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肚子時鐘與巧克力時間」“StudyforSaintValentine-s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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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宣告,我接下來要出去玩!絕對沒有什麼其他事情或是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完全不用介意!」
星期日午後。吃過午飯後,夜知家的起居室籠罩在傭懶的氣氛當中,菲雅換上出門的打扮後朗聲宣告。當然,春亮該做的事情並不是揮著手對她說:「路上小心。」並目送她離開。他半眯起眼問道:
「喂……你有什麼企圖?」
「我…我才沒有什麼企圖呢,詛咒你喔!就像是……單純的散步而已!」
「喔喔,散步嗎?那麼我也一起去吧。」
「不…不行!今天的散步是……那個——對了,試穿衣服!好比說在服飾店試穿內衣褲,有一大堆無恥的活動!行程一個接一個幾乎快要超載了!如果你想跟我一起去散步,就能判定你終於承認自己是個無恥小鬼,而且正打算做出無恥的行為!NoMore無恥!去去!」
菲雅做出像在驅趕小狗的動作,然後驚覺地仰頭看向起居室的時鐘。
「唔!都是因為講了太多話,時間已經這麼晚了!再不快點的話會遲到——那麼,我要一點也不可疑地,單純出門去散步了!晚飯之前會回來!」
還來不及阻止她,菲雅就噠噠噠地跑了出去。沒過多久,玄關傳來了慌慌張張的開關門聲——於是起居室迴歸於平靜。
「怎麼回事?現在還是去追她比較好吧……?」
「嗯,應該沒問題吧。最近她看來也相當習慣這個城市了,而且應該也不會做出太過奇怪的舉動吧。」
嘶嘶~此葉邊說邊喝著茶。春亮心想:太奇怪了。如果是平常,她應該會打頭陣嚴厲監控菲雅的舉動才對。
「也許是吧……嗯~雖然平常就是這樣,但要是出事的時候卻聯絡不上,真叫人不安呢。應該讓她帶手機出門才對。」
「買給她就好了吧。我也會稍微資助一下喔。」
在榻榻米上滾來滾去的黑繪語氣輕快地說。今天「壇之浦」依然開門營業,但中午黑繪會休息將近一個小時,回來吃午餐。雖然可以省下便當的錢,但相對地也錯失了能招攬客人的機會,總覺得這樣一來也沒什麼意義。尤其今天又是難得的星期日。
「買給她是可以,但通話費的問題嘛~下次再稍微計算看看吧。」
「買手機給那孩子還太早了。總之今天應該不會聯絡不上,你也不用太過擔心。」
此葉依然只是閉著眼睛喝茶。怎麼回事?
「此葉,你知道菲雅去了哪裡嗎?」
「大概想像得到。但基於某些原因,我決定先不告訴春亮。」
「什麼啊?」
「小此、小此,那可以告訴我嗎?」
黑繪在榻榻米上轉動身子,經由桌子下方滾到此葉腳邊。此葉輕輕嘆氣之後,朝枕在她大腿上的黑繪耳邊悄聲說了些什麼。接著黑繪又滾滾滾地自桌子底下滾了出來。
「喔~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看來情況變得很有趣呢。」
「果然不能告訴我嗎?」
「祕密~呣呵呵,不用擔心,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搞不好到時阿春已經忘了這件事呢……忘記的話一定會比較開心吧。」
不知為何黑繪邊瞥了一眼牆壁上的月曆,邊笑得意味深長。
「嗯~?到底是怎麼回事……?」
坦白說春亮完全是一頭霧水,只能獨自一人偏頭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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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看著紙條,菲雅終於抵達目的地那棟公寓。她遵循對方先前的指示,在玄關的液晶面板上輸入房間號碼後,響起了對方話聲的同時,自動門也敞開了。真是太高科技了。
她利用全新的電梯移動到預計抵達的樓層,在不見半點垃圾的走廊上徘徊了一陣子後,終於找到目標房間。她不由得興奮地按下對講機——不消多久房門便打開了。
「嗨,菲雅,歡迎你來。」
「錐霞,我來了!今天就萬事拜託了!」
在錐霞的帶領下,菲雅走進房間。這是菲雅第一次走進名為公寓的住家,因此感到非常新鮮。裡頭不如她想像中的那般狹小——但是她並不清楚什麼是一般的公寓,所以也有可能這間公寓原本就比一般公寓高階。
「那麼……我拜託你的東西,你買來了嗎?」
「當然。畢竟是我要拜託你指導我,這點小事就交給我吧。呃……板狀巧克力……這些數量還夠嗎?」
菲雅剛才半路上順便去了超市一趟購物。她將塑膠袋遞給錐霞。錐霞看向袋子裡頭之後,點了點頭。
「嗯,應該夠吧。」
「那就好。可是老實說,這跟我想像中的『手工制』好像有點不太一樣……因為這原本就是巧克力了。」
「畢竟不可能真的從可可豆開始做起啊。別擔心,這樣也算在手工的範圍裡喔。」
錐霞將板狀巧克力放在桌子上,這時忽然想起了什麼般,擡起頭來:
「對了,首先得決定一件重要的事情……你打算做什麼呢?」
「問我要做什麼……那當然是巧克力啊!」
「這我知道……我是指哪種巧克力……啊,我們上網看看吧。」
錐霞開啟放在書桌上的筆記型電腦,喀喀喀地輸入文字。下一秒熒幕上顯示出了色彩繽紛的網站(應該)。
「雖然總稱是巧克力,但其實種類非常多元。而且情人節也不一定非得要送巧克力,也可以送巧克力蛋糕。」
「什麼,原來是這樣子嗎!唔唔唔……」
菲雅皺起了眉頭,緊盯著電腦的熒幕瞧。看來這是一個介紹情人節特輯的網站,上頭寫著這類的宣傳文字:「這樣一來,你也能夠擄獲心上人的心!」同時還刊登著各式各樣附有照片的巧克力點心。
「嗯~每個看起來都很好吃呢。嘶……啊!不,等等,現在不是流口水的時候了。我是為了決定要做哪一個才看它們。」
「裡頭有你喜歡的型別嗎?」
「真要說的話全都喜歡。」
「是…是嗎……」
不停瀏覽照片裡的甜點,過了一會兒後,菲雅恍然察覺。
「對了,錐霞,那你打算做什麼?重複的話就糟了吧。」
「……我還沒決定呢,所以你不用擔心我。」
「嗯,那就沒問題了。」
那麼,究竟該做什麼才好呢?問題在於那個無恥小鬼吃到什麼會最開心——不,等一下,這樣好像有點太心急了。畢竟自己是第一次做巧克力。用不著現在馬上完成要送給春亮的巧克力,而且今天也許該以提升自己的技能為優先目的比較好。沒錯,距離情人節還有一段時間,只要在那之前找出要做什麼就好了……決定了。
「好。總之我想今天就先增加做巧克力的經驗值。錐霞,不好意思,能麻煩你幫我從這裡頭挑選出,就算是初學者也能做出來的巧克力嗎?」
「也就是說,首先是練習吧。真是個好主意呢。那麼——這個生巧克力如何?我想可以讓你瞭解到自己動手重新加工巧克力是什麼感覺。」
錐霞操縱滑鼠,點開一張照片後,跳出了寫有食譜的網頁。
「好——那麼就從這個開始吧!呵呵,這是通往三萬圓仙貝的第一步!」
就算現在還是初學者,但自己絕對比那個乳牛女還要完美優秀。只要從現在起勤加練習提升技巧,到了真正比賽的時候,肯定會凌駕在她之上吧。換言之,勝利已經有八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了。所以菲雅十分確信地想:
(我贏定了……!)
究竟收到自己送的巧克力時,春亮會做出什麼表情,會送給自己多麼棒的回禮呢?
真是的,光是想像就無比期待。
*
於是到了二月十四日。
「呼~茶真是好喝……」
一如往常,春亮坐在夜知家的緣廊上,像個老人般眯著雙眼喝茶。菲雅確定四下無人後,慢慢地接近他的背後。
「喂。」
「嗯,怎麼啦?」
熟悉的痴呆表情。菲雅沒來由地有些心跳加快,並將拿在身後的袋子塞給春亮。
「給你。因為是……情人節啊。感覺上就像是平常受你照顧的謝禮。」
「咦?真的嗎?我好高興……難不成是自己做的?」
「沒錯,我可是拚了命做出來的喔。」
「好厲害。我真的很感動喔……可以吃嗎?」
「巧…巧克力就是要拿來吃的吧,又不是裝飾品。當然可以吃啊。」
「哈哈,但對我來說,可是很想把它裝飾起來當作紀念呢。」
春亮自紙袋裡拿出巧克力,捏起其中一塊。他注視著巧克力,似乎嚥了口口水。他很不安嗎……不對,一定是因為看起來太好吃了,等不及要讓舌頭品嚐到那份甘甜美好的滋味。肯定是這樣沒錯。
「那麼——我開動囉。」
春亮鄭重說完後,將巧克力放進嘴裡。菲雅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這一幕。沒問題,應該沒問題。因為自己很努力了。也確實嘗過味道。
忽然春亮停止動作。怎麼了?難道不好吃嗎?怎麼可能……!
就在菲雅心臟狂跳的時候——
「好…好吃!太好吃了——!連三星甜點師傅也會赤腳逃走的好吃!」
「妞哇喔!」
春亮猛地抱起她的身體。由於太過突然,菲雅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呀……喂,春亮,你這個無恥小鬼!快放開我……詛…詛咒……你喔……!」
「超好吃!真的超級好吃喔,菲雅!遠比此葉給我的還好吃!」
「真…真的嗎?那就好——喂…喂,我知道了啦,別用你的臉蹭向那種地方……」
「啊,抱歉抱歉,因為一時太過興奮了。那麼,我要送給你白色情人節的回禮喔!來,三萬圓仙貝!今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真的嗎!」
一臉無恥的春亮不曉得從哪裡拿出了仙貝的袋子,恭恭敬敬地遞給菲雅。現在她才發現,春亮正感動得淚流滿面。
那些仙貝上頭刻著「三萬」兩個字。該不會一片就三萬圓吧?竟然可以吃這麼高階的仙貝吃到飽。菲雅坐在緣廊上,開啟仙貝的袋子,很快地漂出了濃郁的香氣。她拿起仙貝咬了一口後,仙貝像是剛烤好一般,傳來了輕脆悅耳的碎裂聲。然後一股難以言喻,既複雜又濃厚的味道在舌頭上蔓延開來——真不愧是三萬圓仙貝,好吃到不像是這世界上的食物!
菲雅一個勁兒地吃著,吃得狼吞虎嚥,手停不下來。
「喔…喔喔……好幸福……我真是太幸福了……!」
「是嗎?太好了,我也很幸福喔。」
她看向一旁的春亮,心跳又快了一拍。他和平常一樣面帶著微笑,坐在自己的身邊,邊喝著茶邊溫柔地微笑。看著看著,不知為何菲雅胸口深處感到有些苦悶,不由得別開目光。不知不覺間,她已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杯喝茶,讓心情平靜下來。只有他們兩個人喝著茶的,悠閒平靜的緣廊。
「呃……該怎麼說呢,就是那個……」
菲雅猶豫不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這時忽然覺得只有自己獨佔這麼好吃的仙貝,有些過意不去。
「對了!都…都是因為你用渴望的眼神看著我,我也沒辦法,至少分你一片吧。這個……真的……很好吃喔……嚼嚼嚼。」
菲雅邊咬著一片仙貝,邊將另一片仙貝塞給春亮。他又溫和地微笑:
「謝謝你。不過,我最高興的事,就是看到你這麼開心。不用一整片,半片就好了。所以——我不客氣囉。」
「……!」
菲雅屏住呼吸。春亮的臉龐逐漸佔據了她整片視野。春亮他……啊啊,春亮他——正將自己的嘴巴靠近她,從另一頭咬住了自己現在叼在嘴裡的仙貝。
「妞……哇……!」
「嗯……真的……很好吃呢……」
啪哩,啪哩。
隔著一片仙貝,春亮的臉就近在眼前。他邊咬著仙貝,嘴脣邊緩慢地向菲雅逼近。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啪哩。超過一半了。等一下。等等,春亮,你再吃下去的話,嘴巴……你的嘴巴……會碰到我的嘴巴——
這時菲雅恍然回神。
「奴喔喔喔喔喔喔喔!」
「菲…菲雅,你怎麼啦?」
「呼…呼……怎…怎麼回事,我剛才做了什麼……?」
菲雅氣喘吁吁地環顧四周。奇怪的是,記憶十分混亂。這裡是——沒錯,錐霞家的廚房。為了製作情人節巧克力,她拜託錐霞擔任指導教練,然後第一次來到錐霞家,總之決定先做點簡單的東西——
「菲雅,你沒事吧……?」
「我…我當然沒事,絕對完全沒有事情。只是發了一下呆而已,呃,不,是突然想大聲尖叫一下……」
「……那就好。拿著菜刀的時候若是亂動,可是很危險的喔。」
這麼說來——菲雅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她手上拿著菜刀,廚房料理臺上則放著砧板,砧板上有板狀巧克力。自己正在錐霞的監督下,進行將板狀巧克力切成碎片的步驟。她乾咳了一聲後,重新振作精神。
「得集中精神才行……沒時間發呆了。切碎切碎……」
菲雅咚咚咚地粗魯揮舞菜刀,回到原本的工作上。由於她不習慣用菜刀,動作才會相當粗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絕對不是在掩飾害羞或遷怒。
至今一直在思考的事情倏地在腦海中復甦。菲雅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變紅了,同時更加粗魯地揮動菜刀。
奇怪,真的是太奇怪了。
自己單純只是基於感謝對方平常照顧自己這個理由,才會送巧克力罷了。她的這些行為,都是基於很現實的目的:送出比那個乳牛女還好吃的巧克力,讓乳牛女認同自己的實力,順便從春亮那裡收到最棒的回禮。
明明是這樣才對。
——為什麼自己卻會作出那麼奇怪的妄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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錐霞擡起視線,不再看向印有食譜的紙張,朝菲雅瞥去一眼。菲雅看來很像是遷怒似地揮舞著菜刀。剛才也突然發出了怪叫聲,發生什麼事了嗎?
(情人節……嗎……)
由於最近忙著思考其他事情,錐霞暫時都不讓自己思考這種熱鬧的節日——但是,說不定也到了自己該準備的時候了。
準備……人情巧克力。
(沒錯……我……並不打算參加比賽。)
但如果說自己從未思考過交出另一種巧克力這個選項的話,那就是騙人的。她曾想過。當然曾經想過。嗯,如果只是承認的話,就大大方方承認吧。反正連那個爛透的哥哥也知道了,早已無法再掩飾——
自己……喜歡他。
但是,那又怎麼樣。自己無須交出具有這層含意的巧克力。
自己曾考慮過那個選項,卻又自己排除了它。
過於理所當然。沒有。不可能有。因為沒辦法。因為不可能。
自己被允許的,就只有想像而已。有什麼關係呢。從自己這副身子被詛咒包覆時起,從自己被迫穿上這種東西時起,她就已經放棄了各式各樣的事物。對於這樣的自己而言,光是想像就非常足夠了,光是思念就非常足夠了。
真的嗎?錐霞自問著。
她輕輕閉上雙眼,發自內心真誠地回答。
嗯——真的。
錐霞決定在屋頂交出巧克力。文化祭那一天,她在這裡刻下了自己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忘懷的、幸福小偷的記憶;以及趁著他睡著時,偷走的「第一次」的記憶——
「班長,怎麼了嗎?叫我到這種地方來。」
「不……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啦。只是如果被其他人看到,會有人產生各種不必要的誤解,那樣可能會給你添麻煩,所以……那個……總之就是這個!這個就交給你了!哼!真是的,實在是蠢斃了!」
她將手工巧克力塞進他的胸口。他略微瞪大雙眼,收下巧克力。顯得很吃驚——沒錯,像自己這樣不可愛的女孩子竟然會送巧克力給他,肯定出乎意料吧。自己要有自知之明。
既然已經送出去,就沒有其他事情了。錐霞快步走向屋頂的出入口,說道:
「當然,雖然蠢到根本用不著說明,但那是人情巧克力喔,可別誤會了。」
「是人情……的嗎?」
他聲色認真地輕喃。當中蘊含著感到惋惜的音色,這是為什麼呢?
錐霞不由得停下腳步。背後傳來了這樣一句話:
「真是……可惜呢。」
「可惜……什麼?」
「就是說,真希望不是人情巧克力呢。啊,乾脆就說吧,我……其實對班長……」
她轉過身去,接著那句話躍入耳中。
「——喔。」
無法理解。她明明確切無疑地聽見了,卻無法理解那句話。怎麼可能。蠢斃了。不可能。那種事……那種事情——
不,等一下,我再確認一次吧。你剛才說了什麼?
「我說,我——你喔,班長。」
「騙…騙人。」
自己的聲音顫抖得非常厲害,彷彿不是自己的聲音。
逐步接近的他,聲音非常真誠,表情也非常認真。
「是真的,我想一直和班長在一起。」
「蠢…蠢斃……了。別…別再開玩笑了。那種……那種事情,誰會相信——」
「那麼,這麼做的話,你就會相信了嗎?」
說話的同時——他從正面緊緊抱住了她。
「啊……!」
一股電流竄過腦髓,全部的思考、記憶和情感都在剎那間燒斷。心臟瘋狂跳動。體溫。他的體溫與自己的體溫融合在一起。呼吸、呼吸、呼吸呼吸呼吸。
錐霞強壓下想將一切都交給他的衝動,擠出聲音說:
「不…不行。我……」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喔,班長。」
溫柔的嗓音。他在手臂上加重力道,將她的身子壓進他格外寬厚的胸膛。安心感。絕對不能接受的安心感。為了讓自己能夠是自己。這件制服底下的東西的觸感,應該也傳達至了抱住自己的他身上才對。
「不…不行,真的不行……你忘了嗎?我……受到了詛咒。真的可以嗎?你不能接受吧?我……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無法脫下這個,所以……」
她擡起顫抖的手臂試圖推開他的身體。但是沒辦法。反而他的手像在安撫她似地在她背上溫柔遊移,循著受詛咒緊身皮衣的線條,觸碰她的頸項,然後輕輕掀起她的裙子——
「我不介意。」
「怎…怎麼可能……不介意。我無法脫下它。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要做什麼,就算是洗澡的時候,還有,那個……」
「我真的不介意。我光是能和班長像現在這樣,就很幸福了。而且你就算穿著緊身皮衣,我也不在意喔。不,真要說的話……」
「真…真要說的話……什麼……?」
她的腦袋開始模糊。他的臉龐近在眼前。既認真又溫柔,看似能夠接受自己所有一切的自信滿滿的表情。可以嗎?真的可以嗎?就這樣將所有一切都託付給這傢伙。
然後,他以再清晰不過的嗓音說:
「坦白說——那樣子更令人興奮。」
「啊……」
制服底下,身體的某處響起了「基美史託蘭提之愛」的拉鍊被他的手拉開的聲響。
啊啊,不行。不行了。這樣子……這樣子的……
「蠢…蠢斃……了……」
最後從自己口中逸出的,只有如此無力的呢喃。
下一瞬間,自己的雙手緩緩地失去了抵抗的力量——
這時錐霞恍然回神。
「呀啊啊啊啊啊啊!」
「錐…錐霞,你怎麼了!」
錐霞將手上的食譜紙張撕成碎片,再揉成一團,使出渾身蠻力丟進附近的垃圾桶裡。接著她趴在桌上,用兩手捉住桌子表面後用力熊抱——如果菲雅不在這裡,她肯定會不斷地用額頭撞向桌子吧。去死吧!自己去死吧!
「呼…呼……我…我……怎麼會這樣子……!」
「喂…喂,錐霞,你沒事吧?」
等到心情平靜下來之後——雖然心跳還非常快速——錐霞擡起頭來。正拿著菜刀切碎巧克力的菲雅一臉疑惑地看著她。真丟臉。真是丟臉到了極點。
「不…不……什麼事……也沒有。」
「你奇怪的聲音和舉動看來可不像什麼事也沒有。你沒事吧?還撕破了食譜呢。」
「是…是嗎?嚇到你的話,真是抱歉。剛才那是……那個……對了!一種默背的技巧!就像是將記下來的東西從單字簿裡刪除一樣。也就是說我已經完全記住食譜內容了,於是藉由丟掉食譜,讓內容完全固定在記憶裡頭!」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這種技巧呢……所以你考試時分數才會那麼高吧。雖然我也覺得反過來說,會因為無法再度確認而容易忘記,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錯不了。我下次考試時也來試試看吧。」
看來勉強敷衍過去了。菲雅雖然不解地偏過腦袋,還是將視線拉回至砧板上。
錐霞做了個深呼吸,讓心情平靜下來,同時再一次將額頭貼在桌子上。
真不敢相信。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啊啊,真是的——
自己怎麼會作出那麼奇怪的妄想呢?
真是蠢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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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在客廳裡試吃做好的生巧克力。
「喔喔!味道雖然是巧克力,卻又非常濃稠呢!真是新食感!」
「濃稠……?」
菲雅在眼角餘光裡見到錐霞偏過腦袋,同時將生巧克力塞進嘴裡。好吃。沒想到生平第一次做的巧克力竟然如此美味……不愧是自己,果然有做菜的才能吧。嗯,雖然形狀有些歪了,但這種事情只要習慣就好了。大概吧。
「我嚼我嚼。啊,怎麼能只有我一個人吃呢,錐霞也吃吧。因為有你指導我,才能做得這麼好吃喔!」
「哈哈,那麼我吃一個吧。嗯,真是不錯呢。」
「不過,這個好吃歸好吃,但有點太簡單了吧。至於能不能讓春亮收到後,前所未有地高興……或者該說,能不能贏過乳牛女……你覺得呢?」
「因為今天只是練習基本的技巧而已啊。既然能夠確實做出生巧克力,也能搭配其他材料做出各種巧克力吧。像是松露之類的。」
「唔,我好像有聽過這個名詞喔。似乎是一種高階品。」
「跟那個松露菇可不一樣喔……」
那麼,接下來就試著做那個叫作松露的東西吧——菲雅雖然這麼想,但胃受到了巧克力的甜味刺激後,反而讓她覺得肚子有點餓了。她看向牆壁的時鐘,已經是春亮在家裡準備煮晚飯的時間了。看來自己的肚子時鐘相當準確。
「今天時間已經到了呢,因為我說過會在晚飯之前回去。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再過來嗎?希望你能再給我更多指導。」
「當然可以,隨時都歡迎你過來喔。」
錐霞面帶微笑地對她說。既然如此,她就放心了。菲雅再將一口生巧克力塞入嘴裡。吃完最後這塊後就回去吧。剩下的就留下來,當作是給錐霞的謝禮。
「好,那麼我先走了。」菲雅站起身,正要走向玄關時——
「對了……菲雅,那個……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說。」
「喔,什麼事?是關於下一次要做的巧克力種類嗎?」
「不是,這件事跟情人節沒有關係……不過……」
錐霞吞吞吐吐,眼神遊移,態度看來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又猶豫不決。接著錐霞環抱雙臂眯起眼睛,目光朝下,陷入沉思。菲雅歪過腦袋,等著她繼續說下去,但是——
「不……這件事果然該在大家都在的時候說。而且也需要有那個女人在場呢……」
錐霞自言自語地念念有詞後,自己下了結語。她輕輕搖頭後說道:
「抱歉。明天——午休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吧。別放在心上。」
「雖然完全聽不懂,總之就是明天見囉。今天你真的幫了我大忙,謝謝你。」
「不客氣,我也很開心喔。隨時歡迎你再過來。」
與錐霞互相輕輕地揮手道別後,菲雅便走出她的房間。走向不大的電梯等候區的同時,菲雅忽然思索。
(剛才錐霞的表情莫名嚴肅呢。發生什麼事了嗎……?)
即便思考也想不出答案。嗯,反正錐霞也說明天會告訴她,現在在意也沒有用吧。只要明天聽完錐霞想說的話後,若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再盡全力幫忙就好了。
菲雅一個人「嗯」地頷首,走進碰巧停在這個樓層的電梯。
然後為了趕快吃到晚餐,接連按了好幾次1F的按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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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星期一——吃完便當後,春亮等人被錐霞叫了出去。地點是屋頂。大概是因為一月天氣微寒,似乎沒什麼人有閒情逸致在屋頂吃午餐。眼下除了春亮他們,沒有其他人。
「咦?班長還沒來嗎?」
「她好像說過還有什麼事情,總之就等她出現吧。」
「是啊。不過天氣有點冷呢,是不是該去買幾罐暖和的茶來呢?」
春亮、菲雅和此葉在寒冷的屋頂上發呆了一陣子之後——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啊,班長,沒關係啦,但你要說的事情是……咦?」
話才說到一半,春亮馬上噤不作聲。錐霞背後還有另一道人影。錐霞轉過頭,越過肩膀向那名少女瞥去一眼,然後說:
「就是因為去叫這傢伙,我才會遲到。接下來說的事情會需要她。」
「吾之疑問,詢問是什麼事情的未知。都是因為如此,害我無法悠哉地品嚐那個最美味的食物——肉包。」
有人會在學校裡吃肉包當午餐嗎?她究竟是無視於「休息時間禁止外出」這項校規,跑到外面的便利商店買肉包?還是直接當成便當帶到學校來啊?……雖然有很多想說的話,但總之就先擱在一旁。眼前的人無疑是恩·尹柔依。對她懷有最強警戒心的人應該就是錐霞,怎麼會帶她過來呢?
總之一行人先坐成一個圓圈。此葉與錐霞雙腿內八地跪坐在地,菲雅隨意地環抱住膝蓋,恩·尹柔依則是盤腿坐著。真希望她們兩個稍微注意一下自己正穿著裙子一事。
「那麼接下來,我想召開會議——不,是情報宣佈會。老實說,我本來應該早點說才對。至今一直沒告訴大家,真是抱歉。雖然就算我不說,不久之後你們也會從理事長他們口中得知吧……但這件事應該由我來說。」
「呃……是什麼事情?」
錐霞的語氣突然很嚴肅。雖然還不清楚她想說什麼,但春亮隱約能明白。最近錐霞經常若有所思——一定就是因為這件事。
錐霞眼神無比認真地環顧眾人,然後開口:
「簡單地說……就是關於這所學校的數學老師日村素直。」
聽見她口中突然說出的這個名字,春亮十分困惑。當然,他認識這個人。
正如錐霞所言,對方是一位也在春亮他們班級裡教課的數學老師。他是個總是嘀嘀咕咕地陰沉說話,存在感非常薄弱的男人。由於瀏海很長,基本上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從來沒見過他生氣。春亮對於他的印象,就只有他身上雖然散發著幽靈般的陰沉氣息,但是個認真教課的老師。而且他在第二學期中途起就因為生病長期住院,不再來學校。究竟為何錐霞會在此時提到他的名字呢——
「班長,日村老師怎麼了嗎?」
「沒有什麼怎麼了。雖然我至今一直沒告訴你們……但他其實是研究室長國的人,很快就會回到這所學校。我想和你們商量屆時怎麼對付他。」
「咦……?」
接著錐霞繼續說明。當錐霞還是研究室長國的成員時,日村老師就像是她的搭檔一樣。當初春亮和錐霞被艾莉絲·比布利歐·巴斯庫利赫擄走後,留下春亮,僅強行救走錐霞的那個面具男真面目就是日村老師。然後錐霞引發了車禍,因此日村老師才會一直住院至今——
「當時那個男人……就是日村老師嗎?」
「嗯。由於我使得他住院,暫時就不用擔心那傢伙會來多管閒事,所以至今我才一直把說明延後……也應該說是找不到說明的時機吧……總之,對不起。」
「嗯,這麼說來,好像曾經有這麼一個老師,又好像沒有……該說是沒印象嗎?總之就是存在感太過薄弱,不太記得了。而且我轉進來後他很快就不見了。」
「話雖如此,你還是上過幾次他的課吧。不說這個了,既然你說他會回來,表示那位日村老師很快就要出院了?」
聽見此葉的詢問,錐霞搖了搖頭。
「不,他似乎早就已經出院了。現在不曉得是在家療養,還是在研究室長國進行新的研究調查……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不久後會回到工作崗位上。我問過其他老師,也向潰道老師和理事長他們確認過了。」
「理事長說了什麼?」
「『由於手續上沒有任何疏漏,也無法拒絕他回來任教。雖然已經接受了一名研究室長國的人,如果變作兩人,會有什麼變化呢……哎呀,你覺得呢?』——瞧他說得一副事不關己,真是蠢斃了。」
錐霞夾雜著咂嘴說。不曉得她的不悅是針對悠哉的理事長,還是即將歸來的日村。
「沒錯,變成兩人會有什麼變化……說實話我也不曉得,所以才會叫她過來。」
錐霞瞪向至今始終沉默不語的在場其中一人。然而,對方面對錐霞凶狠的目光,依然面不改色地說道:
「這場集會的目的已經變作既知了。但是——並不會有什麼特別的變化吧,回答這樣的回答。關於你們的研究觀察,還有一位名為日村素直的研究員也參與其中,這件事已是既知,但自己還未見過他。也沒有特地事先進行商量過。」
恩·尹柔依如此說著,正面回望錐霞的目光。她這番話聽來不像是說謊。錐霞好一半晌不語地瞪著恩·尹柔依,最後別開視線咕噥說:
「……既然如此,那就好。」
「呃……我已經明白日村老師是研究室長國的人了。那麼,根據這傢伙的說法,老師就算回來,似乎也不打算展開什麼特別的行動……吧。這樣一來,我們該怎麼做才好?」
「就我心情上而言,不管要偷襲還是什麼,只要能讓那傢伙再度住院就好。」
那樣也太危險了吧——春亮看向錐霞。她無論表情或是語氣都很認真,因此更加嚇人……她那麼討厭日村嗎?
「吾之發言,諸位若想傷害身為同事的研究員,我實在無法坐視不管。」
「哼——我開玩笑的。既然你沒有事先和他碰面商量,也沒有任何企圖的話,現在這裡已經沒有你的事了。接下來我們自己會處理。」
錐霞無視於恩·尹柔依,再度看向春亮他們。
「坦白說,那傢伙不能相信。夜知,在被比布利歐監禁的時候,因為只有你一個人被他丟下,也許你還能明白……總之,那傢伙比任何人都還要像是研究室長國的成員。為了研究未知而行動,也只為了研究未知才行動。就這方面而言,他甚至不輸給暗曲拍明。」
「與那個男人同等級的話,那可真的是不得了呢。」
菲雅蹙眉呻吟地說。
「嗯。所以我認為你們也該像警戒那個男人一樣,提防著那傢伙。隨時提高警覺,不要接近他,也最好不要跟他說話。在教師與學生這個立場上,有些情況可能難以避免,但千萬別與他兩個人單獨相處。不曉得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關於你們,室長目前應該是抱持除了觀察以外,不會進行其他研究的態度。」
「真希望你這番話可以相信呢。真是蠢斃了。」
錐霞不快地說完後站起身。看來會議就此告一段落。春亮等人也各自起立。
「總之,就是不要接近那個日村吧。瞭解。」
「換言之,該提防的物件增加了呢。嗯,事到如今不管是一個還是兩個,也沒有多大區別就是了。總之你也繼續保持現狀,別做些過於奇怪的舉動。好了,再不快點回去的話下一堂課會遲到喔。」
「收到……吾之疑問,下堂課是現代國文嗎?告白其實我很不擅長的告白。」
「沒有什麼其實,光聽你的發言就知道你不擅長了。請快點學會正確的日文吧。」
邊聽著這樣的對話,春亮邊走在錐霞旁邊,步出屋頂。這時錐霞輕聲說:
「抱歉,也許我說這些話只是讓大家徒增無謂的警戒心。」
「但班長是認為我們該提防他,才會告訴我們吧。沒關係啦。雖然我不太想去懷疑別人,但要是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就太遲了嘛。」
「……是啊。要是真的發生什麼事情的話,就太遲了……」
錐霞側眼朝他看去,眼神再認真不過。
「我再說一次,夜知,你一定要小心那個男人。」
「嗯……嗯。可是比起我,果然還是菲雅她們比較……」
「不。」
反駁的同時,錐霞的腳步僅一瞬間停下。
「也許該說——你才是最該提防他的人。所以小心一點吧。」
「……?」
錐霞再次邁開步伐。她移動的速度比先前還快,春亮踩在連線屋頂的樓梯上時,錐霞很快便超過了他。
從她的背影,似乎小聲地傳來了一句:「對不起。」
於是,數日後的第三節課——
「那個……大家好……好久不見了。都因為我身體欠佳,才給大家添麻煩……」
講桌前,是一位嘀嘀咕咕說話的陰沉數學老師——日村素直。長長的瀏海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相對地——這麼說也不算對,總之春亮微轉過腦袋,看向坐在附近位置上的一名女學生。
這名女學生的表情倒是淺顯易懂。錐霞正以凌厲的目光緊盯著老師瞧,露骨地提防著他。春亮再轉動眼珠,隔壁位置上是程度雖然不比錐霞,但也一臉警戒地看著前方的菲雅。
「那麼……雖然很不好意思,但請翻開課本第一百八十頁……」
日村並未特別在意她們兩人,如常地開始上課。細若蚊蚋的聲音、陰沉的語調、過於薄弱的存在感。春亮回想著以往被比布利歐擄走時見過的面具男。跟那個男人狂妄的語氣和態度相比,真是天壤之別。可是——這麼說來,的確也覺得聲音有點相似。果然沒錯吧。
(可是,就算叫我小心……)
自己又該怎麼做才好呢?平凡的課程。跟日村住院之前沒有兩樣的課程。
真要說改變的話,就只有一個。
也就是不管前一天有多麼睡眠不足,不管老師的聲音多麼陰沉,看來在上數學課時,至少是不會打瞌睡了。
*
回到家後,錐霞長吁了一口氣。
「什麼事也沒發生嗎……」
雖然還無法安心和放心,但至少日村回來的第一天平安無事度過了。對方既未主動接近,當然自己也不會主動接近他。連一句交談也沒有。真希望往後能一輩子都不用跟他說話。
錐霞將書包放在桌子上,正心想著「總之先換衣服,再來寫功課吧」,走向衣櫥的時候——手機響了。
不祥的預感。見到熒幕上顯示的陌生號碼後,這個預感更是強烈。
「……喂。」
『竟然將我設為拒絕來電,真是過分呢。多虧如此,害我不得不換電話。嗯,不過我也早就料到可能會有這種情況了。』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情急速冷卻,但同時也覺得不太對勁。有點奇怪。
是聲音。跟他以往老是狂妄自大又充滿自信的聲音不太一樣,也和在教室裡聽見的陰沉嗓音不一樣。真要說的話——就是介於中間的普通聲音。
「你有什麼事?」
『我能理解你如此提防我,但是聽我說。我——決定改變。』
「改變……?改變什麼?」
『很簡單,就是改變生活方式,改變想法。』
「別開玩笑了。」
『我沒有開玩笑。其實住院的時候,我被室長狠狠訓斥了一頓。似乎是我至今在各方面上都太過霸道了,因此也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抱歉。』
她一陣頭暈目眩。發生什麼事了?這男人不可能會說這種話。
「日村,你有什麼企圖?」
『什麼也沒有。嗯,我並不認為你馬上就會相信我……只是覺得基本上為了揮別過去,得先跟你說一聲罷了。』
「我要掛了。我才沒興趣陪你聊這些蠢斃了的人生哲理。別再打過來了。」
『等一下,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件事。一件重要的事——不,是請求。』
「你要是真以為我會聽你的請求的話,你就是腦子有病。你打錯電話了。還是說你連三位數的號碼都忘了?」
『唉……』電話另一頭,日村似乎嘆了個氣。
『因為我只能拜託你。況且,這件事和你也有關係。』
「和我有關係?蠢斃了,我已經和研究室長國沒有任何關係了!」
『雖然這像是捉住你的弱點,我其實一點也不想說出來——但是,既然不說就無法溝通,我還是說吧。你這麼聰明,就算我不說,你自己應該也會察覺到吧。我口中所謂的「關係」,也就是說——』
『我所肩負的這個問題,都是起源自你的行動。』
聽了日村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語後,錐霞明白了。抱著絕望的心情明白了。
正是如此。和自己有關。她有責任。
她沒有忘記。可是,也並未自發性地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真是蠢斃了。明明那種事情,她才不可能會獲得寬恕。
啊啊,這……一定就是……
絕對無法當作從未發生過的——
自己的罪孽。
*
日村回到學校任教的隔天。
那天一早開始,錐霞的模樣就不太對勁。雖然昨天對日村那般警戒的模樣也是不太尋常,今天卻又更加不對勁。
心浮氣躁。臉色陰沉。沉思。不停嘆氣。
到了午休時間,這幾點依然沒有改變——
「真是太好吃了!這些燉煮的料理,真是難以形容的美味……阿亮,你根本就是媽媽啊!媽媽~!」
「誰是媽媽啊!」
「哎呀!因為我媽媽有點不擅於煮和食嘛!不過奶油燉菜倒是挺拿手的。」
「喂,渦奈,這條烤魚也很好吃喔。鹹味真是恰到好處!」
一如往常的便當對決。渦奈等人自稱是試吃,不斷地夾起他便當裡菜色的情況也是一如往常。但是——
「那麼,對抗者錐霞的情況又是如何呢?咦?喂,錐霞~?」
錐霞果然還是在發呆。春亮與泰造、渦奈,以及大口大口吃著與春亮內容相同的便當的菲雅面面相覷。沒過多久——
「啊……怎…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錐霞,你不吃便當嗎?」
「不…不,吃啊,當然要吃。可是,啊……」
錐霞開啟便當盒的蓋子後,停下動作。「?」春亮等人探頭看向裡面。
「漢堡排、燒賣、粉絲和豆皮壽司……?呃,看起來是很好吃沒錯啦。」
「但總覺得不太有統一感呢……錐霞,今天不是和食對決嗎?」
泰造與渦奈說完後,錐霞像要掩飾什麼似地別過視線說:
「這是因為……早上……不曉得那傢伙要吃什麼……不,不是啦。那個——是我太不小心了。抱歉。麻煩今天的便當對決就先停戰吧。」
「嗯,我們完全不介意喔。班長竟然會不小心犯下這種失誤,真是難得呢。」
「……偶爾就是會這樣。請別放在心上。」
泰造等人歪過腦袋,錐霞則有些慢吞吞地吃起便當。果然情況不太對勁。
由於十分在意,春亮決定吃完午飯後,悄悄找錐霞攀談。菲雅也叩隆作響地搬動椅子,連同椅子靠近錐霞的座位。
「喂,錐霞,發生什麼事了嗎?」
「總覺得你今天一直在發呆……難不成是和日村老師之間有什麼……?」
春亮壓低音量詢問後,正準備下一堂課課本的錐霞肩膀一震,但開口這麼說:
「不……什麼事也沒有喔。」
「那麼,發生了什麼其他問題嗎?畢竟我欠了你很多人情,只要你跟我說,我都會幫忙!來,說吧!儘管說!」
錐霞的嘴角向上揚起。這似乎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她微笑,但好像有些有氣無力。
「謝謝你。這個嘛……坦白說……是因為現在必須做些平常我不太習慣的事情,所以……有點累了吧。就只是這樣而已。」
「平常不習慣的事情……?」
「不是什麼大事。嗯,真的……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那件事是什麼事?春亮正想繼續追問時——上課鈴聲響了。「要開始上課囉,快回座位上吧。」錐霞以這兩句像是班長會說的話結束對話。
(嗯……?)
不得已之下春亮回到座位上。當然他還無法信服,但總不能無視於上課繼續發問。嗯,放學之後再不動聲色地問她就好了吧。春亮如此心想,開始上起下午的課程——
但是才一放學,錐霞就捉起書包衝出教室。
「哎呀?看起來非常匆匆忙忙地回去了呢……是中午說的那件事的關係嗎?春亮,之後你有再聽到她說些什麼嗎?」
「沒有。果然很奇怪呢~」
「我也這麼覺得。但錐霞是個聰明的人,如果發生了什麼自己一個人應付不來的問題,一定會找我們商量……我應該可以自以為有如此深厚的信賴關係吧。換言之反過來說,可能真的不是什麼大問題,才沒有特別向我們說明吧。」
「也許吧。不過真是讓人在意呢……明天再問她吧。」
與菲雅交談的同時,春亮收拾東西準備回家,走出教室。
但是——他的計劃輕易地就被擊潰了。
因為隔天錐霞向學校請假。
*
放學後,穿著制服的春亮一行人一同走在街道上。
「我問過老師了,聽說她有聯絡學校,似乎是因為感冒才請假。」
「感冒……啊……?她之前喝醉酒的時候說過,對於體內的異常沒有那麼強的抵抗力,所以也有可能啦,不過……」
菲雅說完後,此葉有些無法接受地偏過腦袋。
「總之,既然是普通的感冒,我們也是普通地來探病,當作是這麼一回事就好了吧。如果不是感冒,而是其他問題的話,屆時再做打算就好了。」
「我覺得那樣有點想太多了呢……再怎麼有其他要事,我也不覺得班長會裝病翹課。果然是真的感冒了吧。總之,為了探病我買了運動飲料等東西,只帶這些東西來沒問題嗎?畢竟班長一個人住,或許也該買些煮粥的材料比較好。」
「這樣應該沒問題吧?那傢伙也會煮飯,家裡平時最起碼都會準備米吧。記得冰箱裡也放著雞蛋才對——」
「嗯?菲雅,你怎麼會知道班長家的冰箱裡放了什麼東西?」
「不…不是啦,一般冰箱裡至少都會放雞蛋吧——這是預測啦,預測!絕對不是為了什麼不能告訴你的事情,曾經偷偷來過錐霞家喔!」
儘管嘴上這麼說,菲雅卻毫無遲疑地走在通往錐霞公寓的路線上。嗯,畢竟自己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和菲雅待在一起,搞不好她曾經有一次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跑到錐霞家玩。就別太放在心上吧。
春亮邊走邊喀沙喀沙地搖晃著放有探病物品的塑膠袋,不久之後便抵達了錐霞所居住的公寓。這時剛好有其他住戶回來,他們與那個人一起通過了玄關的自動鎖,走進公寓大樓內,再搭乘電梯上樓。
「哇~好漂亮的公寓,看起來好貴……」
「哼哼,大吃一驚了吧?」
「為什麼你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啊?」
「呃……嗯,是這一間吧。我按囉。」
叮咚——春亮按下對講機。於是從屋裡傳來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接著大門非常緩慢地開啟,像是在窺視外頭的情況。
「什……是…是你們!」
「嗨…嗨。」
「對不起,突然來打擾你。呃……」
「錐霞,我們來採病囉!你不躺著休息沒關係嗎?」
前來應門的錐霞穿著便服,並非睡衣。氣色也不差,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病人。
錐霞瞪大了雙眼,但很快地放棄了什麼似地吐了口氣。
「是嗎?因為我說自己感冒了啊。你們明明很有可能會來探望我。果然我現在腦袋不太靈光呢……蠢斃了……」
「班長,難不成——你是……裝病?」
「嗯。看來已經無法再隱瞞下去了。不,從一開始我就料到了……我一直在想,之後得向你們說明。只是我需要心理準備。」
「雖然聽不太懂……但你果然遇到了什麼問題對吧?就是你昨天中午的時候所說過的某件『事情』。」
「問題嗎?說得也是呢,的確是問題。」
「若有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我們一定幫忙。總之請你先說明吧。」
「當然,我會說明,也不得不說明。因為這是我的罪過,但又和你們不無關係……只是首先,比起用嘴巴說明,我想讓你們親眼看看比較快。」
錐霞將門扉大大敞開。是要他們進去的意思吧。
屋內的樣子跟春亮之前來的時候——就是送暈倒的錐霞回來的時候,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當時見到的,對她本人而言算是全裸,置身在床上的錐霞身影倏地浮現至腦海,春亮慌忙將畫面趕出腦袋。
可是……讓我們親眼看看比較快?這是怎麼回事呢?房間裡有什麼嗎?錐霞模樣不太對勁的理由。事情。問題。以及——罪過。
究竟是指什麼?會是什麼呢?
春亮一行人邊嚥下口水,同時走進客廳。
然後——見到了那個東西。
停止呼吸。視野一瞬間失去了真實感。
無法理解。一切都無法理解。太過於出乎意料,又難以置信。
浮現至春亮腦海裡的只有疑問。
為什麼會在這裡?
為什麼——還活著?
窗戶拉上了窗簾,隔著布簾透進來的淡淡橙色光芒朦朧地照亮了房間裡的物體。
那是一個輪椅。
上頭坐著一名動也不動的少女。
身材纖瘦,穿著像是醫院病袍般寬鬆的連身裙,留有一頭褪了色的白色頭髮,和髮色一樣全身纏著白色繃帶的少女——
「你…你是……」
可以聽到愕然的菲雅,用顫抖的聲音喃喃喊出了那個少女的名字。
——木乃伊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