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聲音傳達到了嗎?」“(Noans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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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雅疑惑地皺起眉低喃:
「有…有什麼不同嗎?不是鈴鐺,而是神樂鈴……?」
「也許你沒有看過吧。但種樂鈴並不是掛在香油錢箱上方的那種鈴鐺,而是巫女跳舞時所用的一種道具。外觀像是短錫杖,下頭接有長長的彩色布條——呈環狀將鈴鐺串連起來。我記得分為三層,最下層的環有七個,中層的環有五個,最上層的環有三個鈴鐺。所以別名也稱作七五三鈴。」
此葉目光凌厲地低聲說明完後,伍鈴開心地點了點頭。
「請容我誠惶誠恐地說一句,真是感謝你的解說呢~也就是說,神樂鈴上頭串有十五個鈴鐺唷。所以我們可說是十五個鈴鐺為一個群體呢。只因為伍鈴這個名字的發音感覺最為自然,所以至今只有伍鈴現出身影~不過基本上,還是跟大家打聲招呼吧~」
伍鈴看向周圍的巫女們——也就是與自己姿態相同的存在們。她們依序低頭行禮。
「我是壹鈴。」「我是貳鈴。」「我是參鈴。」「我是肆鈴。」「我是陸鈴。」「我是柒鈴。」「我是捌鈴。」「我是玖鈴。」「我是拾鈴。」「我是拾壹鈴。」「我是拾貳鈴。」「我是拾參鈴。」「我是拾肆鈴。」「我是拾伍鈴。」
有著相同臉孔的她們,各自一一報上名字。但縱然報上了名字,還是無法分辨——春亮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形化形態。既是一人也是十五人的存在。
「竟然會有這種事……如果研究室長國知道有這種禍具,肯定會開心地列為研究物件吧。不,或許其實也有前例,只是我不知道而已——總之,我終於明白了。為何在我們的監視之下,你還能奪走夜知的聲音。以及為何能在短時間內,就奪走位在院內反方向的人的聲音。原來是因為同樣的犯人有好幾個!」
「是的~在起居室時,伍鈴趁著各位沒注意到,悄悄地將鈴鐺丟出了紙拉門外~」
「因為那時候貳鈴還沒有找到衣服~當時的模樣可能不太體面,還請你見諒~」
其中一名巫女朝春亮低頭致歉。恐怕她就是當時奪走自己聲音的本人吧。雖然已經不曉得該定義誰為本人了。
「你…你為什麼一直瞞著我!這種事…連一句話…也沒跟我說過……!」
千早邊緩慢地跳舞,邊呻吟說道。十五名巫女將視線全集中在她身上。
「請容我誠惶誠恐地說一句,因為千早殿下說過,對於我們的真面目並不怎麼感興趣:而且,從千早殿下成了我們的持有人的那一刻起,即便說了也沒有什麼意義~」
「沒有意義……這是什麼意思?」
「是的~那麼稍微講些從前的往事吧,我們原本是某個小農村的神社裡使用的神樂鈴。那個時代與現今截然不同,一切都是自給自足,田地的收成全都直接供應給人民生活~」
「但某一天,村子遇到了嚴重乾旱。所有農田全都乾涸,再這樣下去,就會面臨所有村人餓死的危機。於是那間神社的巫女為了讓神明聽見自己的祈求,開始跳起舞來~」
「每天每天都花好幾個小時持續跳舞,縱然倒下了還是繼續跳舞,醒來後還是繼續跳舞。即便四肢已疲憊得無比僵硬、即便吐血,還是繼續跳舞~但乾旱依然仍未止息~」
「然而曾幾何時,巫女開始如此心想:明明我這麼努力祈禱,神明為什麼都沒有聽見我的心願?至少下點雨也好啊。好痛苦、好恨,儘管如此還是不得不繼續跳舞,這又是為什麼?好痛苦——於是誕生了詛咒。」
「另一方面,村人們也這麼心想:明明她那麼努力跳舞,為什麼都不下雨?那個巫女一定是能力不足。真沒用,快點讓老天下雨啊——於是誕生了詛咒。」
相同臉孔的她們,以相同的嗓音編織著一個故事。
「僅管如此,上天還是沒有下雨。」
「不斷揮舞著的神樂鈴也在不知不覺間損壞,發不出聲音來,但是巫女在村民們的施壓下不得不繼續跳舞,結果——」
「她死了。一邊詛咒著世上萬物一邊死去。」
「巫女死後,終於下起了雨。卻是場暴風雨。彷彿是神明在發怒般,是場狂暴到吞噬了所有田地再將其沖走的豪雨。」
「結果村子也被沖走了,倖存下來的村民們沒有食物可吃而死了。一邊詛咒著世上萬物一邊死去。於是村子滅亡。」
故事的終焉。沒有救贖,僅留下了詛咒的,過去的結局。
「啊嗚……真是個悲傷的故事呢。」
莎弗蘭緹擰起眉低喃,此葉則是哀悼般地眯起雙眼。
「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情呢,畢竟我也曾經活在那樣的時代裡。也就是說,那名巫女持有的神樂鈴,就是你們嗎?」
「是的~雖然之後也經歷了不少事情……但總而言之,我們是『發不出聲音的神樂鈴』。但是,只要能被某個人持有,就能接受那名巫女一半的『聲音』,我們其中一人就能發出聲音,也才能勉強開口說話呢~」
「原來如此~聲音會變沙啞這個詛咒的含意,就是這麼一回事啊。那麼,其中一個鈴鐺就能開口說話了吧。」
「對我們而言,『聲音』就是力量。為了向神明祈禱,這是必要的力量。因此若是無法說話——若是沒有『聲音』,伍鈴之外的我們就算現身了,也沒辦法幫上千早殿下的忙,也無法詠唱大祓詞。所以至今都只有伍鈴一人伺候主人~」
可是,現在除了伍鈴以外的鈴鐺們,原本應該發不出聲音的鈴鐺們,全都在說話。那也就是說——
「是嗎……!你們不僅奪走了那個無恥巫女一號的聲音——還奪走了春亮與無關的人們的『聲音』,然後佔為已有嗎!所以現在才會所有人都能說話吧!」
「是的~處在無法發聲狀態下的我們,一點力量也沒有,唯一還能行使的能力,就是透過肉體接觸奪取他人聲音。但在那種場合下,面對並不是持有者這種彼此間有連繫的物件時,就無法僅奪走『約一半』的聲音。必須接收全部的聲音,才能轉換為我們的聲音唷~」
「真是自私至極的聲音小偷呢……雖然事到如今已經無所謂了,但你們專找抽中鬼大吉的人下手,是有什麼理由嗎?」
「當然~我們想要的是能夠幫助千早殿下的力量,所以需要力量比他人較大的聲音,比起運氣不好的人,果然運氣較好的人的聲音會更有力量吧~?」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嗎?她們失去了聲音。對她們來說,聲音就是力量。所以她們才會奪走他人的聲音,企圖轉換為自己的力量——春亮終於明白了她們的目的。至今遇害的人數包括自己在內,約是十人再多一些。正好吻合。
可是,還有些地方他無法明白。這點錐霞代替春亮詢問她們:
「可是——你們為什麼現在才這麼做?截至現在,你們只要有一人份的聲音就足夠了吧。為什麼到了元旦之後,才想要得到更多力量?」
「對啊,伍鈴,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要獲得力量。可是我們不是一直在慢慢累積了嗎?這點我也答應,而且協助你了呀。所以才會穿著這種巫女服,還做詛咒專家那種工作!」
千早邊大喊,邊搖搖晃晃地跳著舞。春亮恍然驚覺。沒錯——一切都是從他們想讓她不再做「詛咒專家」這份工作開始。
千早說完後,伍鈴輕輕頷首。
「是的~與身為鈴鐺的『聲音』的含意不同,對於受到詛咒而化作人形的我們而言——『詛咒』就是一種力量。所以我們才要儘可能收集負面的情感。請千早殿下代替執行他人的詛咒,或是在進行丑時參拜時請她利用伍鈴的頭髮作為媒介,或是為了讓千早殿下自身更容易對他人抱有嫌惡或是憎恨的心情,而刻意請她穿上感覺既猥褻又淫靡的服裝——這些全都是為了我們的力量。這點我們非常感謝千早殿下,當然,今後也希望她能持續下去~」
沒錯,可以理解。受詛咒的道具愈受詛咒,愈是能夠發揮出力量。這是理所當然。可是,沒想到她們竟然是刻意地在做這些事。明明對於受詛咒的她們而言,詛咒應該是種要敬而遠之的事物啊。
千早也是。竟然穿上那種大腿敞開的巫女服和T恤來收集猥瑣的視線,就某種意義上,也是有意地讓自己心情變差,再散發出負面的意念——她到底在想什麼啊?千早她之前曾凶巴巴地朝著春亮罵道:「不準看!」「大色胚!」但其實這樣謾罵的行為正是她的目的。亂來也要有個限度吧。
「既然如此,究竟是為什麼……!」
「因為我們認為,光是收集詛咒的力量還不夠。千早殿下,現在是分秒必爭,已經沒有時間慢慢來了,為了實現千早殿下的重要心願,我們只能這麼做。對於無法傳達出該傳達給神明的願望,而受到詛咒的我們而言,最大的冀求就是實現持有者的心願~這一次,正因為我們已淪落成這樣的存在——我們才會心想,更應該要盡心盡力地完成神樂鈴的職責,也就是將巫女的願望傳達給神明~」
菲雅吐了口氣。她邊用單手轉著手上的魔術方塊,邊往前走了一步。接著眼神銳利地望向正前方的伍鈴。
「原來如此——雖然有些事情我還不太明白,但總之你現在想完成以往自己未能完成的職責吧?哼,我不得不這麼說——你真是大錯特錯。」
「是嗎~?倘若各位不能理解,那真是遺憾~」
「隨你怎麼說。先不管你們的狀況,我該做的事還是不會變。你真的不打算乖乖交出春亮和其他人的聲音嗎?」
「請容我誠惶誠恐地說一句,並不打算唷~因為這是必要的『聲音』。我們的『聲音』,也是我們的『力量』~最近務農時也能使用機器,看來相當輕鬆,但如果在接著打算收成的時候沒了燃料,導致機器無法運轉,那可就麻煩了,對吧~」
「我不曉得你打算用那些力量做什麼……但是…燃料嗎?機器愈是運轉,燃料愈會不停消耗。難不成對你來說,聲音就像是燃料一樣?」
「正是如此~因為鈴鐺的『聲音』並不是永久性的。愈是鳴響,聲音愈會磨耗掉~也就是說,只要我們用盡了力量,借來的聲音也會消失唷~_」
頓時菲雅們散發的氣息丕變,而且是變得更加危險。
「不好意思——現在從這個瞬間起,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得放過你了。」
「雖然我也覺得從一開始就沒有呢。不過,看來接下來,可以遠比之前還要毫無迷惘地告訴你,骨董鈴鐺跟刀有什麼差別了呢。」
「也就是說當她們達到目的時,夜知的聲音就再也無法恢復了吧……蠢斃了。啊啊,真是無可救藥地蠢斃了……」
「我們可是會認真地討回來唷。竟然再也聽不見阿春的枕邊耳語,對我來說真是難以饒恕的損失……雖然至今也都沒有聽過啦。」
「枕邊耳語很重要吧!光是餘音,就會讓人覺得很幸福呢!」莎弗蘭緹嗯嗯地連連點頭,也想跨出步伐時,白穗當然立即捉住她的衣領制止她。畢竟她的戰鬥能力比菲雅她們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至此,菲雅等人與伍鈴等人的對立已成定局。或許是伍鈴也頓悟到如今毫無商量的餘地,開口說道:
「大家是認真的嗎~?那麼,看來伍鈴我們也只好認真應戰才行了呢~因為我們也不能退讓。為了讓我們還是我們,絕對不能退讓——」
伍鈴邊以平靜的嗓音呢喃,邊輕輕擡起右手。手臂舉在身體的側邊,保持著水平狀。仔細一瞧,其他神樂鈴也同樣高舉起手。然後——
響起了鈴鐺的聲音。
伍鈴周圍響起了「鈴!」的一聲。又過不久,位在她身後的其他鈴鐺也「鈴!」的一聲。身旁的鈴鐺也發出一聲。既高又長的鈴鐺單音在不同的地點,像是回聲般反覆響起。十五個鈴鐺像是連鎖反應般接連發出鈴聲,聲音持續演奏。伍鈴的身體再次「鈴!」的一聲。
「還沒結束唷——合而為一吧。合而為一演奏吧。一個鈴鐺附和其他十四個鈴鐺,另一個鈴鐺又附和其他十四個鈴鐺……演奏出帶有無限壯闊感,更強大的神樂之聲吧……!」
鈴聲的間隔愈來愈短。鈴鐺樂團以有條不紊的節拍逐漸演奏出「漸快」與「漸強」。維持著僅擡起右手的姿態,動也不動的她們的聲音。
樹林被鈴聲包圍。密度之高,幾乎讓人以為是樹林本身在演奏鈴鐺聲,單一的音無數次地響起,又無止盡地提高速度與強度。好可怕的音壓。明明單一個音應該是清脆的鈴鐺聲,這時卻變化成了極沉悶又刺耳的樂曲,層層籠罩住四周,就像是在腦中不停迴響的不吉悲鳴,也像是某種詛咒。
叮鈴。叮鈴。十五個鈴鐺發出聲響。不斷歌唱。節奏仍在變快。變得愈來愈快。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鈴。
密度的最高點。當只有鈴聲的世界達到了臨界點與飽和的瞬間,最後響起了一道格外響亮的合而為一鈴聲。是默默無語,眼神甚至沒有交會的演奏者們,用手演奏出的終曲之聲。
爾後僅殘留下了無聲。
由於聲音的密度過高,春亮不自覺地搗住自己的耳朵。當他戰戰兢兢地拿開手,視線看向前方之際——
不知為何,他打了個哆嗉。
伍鈴等人所散發的氣息完全變了。她們又以整齊劃一的動作,放下方才伸直的手臂。臉上的表情——
是無。
那個恬靜的笑容已悉數褪去。雙眼無比空洞,就像是喪失了情感的無生命人偶。抑或像是巫女的降神之瞳——未映照出這個俗世的所有事物,僅看著位於遙遠彼方的神之御座,僅是為了神而不斷跳舞,直至忘我境界的巫女。
「我們測試一次吧。」
「瞭解。」
連聲音也毫無起伏。儘管語氣本身並沒有改變,但音色明顯地異常。帶有著一種冰冷,讓人光聽就背脊發寒,彷彿是降神之人在宣告毀滅的神諭一般。
伍鈴等人面無表情又目光空洞,同時靜靜地往前跨出一步。然後——
「——如若推放大海之中!」
「!」
說了這一句話後,忽然間她們的腳邊捲起了劇烈的狂風。儘管有一段距離,但一行人的身體仍因風壓而變得踉蹌。菲雅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後,目光嚴峻地看向伍鈴。
「嘖……雖然不曉得是什麼原理,但力量提升了……?」
「正是如此。千萬不可小看我們合而為一的鈴聲。」
伍鈴以毫無抑揚頓挫的嗓音回答。毫不溫吞且毫無笑意,面無表情的敵人的回答。
她並不是武器,但無庸置疑是項威脅。能夠傳達給大自然神祇知曉的鈴聲。見到對方行使出更甚於以往的力量之後,這點更是不用再懷疑。
儘管如此,菲雅她們還是不放棄與伍鈴等人戰鬥。
菲雅像在為自己加油打氣般,用力吸了口氣後說:
「……你想提升多少力量,都隨你高興。但對我們而言,只代表著這樣一來,我們就沒必要對你手下留情,也省了一番功夫。受詛咒的神樂鈴啊,你不過是會發出吵雜聲響的玩具。為了回敬,也讓你聽聽我的聲音吧。讓你聽聽鋼鐵與刀刃運作時的黑暗之聲!你就親耳確認,誰的聲響更加高亢尖銳吧!第五號機關·刺式佇立態『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樁』——禍動!」
魔術方塊變作了立方體,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逐漸變換為處刑樁。
菲雅將處刑樁擲向眼前的伍鈴,此葉等人則是衝向周圍的鈴鐺們——
伍鈴只是帶著失去笑容的表情,用著冷淡的聲音,擡起手準備迎擊。
「倘若無論如何都要動手的話,那麼我也不再客氣了。在這裡奉上獻給千千萬萬諸神的舞蹈,演奏直達高天原的鈴聲!吾是神樂鈴伍鈴,祈求神明聆聽的十五個樂聲之一……如今所有鈴聲全員到齊,你們就聽著傳達給神明的十五倍鈴響吧!來吧,懇請天津神國津神千千萬萬諸神——聆聽吾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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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手有十五人。理所當然地,一個人大約須應付四個人。
此葉回想起了以往曾賓士在戰場上的記憶。一路揮砍著如同雲霞般不斷湧來的無數小卒的經歷。四個人根本不算什麼——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
「……!」
此葉在樹林中狂奔,用手刀砍倒礙眼的樹木們,朝著鎖定的一個目標前進。但下一秒身後傳來了——如同自己方才做的,樹木們被某種東西砍倒後倒下的聲響。她本能地往橫一縱,接著說話聲傳入耳中。
「如若以炙燒淬火之利鐮,割盡彼方繁木之根,一切罪惡終將祓除!」
剎那間,至今自己所在的空間被一道巨大的空氣扭曲劈開。接著原本她想用手刀砍斷的樹幹也應聲滑落倒地。
「就像是真空刃一樣嗎?就鈴鐺而言,這把戲還挺厲害的嘛。」
「多謝你的誇獎。」
面無表情的鈴鐺冷靜地應和。那份冷靜真叫人火大。
「不過——那畢竟只是把戲!妄想在切斷事物這塊領域上跟我相比……我會讓你切身體悟到,這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
目不可視的利刃又破空飛來。此葉揮舞手刀將其一一砍斷。然後本想就這樣制伏住朝她放出真空刃的對手,但是——
「有請身處氣吹戶之氣吹戶主神——」
「……吹氣直至……」
「根國底國!」
這時周遭的三個人異口同聲地施展出狂風。那是之前也過過的,像是貼近大地、橫掃他人雙腳的強風。儘管此葉一直留心提防,但由於方才那陣像是某種儀式的鈴鐺樂曲,使得狂風的威力較先前增加不少。而且又是三人份。此葉毫無抵抗之力,雙腳往上浮起。
「唔……!」
瞬間此葉往上一跳,在半空中轉了圈身子,運用四肢後才勉為其難地著地。她沒有停下動作,直接像頭野獸般蹬向大地,迅速移動,並避開接連飛來的風之利刃。
此葉邊咂嘴邊心想:
(雖然說要讓她知道自己的愚蠢,但我們的戰鬥性質差太多了……!)
自己只能進行近身戰鬥,但這群神樂鈴卻能利用幾乎算是犯規的風之力量,進行遠距離戰鬥。而且不愧是十五人為一體,其團結的默契,戰場上的小兵們根本無法比擬。
此葉沒有停下腳步,持續閃避敵人的攻擊,同時瞥向四周。她們沒問題吧?
只見正在遠方戰鬥的錐霞,利用樹木的枝葉形成的死角,以皮帶纏繞住了其中一個鈴鐺的脖子。但是身旁的其他鈴鐺立即揮下手臂,詠唱祝詞:
「應遵循天界宮庭之儀式,取來天津金木去其根去其末!」
於是空氣像是受到了她的手臂指引般倏地扭曲,切斷了錐霞的皮帶。此葉可以看見對方是跟真空刃一樣,揮下了固定住風刃後做出的斧頭。
「哇……」
「取天津菅麻之中段,去其根去其末——」
「割裂為千千萬萬根針,敬宣天之祝詞太祝詞事!」
兩名鈴鐺各自從錐霞的左右兩側,同時放出肉眼不可見的空氣針。想必數量之多,也是跟先前無法相提並論。錐霞閃過了部分的空氣針,但有些沒能成功閃避。頓時她的衣服綻開,從中開始滲出了紅色液體——此葉強壓下湧上喉頭的不快感。錐霞毫不畏懼那些傷口,瞪著敵人再次伸長受詛咒的皮帶。
「……看樣子你應該是人類吧,但你的身體還真是不可思議。」
「很可惜地,就算以神的力量,也殺不了我吧。我很清楚我無法輕易戰勝你。但是就算手臂被扭斷,眼珠子被貫穿,我也不會放棄——!」
另一方面,與此葉一樣正對付著四個人的黑繪也傳來了說話聲。
「人數相差太多了。真想一網打盡呢……模式『殺人機器將門』!」
「如若狂風吹散層層積雲——」
「如若朝風夕風……」
「吹散朝霧夕靄!」
黑繪一股作氣伸長黑髮繩索,但被她們同時放出的暴風吹散。那是一開始曾看過的,很簡單卻又難以迴避,能夠在大範圍吹起狂風的招式。
不僅是頭髮被吹散,暴風的威力增強後,光是餘波,就令黑繪嬌小的身軀東倒西歪。黑繪大概是心想一旦倒下就會露出渾身破綻,拚命地將頭髮集中成厚厚一束,纏繞住傾斜的群樹中其中一棵。她不違逆風向地縱身飛起,縮短頭髮繩索後,在樹枝上頭著地——
「呼~真是危險。」
「身子真是輕盈。玖鈴佩服。」
「那麼,拾鈴我們也奉陪吧。」
鈴鐺們毫無情緒起伏地低喃後,也乘著風往上跳躍。黑繪又伸長頭髮繩索,開始飛往下一株樹木。展開了在樹上移動的空中戰。
然後——
「喝啊啊啊啊!」
「有粗野殘暴之眾神,令其遵從曰不從——」
「遂武力逐之。亦有岩石樹木草葉開口欲言者,使其不言!」
菲雅伴隨著大喝聲擲出的處刑樁,被無聲之壁攔下。她將徒然地飛回來的處刑樁變成劈刀後再次衝上去,但祝詞再一次響起,再一次被停下。
「可惡,還是一樣那麼輕鬆就擋下來……!」
「你攻擊的時機很容易看穿。儘管不語之壁僅能張開一瞬間,還是能輕易防守。」
「竟敢瞧不起我……!」
菲雅銀髮不停跳動,竭力用劈刀彈開周遭鈴鐺們射來的真空刃與風針,同時拚命戰鬥。但是——沒錯。即便進行近身戰,伍鈴她們還有無聲的防禦壁那招。菲雅的戰鬥方法容易解讀,也容易抓準時機,這點此葉同意。但至少那個巨大拷問道具擁有的破壞力,她可是深感贊同。沒想到竟那麼容易就被擋下。這樣一來還有突破的方法嗎?
(絕對有……不,就算沒有,也一定突破……!)
此葉咬緊下脣,重新振作起精神。別忘記,這場戰鬥可是關係到他的聲音。那個既溫柔又沉穩,光是聽到他的低語聲就能靜下心來,光是聽到他的呢喃聲就會胸口發熱,光是聽到他的笑聲就會感到幸福——這個世界上她最喜歡的聲音。
此葉停下腳步,大力吸了口氣。
無法變回刀的姿態。因為面對未持有武器的對手,交叉一點意義也沒有,即便不是如此,讓失去聲音的他到戰場上來太危險了。無法瞬時進行溝通,這點很令人傷腦筋。
所以只能就這樣戰鬥。全力以赴、不放棄、有勇無謀地,帶著絕不退縮的決心。
「……我一定要讓你還回來。想要春亮的聲音,並且以他的聲音為力量的人——可不是隻有你們!」
此葉不再四處逃竄。她讓全身上下帶有刀的鋒利度,衝進鈴鐺呼喚出來的狂風之中。感覺到了視線。是待在遠離戰鬥場地的春亮、莎弗蘭緹、白穗——還有,千早。
「……」
千早正跳著舞。緩緩地,但又帶有些許緊張感的神前之舞。詛咒的巫女之舞。
那並非基於她的意志,也與這個戰場格格不入。但是她的舞姿確實充滿了神祕感。在激烈迴盪的戰鬥聲的中心,只有那個巫女舞既靜謐又無語地持續著。
同時她的頭髮與褲裙,因拂來的些許狂風餘波而搖曳擺動。
千早一直凝視著她們。
像是在祈禱著什麼般。
抑或者,像是在詛咒著什麼般。
*
春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在多對一的狀態下,不斷果敢奮戰的她們。儘管這已是司空見慣,但他還是不禁咬牙切齒。
「啊…危險……!呼~太好了,閃過了……如果我也能一起戰鬥就好了……」
「不行,我才不會讓你去做那麼危險的事情!絕對不允許!就算可以用樹木製造出好幾個人偶,但也只有在你的視線範圍內才能操縱它們吧?結果只能襲擊一個人的話,那就沒什麼意義了。這就是所謂的杯水車薪。」
「話…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邊聽著白穗與莎弗蘭緹的對話,春亮邊繼續注視著菲雅等人。
說實在話,她們正陷入苦戰。人數相差太多了。不僅如此,伍鈴她們還會施展那個無聲之壁和風等招式,真要說的話,是擅長防禦型的敵人。無法給予致命一擊。
但菲雅她們毫不放棄。即便氣喘吁吁,即便流下鮮血,仍果敢地攻向伍鈴等人——
只有時間不斷流逝。但是情況並非一點變化也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戰場上也開始出現了些許變化。
「唔……哈…啊……」
這時傳來了褲裙的摩擦聲響。轉頭望去後,只見千早癱坐在地,肩膀上下起伏地大口喘著氣。看來是已經跳完了詛咒所要求的舞蹈。
另外,事態的變化還有兩項——一個是如同氣象預報所言,天空的烏雲數量眼看著愈來愈多,以及——
「這是……情況有些急迫了呢……」
面無表情的伍鈴等人擡頭看向天空後蹙起眉,停下了動作。可能是對她們的反應感到疑惑吧,傷痕累累的菲雅等人也暫時停住不動,觀察伍鈴等人的模樣。
「我們該怎麼辦呢?」
「無法斷言是否該成全大事而忽略小事。陸鈴發言:無論如何,應該先行移動。」
「拾肆鈴予以同意。」
「那麼無可奈何,伍鈴我率先開始移動吧。」
伍鈴等人互相對望後一同點頭。然後——各自分散地奔進樹林裡。現在的情況已不是說什麼包圍的時候了。此葉臉色丕變,說道:
「等…等一下……!」
但想當然爾,伍鈴等人沒有給予迴應,就這樣失去了蹤影。
「怎麼回事,她們想做什麼……?」
「無論如何,情況太不妙了!她們只要用盡了力量,聲音就會消失。一定要追上去才行。可是——她們跑去哪兒了?可惡,竟在這時候讓她們逃走,真是蠢斃了!」
就在菲雅她們摸不著頭緒地想衝出去時——呼吸恢復平穩的千早,以手支撐著地面,緩緩站起身。她的雙眼——則注視著因太陽光被遮起,而陷入如夜晚般昏暗的樹林。
「噢……是嗎?果然…她們…是要去那裡——也就是說,那時候的神諭是……」
「雖然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但還是姑且問問你吧。你好像知道那些細胞分裂巫女會去哪裡的樣子,是嗎?」
白穗興致缺缺地環抱手臂,同時質問。千早沒有回答。全身衣物變得破爛不堪的菲雅焦急地捉起她的衣領。
「去哪裡了?她們去哪裡了?快說!」
儘管菲雅猛力地搖晃千早的身軀,她仍是沒有回話,只是茫然地注視著樹林深處。但是,菲雅搖動的力道愈來愈小——
最終停下。
「拜託你。真的…求你了……要我下跪的話,我就下跪。你有任何想要的東西,我也會給你。但除了那傢伙奪走的聲音以外。我…我們,無論如何都想——拿回春亮的聲音。」
「……」
「我剛剛才察覺到。就算我自認為很清楚,不過其實很多事情我根本不知道。關於他的家人、過去、房子——我還想問他更多事情。我還希望他告訴我更多事情。不是用冰冷僵硬的文字,而是用他平常的聲音告訴我。所以,拜託你了……」
菲雅捉著千早的衣領,將額頭抵在她的胸前。菲雅的身影和聲音,帶著確切的重量傳達進了春亮心裡。她是發自內心地渴求著自己的聲音。帶著近乎祈禱的真誠懇求著。這份真誠——不曉得是否也能傳達進千早的內心。
菲雅更加壓低音量,悄聲耳語似地編織出話語。
「喂……你也覺得再這樣下去不好吧?一旦她們達到了目的,她們作為力量所奪走的聲音就會消失。你父親的聲音也會消失喔。你覺得這樣下去好嗎?真的好嗎……?」
千早的身體震了一下。將所有心願全傾注在聲音裡的菲雅,身軀也在顫抖。接著過了不久——千早輕聲呢喃:
「我都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他有在打電話……」
「……」
「我不必再這麼努力,也沒關係了嗎?再也不必一個人這麼努力……啊啊,說不定,真的是……」
她是在自言自語吧。她話語中的真正含意,以及隱藏在其中的真實心情,春亮他們都無法理解。但是他們想要去理解。
「……說得也是呢。就算我…和伍鈴…守護住了——但相對地,要是那傢伙的聲音不見了的話,肯定…媽媽她…對此會更加……」
千早輕點了一下頭。又是一個為自己而做的動作。
然後她毫無預警地開始奔跑,衝進樹林。或許是因為跳舞的疲憊,中途一度跌倒,臉部和衣服沾滿了汙泥。但是她立即起身,再度專注地望著前方狂奔。
「喂…喂!」
「雖然還是搞不清楚——但這表示你願意帶路吧!大家,能跑的話就跟上去吧!」
「當然:再不追上去會跟丟唷!」
「總…總之我也去吧~!」
「喂,莎弗蘭緹!這跟我們沒有關係……呃,啊,討厭!明明只是預定來新年初次參拜,為什麼還得在山中健行啊!如果還下雨的話,真是太悽慘了。屆時我會向你索求足以買下一整間洗衣店的清洗費用喔,人類!」
不僅是白穗,當然連春亮身上的服裝也不適合在樹林裡奔跑。但現在不是顧慮這種事的時候了。他們穿過草叢,跳過泥土,追尋著跑在前方,穿著紅色褲裙的千早。
沿著位於廟祠前的池子,往前跑了約五分鐘後——忽然間視野豁然開朗。
眼前是森林中一處空曠的空間。在約莫有一座小公園那般大的空間裡——
「……家庭菜園……?」
正如同此葉的低語,眼前是片類似於家庭菜園的田地。當中堆成了好幾條田梗,上頭有無數像是蔬菜的植物伸展著葉子。以等間隔豎立的棒子上纏繞著藤蔓。
「這是媽媽的興趣。從以前起,她就會在這裡種各式各樣的東西。媽媽非常重視這裡。住院的期間,也一直擔心這裡的情況。真要說的話——就像是媽媽的寶物吧……」
「話雖如此,現在看起來還挺乾淨整齊的嘛。是你在整理嗎?」
千早看著田地,嘴角揚起了自嘲般的微笑。
「哼,我是邊看著媽媽寫給我的注意事項,邊隨便照顧。因為我對種菜一點興趣也沒有。但光是代替媽媽隨便地澆一澆水……不可思議地,也產生了不少感情。啊,那邊的白菜,看起來已經快要可以收成了。媽媽她愛吃白菜,所以我最為小心照顧,也很期待收成……心想如果能夠順利收成的話,要拿去給媽媽看。沒錯,如果能順利收成的話……」
千早邊低喃,邊緩緩地將視線移向田地邊緣。在一片像是細長空地的地方里,正並肩站著的——當然是十五名神樂鈴。她們也一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田地裡的蔬菜。
像在表示先下手為強般,錐霞悄然無聲地伸出皮帶,黑繪也伸長頭髮。她們不由分說地捆住三名鈴鐺的脖子,使出渾身力量往這邊拉來。在這種距離下,想必其他鈴鐺也無法再使用風斧切斷束縛了吧。原以為如此——
「貳鈴、捌鈴、拾伍鈴……恢復。」
然而遭到拘束的三個人卻忽然間消失了身影。伸長的武器撲空後,錐霞與黑繪瞪大雙眼。但是她們三個人並不是消失了。巫女服滑落在地,取而代之出現的是——
三個小巧的鈴鐺。
發出「鈴」的細微鈴響後,它們像是被繩子拉扯一般飛到空中,然後集中飛向其中一名巫女——大概就是伍鈴吧。
「除了成為臨時主體的伍鈴之外,要化為人形都必須經過伍鈴體內——這點連我們自己也忘了。想必是因為十五個鈴鐺為一體吧,但還真是麻煩。」
停在伍鈴攤開的掌心上的鈴鐺,一溜煙地鑽進她的身體裡。但伍鈴旋即揮了三次手臂。每一次都有鈴鐺從她的掌心中飛出,再次各自變回人的姿態。必然地每個人都是全裸,但現在不是在意這種事的時候。
「唔……」
「真會善加利用真面目模式呢……不過,這樣可就頭痛了。還有這一招的話,就沒辦法單純地以為,只要用我的頭髮捉住你們就好了呢。該怎麼辦呢?」
「一定要想辦法,總之一定要想辦法!那種彷彿是乳牛女的無恥模樣,也跟乳牛女一樣讓人厭煩!真是危害世人!」
「變回真面目的時候,有很多事我也是沒辦法呀!不過,不能饒恕那些人的不檢點變身這點,我也有同感!可以的話,請春亮先閉上眼睛吧!」
春亮心想,那也太為難人了吧。
說話的期間,伍鈴等人緩慢地重新轉向他們這邊。身上依然散發著那股降神的氣息,以不帶任何感情的嗓音開口:
「——你們來了嗎?但現在我們可沒有時間理會你們。」
「我們之前應該也一直在說,我們不會放棄。不過,我就只再問一次吧。你們真的不能放棄接下來打算做的事情嗎?」
「當然,絕對不能放棄。對吧,千早殿下?」
她以毫無感情波動的雙眼看向主人,像在徵求同意。
但是間隔了幾秒後——千早搖了搖頭。
「……放棄…也沒關係,伍鈴……不,不對。伍鈴,快住手。」
「無法理解。這是千早殿下的願望。千真萬確是千早殿下的心願。」
「這——的確,或許是吧。可是不對。我要的不是這樣子。犧牲那傢伙的聲音…這種事…才不是我的願望……」
這回輪到伍鈴搖頭。不僅是伍鈴,十五個人全都一同搖頭。
「既然你說『或許是吧』——那麼就表示,這果然是千早殿下的願望沒錯。我們是向神明傳達心願的神樂鈴。身為神樂鈴的我們,要懷抱著神樂鈴的驕傲,達成千早殿下的願望。只有這一件事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
千早臉龐扭曲,握緊了拳頭。看來不管她再說什麼,伍鈴她們都不打算放棄完成自己的目的。春亮他們也明白了這一點。
「看來你們不打算服從命令呢。那麼,也只能上了。走吧……嗚唷!」
「等一下!你應該也知道就算從正面衝上去,對方也不是那種馬上就能制伏住的對手吧!我也想立刻與她們開戰廝殺,但難道沒有什麼戰略嗎!戰略!我就老實承認吧,我們的戰鬥性質相差太多!再這樣下去,雖然很不甘心,但根本沒辦法發揮自己的實力啊!」
此葉像是對菲雅施展金臂勾一樣,阻止她往前衝。一面看著緩慢地散開來開始調整隊形的伍鈴等人,菲雅她們一面快速交談。春亮也拚命地動腦思索。有什麼方法嗎?有什麼方法能打贏她們嗎——?
「哎呀!既然如此,那你就說啊,乳牛女。你最擅長想些卑鄙的作戰計劃了吧。」
「我才沒有想過什麼卑鄙的作戰計劃呢。不過,真要指出對方唯一一項破綻的話——就是她們還不太習慣戰鬥吧。即便會施展法術,即便人數再多,即便團體默契再好,但光看戰鬥經驗的話,是我們比較有利。所以才能勉強與她們一直戰鬥至今。」
「的確,並非完全沒有破綻。就像剛才一樣,也能趁著不注意之際用我和黑繪的頭髮捉住她們。但是之後又能變回鈴鐺逃脫束縛,這點倒是很棘手。」
「從她們剛才的樣子,以及說過的話看來,若想再一次變回人形,似乎得先回到老大的身邊才行……那麼,這當中有什麼空隙可鑽呢?小菲菲,你有察覺到什麼事情嗎?」
「我想想——關於那個風的招式,好像沒有辦法同時施展兩個。攻擊的時候只能攻擊,防禦的時候也只能防禦。而且那個防禦壁對她們來說,似乎也是種困難的法術,無法一邊施展一邊到處移動。」
「這麼說來對方的防禦……叫不語之壁?還有那東西吧。那道牆也很難突破呢。」
黑繪說完後,菲雅輕輕搖動螺旋鑽。她邊瞥向前端邊說:
「的確,那道防禦壁很堅固。可是——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我覺得也並非完全沒有辦法應付。只要能善加利用我的機關。」
「真是無謂的假設呢,同類。就是因為對手有十五個人,我們才要商量討論吧?真是的,我可沒有興趣玩土種菜,真想快點回家呢。」
有好幾個破綻。也有他們能做的事。有什麼方法能將這些事情連結在一起嗎?春亮拚命思考。她們找出的,連結伍鈴等人破綻的方法。沒時間了。快點,快點——!
無能為力令人咬牙切齒,沒有聲音,沒有力量,若還不能幫忙出主意的話,自己簡直一無是處。快想、快想、快想!
這時——似乎也同樣有著無力感的莎弗蘭緹縮著肩膀低嚅:
「嗚嗚,我也好想幫上大家的忙喔。果然還是該從其他地方收集來超合金機器人之類的東西比較好吧……就算只能應付一個敵人,情況也會有些不同吧。」
「你又說這種話了。我說過了吧?這樣太危險了,不行。是說,事到如今似乎也沒有時間削木頭做人偶了。你就死心吧。」
人偶——人偶?忽然腦海中有什麼一閃而過。接著春亮恍然察覺。
如果有那個的話。如果所有事情都能巧妙地串連起來的話——
說不定,至少能讓伍鈴她們露出更多破綻。之後再——
(大概…回事這樣……然後,因為菲雅那麼說過……)
能成功嗎?問題在於第一步:她是否有帶著那個東西。
「……哇!」
春亮伸手探向千早的身體。可能千早是誤會了什麼,慌慌張張地猛烈掙扎。
「你…你這個大色胚!什麼嘛,事到如今再把我當作人質也沒有意義了吧!我知道了,你是想以此為藉口,好合法地對我做些色色的事情吧!別…別開玩笑了!」
「無恥小鬼,你終於被色心衝昏頭了嗎!快點放開她!」
菲雅朝春亮刺來螺旋鑽。雖然很麻煩,但不事先說明的話,那個鑽頭很有可能就會刺進他的身體裡。春亮用單手在手機上簡短地打下:
『作戰。』
「作戰……?」
趁著菲雅皺眉的期間,春亮用另一隻手摸索目標物。當然並非千早的胸部或大腿。
而是她掛在肩膀上的揹包。
(……有了!)
他需要的東西有兩樣。春亮察看揹包內部,彷彿看見奇蹟般地確認兩樣東西都在。
「原來如此,利用這些東西……!」
此葉同樣確認著揹包內部,眼中立即浮現出理解的神色。但是——
「可是,事情會那麼順利嗎……?」
當然,用一般方式使用的話,事情不會那麼順利吧。所以使用的方式也要耗費一番功夫才行。春亮用這一生最快的速度在手機上輸入文字,提議該如何使用這些東西。
而提議的要素,是伍鈴等人不習慣戰鬥這項事實。
還有——曾說過「戰鬥性質相差太多無法發揮實力」的此葉,只能請她出場大肆活躍一番了。就各方面而言,也許這回的活躍會讓她不太高興。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也是無可奈何。
畢竟她的身體最容易藏東西這點,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作戰方式決定了。面對已經排列好隊形,隨時準備要朝這裡進攻的伍鈴等人——此葉往前跨出了一步。只有此葉,其他人則是在原地待命。
「……只有你一個人嗎?」
「沒錯。總之,就決定先由我拿出真本事來,好好地大幹一場。因為我怕到時附近若是有其他人,有可能會波及到他們嘛。」
此葉無畏地笑道。
「我不曉得你們是來自哪個鄉下農村,但多少也聽說過我這把妖刀有多麼可怕吧?就讓你們親身體驗一下,那些恐怖的傳聞是不是真的吧。不曉得憑你們這種受詛咒的鈴鐺,能不能承受得住受詛咒武器的真正力量呢。」
「聆聽吾等鈴聲之人,是司掌大自然的千千萬萬諸神……人類製造的日本刀,畢竟還是無法傳達至千千萬萬諸神那裡吧。」
伍鈴依然像個處於出神狀態的巫女,眼神迷濛,聲音飄渺。這時,注視著此葉背影的黑繪像個電影導演般下指示:
「小此,再更恐怖一點!她們根本不害怕啊!你得再多吸引她們的注意!」
「就…就算你那麼說……」
此葉微側過頭來,用僅有他們聽得見的音量,為難地小聲說道。
「真沒辦法……雖然我不太想使出這招。」
「……什麼招式?有什麼方法的話就快點說出來吧。」
「嗯,這也是為了解救燃眉之急。那麼……小此,你是為了什麼而戰鬥呢?」
此葉的肩膀顫動了一下。
「當然——是為了討回春亮的聲音。」
「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是的,非常重要。」
「而她們竟然偷走了那麼重要的東西,真是不可饒恕呢。讓人火大。」
「——那當然。」
此葉的說話聲逐漸變得僵硬,像是回想起了怒氣一般。這時黑繪「嗯嗯」點頭:
「那麼,現在我必須要告訴小此一個祕密情報才行。當時因為怕你會受到太大的打擊,所以和小菲菲及小錐錐商量之後,就對小此撒了個謊。」
「什麼謊?」
「阿春被奪走聲音時,我們說過,他是被某個全裸的人咬住耳朵後才偷走了聲音吧——對不起,那是騙你的。依據阿春的說法,果然——」
此葉的背脊倏地僵硬。只有像是嘎吱作響的齒輪般,壓抑著怒意的聲音傳了過來。
「難·不·成——」
「嗯。其實對方是用和小菲菲相同的方法偷走了聲音。也就是說,那邊的其中一個人渾身光溜溜地強行推倒了阿春後,又無比陶醉地親上他的嘴脣~」
(喂喂!那種話我可從來沒有說過喔!)
或許黑繪是計算好他無法吐嘈吧,更加姿意妄為地捏造莫須有的事實,此葉的背影開始釋放出令人膽寒的氣息。春亮感覺到了一股非常邪惡又詭異的氣場,彷彿要將因烏雲而一片昏暗的周遭染得更黑。
「然後呀,還把舌頭伸進去,隨心所欲地舔舐,當時更用另一隻手愛撫著阿春褲子的拉鍊一帶——」
「——夠了。」
「是。」
黑繪立刻老老實實地噤口。此葉緊盯著前方,僅做出了一個輕推起眼鏡的動作。用不著看也能知道她的表情。恐怕她已經突破臨界點了。她的雙眼,已經變成了曾奪走無數人性命的妖刀應有的眼神——
「噢,是嗎?原來是這樣子嗎?不過是鈴鐺,還真是大膽呢——沒想到你們竟是那種以為動了妾身的所有物還能久活的蠢蛋!」
「……!」
春亮的肌膚顫抖,泛起雞皮疙瘩。鬼氣正是如此驚人。當然,伍鈴她們也感受到了。面對可能是她們第一次體驗到的真止殺氣,就連原本一直散發出虛幻氣息的她們,也不禁背脊一顫擺出防禦架勢。沒錯——此葉釋放出的壓力,甚至大到讓人以為只要一別開目光,下一秒就算被殺也不足為奇。
此葉往前踏出一步。
「怎麼啦,不過來嗎?由妾身直接當你們的對手吧。愚蠢的鈴呀、鈴呀、鈴呀!既然你們如此想發出鈴響,妾身就來助你們一臂之力吧,讓你們好好響個夠——儘管發出求救的呼聲、痛苦的喘息、絕望的悲鳴、快樂的嬌喘吧!別說是十五個,一百、兩百個都不成問題,就由妾身在神明面前,讓祂欣賞聆聽你們美妙的樂聲吧!」
「如同粗暴惡神般的氣息……危險!」
伍鈴等人一邊以有條不紊的動作往前飛奔,邊擡起手臂。必須最先排除,最大的威脅就在那裡。此葉認真起來後所散發的騰騰殺氣,實在是無法忽視。無論如何都必須注視不可的事物就在那裡。
……所以,一定得由她出馬才行。
「咕哈哈!」此葉發出惡棍般的邪惡笑聲,正想往前賓士時,黑繪神色慌忙大叫:
「小此、小此~!你太過投入了,可別忘了啊~!」
「……嘖!」
此葉聽見黑繪的大喊後,嘖了一聲,停下為了迎擊正要往前衝的雙腳。
「呼……我的確是說過無法活躍,但是這種活躍方式……啊啊,夠了!反正事到如今,就隨你們高興吧!總之又多了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你們的理由!」
剎那間,此葉漲紅著雙頰——同時用雙手捉住自己的衣頓,不顧衣服劈哩啪啦地裂開,將領口用力往左右兩側撕開。
「莎弗蘭緹!」
「來了來了~!以王權之名義宣告,凡形態擬似之人偶皆為吾群臣——遵從吾命!」
莎弗蘭緹擁有「實踐王權的完全人偶」之名,在她的力量操控之下,某樣東西從此葉的胸脯間蹦出——正是先前放在千早揹包裡的草人。大小無法放進口袋裡,但又不能讓伍鈴她們發現到草人的存在,所以隱藏的場所只有那裡了……雖然對此葉有點過意不去。
「那麼……呃,是拉那裡吧。嘿!」
立於此葉胸部上的草人手上還拿著另一個道具。同樣是方才放在千早揹包裡的東西。那是一個掌心大小的小容器——即是千早為了自衛而做的閃光彈。
草人將手臂穿過裝於容器前端的拉環裡,以像在比萬歲般的逗趣動作拉起拉環。瞬間閃光彈爆開。春亮他們當然已預料到這種情況,因此紛紛閉上雙眼,或以手遮臉保護眼睛,擋下突然迸開來的亮光。但見到此葉的殺氣後,一直只注視著她的伍鈴等人自然是猝不及防。
「唔啊……!」
「傷腦筋,不習慣戰鬥這點,真的是幫了我們很大的忙呢。明明人數這麼多,怎麼能所有人都只看著同一個地方呢。總之——上野同學、黑繪、菲雅!」
「我知道!『黑河可憐』!」
詛咒皮帶襲向一時失去視覺,無法動彈的伍鈴等人。皮帶先將其中一人的身體層層纏起之後,將其拘束固定。維持著固定,前端又再伸向第二人。同樣地又第三個人。
「喔喔,真像是柿餅呢~不過,能用的武器不僅一條的我,可得更加努力才行!模式『殺人機器將門』!」
黑繪伸長了無數化作繩索的髮束,一碰到距離內的敵人便捆綁起來。共擄獲六人。
「可以同時束縛數人的拷問道具我也有。雖然從沒想過會用上它——但就讓你們看看我這個不祥的嗜虐道具,可是還沒生鏽喔!」
菲雅隨手擲出螺旋鑽,使其紮在殘餘的伍鈴等人附近的地面上。這時她再令其變化成擬似自己的姿態。
「第十七號機關·系式鳥枷態『鸛鳥團聚』——禍動!」
剎那間出現了好幾個外形相同的束縛道具,並藉由鐵鏈與基臺相連在一起。束縛道具整體呈現三角形的形狀,頂點有個鋼鐵圓圈,由當中往外延伸的兩個邊也是鋼鐵製成的棍棒。兩條邊的中央或是尾端,也就是三角形的其他兩個角,也存在著小鐵圈。雖然春亮完全無法想像這個外形單純的鐵製品究竟做何用途,但她當然曉得。比這世上的所有人都要清楚。
「這是一種將四肢和頭部摺疊起來,完全拘束對方的拷問道具。因為是在一種極為不自然的姿勢下遭到固定,所以光是放置太久,就有人會因為血液停止流動而死亡。至於我體內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個,理由很明顯吧——我的持有者曾同時用這些道具束縛住家人和朋友,再並排在一起,打賭著誰會最先死去。他還說只要其中一個人死去,就會解放其他人,所以家人們互相罵著:『你趕快去死!趕快去死!』他更將這些護罵聲當作是鈴聲,聽得開心不已呢!但是我才不想聽見你們的聲音,所以只要閉上嘴——倒下吧!」
菲雅拉起立方鎖,三角形枷鎖開始各自行動。首先位於三角形頂點的大圓圈先束縛住了伍鈴等人的頸項,與圓圈連繫在一起的鐵棒則像生物般一邊搖動,一邊用中央的圓圈固定住雙手手腕。利用其重量令她們彎下身體後,再用裝在鐵棒尾端的兩個圓圈拘束住腳踝。接著裝設在圓圈和棒子上的螺絲開始旋轉,嘰嘰嘰地強行壓迫她們的身軀——
「咕…嗚…嗚嗚……!」
她們被迫展現出的姿態,就像是雙手抱膝的坐姿一樣——但又被壓迫到了人體構造所能許可的極限。但是當然根本無法坐好。四肢遭到束縛的她們,只能無能為力地滾倒在地。人數和黑繪一樣,皆是六人。
三+六+六。十五位神樂鈴全被擄獲,無法動彈。
「唔……竟然全員…都被捉住——」
「好,跟分配好的一樣!我們這邊可是有錐霞跟黑繪,只要有機可趁,要抓住十五個人簡直是輕而易舉!」
「不——請容我誠惶誠恐地說一句,現在安心還太早唷!」
雖然同意敵人說的話也很奇怪,但的確如此。
但是,他們早就知曉她們接下來會做什麼。在菲雅起腳狂奔的同時,伍鈴等人不出所料地——變回了原本鈴鐺的姿態。
菲雅快速地掃了一眼成功逃脫頭髮、皮帶和拷問道具的十五個鈴鐺。只有一個鈴鐺有著彩色布條的把柄,且與把柄前端的圓圈串在一起。原本菲雅打算觀察其他鈴鐺們聚集的方向再做判斷,但既然如此顯而易見,也就毫無必要。無庸置疑地,它就是十五個神樂鈴的主體——現在基本上算是領導人的伍鈴。
菲雅緊盯著連有把柄的鈴鐺,將展開的「鸛鳥團聚」變回黑鐵立方體,再運用立方鎖拉往自己。間隔了一秒後,其他十四個鈴鐺像是受到帶有把柄的鈴鐺吸引般,一同飛向它。
「沒錯。因為你說過,變成人形之際必須先回到老大的身邊才行啊……!」
「……!」
當十四個鈴鐺與神樂鈴的圈環接合在一起的同時,那個帶有把柄的鈴鐺變成了一名人類。是脫去了巫女服,露出豐滿四肢的——伍鈴。她察覺到菲雅的逼近後,吃驚地擡起頭,然後舉起手臂,大概是想再次讓其他鈴鐺化為人形吧。緊接著張開不語之壁。
「——有粗野殘暴之眾伸,令其遵從曰不從,遂武力逐之。亦有岩石樹木草葉開口欲言者,使其不言!」
無聲的完全防禦壁在她周圍展開。但菲雅咧嘴一笑: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招——但是你的判斷錯了。我跟乳牛女不一樣,並不是『武器』。根本沒有必要破壞你那道牆壁!」
菲雅操縱立方鎖,像是猙獰獵犬般讓自己的偽裝立方體滑向伍鈴身邊。然後——
「第十號機關·狹式加壓態『裡薩的鐵棺材』——禍動!」
立方體展開。沒有直接碰觸到伍鈴的軀體,而是在她周圍喀嚓喀嚓地張開鐵板。鐵板剜開土壤潛入她的腳底形成地板。又像是城牆般雄偉地佇立在她身旁形成鐵壁。又像是要阻撓祈禱傳向上蒼的夜空般展開形成頂棚。接著如同字面所言,將伍鈴關在棺材般的封閉空間。
「現在這樣還只是普通的房間。但當作拷問道具使用的話,就會變這樣!」
菲雅更加握緊立方鎖後,將伍鈴關在其中的鐵棺材頂棚,開始一面移動牆壁,一面演奏出鋼鐵的嘎吱摩擦聲。當然,是在壓縮內部的空間。
那是個類似於懸吊式天花板的裝置。將受害人關在內部,慢慢地縮小空間,不用刀刃也不用細針,是用「體積」這項單純的道具來凌虐他人的拷問用具。
裝置的動作漸漸變小,然後在某個定點停下。理由很簡單。
「嗚——!」
「嗯,果然壓不壞那道牆壁呢。好吧,雖然我不曉得你那個能力持續多長時間,但我們就慢慢等吧,等多久我都奉陪。想放風刃的話就儘管放吧,想叫出同伴的話也儘管叫。反正兩者都只會讓你自己更加痛苦而已!」
菲雅的鐵棺材與伍鈴的防禦壁對抗一陣後——忽然間「匡當」一聲,鐵棺材又再次開始移動。單純的體積拷問正因為單純,所以完全無法抵抗。無論是縱幅還是橫幅,都小到與一開始無法相比。然後呈反比地,鐵棺材中傳來的慘叫聲則是愈來愈淒厲。
「咕啊……哈…嗚……啊啊啊啊啊!」
「怎麼,受詛咒的伸樂鈴,這就是你自豪的聲音嗎!只要我不放開你,不管你怎麼忍耐都無法逃出來!身體扭曲很痛苦吧,骨頭也在嘎吱作響吧!你想就這樣等著被壓死嗎!」
「喂…喂,你們做得太過火了吧……夠了…快點住手!」
千早看不下去地大叫,但菲雅動也不動地繼續凝視著鐵棺材,只是開口說:
「你死了的話,聲音也會還回來吧,其實這樣我也無所謂。雖然無所謂——但是你的主人這麼說了。看來這傢伙希望你活著。所以,快點選擇吧。究竟是要現在立刻還回你奪走的人的聲音,還是繼續受折磨直到你被壓死。」
「嗚…啊啊……」
「伍鈴……啊啊,真是的,你真的是個白痴耶!你應該明白了吧,這傢伙直到討回聲音之前,都不打算放你出來喔!你那副樣子又能怎麼辦,被壓爛了又能怎麼辦!總之不先從那裡頭出來的話,什麼也不會開始啊!」
千早怒吼。呻吟聲倏地停下。像是時間停止般的靜寂降臨。
但是時間並沒有停止。這時新的聲音響起,滴滴答答的聲音。
下雨了。
烏雲自午後起數量開始急遽增加,至今又一直不祥地覆住上空,如今終於開始下起了雨。周遭的樹木枝葉也演奏起啪嚏啪噠的樂曲。露出地表的土壤逐漸變得鬆軟。數十、數百滴雨水也打在壓迫著伍鈴的鐵棺材表面上,發出「噹噹噹」的吵鬧聲響。
所以,裡頭的伍鈴也聽見了這陣雨聲。
「已經…下雨了……來不及了……不,要是再這樣下去,無論做什麼都……啊啊,怎麼會這樣……」
從棺材中似乎傳來了這樣小聲的低喃。緊接著,一直在一旁觀看事情發展的白穗貌似再也受不了般,大嘆口氣:
「呼……你們看,都開始下雨了啦。照這情形看來,雨會愈下愈大吧。啊啊,真是的,你要怎麼負責!光是想像在離開這座樹林的期間,衣服和鞋子會變得有多髒,我就快昏倒了。竟從新年第一天起就預謀讓我和莎弗蘭緹全身溼透加以視奸,興趣再奇怪也要有個限度,人類!如果不是的話,就快點讓這場雨停下來!」
「呃,連天氣也怪到我頭上來,我也很困擾耶!」
「誰管你啊。好吧,那我讓個步。現在因為下雨,植物無法行光合作用,你就幫忙世界減少那一份二氧化碳吧。只會浪費世界氧氣的人類,偶爾也該做些對世界有益的事吧。我的提議就是——對了,去死之類的。或者去死也不錯呢。不,乾脆你就去死如何?」
「全部都一樣不是嗎……嗯?」
「……?」
不太對勁。白穗也狐疑地看向春亮。同時菲雅等人轉過頭來,驚愕地發出叫喊聲。
「春亮,你剛剛說話了吧?說話了吧!」
「夜知……呼~終於恢復了嗎?真是嚇死人了呢。」
「哇~!太好了呢,真是太好了呢!」
「就是說啊,啊啊……可以再一次聽到春亮的聲音,真是太好了……啊,對了。聲音恢復之後,如果你第一個喊我的名字,感覺會很特別呢……!春亮春亮,為了確認聲音是否確實恢復了,再測試一次吧!請你試著喊我的名字!」
「唔……雖然不太明白,不過第一個叫乳牛女,我總覺得有點火大喔!喂,春亮,那麼你就喊我的名字吧!乳、牛、女是三個字,我才兩個字而已喔!比較划得來!」
「只有你會那樣叫我!春亮,我也是兩個字唷!」
頓時場面騷然不已。春亮「啊~嗚~」地發聲,確認喉嚨的狀況後——
「如果狀況怪怪的,別勉強說話也沒關係喔。我有帶喉糖,要吃嗎?」
「嗯……不,應該沒問題。謝謝你啊,黑繪。」
菲雅與此葉大受打擊地張大嘴巴。不知為何連錐霞也咕噥地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唔……原本我也佯裝不經意地在找時機呢……!」邊嘆了口氣。然後不知為何黑繪也老樣子眼神茫然地比出V字勝利手勢。
雖然轉眼間就變回了平時的熱鬧景象,但現在可不能一直持續下去。
「既然我的聲音恢復了,那表示神官和其他人的聲音也恢復了吧。菲雅,差不多可以放開她了吧……」
「呣,說得也是……就只有最後做了正確抉擇這一點,我就嘉獎你吧。」
菲雅輕輕一揮立方鎖,鐵棺材驟然消失,感到不自在地縮著身子的伍鈴現出蹤影。本來考慮過是否該拿巫女服過來給她,但菲雅她們依然警戒地望著她。
但是伍鈴重獲自由後,看來絲毫沒有抵抗的打算。也許是因為釋放出了奪來的聲音,先前那種既虛幻又冰冷的降神氣息已消失無蹤。她的雙手「啪沙」一聲抵在逐漸濡溼的地面上,用極為陰鬱的嗓音低喃:
「啊啊……怎麼…會這樣,這樣一來…已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沒錯,你已經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放棄了嗎?還是依然不死心,打算奪取別人的聲音?如果是的話,我只能讓你再品嚐一次相同的痛苦。」
聽見菲雅這番話後,伍鈴的肩膀微微顫抖,絕望至極地笑著。
「呵呵……現在起…就算奪取新的聲音…也來不及了。至少要有十五人份…不,至少要有十人份的聲音和力量,也許就有可能……啊啊,可是,果然來不及!這樣一來千早殿下的心願就無法實現了。我們又一次無法完成自己的職責……!」
春亮等人面面相覷。伍鈴她們奪走了聲音,是打算做什麼嗎?目的又是什麼?他們始終只是掌握到矇矇矓矓的線索,但還未找到答案。
但是在場的人當中,已有一個人找到了解答。
「事到如今……我就告訴你們這傢伙擁有的最後一項能力吧。那就是『神諭』。就像是侍奉神的巫女會聆聽天啟一樣,這傢伙偶爾可以預知未來喔。不,說是『接收預言』或許比較正確吧。就算這傢伙自身不瞭解預言的含意,但她可以透過隻字片語或是片段影像,接收到未來會發生的事。但這股力量她自己無法控制,就像這場雨一樣,只有偶爾才會出現。一開始我遇見你們的時候,會知道要準備閃光彈,就是拜此所賜。」
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伍鈴的她,靜靜地訴說。雨勢逐漸變強的雨滴打在千早的臉頰上,她眼神落寞地低頭看著伍鈴:
「已經可以了吧,伍鈴?快點說吧——在你奪走那個銀髮少女的聲音之前,你接收到了什麼神諭?也許你怕我會大受打擊,所以隱瞞不說,但是在你來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大致上可以預料到了。」
伍鈴緩緩地擡起頭來,雨水自眼角滑下,看來彷彿在哭泣一般。她注視著主人,但是在以顫抖的嗓音說話時,又再次垂下臉龐面向大地。
「……我看到了斷斷續續的影像。有像是當初毀滅我們村子般的豪雨、暴風雨般的狂風,以及流過樹林間的濁流。然後——是千早殿下的母親大人的這座菜園。以伍鈴的方式解釋,並將其串連起來之後就是——」
「沒錯,果然是指今天接下來的這場大雨,會破壞這座家庭菜園吧。」
「……是的。」
春亮他們啞然失聲。那個神諭就是伍鈴行動的目的嗎?那麼那就意味著——
「我都知道喔。你是為了我而行動,為了實現我的願望而行動。而我的願望——就是守護媽媽的歸來之處。是啊,的確這個地方最具象徵意義了。也是我最想守護的地方。每天也都會來澆水。」
「是的……千早殿下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才會使用伍鈴我們。也為了能夠立即應對隨時發生的情況,才會加強我們的詛咒,給予我們力量。」
「我只是在想一定要事先做好準備,要是有人突然闖進來行搶,也才能趕走對方。是說,我家的神社這麼破爛又沒有警衛,最該提防的應該是縱火狂吧。」
聽著千早說話的同時,春亮回想起來了。千早為了給予伍鈴力量,一直讓自己置身在靠近詛咒的環境裡。做出詛咒專家這種不可取的行為,還特意穿上會讓自己感到不快的服裝。這些全都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她才需要伍鈴的力量。
春亮實在不曉得她這樣的行為,究竟是該稱讚,還是該責備。只是——只有千早強烈的心願與她的愚直,他能明白。
「不過……在看了神諭送來的畫面之後,你開始心想,為了守護這座家庭菜園……只有這些……光是收集詛咒的力量還不夠,對吧?」
「請容我……誠惶誠恐地說一句——正是如此。原因就在於我們神樂鈴會遭受到詛咒的最大回憶……我們曾經擁有操縱天候的能力。基本上雖然只能操控風,但只要能夠重現十五個鈴鐺的聲音,進而施展出我們擁有的最大力量的話——」
「我…我也明白了。你是打算利用收集了人類聲音後所得到的力量——吹跑這些烏雲吧!真是愚蠢至極的想法,氣象預報也說過,今天的風雨可是颱風等級喔!」
「可是……已經…不行了。我把聲音、力量,都還回去了。伍鈴體內只剩下因詛咒而從千早殿下那裡奪來的一半聲音——所產生出的力量。其他鈴鐺都已發不出鈴聲。伍鈴我們明明是該實現願望的神樂鈴啊……!」
「什麼啊,真是無聊透頂。」
千早說道,像在對垂頭喪氣的伍鈴落井下石一般。但是,她只有話語粗俗無禮,低頭看著伍鈴的臉上,卻有著疲倦的微笑。
「可能我已經說過了吧……你搞錯優先順序了。沒有不惜奪走那傢伙的聲音,來完成這件事的必要啊。白痴…你真的是白痴呢……可是,最白痴的人也許是我。這不是你的錯。事到如今才察覺到自己搞錯了優先順序,我才是最……」
「千早…殿下……」
「如果這裡被沖走,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喔。就算用那種連烏雲也能吹跑的神明之力保護了這裡,媽媽也不會高興吧。她只會笑著說:『既然是天氣不好,那也沒辦法呢』……不過可能還是會有點難過吧。」
千早與伍鈴互相對望,兩人之間充斥著不容外人插嘴的氛圍。這陣沉默飄散著「這件事終於落幕了」的預感。但是,當然還是有某個傢伙看不懂現場氣氛,硬是插話。
「嗯!我有同感!你是白痴,你也是白痴,無恥巫女一號和二號都是白痴!不不不,光這麼說還不夠,應該要說是白痴白痴!真是太亂來了!你們給我好好反省!」
「喂…喂,菲雅……」
「幹嘛,你有意見嗎?我才不管,讓我說個夠!首先是你,無恥巫女二號!」
「……伍鈴我…怎麼了嗎……?」
伍鈴緩緩擡起頭。菲雅先點了個頭後,撿起掉落在腳邊的魔術方塊,拂去泥土。
「你真是大錯特錯。至於是什麼錯,我實在無法簡單說明……嗯……總之我問你,你在接受我的拷問時,很痛苦嗎?」
「是的……」
「沒錯吧。我是拷問處刑用的立方體。為了拷問及處刑人類,並用各式各樣的方式欣賞其姿態,才會被創造出來。可是——現在的我一點也不覺得那有什麼樂趣可言。反而覺得作嘔。你知道為什麼嗎?」
伍鈴緘默不語。菲雅邊承接下她的視線,邊將魔術方塊壓向自己胸前。那個立方體玩具沒有溫度。但是,她自己有。春亮心想,菲雅也許是在感受其中的不同。
「因為我…現在的我——也是人類。所以才會這麼想:同時也算是人類的受詛咒道具,以受詛咒道具的身分取悅人類這件事,已不再是它原本存在的意義。」
「……」
「對於變得像是人類的我們而言,有些事情,也只有變得像是人類的東西能做到吧。至少比起當作受詛咒的道具去拷問別人,我覺得那樣子更美好,更應該去追求。沒錯……我也想要多做些對人類有益的事情喔。這是為了解除詛咒。不過就算去掉這個目的,這種行為本身——實際上,會讓現在的我感到特別高興,也有種特別幸福的感覺。」
菲雅將魔術方塊收進口袋裡,再一次注視伍鈴的臉龐:
「所以你一定也沒有必要再執著於要以受詛咒的神樂鈴這個身分,去幫助這個女人了。只要以變成了人類的普通的伍鈴這樣的身分,好好加油就好了。」
伍鈴的目光動搖,她是在想些什麼嗎?春亮無從得知,但處在相同立場的菲雅所說的話,一定有傳達進她的內心吧。
「可是……伍鈴…無論如何…都需要力量。可以守護的…力量……」
「嗯,就是這點!接著換下一個人說教,無恥巫女一號!」
菲雅倏地轉身,被雨淋溼的銀髮甩出水珠,伸出食指指向千早。千早驚訝得一跳。
「我…我?」
「沒錯,你也一樣大錯特錯!你剛才說過吧,什麼既然天氣不好那也沒辦法!這塊田地是你母親的寶物吧,怎麼可以那麼輕易就放棄!」
「就…就算你那麼說……」
不顧千早蹙起眉頭,菲雅邊大喊著:「接下來是雙重說教——!」邊用猛力用手指來回指著千早與伍鈴兩人。
「聽好囉,現在已經沒辦法用這個無恥巫女二號的力量吹散烏雲了。那麼很簡單,只要利用其他的力量保護菜園不就好了嗎!」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春亮明白了菲雅想說什麼,同時一種複雜的感覺湧上心頭。「看來會很吃力」的疲憊感,「還不能放鬆」的緊張感,以及——「就是得這樣」的安心感。
「傷腦筋,元旦一開始就要進行大工程呢。」
「呼~我就在想,事情會不會變成這樣呢……」
「究竟是不是一件蠢斃了的事情——嗯,也只能試了才知道吧。」
「看起來該做的事情不少呢。那麼首先該從哪裡著手呢~?」
「這…這回我也會確實幫忙!!」
「看來再怎麼阻止莎弗蘭緹也沒用了……不過,用不著說,我可是什麼都不會做喔。但如果是要我準備菜刀、繩索或是毒藥,我也可以幫你們準備其中一項啦……啊,之後還得再挖個墓穴才行,結果該做兩件事情呢。好麻煩喔,能請你自己挖洞再自己跳進去嗎?」
看著紛紛開始唸唸有詞的春亮他們,千早與伍鈴滿臉困惑。
「你…你們在說什麼啊……?」
「你還不明白嗎?這回引發騷動的原因,全都在於你想要守護這片田地吧?如果最後演變成『結果被雨水沖走了~』這種無聊的結尾,那麼我們至今的辛苦也就全都沒有意義了嘛!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就借用我們的力量吧!」
「什——」
「無恥巫女二號,你在發什麼呆!要掙扎的話,就掙扎到最後一刻!」
千早與伍鈴再次對望。經過一陣思索般的靜默後——沒多久,千早微微展現笑容。
「真是群愛管閒事的大色胚們呢……不過,我也是逼不得已喔。」
雨勢依然不停,甚至愈來愈強。千早邊以掌心接下雨滴,同時緩緩朝伍鈴伸出手。
「要試著再掙扎一下嗎?就算會徒勞無功,但總比只是一直看著菜園來得好一點吧。如果你也這麼認為的話……就快點站起來吧,這個白痴。」
「呵呵——因為伍鈴是千早殿下的手下兼奴隸呀……似乎沒有否決權呢~那麼請容我誠惶誠恐地說一句……伍鈴會試著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唷~」
伍鈴也帶著微笑說道,握住千早的手站起身。
最後,此葉也笑容可掬地說:
「基本上我先說一聲,你最先該做的事情是穿上衣服喔。還有關於你奪走春亮聲音時的情況,再詳細地跟我說一遍吧……嗚呵呵。」
「……」
看來春亮最先該做的事情,是告訴此葉那是黑繪為了惹怒她才會扯出的謊言。
只是不曉得要花費多少脣舌,她才會相信就是了。
*
好不容易解開此葉的誤會後,春亮與千早先一同趕回早川家一趟。拿了必要的器具回到菜園時,一行人已經總動員,開始進行守護田地的工作。所有人早已全身溼透,但是沒有人——不,除了正躲在大樹底下,用極度怨恨的眼光瞪著這邊的白穗以外,沒有人引以為意。
「斜坡的構造是這樣……假設水會流過來,恐怕會是從那邊吧。所以要在這個方向挖條排水溝……」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第十九號機關·掘式螺旋態『人體穿孔機』!」
此葉比手畫腳地下了指示後,菲雅掄起巨大的螺旋鑽,開始刨挖田地周圍的地面。若論螺旋鑽這項道具的使用方式,算是與原本相去不遠吧,但因為春亮至今只看過她當作武器使用,所以總覺得看來頗不習慣。
此葉說完指令後,便消失在樹林中,接著稍過片刻,接連傳來了樹木倒下的聲音。想必她是考慮到若砍倒田地周圍的樹木,會影響到排水功能,所以才會在稍遠的地方砍樹吧。
「好~大家加油喔~!來,一二、一二!」
以揮舞著手臂的莎弗蘭緹為首,從此葉正砍倒樹木的那一帶樹林裡,走出了一群奇怪的傢伙。那是隨意地將樹幹削成人形的木頭人偶們(這也是此葉製作的吧),正抱著圓木往前行進。這幅光景實在相當超乎現實。
另外黑繪也將自己的頭髮變作鐵絲狀後切斷,再纏在蔬菜上加以支撐。幫忙這項作業的還有錐霞和伍鈴她們十五位鈴鐺。
「重新再看一次後,這副景象真的是超級奇怪呢……我的天啊。」
「奇怪的只有你們吧,我們可是很正常。」
「我…我可不這麼認為喔……是說,除了伍鈴之外,其他人又出現了呢。雖然我根本分不出來誰是誰。」
「因為伍鈴以外的人,只是發不出聲音,也施展不出法術而已啊。至少可以當作單純的人手使用吧。」
當然,伍鈴她們已經撿起沾滿汙泥的巫女服穿在身上。對此春亮鬆了一口氣,同時將從早川家倉庫搬來的塑膠布和其他器具放在地上。於是黑繪、錐霞和伍鈴等人靠了過來。
「嗚哇,雨勢好大……雖然只是暫時支撐,但基本上蔬菜的補強作業結束了唷~」
「塑膠布嗎?我們的確需要這個呢。而且風也愈來愈大了……看來氣象報告說的颱風等級的溫帶低氣壓,不是誇大其詞呢。總之就盡力去做我們做得到的事情吧。」
「伍鈴接下來該做什麼好呢~」
「……」「……」「……」像是在說「還有我還有我」般,其他神樂鈴們也無語地連連點頭,跟了上來。
「喂,不要用同一張臉朝我逼近啦,很恐怖耶!該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呢,總之我把所有的鏟子都拿來了,一半的人去幫忙那個銀髮少女,挖排水溝吧!接下來是——」
就在大家各自忙碌之際,此葉從樹林中回來了。想必是已經砍完了所需份量的樹木吧。接著她將莎弗蘭緹的木頭人偶們搬來的圓木切成薄片,做出無數片木板。
「也將這些木板立在周圍,當作柵欄吧。不過圍太多的話,反而會導致排水不良,所以不要完全包圍起菜園喔。那麼,打下木板的榔頭嘛……好像沒有呢。那麼就再麻煩那孩子用便利的泛用木工道具來敲吧。」
「誰是木工道具啊,詛咒你喔!可惡,但也沒辦法……第二十二號機關·潰式針球態『星棍』,禍動!那邊那個不知第幾號的無恥巫女,幫我扶著木板!」
於是菲雅開始將木板排在田地周圍,並用巨大的鐵球棍噹噹噹地打進地面裡。
「好,那麼現在換我們代替菲雅,來挖排水溝吧!好了,你們快點動作~!沒有多少時間了唷,動作快!」
莎弗蘭緹的木頭人偶排成一列,以整齊劃一的動作將手扎向地面,開始挖起泥土。雖說事到如今,但春亮還是不由得想:這種時候真是方便呢。儘管還是非常地超乎現實。
春亮與剩下的人,則一同開始將塑膠布覆在蔬菜上。光是攤開摺起的塑膠布,就可以感受到強風陣陣襲來。塑膠布不停翻動,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響。
每個人各自捉住塑膠布的四個角落,正想將它蓋在菜園上時——忽然風勢一口氣增強。與伍鈴等人施展出的暴風相比,可是毫不遜色。接著像是乘著風勢一般,雨量也突然攀升。春亮甚至無法看清位在塑膠布另一頭的錐霞。
「嗚哇!這…這真是不得了!」
「看…看來正式的暴風雨要來了……這…真的是…蠢斃了……!」
「莎弗蘭緹,你們排水溝的情況怎麼樣!」
「我…我們在盡力了~!已經有很多水流進來了,再挖深一點比較好嗎!」
「那就麻煩你們了,不過別太勉強自己喔!」
「喝!這…這樣應該可以了吧……?啊,一開始立好的柵欄竟然這麼快就歪掉了!可惡,無恥巫女們,重新再來!跟我來吧!」
從雨水簾幕的另一頭,也傳來了此葉和菲雅等人的大喊聲。現下若不扯開喉嚨大喊,聲音就會被幾乎可說是轟隆襲來的風雨掩蓋掉。
但是,現在也沒有多餘心力去管其他人了。他們蹲伏在地面上,拉著因強風吹拂而帶有驚人重量的塑膠布,好不容易才覆蓋住菜園。
「奴喔…光是壓住就很困難了……!這風是怎麼回事啊!」
「就是說啊。夜知,你去找些能當壓石的石頭來吧!你那邊我先用可憐壓住!」
「了…瞭解。是說,這真的跟颱風沒兩樣耶,要是撐傘,很有可能會飛起來吧!」
春亮邊說邊準備去找石頭時——
「哇~」
「喔喔!黑…黑繪~!」
察覺到有某樣東西擋住了雨水後,春亮猛然擡起頭,只見黑繪還真的飛到了半空中。神樂鈴們壓住的一張塑膠布的另一側因風壓而彈飛起來,黑繪正捉著那張塑膠布的一角,變成了超人的姿勢,啪噠啪噠地隨風飛舞。依她輕盈的體重,根本不足以壓住塑膠布吧。
「喔喔……我終於連飛行能力也……無敵!」
「喂,黑繪,你看起來好像頗開心,是我的錯覺嗎!太危險了,快想辦法下來!」
「呣,被發現了。不過現在不是玩的時候呢……我下去囉~」
黑繪將頭髮纏成一束,勉強將其纏繞在手邊的樹幹上。那棵樹原本就因風勢而有些傾斜,如今黑繪將它更往下彎,像是拖車一樣慢慢地縮短頭髮後,好不容易才降落到地面上。春亮放心地鬆了口氣。
「嗯~看來我只能以這棵樹為據點想辦法幫忙了。阿春你也小心~」
「喔!是說,只要擺上重石代替我們,就能勉強……嗚哇!」
不曉得是此葉製作圓木時的殘骸,還是被強風所吹斷,總之一條略大的樹枝劃空朝春亮飛來。他跌坐在地後,好不容易才避開。
「這…這下子根本沒時間去找石頭了吧……在我慢吞吞找石頭的時候,搞不好塑膠布就被吹走了!」
一旦塑膠布被吹跑,要再找到它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現下情況連站著都有困難,春亮手腳並用,匍匐地回到原本的塑膠布旁。
「班長,對不起,看來是已經沒辦法了!總之在風勢減弱之前,只能先靠我們自己的力量壓住了!」
「是…是嗎?我明白了!你也小心!」
從雨水簾幕當中,「黑河可憐」沿著地面朝春亮伸來,層層捲住他的腰部。想必她是希望多少給自己一點支撐吧。真是感激不盡。
「喂,乳牛女,你有壓好嗎!現在正是發揮你身體特性,大肆活躍的好時機喔!」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我才羨慕你呢,擁有那種不容易被風吹跑的體質,或者應該說是體重!」
「你說什麼!詛咒你喔!」
看來菲雅和此葉也一樣,正憑自己之力壓住塑膠布。「呀啊~!」忽然傳來一陣慘叫聲,朝那邊看去後,只見莎弗蘭緹+木頭人偶部隊也一樣正按住塑膠布。
「好…好冷~!不過,我會加油,大家也加油吧~!啊……咦?」
「啊,我受夠了!對吧,風雨這麼大,真是冷死人了!我也一樣,所以啊!」
「白穗……」
不知何時白穗已出現在莎弗蘭緹身旁,漂亮的臉蛋被泥土和雨水弄髒。她邊環抱住戀人的肩膀,邊和莎弗蘭緹一樣用手腳按住塑膠布。
「……在這種情況下,在樹下躲雨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既溼又冷,真是糟糕透頂。比起那種不可靠的樹木,不如靠在既溫暖又認真又最喜歡的某人身上,還要好上一千倍。」
「耶嘿嘿……謝謝你,白穗!」
「我…我又沒有做什麼需要你道謝的事!你可別誤會了喔,莎弗蘭緹!」
所有人都是全力以赴,拚命地在風雨當中守護這座菜園。菜園的地面因大量雨水而呈現一片泥濘。沒問題嗎?但是如果菲雅她們沒有挖排水溝的話,現在這裡早已是一片汪洋了吧。混在雨聲中,湍急地流過臨時排水溝的水聲也傳入耳裡。菲雅和伍鈴她們同心協力立起的柵欄,也因為強風而不停搖晃,發出嘎吱聲響。那片柵欄應該正拚了命地為他們擋下沒有流進排水溝裡的水,以及混在水中流來的砂石等異物。
眼下的時間彷彿沒有盡頭。壓住塑膠布的手因冷雨而凍得沒有知覺,甚至不曉得自己有沒有確實在出力。儘管如此,春亮還是讓自己整個人都壓住塑膠布上,繼續按住它。
(這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啊……!)
春亮心中的這陣呻吟,沒有任何事物能回答。
只有風雨依然無情地持續增強。
真是一群奇怪的傢伙們——千早一面竭盡全力按住塑膠布,一面心想。
與他們無關。這些全都是她的一己之私。自私的任性。
然而,為什麼這些傢伙會這麼拚命呢?
(那不關我的事……!)
她撇下思考。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什麼又曾是對的?什麼又曾是錯的?這些事情全部都無關緊要。
她只知道——還有。
在自己的心中,果然還是有著——願望。
想要守護母親的寶物、她的歸來之處、這座家庭菜園的願望。
然後,僅此而已。
所以除此之外的事物,全都無關緊要,現在沒有必要去思考。
她再一次注入力量,壓住塑膠布。冰冷的雨。疲憊。意識矇矓。伍鈴她們沒事吧?她忽然感到擔心,擡起頭來。下一秒,一塊被風吹起的泥土像是子彈般飛進她的口中。她皺起小臉,輕挺直身子,想要吐出泥土時——
突然颳起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強風。雖然只有上半身遭到強風吹拂,但勞累的身體連這樣也支撐不住。她被風吹倒後滾落在地。
糟糕。糟糕。糟糕。
失去了千早體重的塑膠布往上掀起,猛力吹來的狂風更是鑽入其中,打算從內側掀起塑膠布。只見看來同樣疲累困頓,壓著塑膠布的伍鈴等人,身體踉蹌了一下,搖搖晃晃地想要壓下突然往上膨起的塑膠布。無謂的動作卻是致命傷。比起趴伏的時候,塑膠布裡又灌進了更多的風,陣勢完全亂了。
一個地方的瓦解造成了連鎖反應,開始逐漸向外擴張。捲起的塑膠布下方,是媽媽住院前一直小心翼翼照顧著的,後來由千早接下工作,每日為它們澆水的蔬菜們。高麗菜、菠菜、白蘿蔔——以及媽媽最期待的白菜。雖然勉強有支撐物扶著,但每一株蔬菜的葉子都無力垂下,菜梗也傾斜彎曲,正發出無聲的悲鳴。倘若直接曝露在風雨之中,鐵定會承受不住吧。整條田梗都會被弄得亂七八糟吧。
明明媽媽是那麼期待,明明快要可以收成了,明明她一直照顧至今。明明她為了能讓媽媽帶著笑臉回到這裡,這麼拚了命地、全力以赴地照料它們。
這些全部都要白費了嗎?
媽媽的寶物,媽媽的歸來之處,要被破壞了嗎?
不行。不行。那樣不行。一定要保護好才行。我一定要保護好才行——
她拚命地伸長手,卻抓不到。來不及了。這時藍色塑膠布又忽然劇烈往上翻起,一種一切皆要終結的絕望感襲來。就在千早要因此閉上眼睛的時候——
除了自己之外的某個人,伸長手按下了那塊藍布。
是和自己的巫女服一樣,穿著象徵神聖的白色裝束,卻被汙泥和雨水弄髒的背影。
是爸爸。
「什……什麼啊。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的雙眼因雨水而眯起,仍是轉過頭看向千早,輕笑道:
「我就想你一定在這裡。你在想什麼,我至少還知道……因為我們是父女嘛。」
啊啊。
有著相同願望的人,不僅僅只有自己。
也有…這種事情啊。
(……我們…真像是笨蛋一樣……)
千早一邊心想,一邊緩緩爬向他的身邊。
他們至今都在做什麼啊。簡直就像是——像是在互相搖動著發不出聲音的鈴鐺,希望對方能注意到自己一樣。像是在說「你為什麼都不肯瞭解我」般,鬧著牌氣一樣。
明明那樣不可能會察覺到。
明明…只要開口說話就好了。
這樣一來,一定能代替失去的鈴聲。成為足以向某個人傳達願望而回響的聲音。
所以——
「……謝謝你。」
低喃似地低聲說完後,千早再一次在他的身旁壓緊塑膠布。
至於細微的鈴鐺聲響是否有傳達到,肯定只有神明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