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巫女為誰而舞?」“Surely,forthemanwholost(found)thewor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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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一行人直接在早川家的起居室裡開起作戰會議。儘管被吹走的殘破紙拉門等物品顯得慘不忍睹,但他們還是隨意地將其堆在一角,以騰出足夠所有人就座的空間。
「這些話都是真的吧。嗯……這世界上真的有如此不可思議的事呢……」
為了商討議論,首先該做的就是再次向神官說明。既然都已徹底被他看見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雖然不是馬上,但最後神官還是相信了春亮等人的話。畢竟親眼看見了菲雅將螺旋鑽變回魔術方塊,以及黑繪舞動頭髮,可能心中也覺得不得不相信吧。神官看來個性認真耿直,應該也不會向他人宣揚這件事。
「既然您願意相信我們,那真是太好了。可以的話,這些事其實我們也不想對他人提起,但在這種情況下也是無可奈何……當然,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如何阻止伍鈴繼續偷取聲音。從她的口氣聽來,她之後肯定打算繼續犯案。屆時也必須請神官助我們一臂之力。」
「是的……那當然。只要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畢竟已經有受害的參拜者出現了,絕對要阻止她。話雖如此……」
「不管怎麼說,我們手上的情報都太少了。我們想問問最瞭解她的那個人。」
錐霞看向千早。她正背對著春亮等人坐在緣廊上,低垂著頭把玩手機。看起來彷彿就像是在拒絕一切般。
「喂~希望你能協助我們,請問方便嗎!」
「……」
「呣~無視我真是太過分了。看來那是引爆我超絕祕技的伏筆呢……我會搔癢到讓你淚流不止唷。」
黑繪沙沙沙地舞動頭髮,撫向千早的肩膀。她瞬間驚嚇地肩膀一震,隨即不耐煩地用手撥開那些頭髮。接著又把玩手機好一陣子後——似乎是察覺到眾人的視線依然固定在自己背上,疲憊不堪地大嘆口氣。
「……你們想問什麼啦。」
「所有的事。請說出所有你知道的事。」
「所有的事嗎……那傢伙是受詛咒的鈴鐺,大約是在一個月前在我家的倉庫裡發現到她。然後她問我願不願意成為她的持有者,所以我就收她當手下了~」
「那麼關於她的詛咒或能力呢?」
「誰知道。她只說過自己原本是某間神社的使用道具,我根本沒問過她詳細的來歷。也聽說過她會像巫女向神明許願般,能夠施展出狂風。詛咒的話……你們剛才都有聽到我說的話吧。就是我現在沙啞的聲音。反正若能換到一個可以隨心所欲使喚的手下,也無所謂啦。」
「怎麼可能無所謂。只要你一直持有她,你的聲音就永遠也變不回來喔。不,不僅如此,隨著詛咒愈變愈強,搞不好還會演變成更加嚴重的事態。別小看詛咒了——沒錯,我原本就是想跟你說這句話。」
菲雅交叉著手臂,目不轉睛地盯著千早的背影。
「道具承接下詛咒後,自身也會開始散發詛咒,而因此受害的人類又會再發出詛咒的意念——這是根本毫無利益可言的無限輪迴。即便最初只是小孩子在玩耍般,一種像是儀式的詛咒行為,那也絕不是好事。所以你不應該做詛咒專家這種工作。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現在跟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吧?用不著你們管。」
千早以冰冷至極點的嗓音拒絕菲雅的問話。
「詛咒專家……?」神官也納悶地歪頭看向千早,但想當然爾她也予以無視。雖然早已預料到,但連神官也不曉得女兒在做什麼工作嗎?看來父女間的不和果然相當根深柢固。
無論如何,千早似乎不打算再多談詛咒專家的事。錐霞像在說:「真沒辦法呢。」點了一下頭後說:
「總之……詛咒和聲音嗎?看來這當中會有線索吧。」
也許是因為又回到正題,千早興趣缺缺地哼了一聲後答道:
「不過,我真的不曉得伍鈴為什麼那麼做喔。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她可以奪取我之外的人的聲音。」
這聽來也不像在說謊。在池子前捉住兩人時,千早也逼問伍鈴:「你為什麼那麼做!」似乎對她的擅自行動感到很火大。那不可能是在演戲吧。
「唔,一直無法增加想要的情報呢……」
「話雖如此,也不能什麼都不做。一定要阻止受害者繼續增加,更重要的是——我們絕對要討回春亮的聲音。」
此葉的語氣十分平靜,但當中隱含著甚至讓人泛起冷顫的認真音色。春亮可以感覺到此葉確切無比的怒氣。說實在話,春亮還覺得她不管何時將雙手搭著的桌子切成兩半,也是不足為奇。而除了此葉以外,其他三人也一樣焦急不已。
「當然。剛才可是好不容易可以聽到春亮小時候的事呢,一定要儘早拿回來,讓他繼續說下去才行。」
「即便不是如此,發不聲音來這種事,真是蠢到極限了。一定要想辦法才行……有必要的話,就算方法會稍微粗暴一點也無所謂。」
「我有同感呢,現在可不是顧形象的時候囉~」
她們都是在為自己生氣。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推給她們。春亮動著腦筋思索。情報,線索。伍鈴打算做什麼?她想奪取別人的聲音。雖然不曉得目的為何——但是,不對,沒錯。任誰的聲音都可以嗎?
春亮試著將想到的事情輸進手機裡,然後放在桌子上。
「『聲音被偷的人,其共通點是?』嗎……原來如此,如果是一遇到人就能偷他的聲音,那麼截至目前為止就算出現更多被害人,或許也不奇怪吧。」
「嗯,可能該從這個方向思考看看呢。不過至今遇害的人有我,然後春亮……」
接著錐霞接話,移動目光。
「另一個人則是剛才神官說過的普通人吧。神官,那個人怎麼樣了?」
「對方馬上就恢復意識,我想現在已經回去了……她還說,會再看看情況,若還是發不出聲音,就會去醫院。」
「那麼見不到面了呢……真沒辦法。順便問一下,是怎樣的人呢?」
「是的。呃……我記得是位年輕女性,與另一名男性兩人結伴同行,留著長長的頭髮……不好意思,因為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所以沒有仔細去記。還有…對了——總之衣服穿得很花俏,男方還身穿骷髏圖案的皮夾克……」
黑繪的眉毛挑動了一下,緊接著問:
「背上是不是寫著『GoToHell!!』?」
「嗯……經你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有寫這些英文呢。」
春亮的腦海中也想到了什麼。黑繪說得沒錯,他們曾經在某處,看過與神社這般格格不入的皮夾克。是在哪裡看到的呢……?
「小此,你還記得嗎?在我們之後抽籤的人。」
「啊。沒錯,他們好像就是那樣呢。當時我還覺得太沒天理了,非常沮喪,所以記得很清楚。我記得菲雅抽籤後,就是輪到那對情侶抽籤,女方還很高興抽到了『鬼大吉』——」
「……我和春亮也是鬼大吉呢。」
菲雅不經意地喃喃自語後,坐在桌旁的一行人猛然驚覺地互相對望。頓了一秒後,菲雅也察覺到自己發言所帶有的含意,連連眨眼。
「難…難不成,是這麼一回事?」
「雖然還是一頭霧水,但既然三個人都抽中鬼大吉的話……是該列入考慮吧。」
「還有——就在菲雅的聲音被奪走前,那女人說過奇怪的話呢。當時我相當在意,所以還記得……她好像說過『大家的運氣都很好』,接著就全部猜中我們抽到的籤的結果喔。」
沒錯。春亮也記得。當時他還有些心想,她是不是有感知簽結果的能力。
「那麼,假設她有『能夠感知他人運氣的能力』吧。運氣好的人會抽到大吉。運氣更好的人會抽到大吉以上的籤……假使她是選定某人後再掠奪聲音,那麼一定是因為那樣子對她來說當然比較好,或者是非得要運氣很好的人不可吧。也就是說,她可能是在尋求『運氣好』的人的聲音。」
「嗯。她的目標是抽中鬼大吉的人的聲音——看來這個推論可以成立呢……那麼,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這才是重點。畢竟我們根本不曉得別人運氣的好壞。利用抽籤嗎……?不,話說回來,只要她離開了神社,這麼做也毫無意義……」
就在此葉咕咕噥噥地說著這些話的時候——
「……那傢伙不會離開神社。」
千早開口了。她依然坐在緣廊上背對著春亮他們,把玩手機——想必始終聽著他們至今的對話吧。但現在還是不曉得她願不願意幫忙尋找伍鈴。
「為什麼?」
「因為我從來沒有帶她在這一帶走過,她應該不熟悉附近環境吧。頂多只知道上學路線。況且——那傢伙與我的連繫似乎很強,她曾說過,無法離我所在的地方太遠。」
「原來如此。那麼,果然還是會在現在人最多的這間神社裡犯案吧……」
此葉點了一下頭,似乎已將思緒統整完畢。於是她開始與錐霞和黑繪討論,一有疑問便問神官,逐一決定接下來的行動方針。為了不再有人受害,為了奪回春亮的聲音。
春亮非常感激。她們果然很可靠。但是總不能一直倚賴她們——春亮也一邊按手機按鍵,一邊參與對話。他向神官詢問抽中鬼大吉的機率,以及神社境內的構造。該做的事情逐漸有了清晰的輪廓。
(不過……這樣子果然就像是人海戰術呢。結果還是隻能等伍鈴有所行動。真要說的話,真希望再多點人手呢……)
但是,現在這時候必須儘快展開行動。說不定在他們還在磨磨蹭蹭的時候,伍鈴又打算再度犯案。做這種無謂的強求也是無濟於事吧……就在春亮嘆息之際——
為了發言而一直打著字的手機,這時忽然響起了簡訊鈴聲。春亮邊用眼神向看過來的一行人致歉,同時開啟收到的簡訊——那是在新年剛過的深夜,他約錐霞一起新年初次參拜時,一起寄給她們的簡訊的回覆。因為至今一直沒有回覆,所以都忘了——
「新年快樂~!因為白穗看紅白看著看著就睡著了,所以我也跟著睡著了~沒能回覆你新年初次參拜的邀請,真是抱歉!現在你們應該已經參拜完,回家睡覺了吧?雖然慢了一步,但我們現在也要去參拜囉~!有空的話,可能會在回程時去你們家打個招呼吧。對了,白穗的睡臉雖然平常就很可愛,但昨天一邊看著紅白一邊睡著的白穗,又比平常更加毫無防備,真讓人想緊緊抱住她呢~不過實際也的確抱了~」
幾乎要到達字數上限,滿滿都是在炫耀伴侶的文章。春亮快速看過,閉上雙眼。抱歉。真的很對不起。才剛新年就真的很對不起你們。實際上就在這裡賠個罪吧。
春亮對著手機熒幕合掌,傳送對不起的意念。接著一邊在腦海中模擬該怎麼避開(聽說)睡臉很可愛的她拿著避邪箭戳向自己眼珠,邊在再一次開啟的簡訊畫面上輸入簡短的字句,然後將手機遞給一臉狐疑地看著他的此葉。
『抱歉,能幫我打電話嗎?一切罪責由我承擔。』
*
很可怕地,春亮的預感成真了。
對方一看到春亮,就拿起帶來的避邪箭,一言不發地刺向他的眼睛。
「……!」
「呿!」
幸虧事先做好模擬,春亮勉勉強強地閃避成功,但真的超恐怖。是說,新年的第一句話就是咂嘴聲,各方面而言都不太對吧。
「白…白穗~!好危險,太危險了啦!」
「是啊,這可是一大危機呢。下賤的人類竟然有可能把我們當作是隨傳隨到的方便快遞。正好是新年,時機剛剛好,不如現在就在這裡先跟他斷絕關係吧?我認為把這個人類丟進墳墓裡,不僅最有生命上的意義,同時還能一刀兩斷,非常地美妙。」
「對…對不起……該怎麼說呢,現在因為想盡快召集到人手,又忽然想起白穗你們家離這裡很近……」
此葉縮著肩膀說完後,白穗依然交叉著手臂,再次不快程度百分之百地嘖了一聲。「啊哈哈~」一旁的莎弗蘭緹則是面帶僵硬的乾笑。
一行人正身處在神社院內,抽籤箱的附近。此葉已透過電話向白穗她們轉達了大致上的情況。另外在場的不僅是白穗她們,還有一名服裝裸露程度微妙地偏高的巫女。千早在白穗她們出現時,僅一瞬間露出驚訝的神情,現在再度面無表情地把玩手機。
既然伍鈴不能離千早太遠,無論如何,眾人都希望千早能一起行動。因此談話結束之後,他們試著要求她一起同行——經過數分鐘的無視,又持續呼喚了她數次之後,她依舊不發一語地自緣廊上起身,但跟在了他們身後。本來還以為很難說服她,但千早比預想中的還要乾脆。可能是因為他們一直糾纏不休地要求她同行,她也很不耐煩,所以懶洋洋地死心放棄;也或許是因為有其他理由。到了現在,他們還是搞不明白。
總之,千早確實沒有意願協助春亮他們,但又不能斷言她不會協助——千早保持著這樣微妙的態度,站在一行人的外圍。她偶爾會從手機上方擡起臉蛋瞟向這邊,但都是看向白穗。然而白穗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視線,依然悶悶不樂。
「就只因為家裡很近這種理由,而把我們當作幫手,我可不能接受。喂,莎弗蘭緹,我們快點參拜完回去吧。」
「可是,春亮發不出聲音來,這可是一件大事呢!而且如果還有其他人被偷走聲音,那可就糟了。噯,白穗,那個……我果然還是想幫大家的忙……」
「呼~」白穗大嘆口氣。
「真是的,莎弗蘭緹你太溫柔了……你真的想幫忙嗎?」
「嗯,我想我想!」
「……反正我們也打算去神社參拜,就當作是順便在神社裡散步的話——傷腦筋,真沒辦法。如果只是一邊散步一邊隨便看看四周,就能讓你們欠下一整年通用的人情的話,我們也是可以幫忙啦。」
白穗邊拐彎抹角地嘮嘮叨叨,邊狠瞪向春亮等人。
「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頭,人類。我並不打算與莎弗蘭緹分開,也不打算讓這孩子做危險的事。而且聽說午後會下大雨,沒過多久我們就要回去了。」
「嗯,總之就先這樣吧。而且原本你們的工作就像是監視人員。一旦有危險,你們就先逃跑,之後再連絡我們就好了。」
「那就好。」白穗頷首,一副完全不相信菲雅說的話的表情。「我們一起加油吧~」直到莎弗蘭緹緊緊地抱住她之後,她的表情才緩和下來。
這時錐霞緊緊地盯著抽籤箱的方向,同時開口:
「那麼我們再來確認一次接下來該做的事吧。伍鈴的目標是運氣很好——抽籤抽到『鬼大吉』的人。另外,假設伍鈴無法離開這座神社周邊。所以我們該做的事情,就是在抽到鬼大吉的人待在這座神社的期間,一直守著他們。神官現在應該正用繩子圍起通往後山的散步步道,禁止遊客通行。也就是說,一般遊客基本上只能在神社院內走動。反過來說,伍鈴就不得不主動進入神社院落裡,所以有空的人,就在散步步道的入口,或是院內的外圍附近巡邏,留意那傢伙有無入侵。」
「但畢竟範圍太廣了,所以終究是指有空的話。可能性較高的果然還是這邊——在這裡確認抽籤箱的情況,一有人抽到鬼大吉,就在那個人完成新年初次參拜並離開神社之前,悄悄尾隨對方。倘若那個人能夠平安無事地踏上歸途那最好,但伍鈴若前來襲擊,就立即連絡其他人並集合。雖然將一般民眾當作誘餌很讓人良心不安,但現在也是逼不得已。」
「抽中鬼大吉的概率……神官說過大概是二十分之一。看來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抽到。我、那對情侶中的女人和春亮接連抽到,真的是運氣很好?還是籤紙分散不均呢……」
「究竟是運氣好才會抽中二十分之一,還是因為抽中二十分之一才叫運氣好,很多事情真是難以界定呢……無論如何,我們只能依據抽籤結果,來判定伍鈴可能襲擊的人。」
「不過,一群人一直守在抽籤箱前面也無濟於事吧。先將確認抽籤結果的人數壓到最少,其餘的人還是在神社院內或交界處巡邏比較好吧。一旦負責尾隨的人員不夠了,再打電話補上就好了。」
「呼,真麻煩。坦白說,真是麻煩至極……」
「白穗,就算很麻煩還是加油吧!這是為了春亮的聲音嘛!」
「那樣正好,一想到這個人類再也無法對你做出性騷擾發言,我想也有好處吧。」
我可從來沒做過任何性騷擾發言喔!春亮抗議地看向她,但白穗沒有回頭看他,只是用帶來的避邪箭咚咚地敲著肩頭,牽起莎弗蘭緹的手轉過身。
「總之,我們會隨便地在神杜院內到處亂晃。而且我們還沒焚燒避邪箭,也還沒丟香油錢呢。然後再順便基於就快要打起瞌睡的微小動力,好心地擔任巡邏人員這種笑掉人大牙的工作吧。居然才剛新年就丟給我們這麼棒的麻煩差事,看來今年也會過得很精彩吧。丟香油錢時,我會確實地向神明許願:『希望妨礙我們的人類,現在立刻可以愉快至極地慘死。』」
老樣子,白穗說話時還是句句帶刺。畢竟元旦一開始就拜託她這種事情,春亮也能明白她為何如此煩躁。
「白…白穗,不要拉我嘛~總…總之,我們先走囉!我們會加油!」
「嗯,小心慢走。小莎弗你也要小心~」
春亮等人半眯起眼,黑繪則是眼神茫然地揮手目送兩人。但是前進了幾步後,白穗霍然停下腳步。看來像是遲疑了一會兒後,她的肩膀微微搖動,然後頭也不回地說:
「啊……我忘了。我真的完全徹底沒有打算認真地做巡邏這項工作,單純只是基於興趣問一下。也就是說——呃……奪走了那個愚蠢人類的聲音,值得好好嘉獎一番的物件,是長什麼樣子?見到面的話得向她道聲謝才行。」
春亮等人面面相覷。這麼說來,他們沒有告訴她伍鈴的長相呢。然後一行人輕笑起來。雖然一如往常個性彆扭——但看來白穗某種程度上其實也願意協助他們。今年的白穗還是一點也沒變呢。就在一行人互相用視線對話時——
「……怎麼回事?明明長得那麼漂亮,是得了某種不挖苦人或不說人壞話就無法說話的病嗎?真可惜……總之先記下來吧。」
只有依然一直頻頻偷看白穗的千早,對白穗那不尋常的外表與麻煩個性之間的落差感到提心吊膽,同時在手中的手機裡輸入文字。
此葉躡手躡腳地從參拜者身後窺看對方抽中的籤,接著回過頭來,點了一下頭。然後追著參拜者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黑繪與錐霞仍然在抽籤箱前待命。丟下一句「下一個鬼大吉出現的話,立刻連絡我們」之後,春亮他們開始移動。緊要關頭時沒有戰鬥力的春亮與千早,基本上是與菲雅待在一起,三人一起行動。
他們在院內外圍巡邏一圈,尋找伍鈴的同時,確認通往後山的道路已照計劃封鎖起來。由於只是拉起繩子,若想跨過去,輕而易舉地就能跨過吧,但對於一般民眾應該有制止的作用。接著他們回到院落內,在隨著日頭升起,人群愈來愈多的參拜步道和正殿周圍徘徊。好幾次見到穿著巫女服的人影時,他們都大吃一驚,但當然那些全都是打工的巫女。
「嗯~人變得愈來愈多了呢。看樣子很繁榮嘛。」
「……是嗎?這也只有今天吧。居然還特地做出奇怪的籤來吸引參拜者,真是拚命到讓人覺得好笑。」
千早百般無聊地邊玩著手機邊回答。她的視線基本上都是落在手機上,偶爾也會對朝自己的巫女服投來猥褻目光的男性參拜者,回以威嚇性的凶狠眼神。坦白說春亮也在想,不喜歡被人注視的話,穿普通的巫女服不就好了嗎?不過說起來,聽她的口氣,她似乎毫不在意神社的工作。春亮甚至還覺得,其實她根本沒有必要刻意穿巫女服——然而實際上,她卻又在練習跳舞。所以其實內心是截然相反嗎?
「這明明是你自己家裡的事情耶。很拚命不是什麼壞事吧。」
「……跟你無關吧。是說在講廢話前,還是先找伍鈴吧。別管我的事了。」
「哼。找人是眼睛的工作,跟嘴巴沒有關係。對了,看你一直玩手機,真虧你不會膩呢。是在寄簡訊給朋友嗎?」
「我並不是在寄簡訊。就是看看網頁或做其他事。」
「呣~雖然不太明白,但想必是你沒有可以傳簡訊的朋友吧。真可憐。」
菲雅嘟噥地說些失禮的話,但千早毫不引以為意。
「的確,我是沒有可以傳簡訊的朋友。只論號碼的話,倒是有登入幾個人……不過全都只是基於人情才登入。而且我一點也沒有興趣傳簡訊。」
「為什麼?互相傳簡訊不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嗎?嗯,不過我只是聽渦奈和泰造——也就是我的朋友這樣說過啦。」
「呼~」千早朝手機熒幕吁了口氣。
「——那是因為我很忙。在和別人玩耍或是傳送無聊的簡訊之前,我還有很多其他該做的事情,要多少有多少。」
該做的事情,那究竟是指什麼呢?是詛咒專家的工作嗎?還是其他事情?春亮瞥了千早一眼,但無法從她百般無聊的側臉上瞧出任何端倪。
也許是在意千早發出的嘆息吧,菲雅也疑惑地看著她。這時千早的視線久違地離開手機,回望向菲雅的眼睛。
「我說啊……我是無所謂啦,但你不是說找人是眼睛的工作嗎?」
「呣。我…我現在只是剛好在搜尋你身後的地區而已,才不是在看你呢——好,接下來去對面看看吧。春亮,走吧,別走散了喔。」
語畢,菲雅又邊擠進人群,邊往前進。由於春亮發不出聲音,若是走散可就糟了。這下子立場顛倒了呢——春亮邊回想數小時前的情景,邊追著菲雅的銀髮邁開步伐。千早也依然板著一張臉跟在後頭。
尋找,不停尋找。尋找穿著巫女服的女人。尋找受詛咒的鈴鐺。中途手機響起,因此他們回到抽籤箱前,保護一名帶著家人,抽到鬼大吉的男性。一家人蔘拜完畢,又買好護身符後就立刻回去了。路上偶爾會遇見正一臉認真地尾隨他人的此葉和錐霞,或是與白穗擦身而過時,她便默不作聲地朝春亮的小腿踢來一腳,又繼續搜尋四周環境——就這樣持續數小時。
然而,情況愈來愈古怪。如同字面所言,不僅是天空,就連春亮他們的狀況也是。
「什麼……有個擺攤販的大叔暈倒了……?果然聲音也……嗯……」
代替春亮接起此葉電話的菲雅發出呻吟聲。此葉是打來報告有新的受害人出現。如果是小販,抽中鬼大吉後又繼續待在神社裡也不奇怪。糟了。接下來這方面也得多加防範才行,於是就在開始警戒之後——
「抱歉,對方趁著人潮太多,一時間看不見的空隙……又有人遇害了!」
「報告~又有人抽中鬼大吉了唷~哇,是連續抽到呢!現在有人有空嗎?」
「人類,現在的情況似乎很不得了呢。呵呵,心情真愉快。對了,現在我偶然間發現眼前有人暈倒,這絕對單純只是偶然,當我漫不經心地再一次開始散步時……喂,莎弗蘭緹……!春…春亮、菲雅,對不起!明明我們一起守著抽中鬼大吉的人,對方還是遇害了!隱約之間好像有看到穿巫女服的人,可是馬上就消失不見了!對不起!」
「她出現在白穗你們那裡了嗎?可是我們這裡也有接到目擊情報,說看見了穿著巫女服的女人呢……根本是院內的反方向嘛,她是怎麼移動的?」
情報相當錯綜複雜,手機響個不停,無法阻止他人遇害。不僅如此,還出現了好幾名新的受害者。
「可惡……!」
菲雅咬緊下脣,目光嚴峻地掃向四周。當然春亮也是。明明這般警戒地監視,為什麼還是阻止不了伍鈴犯案?究竟伍鈴要奪走多少人的聲音才肯罷休?腦海中僅有得不到答案的思緒不停打轉。然而現在只能不斷地找。春亮與菲雅再次前進。
「……」
千早的視線依然落在手機畫面上。
但是——和先前不同。
如今她的手指僅有像是偶爾忽然想起般,才會答答地按個幾下。
自那之後又過了數小時。正午過後依然是一無所獲——被害人的數量已經多達十人。天空也開始湧現厚重的雲層,隨時有可能會下雨。
雖然一定要儘早抓到伍鈴才行,但由於沒頭沒腦地不停尋找,春亮等人的疲憊也已達到極限。不得已之下,只好大家輪流到千早家叨擾,吃點小東西並稍事歇息。
隨意地吃了點在境內買來的年糕和攤販的烤玉米後,春亮與菲雅喘了口大氣。但是眼看菲雅又馬上想衝出去,春亮便用手機打道:
『等等,再休息一下吧。』
「我想現在不是悠哉地說這種話的時候了。不過算了,姑且不論我,你和無恥巫女一號到處跑來跑去,都累了吧。再休息十分鐘……不,五分鐘吧。」
「……」
由於一起行動,必然地千早也跟著一起休息。她沒有伸手拿起小吃,只是出神地坐著把玩手機。這時從她的身後,緣廊的方向傳來腳步聲。因紙拉門已破,很快就能辨視來人。是神官——千早的父親。
「是神官嗎?謝謝你讓我們在這裡休息呢。」
「不不,我也沒能好好招待各位……不過,事態變得很嚴重呢。」
「是啊——不過你不必擔心,我一定會馬上找到那傢伙!這期間就麻煩你想辦法搪塞過去了,別讓大家人心惶惶。」
「是。」神宮含糊地頷首。這時千早嘖了一聲——嘲諷似地勾起嘴角說:
「沒錯沒錯,你就好好搪塞大家,保住神社的面子吧。做生意還真是辛苦呢。」
「千早……」
神官皺眉,為難地看向女兒。千早更是譏笑地說:
「你那是什麼表情?有什麼不滿嗎?是啊,當然會有吧。因為會變成這樣,全都是我的錯嘛。都怪我成了奇怪鈴鐺的持有者。都是因為不成材的女兒,重要的神社才會陷入重大危機,你一定很困擾吧。」
「神社…的確…很重要。可是……不,不對。千早,你……」
千早打斷神官的話語,語氣變得更加苛刻。面對突然開始,又充斥著無法插嘴的緊張感的父女對話,春亮他們只能坐立不安地縮起脖子。
「看,又來了。沒錯吧,神社很重要吧!神社、神社!只要是為了守護神社,你什麼都願意做吧?還在神明的庇佑下,做了一大堆自創神籤呢。哈!什麼鬼大吉啊,真無聊。結果就是在做生意嘛。」
「千早!」
「幹嘛?又要叫我有點神社女兒的樣子了嗎?那才是最無聊的事!倒是你才應該要像樣一點吧,明明從來沒有去探望過媽媽!」
「……」
春亮想起了先前神官曾說過的話。處得不好的父女關係。正在住院的母親。對他們來說,這樣的爭吵可能是家常便飯吧。但總不能一直沉默地看著他們吵架。雖然是無關的局外人,但差不多該勸阻他們了吧——就在春亮如此心想之際——
一臉困擾地瞥向千早父女,又看向春亮的菲雅,忽然蹙起眉。下一秒,她瞪大雙眼將手伸進口袋裡。同時春亮的目光也捕捉到了那個。
是手。
站在緣廊上,正與起居室的千早互相爭辯的神官,旁邊伸出了一隻手。
而那隻手的主人是——靜悄悄地走上緣廊,默不吭聲地接近神官身旁的人是——
「無恥巫女二號!」
對方依然靜默不語,從緣廊的側邊往這裡靠近。從起居室裡頭望去時,只能看見她的前半部身體。臉上依舊是恬靜的微笑。伍鈴伸長了手捉住神官的衣領,將他往自己拉近,然後抱住他。接著在他開始拚命掙扎前,她就像個吸血鬼般,將雙脣湊向神官的頸項——
「伍…伍鈴……快…快住手啊……」
千早的聲音有傳進她的耳中嗎?結果,還是什麼也阻止不了。「啾。」一陣輕吸的聲音響起。對方從頸項中奪走了某樣東西后,神官的身體劇烈一震,然後無力倒地。
同時菲雅擲出拷問車輪,但伍鈴已經後退,拷問車輪撞上了位於起居室和緣廊間的粗大柱子。菲雅嘖了一聲拉回車輪,衝出緣廊。但看來是跟丟了,她目光凶狠地來回看著庭院和後方的樹林。菲雅之所以沒有莽撞地衝進樹林,是不想將無力的三名人類丟在這裡吧。
春亮急急忙忙地跑向倒地的神官。千早僅是帶著有些畏懼的神情,低頭看著神官的臉,呆站在原地。
聲音被奪走的人會因為受驚而暈厥過去,但不會昏迷太久。這是春亮自己親身體驗過的事情。不出所料,不消多久神官便張眼醒來。他坐起上半身,面露困惑地摸著自己的喉嚨。果然——被偷走了。
「可惡,被她逃走了……!偏偏在這種時候,擅長察覺他人氣息的乳牛女卻不在,真是沒用的傢伙!」
菲雅心急地憤憤啐道,回到起居室。見到神官似乎有話想說,春亮先將近在手邊的筆記本和筆遞給他。
『對不起。這麼說來,我在試抽的時候,也抽到了鬼大吉。』
「這種事要早點說啊……!」
『因為每次都找不到適當的時機,真是抱歉。』
「可是——就算事前就知道,還是會很驚訝吧。沒想到她竟然連持有者親人的聲音也偷。那個混帳,真的是對任何人都會下手……!」
菲雅一面呻吟,一面瞟向千早。她正緊緊地握著手機,臉上隱約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無力地將視線落在腳邊,低喃道:
「什麼啊……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這樣子……我根本沒有叫她做這種事情啊……到底是為了什麼要這麼做……!」
神官始終以複雜的眼神看著千早,過不久終於緩緩在筆記本上寫了些字。
『這不是千早的錯喔。』
「……!那…那是當然的吧。我才不是因為有罪惡感,或是在擔心你——!」
望著語氣激動的千早,神官更是動筆寫下字句。
『是啊。反正只是發不出聲音,而且也不痛。所以不必擔心。』
「我都說了我才沒有在擔心你!不…不用再聽到你那死氣沉沉的聲音,我也輕鬆多了。更何況你的工作也只是隨意看看巫女們的打工情形,或是用掃把清掃神社院內而已吧。就算髮不出聲音,那個……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千早又接二連三地對父親說出不敬的話語。但聽起來,總覺得她是在用煩躁不耐的情感,強壓下自己心中的其他思緒。
『也許是吧。不過,並非沒有任何問題喔。目前的工作,就算髮不出聲音,我想也不成問題,不過……』
「什…什麼啊,其他還有什麼問題嗎?像你這種人……你的聲音——」
多半是空間不夠吧,這時神官翻開下一張空白紙。看來十分慎重地,寫下一個又一個字。
沉默之間,只聽得見運筆寫字的沙沙聲響。寫字聲消失後,又經過數秒鐘純粹的沉默。期間,神官像在猶豫什麼般,躊躇什麼般,凝視著自己寫下的文字。
但過了一會兒,他揚起極為寂寥的微笑,拿起紙張——
『不過,就只有不能打電話給你母親這點,讓我很頭痛呢。』
千早倏地僵住不動,顯得有些震驚,注視著那段文字。
「電話……?你有在……打電話嗎……?」
『基本上每天都會打。因為很難為情,所以都是趁你不在的時候打。』
神官輕閉上雙眼後,又寫下文字。
『在你看來,可能會覺得我是個光忙著經營神社,絲毫不顧家庭的父親吧。可是,我自認從來沒有不重視家人喔。你母親說過,她喜歡這間神社。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守護它才行。不只是因為住院費用這種金錢上的問題,也是為了保護好你母親的棲身之所,我才會拚命地想讓這間神社繁榮起來。』
確認千早看完了這些文字後,神官才翻往下一頁。但是在寫下接下來的句子之前,神官頓了幾秒。最終,神官像在說「事到如今才這麼說啊」般,有些害臊地苦笑。
『你是我們上了年紀後生下的第一個孩子,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曉得該保持怎樣的距離。對不起,爸爸這麼笨拙。』
「什……」
『真不可思議呢,沒想到化為文字後,這麼輕易就能說出來。不過,就算再難說出口,還是該用言語傳達出來吧。真希望能更早就告訴你這些話。也許已經太遲了吧。』
是啊,真的。這也許是件非常簡單又單純的事。也許是隨處可見的事——春亮怔怔地心想著這些事。
笨拙的父親與正值叛逆期的女兒。母親又住院。因為微小的歧見而產生的誤解。現在在這裡的,就只是如此稀鬆平常的故事。就像是卡著微不足道的異物,而無法運轉或是無法咬合的齒輪。但是同樣地,或許也會在經過某一次的契機之後,再一次開始轉動。若是齒輪本身也注意到了那個異物有多麼渺小,更是很快會恢復運轉吧。
——但是,現在看來還無法立即轉動。
原本千早表情愕然,但多半是下意識吧,又裝出面無表情的模樣轉身背對父親。
「什麼啊,事到如今才說這種話。跟我無關……真的跟我無關……」
「喂…喂,這樣子好嗎?」
「什麼這樣子好嗎?就只是聲音發不出來,其他方面並沒有大礙吧。那麼根本沒有什麼好在意。話說回來,你說過只休息五分鐘而已吧,現在早就過了五分鐘喔。」
千早快步走向玄關。神官目送著她離開的背影,寫道:『不必擔心我,千早就麻煩你們了。』春亮與菲雅互相對望後,追上千早。反正無論何時都能向此葉她們報告現在的情況,而且就算撇下神官一人,下一班休息人馬黑繪她們也即將過來這裡——但如果跟丟了千早,事情卻會變得非常麻煩。
春亮他們在玄關前追上千早。本來春亮想朝著她的背影說:「喂,再跟父親多說話比較好吧?」卻發不出聲音來。啊,真是麻煩。就在他拿出手機之際——
「喂,我說你們,我突然想起我有事要做,反正機會難得,就陪我一起去吧。」
「什麼?現在可是刻不容緩,必須儘快捉到無恥巫女二號的時候耶!我們哪有時間陪你去辦事情——」
千早沒有回答菲雅,只是直直地注視著前方——並不是院內的方向,而是延展在住家四周的後山樹林。
「這件事跟你們的急事也有關係。因為我已經厭倦了。我想趕快結束這種無聊的騷動。還有,看著不擅長用手機打字的笨蛋慢吞吞地寫字,也讓我很火大。非常礙眼。同樣地,筆談更是礙眼至極……」
千早單方面地說完後,走向樹林裡頭。和春亮他們的急事也有關。這麼說來,是指和捕捉伍鈴一事有關嗎?那麼就只能跟上去了。
「該不會其實她知道那傢伙的下落吧……?算了,春亮,總之我們走吧!」
追著一次也沒有回頭的千早,春亮和菲雅也走進樹林裡。才覺得這條小路很眼熟時,不久之後,他們就抵達了位在那個池子前的廟祠。用不著環顧四周,在這個寬敞的地方里並未見到伍鈴的蹤影。
「那麼……」
千早一骨碌在廟祠前方坐下,然後又開始答答答地操作手機。
「喂,你來這裡是要辦什麼事情?那傢伙根本不在,不是嗎?還是說,你打算打電話叫那傢伙過來?」
「怎麼可能啊,那傢伙又沒有手機。這單純只是打發時間罷了。還有,來這裡並沒有什麼特別含意,只要是沒有他人的地方,哪裡都行。」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說得明白一點!」
「唉~」千早發出嘆息。
「真沒辦法。我還沒對你們說過吧——伍鈴的詛咒不只會害我的聲音變成這樣,還有另外一個。你們也看到了吧?就是巫女舞。一天當中我必須跳好幾次才行。就算不想跳也得跳。明白了嗎?我之所以會在早上跳舞,才不是為了這間神社,或是對神道湧起興趣。」
「什麼,那是詛咒嗎?一大早就看到你在淋水跳舞,我還很佩服你呢……是說,你為什麼至今都沒有說?」
「沒什麼,我只是心想這種事沒必要特地補充說明而已。況且,我也不想要你們強迫我做接下來要做的事。雖然我也討厭自己主動,但情況實在太麻煩了,這也沒有辦法。」
接下來要做的事?春亮與菲雅兩人一同偏頭不解。像在嘲笑兩人的理解速度太慢般,千早哼了一聲。
「通常我都是在日出或日落之際跳舞,但偶爾白天也會有跳舞的衝動襲來……就像現在一樣。然後,你們也有聽到伍鈴說的語吧。一旦我壓抑著不跳舞,伍鈴似乎就能感應到。那麼只要我一直忍耐,她有可能就會心想:『發生什麼事了嗎?』至少會過來看看吧?」
「什麼!是嗎?這樣一來,或許——不對,可是她知道你在哪裡嗎?」
「我說過了吧,她與持有者的聯絡很強,甚至不能離開到神社外頭,也不能離我太遠。既然能知道我是否正隱忍著不跳舞,當然也能知道自己的主人在哪兒吧。」
千早乾脆說道。的確,既然如此,伍鈴出現在這裡的可能性就很高。在現在這種無法阻止被害人不斷出現的情況下,或許只能加入千早的作戰計劃。儘管春亮等人也會心想:「一開始告訴我們不就好了嗎?」但就算這麼說也沒有用吧。千早會如此心不甘情不願地,但又願意協助他們,一定是因為某些緣故吧。因為一個春亮他們隱約也能明白,但是她本人絕對不可能會承認的——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
「唔唔……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那麼只能在這裡稍等一會兒了吧。不過,難得能吸引她到這裡來,可不能再讓她逃跑了。雖然我有自信,單憑自己一人就能輕鬆逮住她,但凡事還是小心為上。春亮,你先撥給乳牛女她們,然後再把電話交給我。我叫她們過來。」
散落在神社各處的她們若要抵達這裡,恐怕得花上一些時間,但菲雅說得沒錯。春亮撥打電話給此葉等人後,再將手機遞給菲雅,請她說明情況。
連絡完此葉她們後,接下來只能等待。他們與千早一同坐在廟祠前方,等待著時機到來。菲雅則是毫不鬆懈地張望周遭樹林。
然而——春亮忘了該問千早一件事。
跳舞是詛咒。那麼忍耐不跳的話,會有什麼後果——?
「唔……」
冷不防地,千早手中的手機掉落至地面。這時春亮才終於察覺到,忍耐詛咒這件事的危險性。菲雅仍警戒著四周,所以沒有發現到千早的異樣。春亮慌忙在手機上打字:
『忍耐不跳舞的話,會怎麼樣?』
「這個……誰知道…呢。嗯……不過,想必對身體不太好吧。我聽說…隨著詛咒的程度不同…只會讓身體覺得很不舒服…或是發瘋…或是——死亡……」
看起來連說話都很困難。千早用顫抖的手撿起手機,再收進側揹包裡。接著她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
「唔……喂…喂,怎麼了?難不成是因為忍耐著詛咒的關係?」
這時菲雅也終於察覺到了千早的狀況,但千早似乎連回答她的餘力也沒有。
「呼…哈…啊……咕…嗯……」
千早用眼鏡磨蹭著膝蓋,只是不斷地按捺下衝動。額際冒出斗大的汗珠,呼吸紊亂,時而夾雜著痛苦的喘息。這樣子是不是有點糟糕?也不曉得要忍耐到什麼時候,伍鈴才會出現。有沒有什麼自己能做的事——?
就在春亮不知所措之際,忽然間,千早的肩膀猛烈一震。T恤卷至肩頭的手臂緩緩向上舉起。纖細的手臂邊顯露出皙皙的胳肢窩,邊筆直往上伸。但是——
「唔……」
千早用另一隻手抓住伸直的手臂。彷彿是身體正違逆著自己的意志在擅自行動一般。不,實際上就是如此吧。就連捉住手臂的那隻手,也被迫離開另一隻手,開始緩慢地往上擡。不僅如此,甚至是她的腰部也開始顫抖,想要站起身子。
「白痴…你在…看什麼啊……快點幫忙…阻止我啊!」
「……!」
就連回答「我明白了!」的聲音也發不出來。春亮連忙捉住她的雙手,然而她的雙腳仍打算站起。雙手也是一旦鬆開,很有可能就會立即跳起優雅的搖曳舞步。
「唔唔…唔唔唔……啊啊,真的是…沒有辦法了呢…大色胚……!可是,也只有你了…這也無可奈何!再更努力一點…阻止我!無論做什麼都沒關係…只有現在我允許你!」
千早的雙瞳狠瞪向春亮,但馬上又像是因發燒而神智不清的病人,雙眼湛著迷濛的光芒,然後又驚覺地恢復意識。這些動作不斷反覆的同時,她一直吐著急促的氣息。還能看見她淌下了些許口水。由此可知她真的非常拚命。
「你在做什麼啊…快點…快點啊!你想讓所有努力都功虧一簣嗎!」
當然不想。無論是自己的聲音、神官的聲音,還是其他被害人的聲音。一切都得捉到伍鈴後才能解決。都得吸引她來到這裡後才能解決。
只能上了。春亮強行抱住她的身體,再強行地摟住她的肩膀與後背,讓自己全身與她緊緊相貼,以壓制住她的行動。
「嗯嗯……呼…哈…啊——沒…沒錯。這樣子…就好。只要肯做…就做得到嘛…大色胚。雖然事後…我會殺了你……」
「嗚哇~!可…可…可惡的無恥小鬼!你終於打算趁這個好機會,滿足你那個變態的慾望嗎!不…不行,這可不行!如果是要制止那傢伙的行動,那交給我吧!換我來!」
菲雅用掌心連打向春亮的腦袋,但是——
「笨…笨蛋……若換你來制止我,一旦伍鈴來了,就無法馬上對付她了吧……!」
「話…話是沒錯,但是!」
「別說了…你好好…看著…周圍啦……」
看來菲雅暫時先認可了千早說的話。最後拍打了一下春亮的後背,她的氣息便逐漸遠去。想必是去環顧四周,以備伍鈴隨時前來吧。
快點來吧——春亮不得不這麼想。他認為現在的狀況已經相當危急。忍耐詛咒,對身體絕不是一件好事。實際上就算髮生了什麼事也不足為奇。倘若稍微有「再這樣下去很危險」的情況出現,他就會立即放開——春亮暗下決心。
「呼嗯……不要…啊…哈……嗯……」
透過全身,可以感受到少女身體的顫抖。可以感受到穿著能看見大腿的巫女服,以及不符合冬天季節的T恤的少女存在。隔著薄薄的布料,也傳來了隆起的觸感。吹向他耳畔的炙熱吐息。千早也緊緊攀在春亮的身體上,拚命地壓制住自己的行動。不僅是上半身,連腳也纏了上來,腰部往他貼近。
(嗚…喔……!)
坦白說,春亮也是費盡了全力。千早想要跳舞的力量強烈得出乎預期,根本無法放鬆手臂的力量。同時也必須判斷她何時會到達臨界點,也不能去意識到她與自己緊密相貼的身軀。腦筋一片混亂。
「呀…呀啊……啊呼…不行…啊…嗯…不行了…啊啊——!」
不曉得經過了多久,春亮可以感受到她的身體格外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目光完全沒有聚焦。不行了。已經不行了。雖然伍鈴還未出現,但千早的生命安全無可取代——!
春亮倏地放開抱住她的手。千早的身體僅搖晃了一瞬間,接著像是有人拉直了她的背部般,立即站起。得到解放的手臂往上舉起後,她挺直背脊站穩。
「啊啊……已經…可以了吧。我要…開始跳囉……」
眨了好幾次眼睛後,千早的雙眼終於開始重新聚焦,然後喃喃低語。她晃動著褲裙,搖搖晃晃地開始跳舞。春亮心想這也沒辦法。但是——下一秒,春亮才頓悟到。
千早之所以這麼說,並不是因為作戰計劃失敗了。
「哎呀~我還以為發生了異常情況趕緊過來看看,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呀~」
「無恥巫女二號,你終於出現了!」
扭頭看向身後時,只見拿出了魔術方塊的菲雅,以及佇立在她眼前——穿著巫女服的受詛咒的鈴鐺。
不僅如此——
「傷腦筋……看來是勉勉強強趕上了呢。」
「好像是呢。看樣子這場蠢斃了的新年初次參拜終於能結束了。」
「不過,時機真是抓得剛剛好呢。看來我們果真是心靈相通唷~」
「是呀~-」
「是呀~你個頭!莎弗蘭緹!我們只是想來看一眼那個奪走了本性差勁的人類的聲音,值得表揚的傢伙而已——就是她嗎?那麼,現在已經看到了,我也滿足了。回去吧。」
此葉她們陸陸續續自周遭的樹林裡現身。或許由於眾人是從各個方向聚集而來,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完全包圍住這座廟祠——也就是伍鈴的態勢。
一切都按照作戰計劃進行。甚至是超乎預期地順利。伍鈴已無處可逃。
但伍鈴還是笑容可掬,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被人重重包圍,僅是笑吟吟地環顧菲雅等人。看見她這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春亮眉頭一皺。怎麼回事?為什麼那傢伙面對這種情況,還能那麼冷靜——?
下一秒,春亮知道了答案。一個完全出乎意料,又徹底讓人摸不著頭緒——
但同時——
也是能為對方至今神出鬼沒的罪行得出合理解釋的答案。
「這就是所謂的陷阱嗎~?但畢竟還是不能撇下陷於困境的千早殿下不管,真是傷腦筋呢~所以我們全員都到齊了唷。」
草叢裡傳來了沙沙沙的搖動聲響。
視線往那個方向望去後——一行人瞠目結舌。
在樹木間、草叢中、枝頭上,她們就站在那裡。皆帶著恬靜的笑容注視著他們。
眼前是十四名外表與伍鈴如出一轍的巫女。
「什——!」
無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啊——對了。請容我誠惶誠恐地說一句,我現在才發現到呢~因為千早殿下不怎麼過問我的真面目,所以伍鈴不小心就沒有清楚地說明~正確來說,伍鈴我們其實並不是『受詛咒的鈴鐺』唷~」
站在春亮一行人的中央,伍鈴邊說邊咯咯輕笑。其他十四位伍鈴也一樣咯咯笑著。用著像是鈴鐺在鳴響般的嗓音笑著。
「伍鈴我們——是『受詛咒的神樂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