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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戰鬥後過了數小時——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午十一點過後。
春亮一行人出現在理事長室裡。學校還在放假,所以他們當然是穿著便服,自那之後他們先回家睡了一覺,因此雖然還感到疲倦,但睏意已消除不少。漸音為了處理善後,應該整晚都沒睡吧,但她仍是頂著一如往常的冷靜表情,半點呵欠也沒打地為他們泡茶。
處理善後。正確說來他們並不清楚是處理了什麼。現在留有四具屍體,還有製造出屍體的一名犯人。理事長與春亮等人約好了三件事。理事長果然在警方及媒體之間也有認識的人吧?他似乎打算徹底利用這份人脈來解決這件事。具體而言,可可蘿究竟會受到何種制裁?是會遵循日本的法律?還是外國的法律?抑或不會依法制裁?對被害人的家屬們又如何說明?這一切他們都不曉得。總有一天有機會的話,他們想也必須問清楚。
[嗨,久等啦。]
坐在沙發上喝著茶時,和平時一樣戴著防毒面具的理事長走進屋內。他輕輕地轉動頭顱,確認屋內的人影。春亮、菲雅、此葉、黑繪、錐霞。恩尹柔依則不在。那之後她達到一開始[將信件交給理事長]的目的後,便與看了內容的理事長交談幾句——最後就向春亮等春亮等人表示照料的感謝之意,鞠躬行禮之後,隨即消失在夜色當中。應該是完成了任務,回去研究室長國的根據地了吧。
理事長室裡當然也有漸音的身影,理事長看向她後歪過腦袋。
[哎呀,銃音呢?]
[真是非常抱歉,她似乎還在保健室裡睡覺。我去叫醒她吧?]
[不了……應該用不著吧,勉強吵醒她叫她來,我想她也會站著睡吧。]
[我明白了。]
漸音接著也替理事長衝了杯茶,他則就定位坐在自己的桌前。疲憊似地呼地吐口氣後,老樣子地用吸管喝茶。
菲雅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
[若你是想藏起龍創才戴面具,現在摘下來也沒關係了吧?用不著勉強自己。]
[嗯,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剛才我可能也說過了吧?現在我已經變成不戴就靜不下心來的狀態了……而且原本我就不打算在別人面具前卸下面具。]
[那麼——]理事長先將茶杯放下,然後將兩手抵在桌面上——
深深地低下頭來。
[首先……我必須打從心底向你們道歉才行。給你們添麻煩了。還有——我也知道這是任性的要求,但可以的話希望你們別恨漸音和銃音。向她們兩人下達行動指示的人是我。責任在我身上。]
[事到如今,我們也不想追究什麼責任了。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環抱手臂的菲雅將視線投向他這邊。春亮點點頭,此葉等人也做出相同的動作。
[說得也是……那麼關於這次的事件,就再一次按照順序一一說明吧。對你們來說事情的開端,就是從發現恩尹柔依那時起吧……對我們而言,則是要再早一點。大概是在可可蘿蓓妲潔莉襲擊她的前一天吧。某個人提供了情報給我們。不過由於我人在國外,實際上通電話的人是漸音。]
[某個人?]
[就是暗曲拍明。]
[……!]
錐霞臉色不變,春亮們對此也大吃一驚,不僅是恩尹柔依,連那個男人本身也跟這件事有關嗎?
但理事長輕輕擡起單手又道:
[不,我並沒有維護他的打算,只是他與這件事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喔。就只是提供情報給我,並製造機會,這樣子而已。至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的理由——我也猜想得到,但現在先撇開不談。總之,他是這麼說的:龍島/龍頭師團的人會來到這個城市裡。而且那傢伙,持有可能可以實現我心願的東西。]
[就是……那把劍吧?]
[是的。順道說聲,他也補充提供了一些基本資訊,就是敵人行使能力時,似乎需要有他人的生命作為燃料。我不曉得他是怎麼得到那把劍的情報,又是怎麼知道一直戴著這個面具,隱藏起真面目的我的祕密——也就是我是龍島/龍頭師團的叛逃者,以及我的目的。或許這表示,不能小看主張[征服未知]的組織的情報力吧。總而言之,他僅是單方面地來告訴我這項情報,從漸音口中得到這件事的我,當然不可能無視這則情報——於是我回到日本之前,就請她們兩位替我辦事。]
[然後我們找到了潛伏在這座城市裡的她,並自稱是龍島/龍頭師團的團員與她接觸,表面上跟她說,我們想親眼看看[部位刻印]的戰鬥好加以學習,若有任何事情請讓我們幫忙。那是在她與恩尹柔依結束第一次交手後不久的事——就在那時,我們知道了她持有的[劍]正處在不完全的狀態下。幾乎同時夜知先生又打電話給我,我們才知道恩尹柔依正受到夜知先生的保護,以及身為[劍]的部分零件的盒子就在你們手中。]
[就是想把信件交給你們,跟你們聯絡那時吧。這麼說來我好像有跟你提過。]
聽完漸音這番話,春亮低喃。此葉蹙起眉喝茶。
[雖然有很多話想說……但之後再說吧,請你們繼續說下去吧。]
[嗯~怎麼覺得事情好像愈來愈複雜了?]
理事長對歪著小腦袋的黑繪表示首肯,又接著說:
[沒錯,事情變得很複雜。當然我們的目的——簡單地說是[不與你們正面敵對,也不協助你們然後取得劍與盒子]。可可蘿蓓妲潔莉十分地強悍,我想僅靠漸音和銃音與她正面交鋒,應該也無法將劍搶奪過來,所以最後我選擇的方法,就是讓她們繼續佯裝是她的同夥,先從你們那時偷出盒子,最後再趁機奪過變因原樣的劍,其實就算置之不理,恐怕她也會為了回收盒子而去襲擊你們吧?可是在那種情況下,那把劍有可能會被你們——正確地說,會被此葉破壞掉吧。]
[對方會知道[交叉]的情報,就是這個原因嗎……]
[真是非常抱歉,透露的是我和姐姐。果然,也該讓姐姐到這裡來好好向你們謝罪呢……其他我們也做了很多對你們不利的事情。前去吸收信件的那一天,姐姐會表示想要在夜知先生家裡探險,是因為在想搞不好能找到盒子。半夜會偷襲恩尹柔依,當然也是為了搶奪盒子。要再多說的話——會答應幫忙打工,也是為了利用更衣之際尋找盒子。]
[呼……現在已經沒關係了啦。要是她睡眼惺忪、搖搖晃晃地跟我們道歉,我們反而只會更火大。]
[再一次強調,真的是非常對不起。往後有機會的話,一定會補償你們。]
[最該道歉的人果然還是我吧。對不起——搞不好我連說這句話的資格也沒有……一切都是做最壞的打算。雖說要[趁機奪取],但就連找出機會都很困難。於是我想她在盡全力與你們戰鬥時,可能是唯一的機會吧——所以就請她們實行了假人質作戰計劃。]
[哼。現在想想,當時只要立刻提議用盒子交換漸音她們不就好了嗎?為什麼要特地間隔一天呢?]
[那是可可蘿蓓妲潔莉的要求。對我們來說,當然也希望可以儘早交換,但又不能讓她察覺我我們的目的是[取回盒子後等劍完整了再奪過來]……所以然我們提出只要以我們為人質,不僅能拿回盒子,對方也會變強,這個一石二鳥的作戰計劃時,當她說[空個一天會更有效果吧],我們也不得不接受。由於她的心態是盒子可以等打倒敵人後再拿回來,所以對她而言,拉長時間讓菲雅小姐你們的憤怒與不安不斷膨脹,才是最重要的。]
[然後接下來,就是你們所知道的那樣。漸音她們沒能成功趁機奪取,我則是急忙回到日本,趕到了現場。]
[……若不是為了保護我們,搞不好你們早就搶到那把劍了呢。]
[我們雖然很想得到那把劍,但並不打算為此甚至不惜對你們的危機坐視不管……也許這聽來很像是在辯解吧。反正一切都已結束了。]
鐺——茶杯被放在茶托上的聲音,此葉擡起頭來,眼神無比認真。
[我已經明白了大致上的事情經過。可是,有件事我不能理解。]
[……我想也是呢。]
[雖然你剛才說,不會與我們敵對也不會協助我們……可是,協助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坐一開始就告訴我們所有的事情不就好嗎?]
[是嗎。這樣一來,應該就能辦到很多其他的事情吧……我不得不說你這樣做真是愚蠢地在繞遠路。為什麼你要瞞著我菲雅與夜知,暗中進行這一切?]
錐霞也環抱手臂,狠狠地斜眼瞪向理事長。對拍明這個名字過敏的她,從剛才聽見那個名字起,似乎就一直很不高興。
理事長在下顎下方交叉雙手,用像要說給自己聽一般的嗓音輕喃:
[這一定是因為……我的自私吧。]
[……自私?]
春亮反問後,防毒面具輕輕搖動,似乎正在依序環顧菲雅等人,接著豪華的椅子發出吱嘎一聲,他向上站起。
[也就是利己主義。既然如此,果然還是要先讓你們瞭解我的過去,一切才能開始……也許你們會覺得很無聊,但我就說說以前的事吧。]
理事長邊說,邊接近掛在牆壁上的無數謎樣物品……諸如木頭面具和生鏽鐵片一類的。春亮知道那些是隻有外表看來很像受詛咒道具的物品。理事長想做什麼呢?他狐疑地看著對方,只見理事長將其中一個面具往挪開,開始在後方牆壁上窸窸窣窣地找些什麼——
[嗚喔……]
驚訝的同時,也很錯愕。沒想到竟會在現實生活中看到這種光景。
那一部分的牆壁,正像是一扇門般往內側敞開。
[是…是密室嗎……?]
彷彿是對春亮的驚訝詢問聲感到得意,理事長抖動著肩膀回頭說道:
[呵呵,這就是男人的浪漫啊,嗯,快進來吧——讓你們親眼目睹瞧瞧比較快。]
總之,他們從沙發上起身,追在理事長身後。
[基本上就跟可可蘿蓓妲潔莉說的一樣喔。我以往隸屬於龍島/龍頭師團,而且有著一定的地位。漸音和銃音是當時結識的部下——是說,嗯,跟現在一樣就像是上司與祕書的關係呢。然後我因為某件事情決定與龍島/龍頭師團斷絕關係,逃了出來——當時我是向崩夏尋求協助。自那之後我就像現在這樣,藏起臉過日子。]
[那個某件事情是什麼事?]
[我現在正要說明喔,菲雅。]
暗門後方出現的究竟並不算大,是間狹長形的小房間。內部很讓人掃興,與理事長室裡的混沌狀態截然相反,密室裡頭僅在房間中央旋轉著一張桌子而已。凝視著覆蓋在桌上的白布數秒鐘之後,理事長吐了一口氣。接著像是做好覺悟般,掀開那塊布——
[一言以蔽之,很單純,因為她死了。]
[……]
內心早已預感到了。
擺放在桌上的,是粉碎的某種道具。春亮產生了看到破裂的壺的錯覺,可是眼前這個東西的狀態,遠比藍子還要無法挽救,均未彌補,他不由得明白到這一點,因為幾乎看不出原型,不過可以看出有個像是刀柄的東西,也綻放著像是刀刃的光芒,整體而言有著偏白的裝飾——是某種武器嗎?
[莉絲……受詛咒的長槍[通往騎士首的大逆者]。她是我的搭檔,我們曾發過誓言要一起變強。別名是[懦夫之槍]……原本是騎士槍、馬上槍,但受詛咒後所得到的性質,卻剛好互相矛盾。[敵人的距離愈遠威力愈是倍增]……身為馬上槍的同時,她又一把飛槍喔。為了將她的力量發揮到最大極限,我也拼了命地磨練自己投擲的技巧呢。]
理事長以懷念般的嗓音述說,春亮一行人只是無語地聽著,最後菲雅微吸口氣:
[她和我們一樣……是能化作人形的長槍?]
[是啊。和你們一樣,非常可愛,又——非常溫柔,太過溫柔了。]
理事長伸出指尖輕撫其中一塊碎片,像在疼愛她一般。
[她擁有的特性是投出之後,不論多遠的距離,都會自動地飛回我身邊。所以我無論多少次都能重複施展超長距離的投擲,一直以這樣的做法與人戰鬥……可是她身上當然也有詛咒,就是[飛回來]的時候——有可能會貫穿持有身體的詛咒,長期持有的話,詛咒就會變強,其機率也會提高,所以貫穿致命部位的可能性也會跟著提升。當然,我已經做好了被她貫穿後結束一生的覺悟,我一直認為,為了變強,這樣的風險也必須承受。]
[真是愚蠢的詛咒,以及更加愚蠢的覺悟。]
此葉沒好氣地說完後,理事長悄悄地逸出像是苦笑的呼吸。
[她好像也說過同樣的話呢。可是,比起這樣——她更多時候都是在哭,隨著一直與她一起戰鬥、隨著與她心靈相通、隨著詛咒變強……她偶爾會貫穿我的腳,偶爾會貫穿我的手臂,然後事後總是在哭泣,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
[……]
[然後——終於,她因為那個詛咒貫穿我的胸膛。之後的事情我記不太清楚了,但根據當時照顧我的漸音和銃音的說法,我似乎是徘徊在生死邊緣呢,也因為當時曾陷入半死不活的狀態,導致日後留下了後遺症,現在我的身體才會幾乎無法動彈。]
[更正確的說……當時我不以為不行了,那已經不是半死不活,而是氣若游絲了。我們被此吸走了注意力——才會沒有發現到,對於未能阻止她,我非常後悔。]
[阻止……?]
黑繪看著漸音歪過腦袋,但她沒有回答。就像在說回答這個問題並非她的職責。
[當然,我也阻止不了。莉絲她……太過溫柔的莉絲她,因為真的差點殺了我,而下定了決心。她心想已經不行了……甚至到了想捨棄龍島/龍頭師團理念的地步。所以她自己選擇了死亡。同時,也為了讓我脫離龍島/龍頭師團。為此——]
頓了幾秒。
[她為了奪取師團長的性命,一個人與他單挑,然後遭到了摧毀,她明知道不可能打得贏對方,儘管如此而已還是認為——只要殺了師團長就好了,就算殺不了他,我也會主動脫離龍島/龍頭師團。那是當然的啊。不管再怎麼說,我也沒厚顏無恥到能夠繼續待在殺了我心愛女子的組織當中。]
之後就跟剛才說過的一樣——理事長補充道。他聯絡像是與受詛咒道具有關的萬事通,名為夜知崩夏的男人,脫離龍島/龍頭師團,而漸音與銃音也一起離開——
[所以……你一直在尋找嗎?擁有能讓那女人起死回生的力量的受詛咒道具。]
連聽著菲雅這番話,春亮邊回想。理事長室裡眾多的物品,雖然不曉得究竟在做些什麼,但一直在世界各地奔波,每次都將[像是受詛咒道具的東西]當作土產帶回來的理事長……這些事都有其理由,根本不是什麼有錢人的消遣,而是甚於如此哀傷的理由。
[不能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們嗎?]
[當然,有好幾次我都在考慮要坦白說出自己的過去。像是運動會的時候,知道楯岡藍子受傷的時候,文化祭的時候,派潰道去參加讀書會的時候……啊,我只是傳授一點戰鬥法給潰道而已,她並不知道我們詳細的過去喔。總之,也有好幾次我都在想,如果告訴了你們,就更能為你們盡一份力了,儘管如此卻還是開不了口,這都是因為我的軟弱、迷惘,也就是說……噢,這也是一樣的吧,都市報是我的自私喔。]
理事長邊吐出氣息邊說,再次以白布蓋住桌子。
[雖然我也覺得這樣說很自以為是,而且也不骨這個資格,可是……正因為是至今犯下了許多過錯的你們;正因為是今後將要走在解開詛咒這條漫長道路上的你們,我才希望你們只注視著光輝璀璨的未來。我不想讓你們知道,這裡有著未能實現心願的我們。還有若回到剛才的話題——]
為什麼一直瞞著他們,一直保持沉默,然後想從可可蘿蓓妲莉潔手中奪走那把劍?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知道這是我的自私。我既不想讓你們知道,這個世上有要犧牲他人性命才能讓他人復活的方法,也不想讓你們知道,明知這點卻還是想實現願望的我這個大人的汙穢。]
此葉瞇起雙眼間:
[也就是說,如果你能得到那把劍的話——你會那麼做?]
[……看情況]
簡短回答。理事長沒有重新面向春亮等人,只是邊注視著覆蓋著白布的桌子,邊輕輕拍打著桌沿。像是正在某人的枕邊,像是要讓某人安然入睡般的——溫柔的舉動,然後猶如自言自語的輕喃聲傳入耳中。
[可是……似乎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呢。那把劍無法讓已死的禍具起死回生。更何況,用他人的性命作為交換來使他人復活這種方法——確實是錯誤的,菲雅說得真的很對,實現願望的方法錯誤時,就不該去實踐……也許就只是一開始她說的那樣吧。]
[……那個女人說的嗎?]
[這個嘛,誰知道呢。]
肩膀微微抖動後,這裡理事長終於轉身再次面向春亮他們。
[我隱瞞的事情全部就是這些了。雖然我不認為你們能夠接受。]
[廢話,誰有辦法接受了啊?有句話我一定要跟你說——]
交叉手臂,挺起胸膛。
菲雅望著桌上的白布開口。
[那就是,別瞧不起人了。]
理事長輕輕頷首,菲雅又說:
[是啊,你真的太瞧不起人了。我要解除詛咒變得像人一樣,這是已經決定好的事情,到這樣的未來。那種得犧牲他人生命的方法,我從一開始就會駁回。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想要做些什麼。還有,你這個大人的汙穢?別笑死人了!在說汙穢之前,你從第一次見面起就是個奇怪的變態了。事到如今就算知道更多,我對你的評價也不會變!所以——]
菲雅依然環抱著手臂,跨著大步走向理事長。
仰頭狠狠地瞪著防毒面具。
然後[咚!]使出頭槌往他的腹部撞去。
[喔嗚!你……你剛好…打中了…我的胸口喔……!]
[喂,菲雅,你怎麼突然使用暴力啊?]
[哼!]菲雅無視於春亮哼了一聲,甩起銀髮說:
[所以,這下子我就原諒你吧。再說一次,我完全沒變,你也是,就算知道了過去,在我眼中人你還是變態面具男。以後不準隱瞞我們任何事。也別再有那些奇怪的顧慮。以上——還有,作為給我們添麻煩的補償金,得要求要有更多的茶和點心才行呢。如何?]
雖然對菲雅的行動感到驚訝,但她說的那番話——很恰當。
理事長有著過去,有著目的,考慮到他們的情況於是隱瞞不說,於是結果就欺騙了他們,現在既然都已經主動坦誠了過去,應該不會再欺騙他們了吧,不會再說謊了吧。[擁有未知過去的理事長等人]變成了[擁有過去的理事長等人]——也許,就只是這麼簡單的事。
[真是沒辦法呢。就再來一杯茶,從此雙方握手言和吧。]
[是啊……希望蠢斃了的祕密主義就這樣全部都結束了。]
[呣,看了剛才小菲菲的動作,我好像發掘到了新招式喔。先用頭髮封住對方行動,再利用收縮頭髮的力量,用頭進去撞擊的特攻攻擊……就命名為[神風頭槌知盛]吧!]
此葉聳了聳肩,用無奈的語氣說。錐霞則口氣疲憊,黑繪又老樣子我行我素地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各自點著頭。
理事長按著受到攻擊的腹部,吐出放心的氣息。而後,傳來[噗呵]輕笑聲——
[謝謝你們……當然,我們會負責準備,不過今天茶點的庫存似乎已經用完了。看來這下子,果然該叫醒銃音,請她去買高階仙貝才行了呢。]
之後過了不久。
回到理事長室後,春亮一行人悠哉地喝著茶。由於聽完了理事長他們的過去,周遭飄散著格外放鬆且和平的氛圍。
但是——這個時候,春亮作夢也沒有想到。
在這個房間裡,竟然還會出現最後一個驚天動地的大騷動。
[喔……是銃音吧?終於回來了嗎,我等很久了呢!]
叩叩,聽見敲門聲後,菲雅笑容滿面地一骨碌站起。你太沒規矩了——還來不及這樣提醒她,她就為了迎接來人啪噠啪噠地跑向門口。然後——
[……啾哇~!]
[啾哇是什麼啊,菲雅?是那麼讓人吃驚的仙貝嗎……咦,啾哇~]
漫不經心地往那裡看去的瞬間,讓春亮也不由得坐起了身,真是出科意料。在那時的人並不是銃音。
[……吾之發言,一看到別人的臉龐就發出慘叫聲的失禮不會太失禮了嗎?]
那是穿著這間學校制服的恩尹柔依。無論怎麼看,都只能看得出這個結論。不過制服微妙地新增有發行過後的元素。未照規定穿著的上半身,想當然爾地露出了肚臍。裙子極短,像是在大力強調自己修長纖細的小麥色雙腿。
[什……你…你……!]
錐霞臉色丕變地站起身,按住卷有[黑河可憐]的右手手腕。然而理事長毫不將她的緊張感放在心上,說道:
[啊,是你啊?東西拿來了嗎?]
[吾之回答,是。]
[帶著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恩尹柔依咚咚咚地走入室內,將某種像是講義般的紙張交給坐在桌前的理事長。
[嗯嗯。好,看來沒有問題呢。]
[問…問題大得很!為什麼她會在這裡啊!而且還穿著制服!難…難不成……]
此葉中途頓住,用力吞了口口水。理事長泰然自若地偏過頭:
[沒什麼難不成,她都已經穿著制服了。我想就跟你腦中想的一樣……她從第三學期起,就是本校的學生。]
[為…為什麼?]
[她交給我的信件呢——裡頭是暗曲拍明給我的一封信,寫著:[這孩子也需要普通的學習,所以拜託你了。]另外還有入學所需的各種資料。因為還缺了一點東西,我才會請她再去拿過來加以補足。]
[咦?就是那個…一直想交給你的…信件……?]
[沒錯,雖然之前話說到一半,,但我推測暗曲拍明的目的,從一開始就只有這樣而已……當初會告訴我可可蘿蓓妲潔莉的情報,應該是多少想先賣我一點人情吧。他好像也對她說過[你還有該知道的事],那大概其實也只是要她多認識菲雅你們,並多親近你們,這點程度的事情而已吧。]
[就…就算是這樣,也沒必要乖乖接受吧!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磅!錐霞用力拍向桌面,看來相當暴跳如雷。
[很平常啊。身為一名教育相關人士,絕不能吝於提供學習的場所給年輕人。而且她的出身與成長背景都很特殊,除了本校,有沒有其他學校願意接受她也是個問題呢。]
[我不是想聽你說這些表面話!這傢伙可是研究室長國的人喔……!]
[沒錯。但作為補充,予以這件事與前研究員上野錐霞也有關係的補充。]
[……你說…和我有關係?]
[我是代替人員。代替放棄了自身任務,脫離研究室長國的人。]
錐霞吃驚地睜大雙眼,接著皺起眉頭狠瞪向恩尹柔依。
[啊……這麼說來,小錐錐原本的任務就是與小此、阿春就讀同一所學校並觀察他們,才會在這裡的吧,所以是指替補的人員嗎?]
[肯定。自己並無意危害你們。也不打算妨礙你們的任何行為,僅是觀察而已。]
[嗯,似乎就是這樣喔。那麼上野,我想問你,你在真面目被春亮知道之前,都在做什什麼工作?雖然你可能一點也不想去回想。]
[也沒什麼……就只是觀察而已。觀察他們每天過著怎樣的生活,或是今天身體似乎不太舒服……就是這些沒什麼特別意義,又蠢斃了的事情。不,但就算如此——!]
這時理事長輕擡起單手,制止錐霞發火。
[我明白你會覺得心急、不安。可是……我也絕沒有對研究室長國解除警戒心,更不可能與他們聯手,到目前為止,你還能接受吧?]
[……當然。]
[然後呢,我想請你好好想想……正如同之前透過潰道向你傳達的,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們的事情。也就是這間學校裡有研究室長國的人,那麼為什麼我會對此視而不見呢——那是因為我認為,研究室長國絕不是我的同伴,但也不是敵人。]
[都是因為你這樣……文化祭那時才會讓他們胡作非為。真是蠢斃了!]
理事長的防毒面具輕輕晃動。他邊看著恩尹柔依,邊有意無意地用警告般的嗓音開口,並未解除警戒心,看來這句話是真的吧。
[噢,那件事我也很頭痛呢。雖然結束似乎只是虛張聲勢,但爆炸騷動這種事真是難以原諒,所以當然,如果有任何對我方不利的舉動,我們也會盡全力阻止或是排除……相對地,跟這回一樣,若有能利用的地方,我想他們也是個很有利用價值的組織。畢竟是研究機關,情報力也是數一數二。倘若不想被利用,暗曲拍明也會依他的方式展開行動吧。]
像是要用視線射穿理事長的臉龐,錐霞瞇細雙眼。
[我不否認自己有在打這個如意算盤喔。不過這終究就像是,先將這個可能性儲存下來的保險吧。當然,如果對方說要以你們作為交換才願意交出情報,我絕對會斷然拒絕——我想這對你們來說也不算是件壞事喔。並不是要你們彼此熟稔,也不是要你們結盟,就只是在身邊放置一個能與研究室長國聯絡的視窗。畢竟你持有的[基美託蘭提之愛]及[黑河可憐]的詛咒,或許會變質到我們無法掌握的地步,這點不是沒有可能,另外……他們可能也對菲雅的機關持有某些情報喔。]
[呣,記得對方好像說過什麼[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這種話……這就是所謂的跟…跟蹤狂?真是太噁心了。嗯,雖然我不覺得會想去問她們有關自己的情報就是了。]
[是吧。前提是往後如果有發生事情的話呢……啊,對了,我都忘了。說到機關,那之後漸音從可可蘿蓓妲潔莉的劍的殘骸裡,找到了這個東西喔。]
語畢後,理事長從懷中取出的,是眾人早已不感到驚奇的——免罪符機關。
[呣……具有互相吸引的物質,這愈來愈有實際感覺了。算了,就先收下吧。]
菲雅接過黑色卡片,輕輕收進口袋。[那麼——]理事長伸直背脊看向錐霞。
[有點偏離主題了呢。總之我的想法就是這樣……你覺得如何?]
呼~錐霞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然後將視線往一旁瞥。
[夜知,你怎麼想?]
[啊~這個嘛……]
菲雅、此葉、黑繪——及理事長他們和恩尹柔依也將視線投向他。被這麼多人注視著,真是尷尬啊。自己並沒有理事長那樣的許可權,也沒有可以冷靜判斷好處與壞處的知識。能夠表示意見的就只有印象而已。不管了——於是春亮開口:
[呃,總覺得……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吧……]
[為什麼?]
[就算問我為什麼,那個……]
恩尹柔依以毫針情感波動的雙眼緊盯著他。一如往常的眼神,就跟穿著一件內褲從廁所裡走出來時一樣,就跟雙腿開開地吃著早餐一樣。就跟穿著聖誕服打工時一樣。
帶著並未感到不快的心情,回想著這些事物。
換言之,這即是理由。
[……嗯,雖然我並不相信研究室長國,可是這樣傢伙就個人而言…總覺得……她不是個壞人。如果她是個壞人,也不會自己一個人扛起所有責任,去跟敵人單挑吧。]
[哼,我就知道會這樣。蠢斃了……]
錐霞不悅地皺起眉,喝著快冷掉的茶。沉默不語。
[咦?那個,班長,那個所以…結論是……?]
她目光銳利地轉向春亮。
[你在說什麼啊?做出結論的人並不是我。你以為一般學生有權利過問是否要讓學生入學這種事嗎?既然理事長都已經答應了,我們也無可奈何吧。]
她乾脆地如此回答。[話雖如此,我本來在想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就會抗爭到底……但果然不出我所料。就算無可奈何也……唉唉,真是蠢斃了……]她邊唸唸有詞,邊自暴自棄似地咕嚕咕嚕大口喝茶。
[果然是這樣呢,果然會變成這樣呢……唉~原本應該是兩人世界的夢幻高中生活,總覺得愈來愈混亂了。]
[真不錯呢~繼混亂之後又接著是混亂,我很喜歡喔。這又是神明給我的啟示,要我快到學校參觀呢。]
[哼,土包子女畢竟是土包子女,至今從來沒有上過學吧?學校這種地方有多麼好玩,我可是知道喔。既然你無論如何都要來,嗯,要將這份快樂分給你也不是不行啦……反正學校裡有這麼多學生,你也很難打什麼歪主意吧?我先宣告,這個無恥小鬼和我不家錐霞都是同一個班級。珍惜你的小命的話,就別做些奇怪的舉動。]
[回答並無些打算的回答。]
恩尹柔依看來似乎輕吁了一口氣。那份淡淡的安心感,是因為完成了暗曲拍明的指示嗎——還是正如菲雅所言,她很期待可以上學嗎?無法差別。
[既然如此就好,那麼你們從第三學期就是同校同學了。你可以現在先打聲招呼喔。]理事長說。恩尹柔依聽了後,再一次環視眾人。
[吾之招呼,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接著她拉回身子,在她的面無表情當中,真的揚起了極淺的微笑。春亮一行人則在面無表情當中,揚起自然而然出現的僵硬笑容。
……?恩尹柔依不解地偏過頭。
她很有自我風格地穿著制服。露出肚臍地穿著制服。換言之,就跟之前的醫師袍一樣,胸前的鈕釦僅扣起了數顆,所以——
深深鞠躬後產生的反作用力,使得支撐著重量的鈕釦輕易地放棄了它的職責——
噗嗞一聲。
彈了開來。
[久…久違的——不檢點阻絕措施(茶會篇)!]
[噢哇~!方糖卡在我的眼皮裡了——!]
[呵…呵呵呵,方糖是立方體吧,搞不好能用喔。就試試看吧!]
[等一下,菲雅,快住手,別說些恐怖的話!]
[呣呣~果然她也是同盟之敵!小菲菲隊長,異色生物似乎比小引的還危險!]
[……吾之主張,我並沒有讓人用皮帶纏住胸部的興趣。詢問這是在做什麼的疑問。如果是歡迎儀式的話,我就是忍耐一下吧。]
[吵…吵死了!真是蠢斃了!]
就各方面而言,真是前途多災多難。
*
自那之後又過了數小時——夜知家。
春亮正在廚房裡,與此葉一同準備比平時還要再豐盛一點的晚餐。菜色主要以大家能夠一起分食的為主,由於算是打工的謝禮,他們拿到了不少蛋糕,但只有他們幾個實在吃不完,於是臨時決定辦一場小型派對。畢竟昨天聖誕夜大家的身心都疲憊不堪,今天又聽到理事長說了頗為沉重的過去。雖然遲了一天,但至少今晚品嚐一下聖誕節氣氛也不錯吧。於是邀請了[反正聖誕夜都過了,也很閒]的莎弗蘭緹與白穗,錐霞則是先回家一趟,之後會再過來。
[春亮……在嗎?]
[嗯?想吃飯的話,要再等一下喔。因為今天要做一些會費點時間的大餐……啊,難不成是因為剛才插入的那個,出現了什麼不對勁的情況嗎……?]
收下理事長給的免罪符機關後,剛才已將其插入菲雅的體內。如同以往,菲雅不斷髮出了各種喘息聲,以及令人難為情又臉紅心跳的聲音後,最終似乎成功封印住了[西班牙蜘蛛],雖然已經忘了這是第幾張了,但現在還不曉得免罪符機關的原理,因此也說不定會產生一些不適的症狀。
他擔心地看向菲雅後……不知為何她的模樣有些奇怪。她臉頰微微泛紅,緊併攏著雙腿,不斷磨蹭膝蓋。終於出了什麼事了嗎?才剛心想——
[不…不是。那個…並沒什麼,就跟往常一樣。我覺得這是好事。正因為不少機關都被封印住了,正因為有枷鎖,我才更能夠壓抑住過去的記憶……呃,那個!總之,我要說的不是這件事物!]
菲雅莫名地在剎那間轉變為憤怒模式向春亮吼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是的話……那不然是什麼事?]
[那是…在這裡——不能說。跟我來!]
[就算你說跟你走…啊,喂別拉我啦,飯還沒煮好耶!]
[啦啦,肉~肉~……啊!居然在我專心煮飯時,不知不覺間春亮就被綁架了!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抱歉此葉,我等下就回來,之後拜託你了!那一鍋要用小火慢熬,煮到爛喔!]
暗自慶幸著此葉的反應慢半拍後,菲雅捉著春亮的手腕,使勁地將他拉往其他地方若憑力氣根本無法對抗她,還是讓她早點把話說完再回去煮飯吧。於是春亮在被她拉扯的情況下不停移動——
抵達的終點,是位於中庭別館的倉庫。
菲雅將春亮推進裡頭後,動作迅速地窺看身後,確認沒有人追上來後,她將倉庫裡的百葉窗拉下,形成了一間僅有微弱光照明的密室。
菲雅以格式認真的眼神瞪著春亮。從剛才開始,一隻手就一直放在身後——是手上拿著什麼東西嗎?感覺很有可能是某種凶器。不得不有種不妙的預感。因為菲雅身上散發發出的,正是這種帶有殺氣的緊張感。
[……轉過去。絕對不能轉到我這邊來喔。]
那是讓人無法拒絕的魅力和眼神,春亮聽從她的指示,動作僵硬地背對菲雅。肅清。這毋庸置疑肯定是肅清。能想得到的線索……太多了。是在理事長室裡發生的小麥色胸部全開事件嗎?不,搞不好她還封剛剛插入免罪符機關一事懷恨在心,因為這回的插入莫名不順,他不斷插進插出了好幾次,早知道應該再溫柔一點。
菲雅的吐息接近身後,春亮用力吞下口水。
接著感覺到的,是[沙沙]某種東西纏繞住脖子的觸感——
[嗚哇~!你…你要勒死我嗎!]
[你…你突然間在亢奮什麼啊!]
[對不起,我下次一定溫一點,請饒了我一命……咦?]
那種毛絨絨的觸感,並不是繩索或電線。
那是一條溫暖的,嶄新的——圍巾。
[咦?菲雅,這是?]
[……給你。]
春亮一回過頭來,菲雅就撇開臉龐,目光轉向水泥地板。
[這是剛才從學校回來的途中,我拜託黑繪陪我一起去買的。至於錢,是蛋糕店的打工薪水……所以,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喔。沒錯,一點也不值得大驚小怪,這單純只是聖誕禮物而已。畢竟我的立場就是監督你的無恥,身份也就像是監護人一樣,所以我像個監護人一樣送聖誕禮物給你當然一點也不奇怪。可是總覺得不想被乳牛女知道,而且也總覺得那個乳牛女有著奇怪的誤解也打算送禮物給你,所以心想總之一定要早一步送給你才行。]
她以驚人速度滔滔不絕地一口氣說完。的確,從理事長室那裡回來時,菲雅與前去購買食材的他們分道揚鑣,和黑繪一起不知去了哪裡。蛋糕店老闆多給了不少打工薪水。不,他在意的不是這點,而是像個監護人一樣送他聖誕禮物這句臺詞的含意,也就是說——
[菲雅……你已經…知道聖誕老人的事了……?]
[你一定以為我是個笨蛋吧?只要拿出我的推理能力,要找出真相簡直是輕而易舉……這是因為在我去買圍巾的時候,聽到了附近的孩子們在說[你到幾歲之前都還相信聖誕老人真的存在]啊!]
與其說是推理能力,應該是早就露餡了吧。是說送的時機還真是非常千鈞一髮呢!等等的吐嘈雖然湧現至腦海,但他沒有說出來。菲雅肯定是因為把他之前說的[聖誕老人大概不來我這裡]這句話當真了,所以才會為他也準備一份禮物。所以聽到有打工時,才會一開始就幹勁十足。
[那個……抱歉。我並不是想騙你或是捉弄你……]
[哼,我知道啦。最先跟我說這件事的黑繪跟我道歉了……該怎麼說呢,好像是為了讓我開心一點,覺得那麼說對我比較好,才會撤那個謊吧。雖然被騙讓我很火大,也很想跟你們說真是多管閒事……可是算了。感覺就像是理事長跟我們說的謊言一樣呢,就用今晚呈上來的美味料理,還有聖誕節版本的片數不限的仙貝,就此扯平吧。]
就像是聖誕老人的存在一般——為了某人而撤下的謊言,祕密。也許是多此一舉的這個欺瞞,又該何時坦白?春亮想起了當初不斷思索的這個難題。理事長他們一定也是在煩惱著那個時機吧。儘管想著總有一天一定要說出來,卻遲遲說不出口。明明小孩子們可能早就已經堅強到——就算知道真相也不會受到打擊,而且也能明白父母的溫柔好意。
菲雅斜眼看向他,忸忸怩怩地縮著肩膀邊問:
[那麼……那個,怎麼樣?]
[嗯,很溫暖,很舒服喔。謝謝你,菲雅……我真的很高興喔。]
春亮下意識地揚起了微笑。從未想像自己居然能從菲雅手中拿到禮物。她的這份溫柔,他很高興。她的成長,也讓她很高興。
[嗯……是…是嗎?既然看到你露出那副無恥的表情,那……嗯,太好了……]
看見他的神情,菲雅安心地鬆開肩膀的力量。她紅著臉,卻又像是想掩飾一般再度別開視線。好一段時間她都緘默不語。春亮也不說話,感受著繞在脖子上的圍巾觸感。
最後,菲雅終於緩緩在倉庫裡邁開步伐。以怔忡的,但又莫名平靜的表情,看向天花板、地板、牆壁,和排列物品的架子。
[噢……總覺得,我可能明白了呢。]
[明白什麼?]
[關於聖誕節。]
她沒有停下腳步,這裡挾帶著淡淡的苦笑。雙脣中繼續傳出平靜的話語。
[近似於聖誕老人真面目的人,坦白說這種人真叫我火大。聖誕節這個節日……應該是讓人再次確認,人當然可以令其他露出笑臉、人是能夠讓他人展露笑容的存在這些事情吧?明明理所當然,但一定也是一件容易遺忘,卻又非常重要的事。我有這種感覺。]
[也許……是吧。]
[那反過來說,就像是父母扮演的聖誕老人一樣——即便是個僅拿出一點我玉能買到的禮物,就能讓某個人展露笑臉的話——那也許就意味著,我可以說自己[很像人類]的資格又增加了一個吧……哈哈,我只是在想,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已經不再需要[也許]這種曖昧的話語。春亮點點頭,帶著因她而生的笑容說:
[一定是這樣子的喔。]
[……真的嗎?]
[嗯。說實在話,在你剛來這裡時,我可是完全想像不到能收到這麼讓人開心的驚喜呢,那時候收到的驚喜,都是洗衣機險些被破壞,或是洗好的衣物勾在樹上之類的。]
[什!那…那時候的事情就別放在心上了,別特地一一列出來!居然還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真是個愛計較的男人!快點給我忘記,不然詛咒你喔!]
是是——春亮苦笑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啊,對了,我的襪子不害你那裡吧?]
[這麼說來好像是呢。聖誕節也已經過了,那就——]
[不,還不用還我沒關係喔。雖然現在這時代不會有把禮物放進襪子裡的聖誕老人,但該說是氣氛嗎……沒錯,聖誕老人會用來當作是記號喔。然後呢,昨天因為太過忙碌而忘了過來的聖誕老人,搞不好就會在今天睡覺的時候——嗯,那樣拖太久了吧,搞不好會在你洗澡或是吃飯的時候出現喔。]
菲雅一瞬間像是未能理解他的話語的含義般地連連眨眼——然後在恍然大悟的同時,開心地綻出燦爛的笑容。
[真…真的嗎?會來嗎?]
[大概吧~嗯,聖誕老人還在擔心,不曉得你會不會喜歡收到的禮物呢。]
[別說蠢話了,詛咒你喔!那可是聖誕節禮物耶,不管收到什麼我一定都會很開心!謝謝啊,春——不對,是還沒出現的聖誕老人!]
想必菲雅是真心誠意地說出這番話的吧,雖然明白這一點,但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思索,她最想要的東西到底會是什麼?是毛絨絨的動物?還是可愛的衣服?還是仙貝組合包?抑或是夜知家的一天支配權?此葉對此一定會有怨言吧,但可以想見菲雅會開心地命令他們倆做東做西,不,不對,其實他知道。也早已聽過了她的願望,無數的,最大的心願。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喔。]
不知不覺間,菲雅的表情——已從滿面的笑容,轉變為溫柔的微笑。
[真是個笨蛋呢。無論是解開詛咒,還是藍子的事情,這些的確都是我的願望。可是,就算現在是聖誕節,許這些願又有什麼用。這是當然的,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著無法立刻就能實現的願望。正因如此,才會讓人想要好好珍惜可以實現的願望嗎,就像是聖誕老人送給我的禮物一樣……]
說話的同時,菲雅甩動一頭銀髮,就像剛才兜著圈子走來走去般,再次緩緩地移動——然後在一個架子的隔層間,跪下身子。
[這次……就是因為眼前有個過於強求的願望,所有人才會被耍得團團轉。現在的話,我可以明白地說出口。我才不需要那把劍,要用別人的命來讓別人復活,這種行為無論如何都不能允許。]
可是啊——菲雅接著低嚅。以像是抱著幼童般的動作,輕柔地從架子的最下方拿出了那個藍色的壺。
[——那把劍壞掉之後,知道它不能用已死的道具上時,理事長鬆了一口氣吧。其實,我也鬆了一口氣喔。在內心的某個角落裡,我果然還是考慮過了使用它的可能性,當然,我也知道就算利用那種方法復活了,藍子也不會高興。]
[這點……大家都一樣喔,雖然大家都相信著,卻也有相同的不安。所以也才會都有著同樣的想法。]
[同樣嗎?那麼果然,這就表示我很弱吧。我是在拿到那個盒子後,才察覺到自己的內心裡有這樣的不安。真真正正地,完全無法敷衍忽視地自覺到了。]
這時,菲雅瞬間閉口不語。接著,以像是要坦承自己犯下的罪行般的平靜語氣,緩慢地一字一句說道:
[……你們很堅強呢。明明有著不安,卻還能夠繼續相信,因為我很弱,所以就連現在也很害怕。從不由得察覺到了之後開始,就一直很害怕。所以努力讓自己不去想,甚至避免去思考藍子或許已經死了的可能性,想變回原本無知的自己。一旦鬆懈心防,似乎就會不由得認定,其實最糟的可能性才是真相。]
春亮想起可可蘿在帶著漸音她們時,對菲雅說過的話。自己也很疑惑,為什麼她的說法像是在說考慮藍子已死一事是件不可饒恕的事?為什麼像是在告誡自己絕不能那麼想?
是啊,菲雅她——只是害怕而已。害怕那個可能性。害怕可能承認事實的自己。
[你……一定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堅強喔。也一定能繼續相信下去。所以現在,你才會這樣抱著她吧?]
[是……嗎?]
菲雅像在窺看他的表情般,聲音很無力。
[那當然。而且,就算軟弱,就算不安——也還有我們在啊。大家都一樣軟弱、一樣不安。可是,我們不是一個人,就算我感到不安了,但只要當下看到此葉正在擦拭藍子……我就又會覺得一定要相信才行。相反地也是一樣,對你來說也是如此。對吧?]
春亮筆直望著她的雙眼,同時強而有力地對她說。於是菲雅吐了口氣,淡淡笑了。
[真是個樂觀的傢伙。可是……也許,你說得沒錯。]
[嗯,你不安的時候,就交給我吧。輪到我時,我也會拜託你。]
[呵呵……那麼,現在就先來擦一下吧。幫我拿那邊的布過來。雖然我心裡還有不安,但還是要繼續相信,然後把藍子擦拭得乾乾淨淨。或許也存有不安的你,就看著這樣的我,繼續相信下去吧。]
[嗯。]
春亮將放在同個架子上的毛巾遞給菲雅。他邊望著細心地開始擦起藍壺的菲雅後腦勺,一邊怔怔地思索。
他們都有著相同的願望。雖然不曉得能不能實現,雖然也有不安,但也只能不斷祈求。只是這樣的話,應該能被允許吧,若說不被允許,那是騙人的吧。
可是,實際上,其實,他也不曉得。
藍子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態?是受詛咒道具所持有的自我修復能力,還足以緩慢進行的[活著]的狀態?還是早已被騙完全破壞,他們只是勉強將其拼湊起來。所有一切早就[結束了]的狀態?不知道。不,所以他們才會祈求。才能被允許許願,還有相信——
就在這時,菲雅擦拭著壺的手忽然頓住不動。
[喵!]
[……你在學貓叫嗎?不太像呢。]
沒有回答。怎麼了嗎?
春亮探出身子,試著察看菲雅的表情。她正半張著嘴僵在原地。彷彿忘了自己正在做什麼般,手上的毛巾也從她的手心輕飄飄地滑落至地板上。
春亮更迦納悶地歪過頭的時候,菲雅突然僵硬地轉向他,神色凝重。
[咪……咪咪咪咪咪咪!]
[嗚喔,好恐怖!搞什麼,這回是學蟬叫嗎?很詭異耶!]
[不…不是啦、不是啦!你這白痴,詛咒你喔!臭無恥小鬼,詛咒你喔!不得了、不得了了,手指借我!快把你的手指借我!馬上借我!快把手指放進裂縫……裂縫裡面!快放,快放啊,拜託你!]
[什…什麼,怎麼回事?]
菲雅完全沒在聽他說話,她像是施展頭部固定招式一般,用單手扣下春亮的腦袋,壓向自己的胸口,然後又牢牢捉住春亮的手,如她所說將他的小指——
湊向存在於已毀的藍壺表面的裂縫。
春亮想起來了。應該是前天的事吧,那天錐霞和恩尹柔依還借住手在家裡,當然他們同樣在擦拭藍子,由於這個裂縫裡積了灰塵,自己才會將小指伸去輕輕擦拭,他記得當時菲雅還無理地臭罵他一頓。然後現在菲雅卻要他再做一次。怎麼了嗎?發生什麼事了——
剎那間,春亮張大眼睛。菲雅則凝視著他壓在壺上的手指。
與那裡相同的小指,現在卻放不進裂縫裡了。
這也就是說——是怎麼回事呢?是小指兩天內就變粗了?不可能。那麼,反過來想——就只能想到是裂縫略微地變小了這個可能性——
菲雅與春亮無言地面面相覷。同樣瞪大了眼珠子,同樣吐出短促的興奮呼息。
[菲…菲雅……這…這…這是……]
[我只是有這種感覺,真的,就只是有這種感覺。乍看之下還在想,該不會是……實在太難以察覺了。可是…這個…真的…確切地——]
沒錯。
就算再輕微。
就算再渺小。
若是現在,他們可以大聲明確地說出。
這個壺,現在正在逐漸修復當中。
也就是說,藍子她——
還活著。
[哇~!春亮,你這個玩弄裂縫的天才!幹得好啊!]
[隨便你說什麼,現在我都無所謂了,無所謂了!真的嗎……是真的吧!]
兩人握住彼此顫抖的一隻手,湊向對方的臉龐,距離近到鼻子幾乎快要貼在一起,互相露出驚愕的表情。當然,兩人用另外一隻手正抱著的——就是她。僅是正在沉睡的她。
趕到完全治癒,得花多久時間呢?直到她能夠再次產生意識化作人形,又得要花上多少時間呢?也許要好幾個月好幾年好幾十年也說不定。儘管如此——
儘管如此,肯定,總有一天——
[呵…呵呵,啊哈哈。什麼嘛,其中的一個願望,現在不就實現了嗎!真的……實現了不是嗎!光是決定壓下那股不安,那股不安竟然就消失了……太棒了。啊啊,聖誕老人一定有來過吧。不只是溫柔的冒牌聖誕老人,就連駕著馴鹿在天空中飛翔的魔法師——真正的聖誕老人也來過了呢。]
沒錯。聖誕老人送給他們的這個禮物,正是最大極限的[可實現願望]。
讓他人展現笑臉的事物。實現願望的日子,放在枕頭旁邊襪子裡頭的東西。
所以這個,千真萬確是——
[幹得好啊,聖誕老人。]
[嗯……嗯……?無…無恥小鬼你靠我太近了吧!喝啊~!]
發現到兩人的臉龐湊在一起後,菲雅瞬間即逝漲紅了小臉,慌忙推開他的身體,但又立刻恢復成開心的笑臉,撫摸寶貝地捧著的藍壺邊緣,然後——
[……快點醒來吧,我們等著你喔。]
她以至今未有過的溫柔嗓音如此輕喃,再將它放回架子上。
接著菲雅站起身,啪噠啪噠地跑出倉庫。他沒有問好要去哪裡。不用問也知道。所以春亮也站起身,追上那頭輕快地,開心晃動著的銀髮。
那還用說,無論是誰,都會這麼做吧。有了初次體驗的孩子,都會無比興奮向家人和玩伴報告,併為此感到自豪,然後深信不疑吧。相信自己的願望傳達了出去。
第一次得到的,真正的聖誕禮物——
對每個人來說,肯定都是如此珍貴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