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武人再度造訪那個骯髒狹小的房間。面對武人的到來,她不假掩飾地表露出欣喜之意。
「沒想到你真的回來啦!武人,非常歡迎你來!」
天音御子露出燦爛的笑容,努力掂起腳尖伸手拍了拍武人的肩膀。
「我就知道我沒有看走眼,你一定會願意幫我,我猜得果然沒錯!」
她把雙手交抱胸前,得意洋洋地點點頭。
「……後來我考慮了很久,覺得還是對您的作為感到很好奇,所以想要親眼看看【地下學生會】到底都在進行些什麼樣的活動。」
「這樣啊!很好,我會讓你好好見識一下的。先隨便找個地方坐吧,我來泡杯好喝的茶招待你。」
御子一臉微笑地看著武人,接著喜孜孜地拿出茶具開始準備泡茶,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對武人起疑。
(哎呀哎呀……矇騙這麼率直的物件,真讓人有罪惡感。)
但是武人不能就這樣把實情對她全盤托出,因此只好先坐到嘎吱作響的椅子上,重新審視【地下學生會】總部的房間。
和剛才看過的學生會會辦金碧輝煌的格局相比,這裡的裝潢寒酸得讓人感傷,天底下最滴合被稱為雜物間的地方莫過於此。武人不禁思索著——她自己一個人在這種地方真的能成就什麼大事嗎?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她的行徑都像個笨蛋:但是,天音御子這號人物絕對不是個愚蠢的人。
因為這是那個人說的。
(沒錯……)
武人用手託著額頭點頭沉吟。
(……連那個冰室當世都認同她的才能。)
「首先,我希望你加入【地下學生會】。」
剛聽到這番話時,武人還以為對方是在開玩笑。不過冰室接下來透露的內容,更讓他感到始料未及。
「……其實那個叫做天音御子的學生,是前任學生會長的親妹妹。」
過於驚人的事實讓武人瞠目結舌,但同時也解開了他心中的一個疑惑。
(原來如此……所以她才會持有【學生會】的特製制服啊。)
不管那是她從哥哥手上繼承的也好,或是擅自借來的也罷,總之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冰室將交握的雙手遮在眼前,繼續說下去。
「也就是說,她是過去很照顧我的那位大人的手足。雖然她本身的行徑有很大的問題,但我不想將場面搞得太難看。況且,天音御子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縱然成績只有一般的水平,但是運動能力非常出色,最重要的是——她擁有與生俱來的領導天賦。」
「……您說……領導天賦?」
「吸引眾人的魅力……應該可以這麼說吧。她那沒由來的自信,在某些時候可以為他人帶來勇氣,成為支援他人的力量;統帥群眾,除了需要智慧與行動力之外,更重要的資質其實是那種魅力。就這種層面而言,我不希望因為蠻橫的遏阻而錯失天音御子這個人才。」
說到這裡,冰室緩緩嘆了口氣。
「……可以的話,希望能招攬她進入【學生會】共事。」
武人聞言,不禁反問:
「她真的是個那麼優秀的學生嗎……?」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不容易看清事實,不過我相信和她相處過後你一定能理解——別看她那樣,她其實是個詭計多端不容輕匆的對手。」
連冰室這個男人都如此斷言,應該不會有錯。但是,武人還是帶著一絲遲疑的心情。
「那麼,請問您要我辦的事情是?」
「我希望你加入【地下學生會】,幫我勸服天音御子。」
冰室擡起雙眼,用強而有力的眼神注視著武人繼續說道。
「讓她馬上停止計劃中的活動,歸順到【學生會】底下……如何,你辦得到嗎?」
武人沒有馬上回答——不是因為沒自信,而是有另一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中萌生。
(……【地下學生會】。之前我以為她只是個欠缺思慮、行事莽撞的傢伙。不過按照冰室的話來推論,她絕不是那麼簡單的角色。)
既然天音御子能獲得這個男人如此高的評價,想必她所進行的活動也一定暗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目的,絕不像她本人所說的那麼單純。不管怎麼說,她絕對不是個等閒之輩。
而且武人自己應該也已經察覺到她擁有的實力——當時雖然因為現場的騷動錯失繼續觀察的機會,不過她的言行舉止已經充分地表現出天音御子這個人的本質:再加上剛見面時那股不可思議的威嚴、那種絕對的存在感,都不是演技或冒牌貨能夠營造出來的。
(原來如此……真讓人好奇。)
掌握幹陣學園的實權,能夠呼風喚雨的冰室當世——讓他親口說出【想要得到】的學生。
或許她也是個值得自己接觸的人才。
「我明白了。」:
武人在片刻間做出結論,給了對方響應。
「我接受您的條件。我會盡己所能,努力為會長效命。」
接著便退開一步,深深一鞠躬。冰室也低頭對他示意。
「……那麼,就拜託你了。」
(天音御子的真面目,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在武人思索之際,御子已經端著茶碗走到他身邊,輕輕地把茶放到桌上。
「來,先喝喝看吧。這是【地下學生會】的特產【透明綠茶】!」
「……透明綠茶?」
若是按照字面解釋,應該是澄澈見底的綠茶。眼前的茶水的確透明地令人驚歎,只微微帶有一點色澤而已。照理說,就算是茶葉中最澄澈的玉露煎茶,因為濃度關係有時也會看不見杯匠,這種透明綠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莫非她使用的是某種夢幻茶葉……原來如此,使用這種破房間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背地裡搞不好握有非常驚人的權力。我愈來愈有興趣了——)
武人啜飲一口茶水。
「好難喝——!」
他立刻將嘴裡的東西全部噴了出來。
「哇啊!暴殄天物!」
「這根本就只是普通的水而已嘛!」
聽到武人的抱怨,御子鼓起腮幫子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
「你不要亂講,這真的是用茶包泡出來的呀……只不過茶包已經用了十次左右。」
「拜託您放過茶包吧。裡頭能榨出來的東西應該早就被榨光了。」
什麼透明綠茶……根本就是N度回沖,淡到不能再淡的King.of.回沖茶吧!
「嘻嘻嘻……不能這麼輕易地放過它。啃骨頭不能吐渣,要把它整個榨乾才行……」
「請您不要用惡質討債公司的口氣說話好嗎?」
「知道了啦~」在武人的微詞責怪下,御子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幾乎沒有顏色的茶包丟進垃圾桶。
(……難道這傢伙真的只是個少根筋的笨蛋?)
這個疑慮早就已經解開了,只是自己想太多而已——武人在心中安撫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想太多的話,那待在這裡的自己就太可憐了。
(不管怎麼說,首先得要先參透這個女人的內心才行。)
全服之類的事等之後再說吧——古人不是也說過嗎?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對了,武人。為了紀念你加入【地下學生會】,我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
「您說……要送我禮物?」
武人趁著提問時,裝作若無其事地把茶碗擱到一旁。御子點點頭說了句「你等我一下」,接著從白板後面拖出一個沉重的物體。那是個印有「愛媛縣蜜柑」字樣的紙箱。她用雙手環抱紙箱,然後——
「fight————!」
大聲喊叫幫自己助勢。
「看我的啊啊啊啊啊!」
但紙箱還是紋風不動地賴在原地。
「……難道地球的重力在我不知不覺問變強了?」
「地球自從誕生以來重力就沒改變過喔。需要我幫您一把嗎?」
武人用嘆氣響應御子「拜託」的聲音,然後離開座位去幫忙。他和御子一前一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箱子搬起來。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腰桿上,隨後承受負擔的桌子也發出令人擔心的嘎吱聲響。
「……箱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
「呵呵……聽了會嚇到,看了會嚇到,拿著會嚇到,開啟也會嚇到,最驚訝的是捧在手心的那一瞬間!」
「我覺得第二次左右應該就會先心臟麻痺了。」
御子開啟瓦楞紙箱的上蓋,從裡面取出一枚小小的圓板。
「鏘鏘鏘鏘——!鏘鏘鏘鏘——!」
她將圓板高高舉在頭上現寶,然後再把它遞到武人面前。
「看吧!這就是代表【地下學生會】成員的象徵信物!」
「這是……」
武人接過那樣物品,瞪大眼睛直眨眼。還以為是什麼寶物,結果只是小時候常見的馬口鐵徽章罷了。圓形徽章上歪七扭八的複雜圖案是用簽字筆畫成的,就連正面斗大的【US】字樣也非常潦草。
「怎麼樣—很有藝術氣息吧!這是『地下學生會』日文讀音字首的簡寫喔!」
「原來是這樣啊?您的好意我收下了。」
武人說完馬上就把徽章扔到一邊。
「你幹麼把它丟掉2:」
「很抱歉,因為實在是有礙觀瞻。」
「咦……是嗎?!難道你不覺得很酷炫嗎?!」
「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連一點點也不覺得?!」
「連一奈米、一微米的感動也沒有。」
聽到這裡,御子非常落寞地跪倒在地。
「嗚嗚……那是我花了三天時間不眠不休做出來的耶……」
「……難道這些,都是您親手做的?」
「對呀。我先從折扣商店大量採購這些徽章,然後再一個一個仔細地……還以為入會的成員收到會很開心……」
「您大概做了多少個呢?」
「隨便算算應該也有五千個吧。」
這傢伙真的不是笨蛋嗎?
「……您這個人……」
「是喔……原來這麼糟糕啊?我還一直把它當作是自己的傑作說……」
御子拾起徽章,悲從中來地皺起眉頭。她的身影是那麼的哀悽,看起來就像是個投注所有心血,用整個暑假做出勞作,結果卻被媽媽批評得一文不值的小孩一樣。
「……真是的。」
武人心頭湧出一股莫名奇妙的同情心,他從紙箱拿起一枚徽章來端詳。眼前的物體雖然醜到不行,但是看得出來真的是她親手做的——代工業者可沒有這麼厲害的手藝。
「我明白您的心意了,我願意戴上它。」
「你……你不用勉強沒關係喔。」
「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個徽章設計得非常具有個人特色,而且又有新意。」
「真的?!你不是在騙我吧?!」
「嗯嗯,是啊。」
若是用心思索,不難發現武人剛剛的話裡沒有任何褒義詞,不過御子還是很滿足地連連點頭,接著伸手拿起徽章。
「很好,讓我幫你戴上吧!武人。」
「我自己來就行了。」
「客氣什麼,你可是第一個加入【地下學生會】的成員耶,這點事務必讓我來。」
看她講得這麼殷切,武人也不好意思冉拒絕,於是起身說道「那就麻煩您了」,讓站到椅子上的御子將徽章別在自己的胸口。
「武人真是個高大的男生耶。」
「我的身高只是同年齡層的平均值而已。」
「是嗎?總之,我覺得你看起來非常可靠……跟我聽說的一模一樣。」
「聽說……的意思是?」
武人露出疑惑的神情,御子連忙說了句「沒事沒事」,邊揮舞雙手邊往後站開。
「嗯,很適合你喔。」
「……謝謝。」
其實他根本高興不起來,仔細一看才發現御子身上也彆著相同的徽章,武人馬上聯想到跟她認識的事即將在校園裡面傳開的畫面。雖然不介意,但卻莫名地有點不舒服。
「很好。授予徽章的儀式已經順利完成,我們也差不多該處理今天的委託啦。」
「委託?有學生向您提出委託嗎?」
「嗯嗯,這個【地下學生會總部】是學生們最後的希望寄託,大家都會來懇請我幫忙喔。到目前為止我都是一個人忙過來的,現在有你加入我就輕鬆多了。」
御子很開心地從放置在桌上的包包裡拿出一迭資料,上面記載的似乎就是委託的內容。
(……數量還真不少,她果然不是個只會製造麻煩的傢伙……?)
或許她出乎意料地真的有在為學校貢獻心力也說不定。
「趕快動身吧!看來今天也有得忙囉。」
御子拍了拍武人的腰際。
「武人,幫個忙,稍微彎下來一點點!」
「唔?像這樣嗎?」
「很好!」武人壓低身體,御子則是發出滿意的呼聲。
「【地下學生會】出動啦!嘿呀!-l
耳邊傳來以腳蹬地的微弱聲響,瞬間,武人肩膀上就多出了沉甸甸的重量感。
「出發吧!前往為煩惱所困的學生身邊!」
「哼哼。」
「呀啊——」
武人做出理所當然的對應——將蠻橫地騎到自己肩膀上的御子甩了下來。
「你在幹麼!這樣很危險耶!」
「我還沒請問您剛剛的行徑是怎麼搞的。」
「別介意嘛。如你所見,我的個頭就是這麼嬌小,為了配合委託人的視線高度,不得已只好採取這種手段啦。你知道我之前向對方喊話卻一直沒被發現有多辛苦嗎?」
御子說完,再度試圖攀爬到武人的背卜。
「我說了請您住手。」
武人毫不留情地把她從身上揪下來。
「幹麼這樣——!」
武人用手插進她兩邊的腋下將她舉起來,剛好形成跟小寶寶玩飛高高遊戲的狀態。只見受制的御子氣嘟嘟地鼓起腮幫子。
「沒有什麼這樣那樣的,我又不是您的馬。」
「武人不是馬,是我的同伴!」
「做出剛剛那種行為的人,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句話,莫非您是在愚弄我嗎?」
「才沒這回事呢。但要是武人肯幫忙的話,就能實現我長年以來的心願啦。你不覺得身為會長應該要高高在上地發表談話嗎!」
從剛剛的情況和聳立在背後的椅子高塔分析,御子對身高八成有著極大的自卑感。看她的氣勢應該不會輕易善罷罷休,而且武人也覺得繼續為此爭論只是白費力氣。雖然有點屈辱,不過就當作是讓小女孩騎在肩上好了——武人改變想法,決定不要浪費時間在無益的事情上。
「……好吧,我答應您。但是……只限於在移動的時候喔。」
「我知道了!」
御子雙眼發出燦爛的光采,並且不斷揮手催促武人。武人低下頭,忍不住思索冰室和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搞錯了某個很嚴重的問題。
兩人首先抵達的地方是位於校舍後面的庭院;雖然只是個後院,面積依舊非常遼闊。
在這片土地上,有一間獨棟房屋。
「……請問,這是什麼東西?」
眼前的物體再怎麼看都是古色古香的傳統日式住宅,但是在設計上做了些許微妙的更動,使得建築物散發出難以書喻的現代感。
「嗯~這是建築科學生製作的課堂作業。授課教師出的題目好像是……請打造【一間】你覺得最適合人居住的理想【房間】。」
騎在武人肩膀上的御子點頭沉吟。
「……我覺得他好像不小心蓋了【一棟】完整的【房子】耶。」
「你的技術實在太可圈可點了!」
「還好啦,蓋著蓋著突然燃起一股澆不息的熱情,結果就——」
提出委託的男學生一邊說著,一邊爽朗地笑了起來。
「老師看完我的作品,跟我說『我知道你的技術水準有多高了,快點把這東西拆掉』。大概是太擋路的關係吧?」
「……你蓋這棟房子花了多少時間啊?」
「喔喔……房子裡其實是空蕩蕩的,,所以沒有耗費太多時間。簡單的說,就跟演話劇的佈景差不多。工程大概只用了幾個禮拜吧?不過……施工期間我幾乎都沒有睡覺。」
「實在太超乎想象了……」
不愧是千陣學園的學生,隨便一個課堂作業的作品就有超乎常識的水平。
「那就麻煩你們把它拆掉,再運到垃圾場去放囉……我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什麼?!你叫我們兩個人做這麼多活嗎?!」
「沒辦法,我拜託朋友幫忙,結果全都被拒絕;請業者來拆除又需要花錢。」
「你這傢伙……難道沒想過要自己動手嗎?」
「饒了我吧,我現在只要一鬆懈可能馬上就會失神摔倒耶。」
「可是,這是你自己的作業啊!」
「我的作業只有建造的部分而已!其他不關我的事!」
「什麼不關你的事……話不能這麼說!」
武人怒火中燒,下意識地伸手去摘眼鏡。
「武人……武人。」
御子輕輕拍了他兩下,武人氣呼呼地說了句「幹麼?」然後擡頭看著她。
「他睡著了啦。」
「什麼——!」
他定睛一看,發現那個男學生真的站著睡著了。
「……這傢伙沒救了。」
「算了啦,看他好像真的很累。沒辦法……我們兩個一起加油吧。」
御子從武人的肩膀上跳下來,捲起袖子,看起來幹勁十足的模樣。
「……這就是您說的委託嗎?」
「對呀,很有趣吧?」
對方已經事先準備好拆除工具,御子從中拿起一把錘子,高舉起手打氣:
「武人,我們上吧!」
「……是的。」
武人露出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悶悶地回答。
最後,拆除工作進行了好幾個小時,等完成的時候都已經日落西山了。不過,兩人的任務還沒有結束。
把房子全部拆成斷垣殘瓦之後,御子和武人運著廢棄物來到一處垃圾堆積如山的地方。
「這裡的視覺效果好震撼啊……」
「嗯嗯。技術科的學生們和剛剛那個學生一樣,每個月都要提交課堂作業給教師。現在剛好是那個時間點,所以才會像這樣囤積了數量驚人的廢棄物。」
武人將廢棄建材從人力拖車上卸下來,雙手環在胸口沉吟著。
「突然覺得負責回收這些東西的業者好可憐。」
「就是說呀,所以才需要我們出馬嘛。」
「……啥?」
武人聞言,不由得發出走音般的怪聲,御子一臉疑惑地歪著頭看他。
「怎麼了嗎?這也是委託內容之一喔。委託人希望我們把這裡的垃圾全部搬到焚燒爐去。」
「……您是認真的嗎?」
這裡的廢棄物數量到底有多龐大啊——武人光是想象就快昏倒了。
「別磨蹭了,開始幹活吧!打起精神來!」
遇到這種事怎麼可能會有精神。這時,武人腦海裡突然浮現某個疑問。
「會長,不好意思……可以冒昧地請教您一件事嗎?」
「儘管問吧!」
「……【地下學生會】接受的委託,差不多都是這種性質的嗎?」
「唔嗯?」
「呃,也就是說……我們該不會要永遠像這樣一成不變地幫別人搬東西吧?」
「哈、哈、哈,怎麼可能嘛。」
武人才剛鬆了口氣,御子就馬上補充一段讓他驚愕得啞口無書的話。
「明天的行程是——早上先去打掃游泳池,午休時間幫手工藝社的學生採買材料,放學之後去擔任美術社團的模特兒,大概得呆呆站個兩小時左右吧?然後,再把一整套全新的球具送到棒球社去……」
「…………」
武人差點失神暈過去。
「那個……或許是我思慮短淺不懂得您巨集觀的理念,不過——」
「不過什麼?」
「……恕我直言,這些不都是在跑腿打雜嗎?」
「是在打雜沒錯啊!」
御子一副稀鬆平常地說著。
「哎,有什麼關係,這樣也算是在幫助學生呀。」
她將雙手抆在腰上,好像一切都非常合情合理似地宣告。
「這個學院裡有很多光憑【學生會】的力量幫助不了的人,或是需要幫助卻沒有管道請願的人,因此我們【地下學生會】就是他們的希望!比起【學生會】,有些學生甚至更依賴我們的幫助呢!」
「……是這樣啊?」
武人不禁覺得這樣根本只是被別人用冠冕堂皇的藉口利用而已。
但是看到御子那泰然自若的模樣,又不忍心把心中的話告訴她。
「而且我也有從中獲取一些利益呀,可不是做白工的慈善機構喔。」
「……這樣啊,我也是這麼想的。」
武人不想再浪費脣舌討論這個話題,於是草草做出敷衍的結尾。
「很好,那就繼續幹活吧!」
御子發出爽朗的笑聲,拍了拍武人的腰際。兩人合力將廢棄物堆到拖車上,御子也跟著跳到車上。
「準備完成,出發吧!」
「請您下來用走的。」
「……小氣鬼。」
御子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拖車上爬下來,嘆了口氣準備認命地往前走。就在此時——
「……嗯?」
一首輕柔的樂曲忽然飄進武人的耳朵。
「這聲音是……?.」
武人好奇地睜大眼睛東張西望,最後終於在不遠處發現一名女學生的身影。千陣學園內有好幾個池塘,女學生站的地方就是其中一個池畔。
她身上穿著高中部的制服,蓄著一頭長度及肩的中長髮,一雙大大的眼睛讓人印象深刻。雖然沒有御子那麼誇張,但也是屬於娃娃臉的型別,所以可愛的女孩比美女更適合用來形容她。
只見女學生伸出雙手,對著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輕殷雙脣。接著——
「——」
悠揚的歌聲緩緩從她的喉中洩出。剛剛武人聽到的旋律,是用放置在一旁的音響播放的音樂。
就在女學生的歌聲碰觸到鼓膜的那一瞬間——
「…………好美的聲音。」
武人不由得喃喃發出讚歎。
會唱歌的人比比皆是,其中也有一些得以將歌唱專長髮展成事業的佼佼者。
但是少女的歌聲速遠超越那境界,有著其他人無法比擬的音質。
光是聽她唱歌,就有種身心受到洗滌的感覺;不但心情為之開朗,同時還會湧現一股強烈的感動。
武人雖然不乏音樂方面的知識,卻很少聽音樂,此時他發現自己竟然沉浸在少女的歌聲所帶來的純粹感動中;那是一種不需要透過任何理論,能夠直接碰觸人心,溫柔地包覆心中某個重要地方的感觸。
少女澄澈清淨的歌聲中,沒有半點被一汙染的感覺。
當少女唱到一個段落時,武人不由自主地為她拍手叫好。
放鬆身上力氣正在調勻呼吸的女學生,聽到拍手聲轉過頭來露出驚訝的表情。武人連忙低頭陪罪。
「抱歉,你的歌聲實在太好聽了,聽著聽著就……請問,你是聲樂科的學生嗎?」
「……那個……」
女學生以遊移的視線訴說著不知所措的心情,接著一步一步地往後退。
「如果不小心嚇到你的話,我向你道歉。真的……好久沒有聽見讓人發自內心感動的歌聲了,謝謝你。」
武人本來是想誠懇地向她表達心中的感受,但不知為何,女學生聽了他的話竟露出畏懼的神色。
「……你怎麼了?」
「我……我……那個……:」
只見她揪住胸口,一臉難過地皺起眉頭,緊接著下一秒便轉身提起音響快步跑掉了。
「喂……」
武人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喊住女學生,想當然爾她並沒有因此而停下腳步。
「……我是不是不應該唐突地跟人家打招呼啊?」
正當武人思索著自己的舉動或許真有點失禮時——
「她的名字叫上原佳奈。」
一回神,發現御子就站在自己的身邊。
「您認識她嗎?」
「嗯嗯。就像你說的,她是聲樂科的學生。剛開學沒多久的時候,我也曾經看到她在這裡唱歌。」
「原來是這樣啊……」
「可是……有點奇怪呢」御子說到這裡一臉疑惑。
「之前看到她的時候,她的表情好像比剛剛要開心多了。」
「……該不會是遇到瓶頸了吧?」
有才華的人常常會碰到這種狀況;其實遇到難以跨越的障礙,就表示你比別人走得更前面,只是多數人都是因為沒察覺到這點而苦惱著。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敢確定其中必有隱情……」
御子抆著雙手皺眉沉思,好像感覺到什麼奇怪的事一樣。
接下來的三天裡,武人依然趁著課業空檔,在御子的帶領下和她一起繼續進行美其名為委託案件的打雜工作。
【地下學生會】的活動範圍遍及全校,今天在A區明天忽然換到B區,以為這個任務夠遠了沒想到下個任務又更遠。忙碌的程度簡直就是「疲於奔命」這四個字的活教材。
武人為了不讓自己【天才】之名蒙塵,平常都有稍微在鍛鍊體魄,但是連日來的負擔還是讓他數度產生厭煩的念頭。
最讓武人感到驚訝的是天音御子超強的毅力。雖然好幾次聽到她發出難受的喘氣聲,但她還是一直面帶微笑,絕對不會在委託人面前示弱。仔細想想,她在武人加入前都是僅憑一己之力在進行像今天這樣的事。想到她居然能維持一貫的態度,武人不禁感到有點……不,應該說是非常震驚。
有委託案件的確遊走在校規的邊緣,不過武人現在已經對她的行徑不再抱有疑慮,知道她是真的為了學生著想而行動。
(真搞不懂……為什麼她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明明知道自己被當成打雜的使喚,為什麼還能這麼熱衷拚命呢……她看起來又不像是單純的老好人——武人不禁感到納悶。
(……算了,也罷。多虧陪她東奔西走的關係,我已經大致掌握學園的狀況了。)
整體而雷,千陣學園和其他學校不同,洋溢著一股莫名的朝氣。會有這種情況,大概是因為在這裡就學的學生才能都備受肯定;他們不像一般學生只是渾渾噩噩地應付學業,而是用本身所能發揮最大限度的實力,努力地想要成就自己的最終目標——這便是造成兩者之間絕對性差異的唯一要素。
對於學生而書,在這個學習園地度過的時間,不是未經努力就能獲得的光陰,而是自己拚命爭取,連一秒鐘都不能浪費的寶貴生命。所以大家才會如此認真,充滿朝氣地對學習投注熱情。也因此,千陣學園對於擁有確切理念的人來說,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理想國度。
(……可是——)
即便如此,武人還是感覺到些許的不對勁——沒錯,大部分的學生都很享受學校的生活,但是其中也不乏彷佛被逼到絕境,或是精疲力竭沒有生氣的人。而且整個環境的氣氛異常緊繃,讓人一刻也無法鬆懈,空氣裡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候,御子忽然發出奇怪的聲音。
「昧滋咔滋。」
原來是在大口享用委託她辦事的學生,或是在路上打招呼的熟人饋贈的零食。御子在各種意味上都算是小有名氣的一號人物,和兩人擦身而過的學生幾乎沒有人不認識她。這些人都對成為【地下學生會】新成員的武人投以同情的眼光,這點讓他感到有點在意。不過武人大概猜得到他們心裡在想什麼,因此便自動將這些晝面從腦中刪除。
「咔滋昧滋昧滋。」
「會長,懇請您將食物吞下去之後再發表談話。」
御子點點頭,把嘴巴里塞得滿滿的零食吞進肚子後,又拆開包裝紙,將另一塊巧克力派送進嘴裡。
「噗唔唔。」
「為什麼又一邊吃別的食物一邊說話呢!您的學習機能難道故障了嗎!」
武人拍打桌子糾正御子的行為。只見她有點惱怒地皺起眉頭,把食物嚥下去。
「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居然還猜不到我想說什麼。」
「我和您相識才不過幾天的時間,難道您忘了嗎?」
「奇怪?難道是時空錯亂了嗎?」
「我想應該是您的腦袋錯亂了。」
武人傻眼地嘆了口氣,一邊整理思緒一邊將讀到一半的書闔上。書名是【五分鐘教你認識家庭醫學】。
御子伸出舌頭把嘴巴附近沾到的巧克力舔舐乾淨,一如往常地安坐在由椅子所堆成的小山上。
「好了,現在要討論什麼呢……喔喔,對了……怎麼樣?和我一起完成這麼多委託案件,應該已經把這所學園摸熟了吧?」
「嗯嗯,差不多了。」
「是嗎?真是太好了。那麼……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呢?」
出乎意料的問題讓武人驚訝地眨了眨眼,連忙托住下巴將視線移開,然後回答:
「這所學園有其他地方找不到的認真氣氛,學生們都很熱衷地投入對自己有益的事物,沒有絲毫怠惰。」
「唔嗯。」
「然後……接下來是我個人的看法——我覺得大家都太緊繃了。」
「……你認為他們的心態是?」
「直接了當地說就是——充滿了肅殺之氣。」
武人用手指扶正眼鏡,做出了結論。
「打個比方,這所學園就像是戰場一樣。當然也有許多人沒有這種傾向,只是我從好幾個學生身上感受到他們想要牽制彼此的緊繃氣氛。」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說充滿了肅殺之氣?」
「以我觀察到的例子來說,是這樣沒錯。」
御子聞言露出微笑,接著發出「嘿呀!」的呼聲躍上半空中,旋轉了幾圈後在桌子上精采地站定。不過,桌子也因為衝擊的力道發出令人膽顫心驚的嘎吱聲響。
「會長,這桌子隨時都有可能垮掉,請您儘量小心地對待它。」
「把它說得像個落榜的學生似的。」
現在可不是耍嘴皮子的時候。
「總之……武人滿厲害的嘛,居然能注意到這點。」
御子環著胸,高高在上地對武人傲然說道。
「千陣學園的弊端,就在於這件事上面!」
「……您說……弊端?」
「追究起來,這樣的狀況是從前任【學生會長】把位置交給冰室當世的時候開始的。」
御子在桌子上來回踱步,以名偵探對眾人發表推理時的口吻說著,
「那傢伙的確是個有能力的人;不但兼具智力、臨場反應、行動力,說話口條、運勖能力,最重要的是擁有非凡的領袖魅力——作為領導者必須具備的資質在他身上都能找到。就算翻遍這個國家悠久的歷史,也沒有第二個像他那樣完美而且又完美的男人。」
「報告會長,您說了兩次完美。」
「不過!」
御子似乎把剛剛的吐槽當成空氣。
「那傢伙有一個弱點。」
「弱點……您是說那位會長嗎?」
「武人,提醒你一下,我才是會長喔。」
「對方也是會長。」
「我也是會長啊!」
「我沒有要否認您的意思,不過對方也……」
說到這裡,武人發現御子竟然激動得雙眼噙淚,連忙閉上嘴巴。糟糕,再說下去她就要哭廠。
「……呃—那麼學生會……我是說……冰室當世他也有弱點嗎?」
一正是如此。」
御子露出得意的表情宣佈她的論點。
「沒錯,那弱點就是——冰室這個男人,太過完美了。」
「您說太過完美……的意思是?」
「根據我的推測,那個男人恐怕從來沒有體會過辛苦努力的感覺;因為自從懂事以來就一直是個完美的人,所以無法體會其他人的心情。人們總會有懷疑自己能力的時候,也會為此感到挫折,痛苦地煩惱掙扎;經過這些辛苦的過程才終於抓住一絲希望的光芒——冰室無法理解世界上原來也有這樣的人。」
「……原來如此。順帶一提,讓這張桌子承受太多負擔好像有點……」
聽到御子來回踱步時桌子發出的嘎吱聲響,武人實在無法安心。正打算再提醒她一次時,只見御子往桌面一蹬,整個人順勢坐在武人的大腿上。
「那這樣可以嗎?」
現在的姿勢跟抱著一個小朋友沒有兩樣,不過至少比剛剛那樣讓人放心,所以武人也就點頭就範了。
「……嘿嘿嘿。」
御子好像很開心似地拉起武人的手環抱在自己身前,接著說道:
「好啦,我還沒說完呢——冰室那傢伙因為自己太完美了,所以無法理解【想要變得完美】的學生們的心情——你知道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嗎?」
「您的意思是,他無法配合學生們訂定出適合的制度?」
「沒錯!」
御子誇張地大聲拍手叫好。
「武人,也就是說,冰室當世這個男人是個【能力至上主義者】。」
說到這裡,御子將手按在桌子上,轉移重心擡起自己的身體,接著一百八十度地轉過來坐在桌面上。
「他對有才能的人非常寬待,卻用超乎合理的嚴格標準看待其他人。而且還提出【對能力有實際幫助的活動方得以實施】的理念,所以除了棒球社、美術社一類能交出實際成績的社團以外,其他像是娛樂性質的社團活動和同好會,還有運動會、校慶園遊會、修學旅行等等……相當於學生休閒的活動全都被他廢止了。」
「原來有這種事……」
這下子,武人心中的疑惑終於解開了——校園裡那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感,原來就是這種制度下的產物。
「如今學園裡面所有的遊興行為都遭到禁止,讓學生喘不過氣過得很辛苦。沒有才能的人就該剔除——他那近乎冷酷無情的力針,可說從學生們身上把自由和快樂都奪走了。」
「……您說的一點也沒錯。」
「而且,來千陣學園就讀的並非全是因為才能受到認可而入學的學生;其中也有人是為了達成父母的期望拚命唸書,為將來進入名門大學鋪路迫於無奈才來這裡的。既不准他們進行社團活動,也不舉辦運動會、校慶園遊會甚至是修學旅行,這不等於是抹煞了他們最後一點喘息的空間嗎?」
武人重重點頭,注視著御子的眼睛。
「所以,您打算策動謀反推翻冰室——沒錯吧?」
一聽此書,御子馬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不用這麼吃驚吧。聽您說了這麼多我大概能想象得到,您利用從旁輔助【學生會】的名目,其實私底下有更深遠的計劃不是嗎?」
「……嘿嘿,不愧是武人。【天才】並非徒有虛名而已呢。」
「這種程度的事應該任誰都猜得到吧。」
御子邊說「是嗎~不用謙虛啦」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一年前左右的事了,剛剛繼任【學生會】會長的冰室在全校面前臉不紅氣不喘地說了一段話—
『請各位好好審視我接下來這一年的表現,如果有人認為我不適任此職務的話,希望他能站出來擔任學生會長候補人選;屆時我將在學園發動總投票,由全體學生表決誰比較優秀。如果在投票中落敗,我會毫不戀棧地請辭學生會長一職,並解散現任【學生會】,將所有的許可權轉讓給新的領導者。本人以此自信,在這裡請願擔任諸位同學的代表——』
什麼嘛!」
御子以高亢的語調朗聲念出這段話,她的模樣簡直就像被冰室附身一樣。武人驚訝之餘忍不住吐槽她居然記得這麼清楚,御子聽了不悅地噘起嘴脣。
「……以現狀而言,雖然制度有問題,但是翻遍整個學園也找不到比冰室更適任學生會長的人才。所以為了奪下他的位置,必須對一般學生散播【有比冰室當世更優秀的人】的訊息才行。」
「難道……您就是為此才成立這個組織?」
「完全正確——!」
御子站起來大聲喊道,聲音大到幾乎要在這間小房間裡發出迴音。
「幫助學生解決煩惱固然也是其中之一,不過成立【地下學生會】最優先的真正目的是要藉此打響知名度並且獲得信賴,好招攬更多同志。」
她豎起手指直直指向天際。
最終的目標就是贏得以學生會的民意,拉取廣大的中間選票,然後得到這個學園的自治權。也就是——」
她再度朝向武人喊道:
「——發動對【學生會】的革命!」
「革命……c?!唔唔,可是……這太有勇無謀了!」
武人不禁激動得拍桌站起來。
「您知道這個學校有多少學生嗎?多達十幾萬名耶。您在進行的事,根本像是在廣大的沙漠裡用手一棵一棵地種樹造林一樣困難呀。」
御子望向虛無的彼方。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事實上,我一路努力做了這麼多還是沒有任何成效。冰室那傢伙每年都會給學生一次總投票的機會,下次的時間點雖然遠在明年,但如果你問我有沒有信心在這段時間內達成目標,我沒辦法坦率地點頭說有……不過,就算是有勇無謀我也必須做下去。」
那雙沒有絲毫迷惘的瞳孔映照出武人的身影。
「你知道我哥哥曾經當過學生會長的事嗎?」
「……嗯嗯,冰室有跟我說過。」
「原來如此。順帶一提,我盾上披的這件制服就是哥哥親手交給我的;我隨時都把它穿在身上藉此對眾人宣示,我才是真正的【學生會長】。」
御子臉上露出驕傲的神色,繼續說道:
「哥哥當然也把提升學生的才能當做最重要的原則,但他為了不讓學生們被課業逼得沒有喘息空間,於是更盛大地舉辦各種遊興活動,讓學生彼此間相處得更為融洽。此外,哥哥他也肯定學園支援學生的行為—在學生感覺自己的才能已經到達界限,因而陷入挫折時,也會盡可能地提供最大限度的輔導,讓他不要真的放棄。那時候學生們都會互相扶持,就算遇到難關也會笑著繼續加油呢。」
她眯起眼睛彷佛很懷念似地說下去。
「可是自從冰室繼位之後,原本確實存在的精神便歸為無物;現在學生們為了讓自己留在學院裡不被淘汰,常常不擇手段地想要排除對手。我希望能在千陣學園裡再度復興哥哥成功打造過的那種社會。」
說到這裡,她堅決地握緊拳頭。
「為了這個理念——就算是有勇無謀,我也要傾盡全力去做。」
「……您的意思我已經非常明白了。」
武人嘆了口長長的氣,接著提出不同的見解。
「但是……我認為您的兄長建立起來的制度,也不能說是完美無缺的一套辦法。」
御子在桌子上盤腿而坐,注視著無人的雙眼點頭示意。
「……說說你的想法吧。」
「冰室設計的制度其實也有他的道理。嚴格的規律生活雖然讓學生感到幸苦,但是在成效方面的確成功地提升了學生的才華。而且,這也是這所學園最初的宗旨不是嗎?既然如此,就不能一口晈定他的理念是錯誤的。」
武人的話幾乎像是故意在向對方挑釁。他說完便定定地注視御子的眼睛,觀察她如何迴應這一著。
「……嗯嗯。」
雙方無言地用眼神交鋒了一段時間後,御子才緩緩開口。
「……我懂了。武人實在是太棒了,跟我想的一樣……不,是個超乎我想象的優秀人才呢。」
「您在說什麼?」
御子收緊下巴,回答他的問題。
「要是你不假思索就將我所說的照單全收,全盤贊同的話……很抱歉,之後我可能會無法侰賴你這個人,原因就像你剛剛說的那樣。」
「……原來如此。」
其實武人剛剛那段挑釁發言,是為了刺探御子的本性——他想測試看看御子究竟是個氣量狹小,不肯採納他人意見的人;還是個即使遭到糾正也能將批評消化吸收成助力,擁有寬巨集氣度的人物。
但就結果看來,她也跟武人一樣懷抱著測試對方的心態。武人不禁為此事實露出苦笑。
「哥哥之前實施的管理方式不夠完美,這點我很清楚。但是另一方面,冰室的所作所為也不是最正確的。」
御子搖搖手指繼續說了下去。
「問題的重點就在於兩邊的統治方式都各有偏頗:一邊重視才能發展,一邊重視身心的調劑……這時的關鍵,就是要怎麼做才能讓兩者之間達到相互平衡。」
「……嗯嗯。」
「正因如此,我才會選擇你來當我的第一號左右手。」
御子把小小的手擱在武人的肩膀上。
「要達成理想,除了繼承哥哥理念的我之外,還需要另一個像冰室那樣能夠適時做出近乎冷酷的判斷,頭腦清晰的人才。而你……武人,經過剛剛的一番討論,我已經清楚地知道你就是那個最理想的人選。」
她用足以穿透人心的銳利視線注視著武人。
「我再次鄭重的問你,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改變這個學園呢?」
「…………」
武人不由得沉默了;並不是因為感到迷惘,而是訝異到說不出話來。
(……覺得超乎預料的人,應該是我吧。)
眼前的女孩並不是單純地想要反抗統治者,也不會因為對方是理想中的人物就不經思索全盤接受對方的意見。御子汲取了雙方理念當中的合宜之處,同時對不恰當的地方抱持質疑的態度;她把兩者放在天秤上比較,分析兩種理念各有什麼缺陷;最後再根據結論整理出一套就現狀而雷最有效率的辦法。
這個少女超乎自己想象,深入地考慮到問題的核心部分——原來如此,難怪冰室那個男人會這麼看重她。
(【學生會】和【地下學生會】……到底哪邊的理念才是正確的?)
他現在還無法做出判斷,感覺似乎缺乏什麼決定性的要素——
「會長,我希望您……」
希望您能給我一點時間考慮——武人沒來得及把話說出口,耳邊忽然傳來校內廣播的細微音效聲堵住他的嘴巴。
「……嗯?」
武人擡起頭聆聽,起初擴音器傳來的聲音悶悶的聽不太清楚,直到御子跳下桌子將大門敞開後兩人才聽清楚廣播內容。
『……覆一遍,各位同學請注意,這是中午的校內廣播。本日下午一點起,在中央廣場進行【退學名單公告】。重複一遍,本日下午一點起,在中央廣場進行【退學名單公告一。敬請各位同學務必前往確認。』
過了一會兒,【中午的校內廣播】宣佈完其他公告事項後就把聲音切斷了。
「……退學名單公告?」
「哎呀哎呀……又到了每個月的這個時間。」
「這是個很傷腦筋的問題」御子嘆了口氣,接著對武人說道:
「武人才剛轉學進來,應該還沒經歷過這件事,跟我一起來吧。」
「怎麼了嗎?」
「我想讓你親眼看看。」
御子邁出腳步,頭也不回地說著。
「看看這個學園的……現狀。」
說到中央廣場,原本是千陣學園的學生們能夠放鬆休息的最佳地點。噴水池清澈的甘泉潺潺流動,療愈了學生們的視線,讓因為課業重擔而疲乏的身心獲得舒展。
如今這裡不僅充斥著不安與恐懼,甚至還籠罩著一股異樣的緊張感。
學生們萬頭攬動地擠在一起,所有人都擡頭仰望擺在廣場上的巨大布告欄,並且用愁雲慘霧的表情互相交頭接耳。人群中也有發出慘叫崩潰哭倒的人,蹲在地上縮著一動也不動的人,胡亂搔頭大聲咆哮的人……構成一幅奇異的光景。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武人透過眼鏡眺望布告欄上的內容。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學生的名字,最上方有一排斗大的文字。
「【下列學生於下個月底勒令退學】……意思是有這麼多學生都被退學了?到底是為什麼……?」
「千陣學園的學生不管是普通科或是技術科,每個月都必須接受考試。」
騎在武人肩膀上的御子為他補充說明。
「定期考試不及格的學生——被判斷為沒有才能、這所學校不需要的學生……就會遭受退學處分。」
「……這!」
武人回想起幾天前那個名叫山內的學生攻擊【學生會】成員時的畫面,他應該也是其中一個例子吧。
「……也就是說,已經費盡千辛萬苦考進這所學園的學生,每個月都還必須被迫接受像是入學考一樣的考試囉?」
「你說得沒錯。可想而知,這種制度帶來的壓力有多大;每分每秒都不能鬆懈,不超越他人的話自己就會被擠下去,一日一失敗就沒有機會再重新來過……在這種情況下,學生們根本無法過止常的校園生活。」
「這種事,未免也太……」
未免也太悲慘了。
武人先前曾說過,他認為冰室的做法還是有一番道理——現在的他仍是這麼認為。
但是做到這種地步實在太超過了。重視才能只是冠冕堂皇的說法,事實上是強迫學生揹負龐大沉重的責任;學生受制於名為能力的枷鎖,喪失了所有的自由空間。
「……所以我才會想要改變這所學園。我承認學校裡大部分的制度都很正確……但是一想到有這麼多學生因為部分的錯誤決策被抹煞,我就無法認同這一切。」
「……嗯嗯。」
關於這點,武人也非常同意地首肯稱是。
武人的確是個【天才】,但他也知道努力想成為天才的過程有多辛苦。多虧有人對自己伸出援手,他才能努力掙扎,跌倒了再爬起來前進,最後終於走到今天的境界。
(這就是千陣學園目前的的狀況嗎……)
武人偷偷瞄了御子一眼,思考自己接下來應該採取的行動。
(只要設法勸服她,我就能加入學生會。如此一來,將來也有可能當上學生會長。可是……)
武人的心中產生了一絲疑惑,他不禁反問自己——這樣真的好嗎?
(現在的我……還無法做出抉擇。)
他一邊暗自沉思一邊微微嘆了口氣,接著重新檢視布告欄的內文。「……咦?」某件事讓他不由得驚叫出聲。
「會長,請您看看這邊。」
「嗯嗯?」
武人手指之處,是一個字型很小的名字——而且還是個讓他記憶猶新的名字。
「那是……上原佳奈嗎?」
「是的。」
上原佳奈是兩人之前遇見的那位聲樂科女學生,她似乎也遭到退學處分了。
「武人,你戴著眼鏡居然還能辨識出那麼小的字型啊!」
「喔,還好啦。可是您不覺得奇怪嗎?以她那種程度的歌聲,考試怎麼可能會不及格呢。」
「……唔嗯。」
御子喃喃地低頭沉吟。就在這時候——
「不、不好意思……」
聽到背後傳來微弱的呼喚聲,武人(連同騎在他肩膀上的御子一起)轉頭察看。
「……是你?」
出現在兩人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上原佳奈本人。
「初、初次見面,你們好。」
佳奈大動作地對兩人深深一鞠躬。
「……請問,你們是【地下學生會】的成員……是嗎?」
「沒錯,有什麼事嗎?」
佳奈忽然垂下眼簾,將手交握在胸口,像是在猶豫什麼似地沉默了一會兒。
「怎麼了,有什麼事想要委託我們處理嗎?」
御子猜想她或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便開口詢問。佳奈聞舌驚訝地擡起頭來。
「那……那個,其實我——」
「嗯嗯,請說,」
「這個……這個……」
結果她還是開不了口,只得再度垂下頭咬著嘴脣,就這麼呆站了許久。最後——
「……抱歉,還是算了。這種事情找別人商量也……」
她話沒說完,便轉身想要離開。
「喂喂,同學!」
御子出聲喊住她。
「不、不好意思……!」
佳奈說完,就一溜煙地離開了現場。
「……她是怎麼搞的?」
「我也不曉得。不過,既然委託人都找上我們【地下學生會】了,豈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出動吧!武人!駕——!」
「……抱歉,您剛剛是說『駕——』嗎?」
「驚驚!」
御子淺顯易懂地將心情用聲音表達出來。
「您果然是把我當成馬在看待對不對呀?」
「才……才沒這回事哩。剛剛那是……那是……對啦,是希望你用賽馬般的速度跑過去追她的意思!」
「這樣只會讓委託人受到更大的驚嚇吧……而且您說謊矇混的功力實在太爛了。」
「什、什麼啦!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請您不要用這種可疑度高達百分之九十八的說詞辯解。」
武人嘆了口氣,做出分析。
「總之,就算現在把上原同學追回來也只是徒勞無功,至少應該先對她有個初步的瞭解再去找她比較好。」
「嗯嗯,你說的也有道理。」
御子咚咚地輕敲著武人的頭,沉思了好一會兒。
「請您不要用我的頭製造一休和尚思考時的木魚效果音好嗎?」
「哎呀,再等一下嘛。嗯嗯……就這麼辦吧!」
她靈光乍現似地用拳頭擊掌。
「我認識的人裡面,有一位堪稱學園首屈一指的情報販子,或許可以找她幫忙喔。」
「原來如此,這個主意或許可行。那我們等放學後再動身去拜訪那位人物吧。」
「也好,我們現在先回普通科的教室。駕——!銀色疾風,賓士吧!」
「你是不是連我的馬名都取好了啊?!」
「才、才沒有哩!我是說『加油!迎向前方,奔跑吧!』啦!」
御子再度編了一套非常沒有說服力的說辭。
情報販子平常幾乎都待在小學部的頂樓天台。
放學後,兩人在小小學生們一陣希罕的注目禮中造訪了天台,他們要找的人物果然在那裡。
那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少女。少女有著一張稚嫩的臉龐,不是因為娃娃臉,而是她本來就是這個年紀;她身上穿的小學部制服就是最好的證據。
少女蓄著略短的髮型,簡單地用晒衣夾在頭頂整理出兩根小小的髮束。此時正以輕快的節奏敲打著膝上型電腦的鍵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偶爾在她暫停打字的空檔中,可以聽到咀嚼【Pocky】餅乾棒的清脆聲響。
「嗨,麻衣。」
御子帶著老朋友般的表情上前搭話,少女一邊打字一邊瞄了兩人一眼。
「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如何呀?」
「……馬馬虎虎。」
少女簡短地回覆後,再度將目光專注在液晶螢幕上。
「我來介紹……他叫郡武人,是我優秀的左右手。」
名叫麻衣的少女稍微打量了一下武人,但很快就不感興趣地繼續做自己的事。
「她叫東央院麻衣,就讀於資訊處理科小學部六年級,今年就要滿十二歲了。」
「……她不是個小孩子嗎?」
「我們兩個也還是小孩呀。」
「呃……您說的是沒錯啦。」
根據御子的說法,她精通各路情報資訊,在千陣學園找不到能出其右的學生。因為這段描述,武人把她想象成一個看起來頭腦清晰、擁有知性臉龐的人;眼前的麻衣看起來不像笨蛋,不過對別人好像有點漠不關心。
「你的疑慮很合理,不過且聽我說明吧……麻衣的父親可是赫赫有名的【BrainCast】的發明者喔。」
「……您說什麼2:」
冷不防地聽到權威人士的名字,武人不禁瞠目結舌。
【BrainCast】——幾年前上市後馬上以飛快的速度暢銷全球,如今已經成為標準平臺的計算機作業系統。
(我只聽說製作者是日本人,沒想到……)
那位權威中的權威,VIP中的VIP……跟他擁有血緣關係的人就在自己眼前,這件事實讓武人難掩驚訝之情。
「【BrainCast】的發明者——東央院劉生——是千陣學園畢業的校友,他非常希望女兒能受到母校的栽培,於是便將麻衣送到這裡來就讀。當時不但通過考試,就連專業技術方面也沒有任何問題;學校方面也欣然答應,極度希望能招攬到像她這麼優秀的人才。」
「原來如此……」
武人再度體會到自己就讀的學校有多厲害。
「她原本只是把收集學園情資當成休閒興趣,等累積了龐大數量後就開始做起情報販子的生意。我們兩個在因緣際會之下結識,後來當我有需要的時候就會請她幫忙囉。」
「您說的因緣際會指的是?」
「別急,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御子說完,轉身對麻衣提問:
「不好意思,你願意接我一樁生意嗎?」
「……什麼事?」
麻衣回答時依舊沒有停下打字的動作;她的手指以飛快的速度移動著,看在眼睛裡幾乎快造成視覺暫留的殘像。
「你認識上原佳奈這個學生嗎?」
「不認識。」
她冷漠地回答,然後又加了一個「不過……」。
「馬上就能查出來。想要嗎……她的情報?」
「拜託你囉。」
「那麼,酬勞是這樣。」
只見麻衣用單手打字,再以另一隻手比出三根手指。武人看了喃喃問道:
「三根手指……是三幹圓嗎?」
麻衣用搖頭代替回答。
「我懂了。跟情報販子做生意,代價不可能這麼便宜。這麼說是三萬嗎……這個價碼的話我還勉強支付得起。」
豈知,麻衣還是沒有點頭。
「什麼—居然要價三十萬?你也太囂張了吧,我們只不過是想要一個平凡學生的情報而已耶。」
「我要三根。」
「雖然不知道你是學園第一高手還是什麼狠角色,但是拜託你稍微考慮一下市場行情好嗎?不要以為我們對你客氣,給你三分顏色就——」
「你想要什麼口味?」
御子出聲打岔,阻止武人繼續說下去。麻衣聽到這句話,停下手邊的作業轉過視線。她沉默了半晌,才喃喃回答:
「章魚燒、巧克力、還有雞肉咖哩口味。」
「……你們在說哪一國語言?」
「嗯嗯,真是非常犀利的選擇,全都是這附近買不到的口味……」
御子好像理解麻衣的話,輕蹙眉頭沉吟起來。武人詢問騎在自己肩上的她:
「請問她想要的代價到底是什麼?」
「咦?說到這樣應該就懂了吧?」
御子露出傻眼的神情,接著回答:
「是【好吃棒】啦。」
「…………」
簡單地說,就是種便宜的零食。
「小孩子果然就是小孩子……」
「麻衣都是拿零食常報酬的唷,而且全是現在市面上很少販賣的珍品。剛剛我不是說和她在因緣際會下認識的嗎?那是因為在路上遇見時,我碰巧拿著一包數量限定的餅乾的關係喔。」
「為什麼會長您當時身上會有那種東西呢?」
「因為看起來很好吃,所以我就買啦!」
很好,現在確定有兩名兒童。
「……那種小東西,你自己買不就得了?令尊東央院劉生在國際排名上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富豪呀。」
「從別人身上得來的,才是最妤吃的零食。」
「你這孩子個性很糟糕喔。」
麻衣完全不介意武人的批評,歪著頭問:
「三根……拿得出來嗎?」
「……唔嗯?好吧。我們家武人會竭盡所能把東西送到你手裡的。」
「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是【天才】呀。」
「恕我直言,【天才】跟哆啦A夢是不一樣的東西喔。」
「所以你辦不到嗎?!」
「這種小事我怎麼可能辦不到!」
武人說完,才發現自己竟然衝動到失態了。
「很好,我已經用這臺錄音機把你剛剛的話側錄下來了,別想賴賬喔!」
「您、您什麼時候做了這麼萬全的準備!難道是在打定主意要來這裡買情報的同時,就已經想好要把責任全部推到我身上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你以為這種無憑無據的推測在法庭上適用嗎?」
「律師!來人哪—我需要律師——!」
現在可不是發揮戲子精神配合御子演雙人相聲的正確時機——武人嘆了口氣,抱著頭反省「每次被質疑做不到就會下意識反駁的壞習慣真糟糕……」。
「那麼……既然武人都痛快地答應要負責尋找報酬,我們是不是也該談生意啦?」
「請在一個禮拜內把報酬送來。」
「……我知道了。」
縱使心中還有諸多不滿,但一一列舉出來也無濟於事,武人只好認份地點頭答應。
「好……我馬上處理,等我一下。」
話一說完,麻衣馬上行雲流水似地敲打鍵盤,整個處理時間只花了不到一分鐘。當武人還在思索著差不多該叫御予從自己的肩膀上下來,還有為什麼被她騎在肩膀上已經變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時——
「弄好了。」
耳邊已經傳來麻衣簡短的回覆。
「速度好快……真不愧是學園第二高手。」
「糖果……拿來。」
「為什麼?」
麻衣一副理所當然地回答武人。
「我喜歡在工作完成時吃糖果。」
「我管你那麼多。」
「那我就把檔案刪除掉。」
「哇啊啊!等一下……喏,給你!」
御子慌慌張張地從武人身上跳下來,接著從口袋裡掏出一顆糖果遞給她。
(為什麼會理所當然地隨身攜帶糖果啊……)
武人心裡明白這個正當的疑問十之八九會得到【因為糖果很好吃!】的答案,所以他選擇沉默以對。麻衣一邊美味地品嚐在嘴裡滾動的糖果,一邊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語氣說著:
「她在進入千陣學園就讀前似乎就已經是個很有名氣的人了。」
「是這樣嗎?」
「因為與生俱來的優異歌喉而頗受好評,從小開始就一手囊括歌唱相關的大小獎項。在坊間擁有【歌姬】的美譽,而且還一度成為電視節目的常客。」
經麻衣這麼一說,武人也想起關於她的零碎記憶:只是最近幾年因為埋頭唸書,有點不問世事的傾向,所以才淡忘了這回事。
「喔喔,我也有印象耶。雖然已經忘記那個人叫什麼名字……是喔,原來是她啊!」
「再來就是……」
麻衣看著液晶螢幕,逐一念出上面顯示的資料。
「姓名……上原佳奈,高中部聲樂科一年F班。身高一百五十六公分,體重四十三公斤。喜歡的東西是紅茶、千層派和烤肉;討厭的東西是蟑螂、小黃瓜還有鬼。興趣是欣賞古典音樂和做手工藝。一個禮拜前在家長陪同下,於千陣學園附近的內衣沙龍【LESorte】添購內衣,當時測得的三圍資料由上而下分別是——」
「暫停、暫停、暫停。」
再放任她說下去的話,委託人的個人隱私可能會大量曝光,武人連忙對她喊暫停。
「有什麼問題嗎?」
「你到底想講的多詳細啊!」
「我知道你想聽。」
麻衣面無表情地說著。
「沒錯,你心中的獸慾吶喊著想要知道有關於她的一切……」
「別第一次見面就把別人當畜生看待好嗎?!我可沒那樣想。」
「搞不好你的深層意識有?」
「沒有!不要隨便剖析別人的心理!」
「麻衣,放過武人吧……別再調侃他了。」
御子苦笑著說道。
「我們想知道的不是她的日常瑣事,而是隱藏在暗處的事實——比方說,上原佳奈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困擾的事呢?」
「有。」
麻衣一邊檢視螢幕一邊點頭。
「千陣學園技術科的學生們除了每個月的定期考試之外,每個禮拜都有隨堂發表:她在第一次發表時雖然得到滿分,不過……後來分數就漸漸下降,在第四次發表時陷入最低分的低潮。」
「……發生了什麼事嗎?」
「詳細情況如何不知道,但因為她是透過【能力推薦】方式入學的學生,所以這對她而言是個很嚴重的致命傷。」
「能力推薦?」
「千陣學園有一項制度……擁有特殊才能的學生,在其能力受到校方認可的情況下,可以免除筆試直接入學就讀——這就是【能力推薦】;這些學生同時還享有優先選修許多課程的權利,可以說是菁英學生。」
麻衣在御子後面繼續補充說明。
「但是【能力推薦】入學也有其代價,這些學生在每個月的定期考試都必須拿到八十分以上的成績。」
麻衣操縱滑鼠,單點了一下左鍵。
「上原佳奈在第一次考試時得到零分,這是再怎麼辯解也說不通的失誤,所以她才會被處以退學處分。」
「零分……竟然拿到這種成績,也難怪會落得那種下場……你說的考試,應該是單純講求技術層面的考試吧?」
御子搶先回答武人的問題:
「還是有一筆試題目啦。不過上課有認真聽講的話,不必特別複習也回答出來的;一大部分的成績應該都取決於實際操演技術。」
「會不會是她身體出了什麼毛病……」
比方說喉嚨方面的疾患,或是發生意外受傷之類的。
「……還是說,是心理層面的問題。」
「我認為後者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認為我現在想要一盒小竹筍巧克力餅的可能性非常大。」
「………」
御子沉默不語地從另一邊的口袋掏出巧克力零嘴交給麻衣。
「……會長,我想請教您——您坐在我肩膀上時,之所以會感覺到超乎您體態的重量,是不是因為你偷帶了大量的零食在身上呢?」
「哈哈哈——好啦,既然是心理層面的問題,我想還是找本人間個清楚比較快。你說是吧,武人?」
「關於這個問題我抱持贊同的意見,之後我會找時間慢慢向您逼供剛才那件事。」
「零食的份量沒超過五百圓喔?!」
「好了,我們該動身了……當務之急是先突破上原佳奈的心防。東央院麻衣,非常感謝你提供協助。」
「請給我洋芋片。」
武人默默地從御子的口袋裡搜出一個小包裝袋,把它交給麻衣後就掉頭準備離開。
「拜、拜託,我絕對不會買超過五百圓的!」
他無視於御子的苦苦哀求,徑自快步朝下個目的地前進。
和兩人料想的一樣,上原佳奈正獨自一人佇立在夜幕低垂的池畔引吭高歌。
她因為聽見兩人的腳步聲而轉頭察看,同時停止唱歌,伸手遮住嘴巴。
不對……那看起來不像是自願停止唱歌的行為,正確地說應該是——
(……她一發現有其他人在場之後,就發不出聲音了。)
當武人正在努力分析事實真相的時候,上原佳奈已經開始往後退,像武人第一次見到她那時候一樣,準備逃離現場。
不過,這次御子搶先一步伸手叫住她。
「上原同學,請留步!」
佳奈聞言,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很抱歉……我們稍微對你做過一番調查,,所以知道你的名字。」
武人接著說道:
「上原同學……請問你是不是在心理方面遇到什麼無法解決的困擾,想要找我們幫忙呢?」
「……那個……我——」
「抱歉,已經掌握你的情報還問你【是不是想找我們幫忙】,這種問法實在太壞心眼了。」
武人儘可能不讓她感到有壓迫感,於是改用柔和客氣的語調說明。
「你有煩惱想要找我們商量,而那是——和你的【聲音】有關的問題,對嗎?」
「……唔!」
佳奈驚訝地瞪大眼睛,然後緩緩低下頭。
「……我果然沒猜錯。」
「上原同學,你以前曾經被稱作【歌姬】沒錯吧。」
她微微點頭,同意御子的話。
「而且你還是以【能力推薦】方式入學……簡直像是敲鑼打鼓用轎子擡進來的學生。但另一方面,你的成績隨著時間過去,一週一週每況愈下,考試還得到班上最低分。原因是不是因為發不出【聲音】呢?」
佳奈沉默不語,不過從她沒有搖頭否認的情形分析應該是事實沒錯。
是的,武人和御子分析過所有細節後,認為這是唯一、而且可能性最高的理由。
「……上原同學,你之前本來想要對我們提出委託對吧?也就是說,其實你內心也知道憑你自己的力量無法解決這個困擾,可是又不能和身邊的人商量,所以才會想要拜託我們【地下學生會】……不是嗎?」御子說。
佳奈輕殷雙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隨即又閉上嘴巴,嘆了口氣喃喃嘟噥著:
「可是……就算說出來又能怎麼樣……」
「……上原同學,你的歌聲非常動聽。」
聽到武人的話,佳奈露出僵硬的神情,但是武人並沒有就此打住。
「我是個沒有什麼教養的粗人,除了知道一些學術性的知識之外,根本就是個會讓精通音律之道的專家笑掉大牙的音樂白痴;但就算是我這種音痴,也覺得你的歌聲非常感動人心。常言道——真正出色的才華,甚至能吸引對那項領域毫無興趣的人——而你就擁有這種才能。講白一點,我真的覺得你非常厲害。」
「……武人說得一點都沒錯。」
御子也加入說服佳奈的行列。
「我每次都在這裡聽見你唱歌,都回有種身心被治癒的感覺。從你的歌聲裡我能感受到一股力量——一股足以撼動人心的力量。」
「…………」
「……說穿了,我們也只是兩個和你沒有關係的外人;如果你堅持拒絕幫助,我們也不會再插手管這件事情。」
說到這裡,武人往前踏出一步說:
「要是你因為某些因素無法再繼續唱歌的話,我會感到非常可惜。你願意當一個坐擁金脈而任其長眠地底的人嗎?如果是我,我辦不到。所以……」
「所以拜託……讓我們助你一臂之力吧!」
聽了御子的話,佳奈拾起低垂的臉龐。她那不安迷惘的眼神裡漸漸流露出光芒——能帶領她繼續往前邁進的光芒。
「我們願意傾聽你的困擾,只要是辦得到的事都會盡全力幫忙,這就是我們【地下學生會】的使命。」
「不用擔心。」
武人拍拍自己的胸脯,露出微笑。
「……我是【天才】,任何事都難不倒我。」
「天才……」
佳奈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望向武人,她發現武人的表情非常認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佳奈眼神遊移,像在猶豫也像在思索著。
過了一會兒,她臉上原本緊張的表情逐漸放鬆,露出一抹淺笑。
「……謝謝你們願意幫助我。」
她直視著武人和御子的眼睛。
「竟然肯為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這麼著想,我真的好開心。」
「就算只是萍水相逢,你對我們而言也是重要的委託人呀。」
御子笑著對佳奈伸出手。
「哪怕只有一部分也好……你願意讓我們分擔你獨自承受的煩惱嗎?」
「…………」
佳奈看起來還是有一點猶豫,但是不久就下定決心般地用力點點頭,緩緩伸出手迴應御子的握手,並且對兩人伸伸一鞠躬。
「……謝謝,那麼一切就拜託你們了。」
「嗯嗯,詳細的情形等移動到地下學生會總部再問你。跟我們來吧。」
「好、好的。對了……我可以問一件事嗎?」
「什麼事呢?」
佳奈有點猶豫地伸出手指,畏畏縮縮地指向武人……肩上的御子。
「……請問,問什麼你總是騎在他的肩膀上呢?」
「呵呵,我看你還是別問了吧!」
武人用爽朗的笑聲結束這一回合。
「……第一次發現這種情況,是在開學之後第二次的課堂發表上。」
上原佳奈坐在御子和武人對面,開始闡違事情的始末。
這時的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八點,不過千陣學園的理念獨樹一格,在為了提升能力的前提下,學生們不管在學校待到幾點都無所謂。所以校園就算在深夜依舊燈火通明,警衛也不會斥責留在學校的人。
「在我就讀的聲樂科,課堂發表進行的方式是表演教師預先指派的曲目。發表一開始進行得很順利,沒有什麼意外。只是……」
「只是?」
「在我進行完課堂發表後,排在我後面的學生好像被任課的老師說了一些嚴苛的批評。其實就我看來,那名同學已經表現得相當出色了,但還是被指出一些之前沒被糾正過的缺點……」
佳奈原本以為是自己想太多,老師只是碰巧想轉換一下教學方針罷了。
「不過,從之後那個禮拜開始,每次輪到我唱歌的時候,就會感受到有奇怪的眼神在看我。」
「奇怪的眼神?」
「是的。該怎麼說呢……我也說不太上來,好像是有人對我懷有敵意、憤怒似的……同時我也看到一些同學臉上帶著難過的表情。」
當時佳奈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又沒對別人做過什麼,所以完全沒有頭緒。直到某天她在無意間發現了真相。
「……有一天我在上廁所的時候,不小心聽到同學談話的聲音。他們說……排在我後面進行課堂發表很痛苦,因為聽過我唱歌的老師都會很嚴厲的批評他們為什麼達不到我的程度。」
「……很痛苦是嗎……」
「我不是想要吹噓自己有多厲害,也不喜歡這麼說。只是……我的歌唱能力好像在無形中對同學造成很大的壓力,害他們因此過得很痛苦。」
要時那時候我把耳朵捂住就好了——佳奈這麼說。可惜木已成舟,這些話語已經藉由聽覺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裡了。」
「他們還說……為什麼世界上會有我這種異類……」
每次,只要一起上課他們就會覺得如果佳奈不在不知道該有多好;如果佳奈沒有進入這所學校,他們就不必受這種罪了。
『全部都是你的錯』。
「……平、平常相處的時候大家都對我很好,我想他們絕對沒有惡意。所以我才會這麼痛苦,而且又找不到人可以傾訴,所以……」
上原佳奈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用顫抖的聲音說著。
「曾幾何時,我發現自己無法再唱歌了。我怕自己的歌聲會不小心傷害到別人;只要在公開場合唱歌,就讓造成朋友的困擾……這種想法愈來愈嚴重,最後終於把我的喉嚨揪住,讓我再也唱不出歌來。」
她輕閉雙眼,眼角滑出一顆小小的淚珠,輕齧著嘴脣說道:
「唱歌是我最喜歡的事。我沒有其他長處,從小開始只有唱歌的時候別人才會笑著稱讚我,直到現在我還是非常熱愛唱歌。
可是……我卻唱不出聲音了。不管再怎麼強迫自己還是一樣,唱不出來……所以才會在第一次定期考試拿到零分。」
說到這裡,佳奈露出失落的悲傷表情。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繼續唱歌了。好不容易進入這所學園,卻在一開始就發生這種事……我沒有自信能順利走下去,最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歌聲是不是已經失去存在的價值……」
「……我懂了。」
武人伸手抵住下巴,開口說道:
「上原同學,我的話或許不太中聽……不過,所謂的才能就是這麼殘酷的東西。」
佳奈間言,不由得拾起低垂的眼簾。
「真正優秀的才能自然而然會脫穎而出,使其他平庸的才能相形失色——這是亙古通令不變的道理。才能平庸的人就算對自己再有自信,遇到真正的天才時往往只能嫉妒和羨慕地服輸——這就是現實。唯有不放棄,繼續努力不懈的人才能成為下一個天才。那些同學們該做的,不是將你視為阻礙,而是努力提升自己的水平才對。所以,我認為你不需要太過自責。」
「……心理諮商的醫生也跟你說了一樣的話。他說我一點錯也沒有,不必將沉重的負擔往自己身上攬。」
「可是……」佳奈把手放在膝蓋上,喃喃迴應著。
「可是,即便我努力照著做出心理建設也沒有用,每次只要想出聲唱歌,就會有某種冰冷漆黑的東西支配我的身體」
「……武人,這應該是沒辦法解釋的現象吧……我想。」
御子安坐在椅子高塔上,將手抆在胸前。
「上原同學,你很善良……也因此而感到煎熬。善良絕不是什麼壞事,不過……」
「……總之,照這樣樣下去問題還沒解決,上原同學就會先被退學了。」
武人看著佳奈,說出他的提案。
「我們先把眼前的狀況告訴冰室,請他至少再給上原同學一次機會,你們覺得如何?」
「……要去找那傢伙嗎……」
御子皺起眉頭思索,用勉強同意的感覺說著。
「老實說,我覺得就算低聲下氣地去拜託冰室,事情也不會有什麼轉園的餘地……」
「您說的或許沒錯,但冰室也有可能不知道上原同學的狀況呀。跟他解釋清楚的話,搞不好他會願意幫忙處理也說不定。」
「……是這樣沒錯啦。」
御子對冰室相當反感,她會回答得這麼不情不願也是沒辦法的事。
不管怎麼說,至少能讓冰室基於佳奈的狀況做出一些考慮吧。
武人打定主意,點了點頭。
「那麼明天……我們就到【學生會會辦】走一趟吧。」
隔天放學後,武人和御子偕同上原佳奈一起來到學生會會辦前面。
武人請朱音安排讓他們與學生會長對話,很幸運地剮好遇上行程有足夠的空檔,學生會方面便差人請眾人前往。
這次沒有朱音帶頭引領,三人自行進入學生會豪奢的建築物中。
那扇象徽學生對【學生會會辦】畏敬之意的巨大門屝,再度聳立在武人的面前。
(……那個男人就在這扇門後面。)
現任【學生會長】冰室當世——武人不由得想起出初次見面那天,冰室散發出的那股幾乎教人恐懼的壓迫感,還有自己完全為他所懾的狼狽模樣。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那一種輸的感覺——和擁有完美資質的領導者對峙時,嚐到的挫敗滋味。
(我是【天才】,不過……我的器量還不夠完美……)
但是冰室不同,年紀輕輕就將自我的存在烽煉到極致的境界;雖然無法再提升到更高的地步,可是也已經到達頂點了。
(想和那個男人談條件,或許是有勇無謀的行為。)
怯懦的想法在臉上一覽無遺,心跳也逐漸加速。武人深吸一口氣,接著在緩緩吐出,他不斷對自己低語著「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冷靜一點,自己絕對沒問題的。沒問題、沒問題的
「——沒問題的,武人。」
耳邊傳來高亢響亮的聲音。武人回過神來,將視綠轉往聲音的來源。
「有什麼好怕的?我會陪在你身邊啊!」
只見御子在自己旁邊,雙手抆在胸前,昂然自若,毫無半點畏懼的神色。
「……會長。」
「走吧!冰室當世不也就是個人嗎?幹麼為了見他而搞得緊張兮兮的啊?」
她斜眼瞄了武人一下,緩緩露出微笑。
「【天才】就要有天才的態度,只要做你自己就好啦。」
心中有種重物掉下來的感覺。
剛剛還壓在肩膀上的【某種東西】從武人的身上消失了。
豁然開朗的心情變得很輕盈,緊張的肩膀也自然放鬆了。
「……謝謝您的鼓勵。」
「呵呵,免禮。那我們就進去吧,攻陷敵人的本陣!」
御子踏出步伐,武人也緊跟在後往前邁進。
(……真是不可思議。)
明明沒有任何根據或實證。
(但是……我卻覺得會長的話非常具有說服力。)
只要是她嘴裡說出來的話,自己就會把它當成事實深信不已。
或許是她那強大的自信,也或許是因為她散發出來的氣場,總之
(……她是個值得仰仗的會長。)
想到這裡,武人的嘴角不由得泛出微笑。
門屝緩緩開啟,那個人也隨即現身在武人一行人面前。
——學生會長冰室當世。
「……歡迎諸位來到學生會會辦。」
冰室依然擺出習慣動作,將雙手交握在面前,透過無框眼鏡的鏡片用定定的眼神直視著一行人。
左右分別站著閉目凝神的靜香,以及用眼神守護武人的朱音。神樂也躲藏在暗處。這下學生會叮說是全員到齊了。
「好久不見了,冰室。」
御子撩撥頭髮,不把對方當一回事地笑著。
「我專程撥空前來拜訪,你卻擺張臭臉給我看,這算什麼待客之道?」
「無禮的傢伙!竟敢對會長口出狂言!」
靜香以冷冽的眼神瞪視御子,同時伸手探向掛在腰際的武器。不過,冰室在她拔刀之前出聲制止了。
「靜香,無所謂。她從以前就是這種態度,不必理會。」
冰室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整所學園應該就只有你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了吧……天音御子。」
「我怕沒人敢跟你鬥嘴你會太寂寞,才特地好心陪你過兩招的,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我會檢討的。」
冰室用銳利的眼神掃視眾人。
「……那麼,你們想跟我說什麼?」
「喔……是的,其實是我身邊這位女同學——上原佳奈——她……」
「武人。」
御子拉住武人的手臂,搖了搖頭。
「我認為這件事直接由她本人親口說出來會比較好。」
「咦……讓、讓我來說嗎?」
佳奈瞪大眼睛,一臉驚訝的表情;隨即又被冰室的眼神嚇得驚叫一聲,害怕地躲到武人身後。
「你還想繼續唱歌不是嗎?」
「……當、當然。」
「那麼,就該讓對方知道你有多認真看待這件事。遇到這一點壓力就裹足不前的話,要怎麼教對方相信你對歌唱充滿熱忱呢?在這裡怯場,等於接受一輩子無法再唱歌的狀況,你願意這樣嗎?」
「…………」
佳奈猶豫不決地看著地上,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點頭回應。
「嗯……你、你說得對。」
「嗯嗯,不用怕,有我陪在你身邊。」
御子說完,翹起大拇指幫佳奈打氣。佳奈也和武人一樣,彷佛受到她的激勵似地露出笑容
「知、知道了……我會加油的。」
說完,她緊張地踏著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在冰室面前站定後,嚥了口口水開始說道:
「您……您好,我叫上原佳奈……」
「嗯……沒記錯的話,你是聲樂科的學生吧。關於你的評價我時有耳聞。」
「是、是的。承蒙您留意,我我……那個……感到非常受受、受寵若驚……唔唔——」
「上原同學,冷靜點……放輕鬆。」
御子用力拍拍她的背,只見佳奈垂直地點了好幾次頭。
「報、報告冰室會長……」
「說吧。」
她深深吸了,口氣,再用力吐比來,就這樣反覆做了好幾次深呼吸。
「請、請你!」
佳奈盡力把自己心中所有的勇氣擠出來,化作聲音大聲叫道:
「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機會?」
「我……我受到勒令退學的處分……可、可是,我還不想離開這所學校,還想學習更多歌唱的技巧。所以,請您……!」
「這種要求我無法答應。」
冰室斬釘截鐵地一口回絕。
「如果我只給你一個人特權,要怎麼向所有已經被退學的學生交代?就算你做過再多努力,也只是一些過程而已,交不出實際成果的努力,是不具有任何意義的。」
「…………」
佳奈原本的氣勢因為這句話完全消失殆盡。她意志消沉,垂頭喪氣地說道:
「……您、您說得對,我果然還是——」
「冰室,你那種頑固的想法真是不可取耶。」
這時,御子出言相助了。
「如果今天她單純是因為能力不足而被退學的話,那我無話可說;但是上原同學是因為遭逢心理層面的問題,光憑她自己的力量實在無法解決,才會有這種失常的表現。希望你能考慮到這點。」
「心理層面的問題?」
御子向冰室娓娓道出佳奈的狀況;包括事情發生的始末,還有她現在的情形。
「……基於上游原因,上原同學才會在考試時拿到零分。假設你之前沒有考慮到這點,那麼現在也該再給她一次機會。」
「嗯——」
冰室點頭沉吟,看起來像是已經認同御予的話。看到他能夠理解事情的狀況,武人這才鬆了一口氣。豈知——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批准此事。」
「什麼……?」
武人錯愕地瞪大雙眼質問冰室:
「您這是什麼意思?您不是已經聽到天音會長的解釋了嗎?」
「嗯嗯,我聽得很清楚。但是就算如此,我還是不能取消退學處分。」
冰室用冰冷無情的嗓音宣示自己的論點。
「郡同學,道理很簡單——這所學園賦予被選中的人平等的機會,而她沒有好好把握——就只是如此而已。過度顧慮他人的心情,而扼殺自己才能的人,終究成就不了大事。」
多麼殘酷而又不留情面的否定。
「……您——」
武人扯開嗓子詢問。
「您的意思是……不打算要幫助她囉?」
「沒錯,完全不可能。」
冰室無情地迴應。
「我願意張開雙臂歡迎奮力掙扎往上爬的人,也願意重視一開始就站在巔峰傲視群倫的人;至於那些沒有實力,只會尋求他人幫助的愚者……我不覺得有任何必要去為他們著想。」
「可、可是!」
武人激動地揮手提出論述。
「那些人裡面也有經過幫忙就能重新振作起來的人呀!難道您不認為拯救他們也是您——治理這個學園的領導者——的義務嗎?!」
「不準在我面前——」
剎那間。
武人全身上下被一股從未感受過的恐怖氣息籠罩。
「——高談闊論什麼理想,你這個【庸才】。」
「……唔!」
冰室散發出一股難以計量的強大氣場,彷彿要把擋在他面前的對手統統體無完膚地擊倒在地一樣:這股沉重的壓力無聲但又確實地將武人逐漸壓垮,讓他冷汗直流,不禁想跪倒在地上。冰室以結凍般的視線睥睨著他。
「我沒有那麼多閒工夫處理這種芝麻蒜皮的小事。怠惰消極和死亡是同義詞,無能者只有落敗淘汰的份。這就是千陣學園的——我的遊戲規則。」
「……這就是——」
武人握緊因為害怕而發抖的拳頭,努力擠出一句話。
「這就是……您的理念嗎?」
「沒錯,這是我為了治理幹陣學園所決定的鐵則;是絕對而且唯一,既無法撼動也不會改變的信念。」
從冰室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變化,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帶著幾近異常的魄力。
「有意見的話——等你擁有能和我分庭抗禮的器量之後再來找我理論吧。」
「……」
又來了,又是這種超乎常理的壓迫感;彷佛面前聳立著一堵巨大的高牆,讓人在絕望感當中喪失戰意。
(……可惡。)
不能向他認輸——武人努力說服自己。但是不管怎麼掙扎,就是跨不到冰室所在的領域。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要設法提出反駁。就在這時候——
「……死性不改。」
耳邊忽然傳來御子的嘟噥。
「你這個人,真的是死性不改。」
御子用沒有一絲動搖的堅定眼神看著冰室的眼睛,和他正面對峙。
「你說的話的確很有道理。非常真實,沒有半點謬論,讓人想故意挑你毛病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天音會長……」
「所以我更要故意唱個難聽的反調回敬你。」
一點也沒有。
御子連一點點退讓的意思也沒有。
「你的想法讓我覺得很討厭,簡直不爽到了極點。不管是弱小的人也好,強大的人也罷,在要求他們提升能力之前,都應該讓他們喜歡自己的才能,並且從中獲得自信才對。你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根本不懂得在你腳下的人痛苦的心情。」
「如果是普通的學校還說得過去,但這裡是千陣學園,為了那種無聊的事費心勞種根本沒有意義。」
「還不懂嗎?你那種想法就叫做狂妄!」
御子居然和那個冰室當世站在同等的高度,戰得平分秋色。
「你把學生會長的職責當成什麼了?是統領學園?還是提升學生們的能力?告訴你,統統都不對!
學生會長該做的事,是讓學校成為一個美好的ifang!讓學生們在畢業時,回憶起在學期間不論失敗或成功的種種時,都會為自己進入這所學校就讀而感到慶幸!不是嗎?!」
「你和郡同學一樣,說的都是些不切實際的理想。如果這些高談闊論毀掉學生的前途怎麼辦?如果讓學生在十年後侮不當初又該怎麼辦?」
「那麼十年後,再對他伸出援手不就得了。你以為用三年的任期就能負起學生會長的責仟嗎?告訴你,你錯了;固執地守著眼前的事物,眼光狹隘的人是你才對——冰室當世!」
兩人的論點像並行線一樣,完全沒有交集。這也難怪——因為冰室和御子的說法都是正確的,雙方都沒有說錯。
(可是……)
武人咬緊牙關,察覺到一股異於理性的感受。
(……為什麼……我會有種憤恨難抑的感覺?)
這股彷佛從胃裡翻攪上來的衝動到底是什麼——武人緩緩把手伸向眼鏡,但在他的手碰剛眼鏡之前,冰室搶先說了一句讓他不由得停下動作的話。
「……天音同學,看來你的想法並沒有任何改變,也就是說,郡同學的勸服任務失敗了。」
「你說什麼……?」
御子滿臉詫異地反問。
「武人,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你沒有發現呀。」
冰室將目光移到武人身上,繼續說道。
「先前郡同學曾經對我提出加入【學生會】的請願,而當時我開出的交換條件就是勸服你——天音御子終止其策劃的活動,並且讓你歸順到我手下。」
「……這麼說,武人他——」
「沒錯,郡武人根本沒有打算要加入【地下學生會】,他是【我這邊】的人。」
說到這裡,冰室微微嘆了口氣。
「……不過,看來讓天音御子改變想法的任務實在太困難,我不會怪你的。」
「武人……他說的是真的嗎?」
御子拉起武人的手,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看著他。
「郡同學……你不是很認同我的想法嗎?」
「……我……」
「我會再幫你另外想個交換條件,你這次的任務結束了。離開天音御子身邊吧。」
武人一邊聽冰室說話一邊注視著御子,接著把視線移向佳奈。
「……郡同學……」
佳奈以將武人當成依靠般的眼神向他求助,並且伸出手緊緊抓住他。
「武人……夠了。」
一直在旁邊靜觀全域性的朱音開口喊住武人,緩緩搖了搖頭。
「已經不用再演戲了,過來這邊吧。」
「我……」
武人閉上眼睛,用力握緊拳頭,試圖釐清在他腦中交錯糾結的種種想法。為了以【天才】的身分活下去,達成最終的理想,他為自己設定的第一階段目標就是當上學生會長。(……可是……)
驀地,某個念頭浮上心頭。那是他一開始就下定的決心,也是一直銘記在心的信念。
(郡武人……快想起來吧!你成為【天才】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那是件絕對不可以忘記的事。
(你到底是為了誰……才會選擇一直當一個【天才】的?)
這個念頭撼動了武人的心。
(……不要退怯,不要迎合他人,也不要貶低自己。)
武人在心裡對自己宣言,接著緩緩地——
(此時不戰,更待何時……!)
伸手抓住了眼鏡。
「……我明白了。」
——其實武人視力很好,完全沒有近視,就算不戴眼鏡也能看得很清楚—也就是說……他現在戴的是沒有度數的眼鏡。
對武人來說,眼鏡可以發揮拘束道具的功效,壓抑住他內心原始的本性。當他戴上眼鏡時,不管面對什麼狀況,都會下意識地提醒自己保持理智。所以當他摘下眼鏡
「……我徹徹底底的明白了,冰室會長。」
並且把眼鏡丟掉的那一瞬間——武人就會露出自己原本的性格。
「我已經完全理解你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了。」
也就是——
「……你在說什麼?」
「我的結論很簡單。」
容易衝動,好戰的個性。
「——在我前進的道路上,你只是個沒有存在價值的人罷了。」
「……你說什麼?」
「武人……!你在說什麼蠢話?!」
「強者被接納,弱者被捨棄淘汰……沒錯,這是正確的做法。可是,扶強排弱的相同戲碼早在好幾十年……不,好幾百年前就不斷重複上演著:漫長的歷史上存在過許多支配者、統治者、獨裁者,他們都像是約定成俗似地高呼著同樣的口號,那就是——怠惰消極和死亡是同義詞,意志薄弱的人必須離開,耐得過痛苦試練的人方能成才!」
武人沒有一絲迷惘,直直伸出手指著冰室。
「老實說,我對這類自以為是的思考模式已經厭倦得不能再厭倦了!」
他趁著這股氣勢,猛力拍打冰室的辦公桌。
「選擇太過理所當然的選項,安於太過理所當然的結果,然後再大言不慚地說這就是現實?開什麼玩笑!這樣的想法改變不了任何事;從以前到現在,甚至到未來,這種想法只會害像上原同學一樣的人永遠陷在痛苦之中!我絕對不會認同你的,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歌功頌德地讚揚你是個完美的人,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唾棄你!」
「……你這傢伙!」
一串鈐響傳至耳畔,剎那間,靜香已經上前拔出日本刀指著武人的鼻子怒斥。
「區區一介普通學生,竟敢用這麼囂張的口氣對會長說話!就算被當場治罪也不容你有怨言!」
「吠夠了嗎!會長的走狗!」
「……唔!」
武人徒手抓住未開鋒的刀刃,用蠻力往下壓,繼續不吐不快地說著。
「像你這種人,無力反抗在漫長時光中堆砌出來的常規,只會承襲陳腐的想法,將它當作支撐世界運轉的至理。我在這裡要明確地告訴你,冰室當世!」
他揪住冰室的領子將他拉向自己,然後大聲吼道:
「你只是個乏味無聊的——【凡人】而已!」
武人鬆開冰室,握緊拳頭用刻薄尖酸的語氣對他說.,
「……我是【天才】,對凡人沒有半點興趣,更沒有理由在那種人手下為他效命。」
接著,他毫不猶豫地當場作出宣言。
「所以從現在開始……我郡武人正式與【學生會】斷絕所有關係!」
「武、武人!你在胡說些什麼!」
「…………」
另一方面,儘管被罵得狗血淋頭,冰室還是完全不為所動,依然維持一貫的撲克臉開口說道:
「……隨你高興。總之,只要上原佳奈繼續浪費自己的才華,我就永遠不會撤銷她的退學處分。」
「……那麼,你願意接受我的提議嗎?」
武人把手放在佳奈的肩膀上。
「假如我們有辦法讓千陣學園的學生們認同她的才能,你是否願意承認自己判斷錯誤,並且讓上原佳奈重返校園呢?」
「呵……」
對話中斷了一會兒。
最後,冰室終於深深點一下頭。
「有何不可。若學生們肯認同她的話,那麼我也願意承認她是值得留在千陣學園的人才。」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之後可別找藉口賴賬啊。」
「我個人並沒有無論如何都要她退學的意思,有理由不懲處她的話,也不會造成我的網擾。」
「……我明白了,那麼就此告別。」
武人深深一鞠躬,隨即掉頭離去。
「天音會長、上原同學,我們走吧。接下來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們去做呢。」
「……咦?喔……嗯嗯,說的也是。咱們走吧。」
「是、是的。」
御子似乎被武人猛烈的氣勢嚇傻了,這時才回過神來幫忙拾起眼鏡,慌慌張張地和佳奈一起追上武人的腳步。
「郡同學。」
就在這時候,冰室忽然出聲喊住武人,武人停下腳步迴應。
「……還有事嗎?」
「我相信你不是個笨蛋,應該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
冰室對著武人的背影冷冷地放話。
「這個學園的學生總人數約莫有十幾萬人……而且他們都生活在我的治理之下,你現在反抗我的行徑等同於是和全校學生為敵。」
「是啊,這點我很清楚。」
「那麼我想問你……你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要貫徹的信念是什麼?選擇這麼辛苦的生活方式的理由又是什麼?」
「……
武人停頓了一瞬間,接著回答.,「因為我有無論如何都不能退讓的【正義】。」「……【正義】是嗎?」聽到這句話,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是——冰室第一次笑了。「這種話不適合講得太認真哪。」「是啊。」武人仍舊不為所動,發自內心認真地說著。「——但是,這也不是光憑一時衝動就能拿來開玩笑的話。」武人沒有再回頭,像是選擇了另一條岔路似地背對著冰室邁步離去。「……會長。」「嗯?怎麼啦?」一行人離開學生會會辦不久之後,武人向御子低頭賠罪。「很抱歉,之前欺騙了您。」「……嗯。」御子點點頭,把手抆在胸前。
「關於這件事,我感到非常痛心。」
「……是。」
「不過,我已經不在意了。」
她露出微笑,牽起武人的手。
「你已經回到我這邊了不是嗎?這樣就夠了。」
「非常感謝您。」
話一說完,武人自己也笑了起來。
「可、可是……剛剛對會長說了那些話真的不要緊嗎?郡同學不是想要加入【學生會】……」
「無所謂了。」
武人篤定地回答佳奈的問題。
「因為在那一瞬間,我已經領悟出正確的答案—也知道天音會長和冰室之間,到底誰才是值得我追隨的人了。」
「……原來是這樣啊!」
御子聽了他的話,一臉釋懷地點點頭。
「話說回來,你摘下眼鏡後瞬間變得那麼有男子氣概,害我嚇了一跳呢。」
「這個嘛……那是我在表達決心時的習慣動作。不好意思,嚇到您了。」
「那幹麼不一開始就摘掉眼鏡算了?」
「不……這樣我會無法冷靜地做出判斷,而且……」
武人一邊苦笑著,一邊伸手把眼鏡扶正。
「會變得不管遇到什麼狀況都光憑衝動行事,造成許多不必要的困擾。所以,平時我希望可以儘量不要露出摘下眼鏡的那一面。」
「我懂了,就像是太空戰士裡面的狂戰士一樣嘛!」
「……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不會吧?!」
御子聞言,露出在蠻荒地帶遇到食人族般的錯愕表情。
「那、那是很有名的遊戲耶,你竟然不知道?你這傢伙真的是十幾歲的青少年嗎?該不會有什麼肉體被長時間冷凍儲存,最近才突然復甦的身世吧?」
「我不認為自己有那麼複雜又引人人勝的身世……」
正當武人對御子震驚不已的反應感到疑惑時——
「武人!」
背後傳來這聲呼喊,武人回過頭去察看。
只見朱音氣喘吁吁拚命往眾人的方向跑來。
「朱音……」
「你喔……真是個大笨蛋!」
她疾言厲色地大聲斥責武人。
「為什麼要說那種話嘛!要是繼續聽從冰室會長的指示行動,憑你的才華一定可以進入【學生會】的呀?!」
「……你說的沒錯。」
武人微笑著響應。
「在這件事情上就算被你罵成豬頭我也無法反駁,連我自己都覺得剛剛的行為太莽撞了。」
「現在回頭也還不遲呀。走吧,我會盡力幫你求情的。」
「……對不起,我辦不到。」
武人態度堅決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進入學生會,不是你前進的道路上必要的臺階嗎?!」
「是這樣沒錯。」
武人表示同意,接著又說道:
「不過,我沒辦法因此扭曲自己的信念,我覺得那樣是不對的。關於這件事,我必須向你道歉。」
「……怎麼會這樣。」
朱音低下頭,緊晈著嘴脣。
「我、我還以為終於可以和你上同一所學校,在同樣的崗位上做事……所以才……」
「……朱音……」
「所以才一直在等你……等你進入這所學園。因為我知道你總是非常努力,非常認真……!正因為你是這樣的人,我才會——!」
「室伏朱音,你不用再白費脣舌了。」
打斷朱音說話的人正是御子。
「什、什麼嘛!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
「武人已經決定要和我一起改變這所學園了,不論你再怎麼勸說都無法改變他的心意。他是懷抱著必死的決心在冰室面前說出那番話的。」
「…………」
「……抱歉,朱音。」
朱音撇過頭去,低聲說道:
「……不要跟我道歉,笨蛋。」
接著,她用銳利的眼神瞪視武人。
「我不會認同這件事的,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拉攏到我們這邊來。誰不好跟,偏偏要跟在天音御子那種女人身邊……!」
「幹麼,你嫉妒啊?」
「唔!你——你在胡說些什麼啦!才不是哩!」
朱音滿臉通紅地駁斥,御子則是露出微笑,伸手攬著武人的手臂。
「哈哈哈,你本來以為接下來可以跟武人一起工作嗎?放棄吧,武人他已經是我的東西了。」
「你、你的東西?!這話也太失禮了吧,是不把武人當人看嗎!像你這種傢伙才沒資格跟武人在一起!」
「可是我已經不能沒有他了。」
「不能沒有他……!」
朱音聞雷不禁瞠目結舌,御子把她晾在一邊,自顧自地對武人下達「蹲下」的指示。武人一邊對青梅竹馬的錯愕反應感到不解,一邊將身子蹲低。
「金鋼合體——!」
御子喊出奇妙的口號,同時縱身一躍騎在武人的肩膀上,得意洋洋地交抱著手。
「就像你看到的一樣,我跟武人的關係已經密不可分了!」
「請您不要大聲發表這種會讓人產生嚴重誤解的話好嗎?」
「可——可惡……你這女人……!」
朱音咬牙切齒,生氣地用力跺腳。
「你、你給我下來!我以學生會會計委員的身分命令你!馬上給我從武人身上下來!」
「嘻嘻嘻,我才不要哩——」
十足挑釁的謎樣語氣聽起來更讓人惱怒。
「快、快給我下來!下來下來……快點下來啦!」
朱音雙眼噙淚地央求著,平日的威嚴不知道消失到哪兒去了。
「連、連我都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耶……!」
「因為這是我個人獨享的特權呀。不好意思啦,總部長大人!」
「武、武人!我也要那樣,快點照辦!」
「沒辦法。」
他的意思是因為御子體態嬌小,才能做到這種特技般的姿勢:不過,聽到這句話的朱音卻像達到沸點似地臉漲得更紅了。
「唔……唔晤——!」
朱音氣得咬牙切齒,伸手探向背後。
「喂喂,朱音,你等一下!不要有事沒事就像這樣拿出槍械好嗎!」
「Fuck-nfooltheBad!(閉嘴,你這頭蠢豬!)」
說時遲那時快,朱音已經對著他們扣下散彈槍的扳機。
「哇啊啊!」
「呀啊——:」
武人在千鈞一髮之際,奮不顧身地摟住御子和佳奈想要保護她們,三人一起倒臥在地。豈知這個舉動卻讓朱音的怒火愈燒愈旺。
「武、武人……你這個豬頭——!」
她氣得掄起武器展開一陣連續射擊。
「哈哈哈—簡直就像戰場一樣呢。」
「拜託肇事者不要笑得那麼開心好嗎!」
佳奈害怕地抱頭鼠竄,卻子則是露出一副眺望遠方的神情。
「戰爭這種東西,往往就是像這樣在不知不覺中引爆的呢……」
「我看您明明就是故意的吧!」
武人叫道,接著拉起佳奈的手往前疾奔。
「衝吧,武人!一起奔向十萬億土外的極樂國度吧!」
「請問您知道那是往生者才去得了的世界嗎?!」
三個人穿梭在槍林彈雨中,不斷往前奔跑。彷佛像是——
「我們現在彷佛像是從名為【學生會】的牢籠中逃脫,追求自由的鬥士一樣……呵呵,開玩笑的啦。」
「會長,您從容的態度讓人愈來愈生氣了喔!」
佳奈看著大聲迴應御子的武人。
「郡、郡同學……你真是搶手耶……」
「嗯?什麼意思?」
看到他一臉不解,佳奈不禁露出苦笑。
「……看來兩位女同學還得多多加油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