄你。嗯,怎麼說呢」

  「你、你又怎麼了啊?」

  「哈啊?」

  庫斯拉挑起半邊的眉毛說道。

  「一個新的發現會引領著新技術的開發,而新的技術被應用在意想不到的領域,又創造出非常棒的東西。難道你不覺得這很厲害麼?」

  庫斯拉晃著酒瓶水聲作響,然後抿了一口。

  菲妮希絲的反應卻很是遲鈍。

  「這可是相當厲害的事。世上所有的鍊金術師就是這樣不斷地揭露出這個世界的奧祕。這便是眾人所說的,掀開上帝的衣服。」

  庫斯拉將視線移向菲妮希絲,菲妮希絲則幾乎是反射性的護住了修女服前面。看樣子慘遭威蘭毒手的經歷已經造成心理陰影了,對菲妮希絲來說,不讓自己的修女服被掀開,遠比解開這個世界的奧祕更加重要。

  「話說回來,鍊金術師之所以能夠去追求一些異想天開的目標,這種無所不能的感覺應該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吧」

  鍊金術師遭到教會的嫌惡並非單單只是因為他們令人感到怪異奇特。

  教會所宣揚的教義便是,如今汙濁的世界終將接收最終的審判,那時只有積善之人方能升上天堂。

  他們認為這個世界正在不斷被惡所吞噬,終有一天會迎來終焉之刻。

  不過,鍊金術師所想的未來卻全然不同,在不久的將來,自己的研究能夠開花結果,至今一直無法辦到的事將成為可能,至今一直無法理解的事將能公之於天下,正因為有著這樣的信仰,他們才能不斷繼續著自己的研究。

  果然,不習慣這樣的思考方式的菲妮希絲依然在發呆。

  也沒有因為這種思想與教會的教義對立之類的原因而生氣。

  本來這種事她就連想都沒想過。

  「這個工房原來的主人托馬斯,應該就是我所說的鍊金術師的典型。盡情暢遊在知識之海的一個人,單從這些記錄上就能深刻的理解到他不知放棄的決心。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將這些羊皮紙上所寫的東西破譯出來了,威蘭也是一樣的。如此令人愉悅的事」

  庫斯拉停頓了一下,感慨道。

  「世間僅此而已啊。」

  或許是這酒比預想的還要烈。

  面對著盡數呈現在桌子上,托馬斯的才華,庫斯拉急切的想將它的美妙傳達給他人。

  不過,理解不能的人就是不能理解,大多數時候庫斯拉也沒有想去嘗試。

  這些人之中,「雖然我不理解,不過你真的是開心得像個孩子呢」,如此對自己笑著的費莉絲,卻是教會派來的密探。

  庫斯拉拿過身邊的器具。

  畢竟,鍊金術師只是鍊金術師而已,被人所嫌惡的邪道之輩。

  「真的,那麼有趣麼?」

  因此,對於忽然而出的回答所感到的,是氣憤。

  僅將頭偏過來,看到的不是嘲弄自己的表情,而是因為氣勢洶洶的庫斯拉而受驚的表情

  「——我說過了,我們這些人腦子不太正常。」

  丟下這麼一句之後,庫斯拉又重新回過身去。

  居然會變得這麼執拗,感覺就像是剛剛離開工房,正式成為一名鍊金術師的時候,特別驕傲的自己。

  為什麼要為此堵上性命;為什麼要為此忍受著走到哪裡都要忍受被眾人排斥的命運;為什麼面對這子無可期妻無可待的人生而不感到絕望;為什麼,可以真真切切的稱為戀人的她在眼前被殺,自己卻只能想到鍊金上的用途。

  不明白。

  當然作為目標的存在是有的,也為此而付出了努力,但除此之外,有的只是無可動搖的快感。

  庫斯拉將前一天的鍊金結果的記錄,以及從結果推算出密文的意義和數字等,套入攤開的羊皮紙上所寫的文字之中。

  這種快樂,只有親身去做過的人才能體會到。

  庫斯拉心中如此想著,無意間擡起頭。

  然後再一次扭過頭去,看到的是身後嚇得縮成了一團的菲妮希絲。

  「啊,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的——」

  「要試試麼?」

  「誒?」

  衝著還在發呆的菲妮希絲,庫斯拉說道。

  「不親自做一次的話是不會明白的。你應該也是,既然是自己打算進入修道院的,這樣的經驗總是有的吧。不是麼?」

  對於庫斯拉的話,菲妮希絲依然呆呆地張著嘴,然後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今天的工作只是麻煩,但並不難,也不太耗時,你就試試看吧?」

  菲妮希絲那不理解自己聽到了什麼似的表情維持了一陣子,方才慢慢地將這些話灌進腦袋裡,包含著些許迷惑的視線四處遊移,無知的少女就這樣甚感不安的答道。

  「違反上帝的教義的事我是不做的,哦?」

  面對純潔的少女這般的話語,要有多少世間的男人會微笑著做出「那當然了」的保證。

  可惜庫斯拉想掀開的是上帝的衣服,而不是少女的衣服。

  「那你自己親眼確認一下不就好了。」

  庫斯拉並沒有承諾什麼,但菲妮希絲貌似將這句話當做了庫斯拉誠意接受了。好像是嚥下了什麼堅硬的東西似的點了點頭。

  「我會自己確認的,這是很重要的事呢。」

  這句話意外的管用,庫斯拉稍稍有些驚訝,但臉上卻依然浮現出了十分自然的微笑。

  「沒錯,自己來確認才好。」

  「是!」

  「那麼,我們就下樓和威蘭共一起幹吧。」

  「誒——!」

  菲妮希絲臉色鐵青的不住後退,庫斯拉卻是仰起頭笑道。

  「那個傢伙到底是不是個瘋子,你就親眼確認一下吧。」

  「」

  面對笑著走向樓梯的庫斯拉,菲妮希絲的疑惑浮上了臉龐。

  然後當她察覺到那句話的意義時,她才大步的追了上來。

  「我說,你又對我說謊了——」

  「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那個傢伙,有必要的話殺人也沒什麼,而且無可救藥的嗜好女色。在你落到不得不用自己的身子去確認的境地之前,還是多少注意一下吧。」

  在庫斯拉回過頭的瞬間如此說道,菲妮希絲便停下了腳步。

  這世間有很多事,若是等到要用身子去確認的時候就太遲了。

  她的表情混入了疑惑與不安,不過有時虛榮的外表也挺有用的。

  「那當然了!」

  菲妮希絲好像有些生氣的說著,卻依然跟在庫斯拉的身後走下了樓梯。

  鐵匠在女性中是相當受歡迎的,這是事實。

  需要長時間待在高溫熔爐前面,搬運燃料,踏下鼓風器,揮舞巨大的錘子砸碎礦石,搬運熔鍊出的金屬塊。這樣長期工作下來的結果就是一副如鋼鐵般結實緊繃,毫無贅肉的身體。但他們卻不必像傭兵那樣過著刀頭舐血的生活,靜靜地凝視著熔爐的眼神,甚至讓人感到有著些許詩意。

  兩人下到了工房地下二層,設有熔爐的爐口以及水車動力裝置附近,裸露著上半身的威蘭正盯在那裡。

  聽說他在來戈爾貝蒂之前曾與修道院的修女傳出豔聞,那或許並非是經過誇大後的傳聞。從樓梯下來的時候,菲妮希絲害怕得緊緊抓住庫斯拉的袖口,一看到威蘭的身影就停下了腳步。

  威蘭當然也很快察覺到了他們,一邊將扛在肩上,抱在身旁的木材運走,一邊朝著他們瞥了一眼,不過卻並沒有太在意,繼續自己的工作去了。

  他的樣子如此的認真,若是懷疑那是演技的話也未免太失禮了,現在的威蘭就如同一名求道之人一般。

  只是大略束起來的散亂長髮,很少修整的鬍子,無時無刻不在凸顯出這個人的可疑性,但這也被認為是工作在第一線的男人的證明。

  精悍。

  甚至能讓菲妮希絲感到陶醉的樣貌。

  與此相反,她又迅速地將視線轉向庫斯拉,以近乎於怨恨般的眼神眼神責難道。

  「你的話,我絕對不會再相信了。」

  「即使那傢伙一見面就揉你胸部麼?」

  菲妮希絲一下就無言以對了,不過沒過多久又是重整氣勢說道。

  「也許只是稍,稍微有些粗野的地方……」

  稍微粗野都出來了啊。

  將一臉無奈的庫斯拉丟在一邊,菲妮希絲彷彿是被威蘭那利落的手法所魅惑般目不轉睛的望著他。

  這讓庫斯拉想起了威蘭之前所說的話。

  先造成壞的印象,然後再展現出誠意,這樣一來就攻略成功了。(上卷參照)

  你這人渣啊,庫斯拉在心中一邊默唸著,一邊在想,下次乾脆我也用這一手吧。

  「威蘭,稍微停一下。」

  聽到庫斯拉的話,威蘭並沒有馬上回過頭來。

  他扛著一張巨大的牛皮做成的鼓風器,放到了爐子旁邊。燒火棍、鐵耙、錘子、鉗子、鐵柄勺,還有各種道具被逐一擺放到爐子周圍。要是能再掏出怪異的骨頭或是祭品之類的話,那真的會被當成魔術師了。

  不過,現在威蘭的樣子,完完全全是一名受過優秀指導的的一流工匠。

  「怎麼了。」

  終於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的話也不再像平時一樣拖長句尾了。

  自然也沒有去看菲妮希絲一眼,不苟言笑的表情。

  「我想教一教這位客人我們究竟乾的是什麼。」

  「……」

  這回威蘭的視線總算是認真的移到菲妮希絲身上了。

  結果站在庫斯拉身旁的她緊張的徹底定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威蘭的視線中毫不隱藏的表現出了徹底的厭惡感。

  能從少女的身上搞到什麼材料呢?

  看似荒唐的想法,卻是以豪無疑問的認真表情去思考著。

  「我這可不是在玩啊。」

  聽到威蘭的話,菲妮希絲果然還是開口了。

  「我、我也不是來這裡、來、來玩……的……」

  話說到最後面聲音越來越小,估計是被威蘭盯著而感到了某種壓迫感吧。

  若是穿著衣服,他的身材相較旁人只是過於瘦弱罷了,不過實際上,卻是毫無半點贅肉,如雕刻般的身體。木炭的汙漬一隻覆蓋到手肘,即便天氣如此寒冷,卻依然是滿身大汗。

  相反,每天跑來坐到椅子上,無聊的看著我們工作的菲妮希絲,就算被人當作是來玩的,也無從反駁。

  但是,威蘭在這方面可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不經意之間就從臉上移走了方才的厭惡,聳了聳肩,又轉向了熔爐。

  「隨你便吧,只要不許妨礙我的工作。」

  「啊……」

  本打算在說些什麼的菲妮希絲吞吞吐吐的,最後還是改口道謝。

  「非常感謝……」

  被猛男掌握主導權的嬌弱女子。

  這下庫斯拉卻覺得有些不好玩了。

  用一種甚至有些莫名崇敬的眼神看著威蘭的菲妮希絲轉頭看向庫斯拉時,卻是帶著輕蔑的眼神。這一點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那?我該做些什麼呢?」

  趕快給我講清楚,你這隻會動嘴的鍊金術師。

  感覺出如此的話外之音,能忍住不咂舌還真是挺費勁的啊。

  「威蘭,上面的通風口做好了麼?」

  聽到庫斯拉的話,威蘭轉過身搖了搖頭。

  「還沒有,不過……啊,我會解決的,這可不能交給你們做。」

  「你知道怎麼做麼?」

  面對庫斯拉的這問題,威蘭以遠非其他情況下惡言相向時可以比擬的凶惡表情瞪了回去。

  「你是想用坩堝吃晚飯了吧!」

  最早是誰開始用這句話的,這句話究竟又是什麼意思,如今或許早已無人知曉了。

  即便如此,鍊金術師或鐵匠,只要一吵架就必然會把這句話拿出來用。

  庫斯拉聳了聳肩,威蘭則大步走上臺階回到上層去了。

  「這就不幹了啊,真是情緒極端化的傢伙呀。」

  庫斯拉苦笑著念道,而目光追隨著幾乎是跑回樓上去的威蘭,菲妮希絲近乎責難般的說道。

  「這比某些人的話裡有話要好多了吧?」

  「……」

  不知何時開始,庫斯拉成了反派,威蘭倒成了正派人物。

  萬物流轉,些微的契機就會導致事物的交替,這是鍊金術師最初所學到的東西。

  「那麼,我到底該做些什麼呢?」

  「……最困難的回收工作,威蘭已經去做了。我們就負責下面燒火的任務吧。」

  「我明白了。」

  「不過……」

  「?」

  庫斯拉上下打量過菲妮希絲的這身打扮,嘆了口氣。

  「穿這件純白色的衣服幹活,很快就會弄髒的。」

  罩著頭紗,衣服寬大,袖子也很長的修女服使用了大量的布料。

  正如同以自身表現出的清貧、順從以及純潔般的純白色布料,在這充斥著煤炭、油汙的工房裡,看著就叫人擔心。

  「你還是換件衣服吧,這裡也不知道有沒有你能穿的。」

  庫斯拉跑到倉庫搜尋了一番,找出幾件看上去還不錯的,結果正如所料。

  「不錯,這樣反倒也蠻可愛的嘛?」

  「別拿我來開玩笑啦!」

  在寢室換好衣服的菲妮希絲就像是被布塊夾在了中間似的,瞪著庫斯拉如此說道。

  由於折線處經過了兩重、三重的摺疊,這件衣服與其說是穿在她身上,更像是一件布制甲冑把菲妮希絲包了起來。

  只是她的長髮依然束在了頭紗裡,說是脫了的話自己一個人戴不回去,堅持不想脫下來。

  結果庫斯拉只好在上面裹上一塊麻布,這麼一來真的有種完成最後加工的微妙感。

  「算了,就這樣吧。再不開始幹活會被那個傢伙吼的。」

  菲妮希絲用力的點頭,對庫斯拉的話表示同意。

  不過,那比起對威蘭的恐懼,更像不想妨礙到威蘭的工作就是了。

  「爐子可以一會兒再處理,首先,我們要把礦石粉碎。」

  菲妮希絲就像是在介紹工房的時候一樣的沉默,只是點頭回應。

  果然在修道院裡應該有這樣的規矩吧,聽別人講話時要保持沉默。

  「高純度的鋅礦石是很少見的,在騎士團最高階的鍊金術師留下的記錄中曾提到過,那是種淺褐色的,如同透明的琥珀般的礦石……我們能用到的都是含有大量雜質的礦石塊。」

  因為是與威蘭在同一工房中學徒的緣故,工作時,什麼東西放在哪裡大體都很清楚。庫斯拉很快的找到了礦石,那是一塊尚未粉碎的大塊礦石。

  「這塊礦石……嗯,還算是不錯的了。若是顏色更黑,則鐵的含量就會徒增,那就不知道是採鋅礦還是採鐵礦了。有時還會出現硫磺,不過雜質中最多的還是鉛,偶爾還能採到銀。」

  從礦石中可以看到,閃耀著蜜蠟般光澤的結晶,如同許多骰子放到一起,尚未完全溶掉而相互黏成一團的形狀。庫斯拉雖然已經找到了鐵錘,但看菲妮希絲的樣子,可以肯定這鐵錘八成比她還沉。

  於是庫斯拉又到附近的架子上找出了鑿子和槌子交給她。

  「砸碎它,差不多弄成石子大小就可以了。」

  「還有要小心眼睛,砸出來的碎片可能會飛進眼裡。」

  聽到庫斯拉的話,菲妮希絲眨著眼睛點頭回應。

  她纖細的手腕看上去連握著這種小型工具都顯得沉重,彷彿是被鑿子和槌子拉著般的奇怪姿勢走到了放在地板上的礦石前面。庫斯拉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就和麵對桌子上的羊皮紙時一樣。

  庫斯拉揚起了下巴示意,菲妮希絲才提心吊膽的蹲下腰。如同是要摘花製作花環似的,優雅的坐到了爐子前面。這倒是給人一種甚是奇妙的感覺。

  不過,看著她戰戰兢兢地縮起身來,哐,嘡,的開始敲擊鑿子時的樣子,還是蠻有趣的。

  或許收個女學徒也不錯吧,這樣荒唐的想法在腦中一閃而過,庫斯拉不由得撓了撓頭,繼續去做其他的準備工作了。

  提取鋅從工序上來講並不困難,難的是如何適度的冷卻空氣。這需要非常的注意送風量以及火焰溫度。托馬斯所留下記錄中,對所使用的礦石質量和同時需要燃燒的木炭量都做出了定義,而從這礦石中採集的鋅含量、成色、形狀以及雜質分量都將成為解開托馬斯小宇宙下一部分的關鍵譯詞。

  常言道師傅的技術要用眼睛偷學,不過對於自己的鍊金成果,只有最終方法,被人提前拿走,托馬斯他想必會感到非常不爽的吧。

  「砸碎了麼?」

  庫斯拉走到熔爐前打算做一些準備工作,卻看到菲妮希絲一臉不安的轉過頭來。

  探頭過去才發現,她身邊只有些連碎片都算不上的石粒。

  庫斯拉不由得嘆了口氣,蹲下來,幾乎是壓到了菲妮希絲身上,從她身後伸過雙手。

  「不用砸的那麼細緻,看我的。」

  「誒,啊——」

  無視掉不知所措的菲妮希絲,庫斯拉抓緊了她的雙手,攥好鑿子,握緊槌柄。

  不僅是雙手,身材嬌小的菲妮希絲整個人都被他的雙臂摟在了懷裡。

  「……」

  「不要放鬆,那樣更危險。用全力握緊槌子。」

  「!」

  抓住畏縮成一團的菲妮希絲手上開始斟酌著用力握緊,庫斯拉將鑿子抵在礦石上用力砸下槌子,哐!

  「嗯,這塊礦石意外的不錯啊。優質的礦石砸得好的話,斷面也會閃閃發光的。」

  「!……」

  「你看,就像這樣。我們繼續了。」

  為了讓她看清楚斷面,庫斯拉對懷裡不太安分的菲妮希絲特意的提了一句,然後第二下,第三下的砸碎礦石。

  哐,嘡,伴隨著一次次清脆的響聲,菲妮希絲總是不由得蜷縮起身體,不過很快也就適應了。

  貌似也抓到了使用力道的竅門,於是庫斯拉先放開了她握著槌子的手。

  「鑿子我會穩住的,你就用力砸下去吧。」

  菲妮希絲攥著鑿子的小手被庫斯拉的手完全覆蓋住,因此也不用擔心會砸到自己。

  「要是害怕突然用力砸的話,就先輕輕的敲擊,然後逐漸加大力度。」

  菲妮希絲無言的屏住了呼吸,按庫斯拉所說的開始一下一下敲擊鑿子。

  「再用力點。」

  哐、哐。

  「再用力。」

  哐、哐。

  「繼續使勁。」

  哐!哐!

  「當成是你討厭的傢伙的腦袋,砸碎它!」

  哐!!!

  左手握著的鑿子沒有了抵住的東西,浮空了。

  旁邊砸成兩半的礦石,閃爍著美麗的光澤滾來滾去。

  「就是這種感覺,繼續砸吧。」

  庫斯拉放開了握在鑿子上的手,輕輕拍了下菲妮希絲的肩膀。

  她來回看了看手上的道具,臉上浮現出一種看到不可思議的事物般的感覺。

  「最後一下砸的不錯啊。」

  聽到庫斯拉的話,菲妮希絲保持著這種表情轉過頭來。

  「順便問一下,說到討厭的傢伙你想起誰了?」

  菲妮希絲仰起頭好像是認真地在考慮著,不過很快就又將視線轉回庫斯拉身上,裝模作樣的反問道。

  「我想這不用我說出來吧?」

  「呵」

  菲妮希絲嘲笑似的哼了一聲,又轉回頭去繼續開始砸礦石。的確是比剛才精進了許多,從敲擊的聲音上就能聽出來了。一邊在旁揀出能用的碎塊,庫斯拉能看得出菲妮希絲眼神中的認真。或許她與外表相反,其實是喜歡做這種工作也說不定。

  庫斯拉把揀出來的碎塊收齊,使用更大的鐵錘進一步砸碎。

  在這一階段,鐵或是其他礦石就能開始去除雜質了,但鋅則不行。需要先將其他的雜質加熱至相應溫度。

  由庫斯拉進一步粉碎後先放到天平上稱,質量不夠的部分要再砸碎一些添上去。

  「喂,已經夠用了。」

  槌子敲擊的聲音沒有半點遲疑,不知道是不是她砸上癮了,碎開的礦石都堆成小山了。

  聽到庫里斯的話,轉過頭來,面無表情的菲妮希絲這才清醒過來,呼吸急促卻表現出一臉發洩後的清爽表情。

  「沒少使勁啊,平日裡有那麼多煩心事麼?」

  庫里斯一邊從來到天平旁邊的菲妮希絲手中接過槌子和鑿子,一邊問道。她美麗的綠色雙瞳轉向庫里斯。

  用手背擦掉鼻子下面的汗水,依然是一副裝模作樣的表情答道。

  「因為有人總是在騙我。」

  「是麼,世上壞人還真多啊。」

  對於庫里斯的迴應,菲妮希絲雖然還是以一種混雜著愕然與無奈的眼神看著他,但總能感覺到一絲笑容。

  「然後稱重這些礦石的質量,與事先預處理過得木炭混合」

  「經常要用到木炭啊。」

  「嗯,絕大多數的鍊金工序都要用到。燒起來的火勢非常好,而且很顯然木炭本身也是一種材料。這些是用山毛櫸做的,要鍊鐵的話在南方可以選松樹或是橡樹,可用的種類有很多。但是無論那種樹,製作木炭需要的量都是很大的。因此,若是能找到一種高效率的鍊金方法,那節約下來的成本可是非常龐大的。」

  雖然呼吸還有些急促,但菲妮希絲依然認真的點頭回應,有能這樣認真的聽自己說話的物件就已經是非常令人高興的了。

  想到這裡的庫斯拉忽然覺得,這和我們所用的掌控人心的辦法完全是一樣的嘛。

  「下面我們要把這些木炭扔進火力燃燒,這樣的話蒸發成氣體的鋅就會上升。」

  庫斯拉說著指了指天花板,菲妮希絲就老老實實地擡起頭去看天花板了。

  「威蘭會負責將氣態鋅冷凝,然後回收。」

  「……」

  收回視線的菲妮希絲有點無法理解的樣子說道。

  「這聽起來挺簡單的……」

  「只要理解了原理就不難。不過,在最初摸索的階段想必是非常困難的。」

  「……」

  到底有多困難,菲妮希絲顯然還無法理解。庫斯拉也是如此,離開了學徒的工房,真想要憑藉自己的力量發明些什麼的時候,方才理解那究竟是多麼困難的事。

  「不過你能夠迅速理解的困難,估計馬上就會出現的。」

  「誒?」

  對著感到不解的菲妮希絲,庫斯拉指了指旁邊的鼓風器,自有深意的微微一笑。

  「溫度不夠!」

  威蘭的怒吼從上層傳了下來。

  每到這時菲妮希絲總會閉上眼睛,咬緊牙關,蜷起身體蹲下。

  不過,那不是她被吼之後嚇得縮起來,而是自己力量不夠體重也太輕,不這麼做的話根本踩不動鼓風器。

  「嗚嗚~……」

  菲妮希絲憋紅了臉,呻吟著用盡全身的力道將鼓風器壓扁,然後拉開,又壓下去。而庫斯拉則在一旁輕輕鬆鬆的看著她幹活。

  「鼓風器好像有點太大了吧,這個好像是鍊鐵用的!」

  即便在當前所有的金屬冶煉工序之中,鍊鐵所必須保證的溫度也是最高的。為此必須要用鼓風器送入大量的空氣,但煉鋅並不需要那麼高的溫度。

  「嗚……、……嗚」

  「啊?你想要小點的?好像沒有吧!要有早就拿出來用了。剩下的就只有需要用水車動力的大傢伙。煉鋅的時候空氣送的太多冷卻跟不上的話,鋅就都會揮發掉了啊!」

  「呃……、嗚~~~……」

  「也許對於聖職人員來說總是祈禱信仰就會鈍化,不過我們這行必須的就是一直流汗才行。」

  「……嗚……」

  菲妮希絲狠狠地瞪著庫里斯,彷彿是用眼神在說,現在別跟我扯些亂七八糟的。她憋得通紅的臉,卻開始漸漸發白。

  是貧血了吧。

  「庫斯拉!」

  這時上方也傳來了威蘭焦躁的喊聲,菲妮希絲在用身體壓下鼓風器之後卻再也站不起來了。庫斯拉抱起她放到涼爽通風的窗邊。

  看起來她已經不能像平常一樣正常的呼吸了,好像已經意識不清了似的,短促的呼吸著。

  「你還好吧?」

  聽到庫斯拉的話,菲妮希絲也只是微微的睜開眼睛,視線完全沒有焦點。

  庫斯拉又輕輕的拍了她的臉頰幾下,才站起來捲起袖子。

  「嘿……呀。」

  然後將巨大的鼓風器拉開,再用力地壓扁。

  空氣一下子被送入爐中,火星飛濺。

  「臥槽燙死我了!」

  聽到上方傳來的慘叫,庫斯拉壞笑著繼續將空氣推進爐內。

  大量的空氣湧入爐內,巨大的熔爐不斷地燃燒著,那聲音就如同處在地獄中一般。飛舞著的火星飛過原料堆積的小山,爐子裡的火焰由紅轉黃,最後變成了純白色。鐵匠之中迷信的人很多,不過這種現象就連讓別人都覺得怪異的鍊金術師也會不由得皺起眉頭。

  不過,只要在現場親眼見過一次的話,任誰都會理解的吧。

  正如字面所說的,神聖感。

  上帝背後所閃現的光芒,那一定也和鍊鐵時高溫熔爐中光芒一樣,庫斯拉也是這麼認為的。

  「鉛早就開始融化了吧。還沒好麼?」

  開啟爐子上觀察口的鐵製小窗望進去,坩堝中已經開始略有沸騰了。尚未溶解的則是鐵或其他的雜質。

  「差不多就要完成了!春節時的祈禱之歌,幹到前半段!」

  「瞭解!」

  庫斯拉回了一句,送入空氣的量開始減緩了幾分。

  無論是鍊鐵或者其它的工序之中,唱歌的作用都在於調整輸送空氣的間隔以及長短。

  雖然使用滴漏或是沙漏之類的東西也是可以的,不過在幹體力工作的時候,誰還有餘力去觀察那麼細微的變化啊。在這點上,唱歌就沒有問題,而且還能使工作變得開心起來。

  時常會有鍊金術師被人舉報在爐子前面一邊詠唱咒文一邊在做奇怪的祈禱,不過若是小爐子小火冶煉的話,歌聲小一點才正好。

  之後,庫斯拉又多次和上面的威蘭交流,計算著坩堝中開始出現無法氣化的鉛灰時便停止了送風。托馬斯留下的記錄恐怕是對的,雖然有著些許的誤差,但柴火和木炭的確基本是以同等速度燃盡的。之後,只要等爐體再冷卻一些,再從爐頂還有特意設定的送風口收集再次凝結的鋅結晶就應該結束了。

  說著簡單,結果庫斯拉還是搞得滿身大汗。

  唉——,正在他嘆了口氣的時候,菲妮希絲也終於恢復意識了。

  「看來你是成不了聖人阿爾卡尼克斯了。」(人名對照)

  「……?」

  「那是位守護鐵匠的聖人。」

  「……」

  儘管菲妮希絲擺出了一臉不高興的樣子,視線卻迅速越過庫斯拉,望向了熔爐那邊。

  「結束了麼?」

  「絕大部分。」

  「……」

  菲妮希絲終於放心的撥出了口氣,放鬆身體靠在了牆上。

  「還能站起來麼?」

  「……還有什麼要乾的麼?」

  就算已經累趴下了,只要工作還沒幹完也就只有聽從指示繼續做的,與這樣不折不扣的修女一樣,菲妮希絲也強撐著自己站了起來。

  站在那幾乎已是搖搖欲墜,不過庫斯拉依然對她的毅力感到欽佩。

  「辛苦過後總是會有獎勵等著你的,咱們上去吧。」

  「嘿?」

  庫斯拉先一步走了出去,菲妮希絲也奮力的頂著這身布制的甲冑跟了上去。

  走上樓去,穿過四處放滿東西的工房,開啟裡面的門。在他們前面的不是牆壁,而是突出來的熔爐,以及驅動水車用的導水管。

  庫斯拉在穿過工房的同時,還順手拿過酒瓶才出來。果然已經穿好了上衣的威蘭,正坐在爐子前面。

  「結果怎麼樣?」

  直至聽到庫斯拉的詢問,他好像才注意到兩人,頹廢的轉過視線來。或許是因為在工作時,處在那種就算只是感覺有風吹來都會暴走的緊張感,其反作用便是當工作結束後,立馬就變成了這幅窩囊樣。

  威蘭擡了擡下巴讓他自己去看。一般來說設為觀察口兼通風口的地方,又增設一個鐵箱似的部分,用來取出空氣進行冷卻,庫斯拉過去看了看裡面。

  之後聳了聳肩,轉頭看向菲妮希絲。

  「你自己看看吧」

  「……」

  「不許打噴嚏。」

  「……」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又變回了之前摻雜著輕蔑而又懷疑自己被耍了的樣子,這實在讓庫斯拉笑不出來。

  「鋅很輕,可以漂浮在空氣中。」

  「……我會注意的。」

  說著,菲妮希絲蜷下身看向鐵箱裡。

  一瞬間就被箱中刺鼻的氣味嚇了一跳,不由得又縮了回去。

  擡起頭看向了庫斯拉和威蘭。

  「很漂亮吧?」

  菲妮希絲並未迴應,嚥下一口唾液,再一次看向箱子中。在她身後,庫斯拉把酒瓶交給威蘭,威蘭則像喝水般的倒進了肚子裡。

  為了高效回收鋅塊必須持續冷卻鐵箱,現在箱子周邊浸過水的痕跡便正是那場戰鬥過後的證明。

  「這塊結晶真是不錯啊。鍊金術師萊茲.彌泰貝爾曰,謂之鋅,乃拉瑪.費依蘿索尼克,若莖若針,質現如似雪白棉之感。」

  「……好好回收……還有計量……和鉛灰的分析要做……」

  「那就交給我吧,能提煉出這麼漂亮的鋅塊,破譯也不會花太多時間。」

  「托馬斯……那傢伙是個魔法師啊。」

  威蘭說著便躺倒了下來。

  魔法,對這個單詞產生了反應的菲妮希絲轉過頭來,她的臉上是種不可思議的困惑表情。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又彷彿是要笑出來一般,不安定的感情。

  那種感情,應該就是「感動」吧。

  「從土裡挖出的礦石,只要經過正確的處理順序,就能變成這個樣子。」

  聽著庫斯拉的話,菲妮希絲又搖搖晃晃地,如同被其所吸引般的走了過去盯著鐵箱裡面,想必是無法剋制自己心中的驚訝吧。

  「從鉛礦石中提取到金子的時候,那才叫人感動呢。」

  「誒,但是,那是——」

  菲妮希絲一下子就轉過頭來。

  庫斯拉則終於笑了出來,說道。

  「把鉛變成金的鍊金術?哈哈。鉛是變不成金的,但是從鉛礦石中卻可以提取到金。那應該只是一些鍊金術師使壞,故意誇大之後的傳言罷了。」

  「雖說要用這~~麼多的鉛礦石,才能提取出這麼一點金子就是了。」

  躺倒在地的威蘭全力張開雙手比劃,最後則縮小到用兩個指尖捏著的程度。

  「我們啊,就是一直在做著這樣、那樣的鍊金工作。」

  「今後也會一直繼續下去。」

  就是這麼簡單,庫斯拉低頭看著菲妮希絲,如同斷了線的人偶般的她,淡淡的回了一聲「嗯」。

  「上去吧,這的溫度很快就會降下來的。你呢?」

  「我?看著這玩意先喝一杯再說了。」

  躺在地上的威蘭看著鐵箱裡,又搖了搖手上的酒瓶。

  庫斯拉聳了下肩,拍了拍菲妮希絲的後背,叫她站起來。

  與室外相比,工房裡依然是很暖和的,把裡面的門關上,流水落在水車上的聲音也顯得有些遙遠,房間裡忽然安靜了下來。現在的菲妮希絲就好像是親眼目睹奇蹟誕生的信徒一般,一臉發呆的表情,緊閉著雙脣一語不發。走在回到起居室的臺階之上,看到還在雙腿打顫的她,庫斯拉也沒其它辦法只好伸出了援手。

  「有這麼感動的麼?」

  雖然語氣聽起來有著些許的嘲笑,不過菲妮希絲盯著庫斯拉,還是慢慢的、深深的點了點頭。即便是在庫斯拉和威蘭還是學徒的時候就策劃毒殺的那個混蛋師傅,也曾有一次,僅此一次看到了他的微笑,聽到他說了句好話。

  那是在試驗成功,對此同樣感動著的庫斯拉和威蘭驚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

  「歡迎來到鍊金術師的世界。」

  菲妮希絲來回望著庫斯拉臉上的表情和他伸出的手,一臉呆相就是對她現在的樣子最好的詮釋。

  過了會兒,菲妮希絲才畏畏縮縮、提心吊膽的握住了他的手,緩慢但確實的緊緊握住了庫斯拉伸出的手。

  「不過啊,怎麼說呢。」

  庫斯拉對著走到了起居室的桌子邊,正茫然地凝視著托馬斯小宇宙的菲妮希絲說道。看來映入她眼中,羊皮紙上文字與繪圖的含義已與方才全然不同了。

  「有些遺憾吧?我們沒能搞出什麼與魔術相關的工作。」

  「呃……」

  菲妮希絲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緊閉著雙脣。

  「沒有東西可以往上報告的話,你的上司會不高興的吧?」

  威蘭倒是在裡屋舒服的喝著酒,庫斯拉這才覺得自己也口渴了。

  於是他也從架子上拿了瓶酒,忽然想起來,便衝著菲妮希絲搖了搖瓶子,在問她要不要也喝點。為人保守的菲妮希絲自然是皺著眉搖了搖頭,不過卻好像有些無力的笑了。

  「我可以去報告,你們大白天的就在喝酒。」

  「教堂白天也會喝酒的嘛。」

  「不要把你們這種酗酒和聖餐儀式上用的葡萄酒劃等號,那可是對上帝的一種褻瀆呢。」

  庫斯拉這是無奈的偏了下頭,菲妮希絲看起來也不是真的在生氣。

  「不過,比起至今見到過的負責監視的人,你可比他們好太多了。」

  「……誒?」

  「那些傢伙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來理解我們的工作。雖然你的臉上一樣也是毫不掩飾的厭惡感,不過多少還是帶著入門書籍和基礎知識來的。而且,你還會穿成這樣,汗流浹背的來幫我們踩鼓風器。」

  看了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菲妮希絲有些不好意思的低著頭。

  「不過,這工作你覺得還算是有趣吧?」

  聽到庫斯拉的問題,菲妮希絲又擡起頭來。

  然後不情願似的笑了出來。

  「令人感動呢。」

  「不錯。感動也可以將一切付諸流水。立於山丘之上,遙望夕陽的瞬間,即便並肩戰鬥數十年的夥伴全部戰死沙場,餘暉下的騎士依然能夠幸福的結束這一天,好像就是這樣的吧。」

  「……庫薩王的傳說……」

  「沒錯。人心所願,四方皆為真實。」

  庫斯拉將酒倒進杯中,一邊說著一邊舉杯到眼前。

  「鍊金術師,亦是真實之光。」

  看著正打算喝下杯中酒的庫斯拉,菲妮希絲好像是故意的嘆了口氣,微微挑起眼眸看著他。

  「像你這樣愛說謊的人是不可能的。」

  「……這話出自沒少被耍的你的口中,還真是有說服力啊。」

  聽到庫斯拉的嘲弄,菲妮希絲不禁撅起了嘴,不過最後還是苦笑了起來。

  「今天的事,我也會如實報告的。」

  「隨您的便。」

  庫斯拉如此迴應道,但菲妮希絲的視線卻一直盯著他不放。

  看著她的臉上又像是微笑,又像是無奈,很是不可思議的一種表情。庫拉斯不由得反問了一聲「嗯?」

  稍微猶豫了一下,菲妮希絲才小聲的說道。

  「你……不,你們,真的是自由的活著呢。」

  世間是由神所制定的,秩序的世界,真正可以獲得自由的,只有擁有一切的王,或是一無所有的異端。

  庫斯拉他們自然不可能是王。

  即便如此,菲妮希絲說話時,臉上仍然浮現出了非常羨慕,卻又很是疲憊的笑容。

  「你不自由麼?」

  在修道院裡,特別還是騎士團從屬的修道院裡,自然不可能存在自由之類的詞彙。不過即便如此,是否願意進入修道院的自由還是有的。

  面對庫斯拉的反問,菲妮希絲並未與他視線交匯,只是無言地站了起來。

  「我去換衣服。」

  「……你請吧。」

  如此說著,庫斯拉一邊託著臉頰扭了扭脖子,一邊目送菲妮希絲走進了旁邊的房間。

  那天夜裡,菲妮希絲回到了修道院,威蘭因為白天工作的疲勞還在酣睡的時候。庫斯拉往玻璃容器中灌滿水,放上可以浮在水面的蠟燭作為照明,開始解讀托馬斯留下的暗文。

  剩下的羊皮紙還有幾張,藉助今天鋅的鍊金結果和以往的成果,應該可以讓庫斯拉找到寫有那超高純度鐵的煉製方法的地方。

  即便是草木皆已休眠的現在,卻沒有絲毫的睡意,庫斯拉確是不負其名。

  羊皮紙上並不單單只是枯燥的鍊金結果,托馬斯自己的感想與看法也開始摻雜其間。字裡行間都能感受到,他從大量實驗的結果之中找到了某種突破口時的興奮感。

  雖然羊皮紙上只記錄了最終的正確結果,但可以肯定在這個工房裡,托馬斯一定經歷了無數的煩惱,無數的痛苦,卻絕不放棄,絕不動搖,忠實於自己的目標勇往直前。

  庫斯拉當然不知道托馬斯是怎麼死的。

  不過,如果讓他主觀的去推測一下的話,考慮到托馬斯煉成了那種純度的鐵,若在興奮之下飲酒過度,被捲進了某個無聊的騷動之中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這羊皮紙中,也充斥著他當時的那種興奮感。即便他筆鋒沉穩,文法非常保守,依然能清晰地感覺到。庫斯拉深深的吸了口氣,羊皮紙所特有的味道融進肺中。

  自己也被托馬斯的興奮所感染。

  但是更讓他興奮的是,如果得到了煉製如此超純度的鐵的方法,或許就能知道通往抹大拉大地的方法了,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庫斯拉為了抹大拉賭上了自己的一切,不,任何一個鍊金術師,能讓其依然能堅持著鍊金術師的身份,唯一的原因就是追尋抹大拉。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這個過程中不能允許一絲一毫的失誤。

  庫斯拉無數次的確認過數字與記號,開啟以前的書籍,再一邊對比著托馬斯留在工房裡的其他書籍一邊繼續解讀。

  因此,在這句話出現的時候,庫斯拉的腦海中短暫地陷入了一片空白。

  他又回溯了數行,解讀暗文,重新審視用於解密的鍊金結果,再一次確認。

  即便如此,解讀的結果依然是一樣的。

  這既不是自己出現的失誤,也不是看錯了。

  當還剩下兩張羊皮紙的時候,在最後一行出現了這麼一句話。

  「願上帝給予……寬恕?」

  一些細小的問題會使整篇暗文的意義完全變化。

  庫斯拉放下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威蘭像醉鬼似的發起脾氣,從床上翻起來,則是在那之後沒過多久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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