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月夜令她無法成眠,但是”
菲雅朝著別館二樓走去,然後進入黑繪的房間。那裡是單人居住的狹小空間,照春亮的說法,構造跟出租公寓幾乎沒什麼兩樣。
由於造訪過好幾次,對裡面已經相當熟悉。菲雅輕輕脫下拖鞋走進去,再輕輕開啟位於流理臺對面;廁所旁邊的那扇門。那裡是狹窄的更衣室兼洗臉檯。而左手邊的塑膠門後,傳來沖水聲及水注入浴缸的聲音——切子應該不可能自己那麼做,可能是黑繪的指示吧。
“那…麼……”
動作再不快一點,切子搞不好就要洗好澡了。於是菲雅啪啪啪地脫掉衣服。
(嗯……對喔,試一下黑繪對我做過的事情好了。)
黑繪回來的時候也發生過不少事情。像是突然跑進來泡澡,如今甚至讓人覺得很懷念。雖然憑著氣勢來到這裡,但事實上自己並不知道該如何跟她用袒裎相見的方式交流。但如果想實踐那件事,首先只有學黑繪的方式了吧——雖然不認為自己跟黑繪的感情這麼好,是因為那次袒裎相見的關係(畢竟後來也發生了許多事情)。該怎麼說呢,反正自己也不討厭那種感覺,因此至少能讓切子也體會看看那相同的感覺。
所以她的闖入當然是非常唐突。
“……不準動!淑乳同盟的突擊檢查官與蒸氣一起現身——!”
菲雅“嘎啦”地拉開塑膠門,往浴室裡走進去。
與正在沖澡的切子四目交接。
只見她訝異地瞪大眼睛,停住原本的動作,甚至還停止呼吸。也就是說,時間在這時候靜止了。
不過那只是短短的幾秒鐘。等她吸氣的同時,浴室的時間又開始動了——
然後。
給打算跟她建立良好關係的菲雅完全相反的反應。
“啊……咿……呀啊啊啊啊啊!”
看出是菲雅的切子,大聲慘叫並轉身背對她。不僅如此,還把原本掛在牆上毛巾架的浴巾揪下來緊緊抱住,一面遮蓋腹部一面啪地背對菲雅坐下來——
出乎意外的事情讓菲雅也停下動作,只是盯著她看。
看淡淡殘留在切子背上——無數的……傷痕。
“你……你那是……?”
那些是大小不一,各式各樣的舊傷。不過有大半是必須近看才看得出來——但這麼近的距離,就算不刻意看也會映入眼簾。傷痕遍佈在她顫抖的肩膀;足以遮住菲雅視線的背上。唯獨手腳並沒什麼明顯的傷痕,所以至今她穿著衣服,根本就看不出身上有這些傷。
然後過了一會兒——面向牆壁抖動肩膀的切子,用顫抖傳遍身體的微小聲音說:
“對……對不…起……切子,切子……”
“為什麼要道歉?你冷靜點說。”
切子的聲音中斷。菲雅仍站在原地等切子把話說下去。沒錯,眼前最重要的是讓她冷靜下來。只聽得到兩人呼吸聲的數十秒經過——她彷彿想到什麼似地再度輕聲說話。
“……一點也…不痛,因為都是舊傷。如果嚇到你,那個…真的很抱——”
“看也知道。我的確是嚇到了,但就那樣而已……對了,那些傷是怎麼來的?”
切子面向著牆壁,開始把原本拿在手上的浴巾包裹自己的身體。除了肩頭與脖子根部,那些傷痕幾乎都看不見了。可能終於冷靜下來了吧,切子“呼‘”地嘆了口氣。然後用多多少少恢復平靜的聲音,但臉還是對著牆壁說:
“切子啊,那個……過去,那是陳年往事了……切子曾經…遭到霸凌。”
“霸凌?”
“……是的。是在切子念國小、國中時的事。畢竟切子正如你看到的……不僅一無是處,而且既沒用又弱懦,可能這就是原因吧。像切子這種人遭到霸凌也是理所當然的,因此沒半個人肯幫切子……所以就被欺負得很慘。甚至是各種…令切子不想說出口的行為。”
“——原來如此,那你可以不用說沒關係。”
菲雅不知為何覺得非常生氣,覺得一肚子火快往上衝。無法原諒,無法原諒沒有在這裡的某人。
雖然已經告訴切子大可不必說,但切子的敘述並沒因此停下來。她用輕柔的聲音——彷彿想把殘留在身上的膿包切除似地繼續說:
“即使是小孩子,也曉得運用各種智慧呢~他們鮮少傷害明顯露出的手腳,專門鎖定不明顯的地方。然後——其實最嚴重的傷痕是在切子的腹部。是切子身上最大塊的傷痕,最噁心的傷痕,也是最痛的傷痕——所以,唯獨這個傷痕是切子最不願意讓別人看到……那個,剛才切子大呼小叫的,真的很對不起……”
這時候菲雅才發現到一件事。就是剛剛莎弗蘭緹說要幫切子洗背以示歉意,但她卻死命拒絕。一直給人懦弱形象的她,居然會出乎意外地不輸給臉皮超厚的莎弗蘭緹,那個理由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該道歉的是我。我不知道你有那種原因就突然闖進來,對不起。”
“咦……啊,你不用道歉啦~這是切子,是切子不對——”
她睽違已久地轉過身來,露出眼角往下垂且已經看慣的懦弱笑容。原本梳起的包包頭已經解開,被水衝溼的頭髮呈現出微微的波浪。看起來就像被雨水淋溼的小狗。
因此菲雅開始思考,思考自己今後該做什麼。道個歉然後就這麼結束嗎?不對。接下來自己該做的事是什麼?如果是黑繪,如果是此葉,如果是春亮——他們會怎麼做?
答案馬上出來了。
“好,我知道了。剛才我看到聽到的,全都會幫你保密喔……你放心,我這個人口風很緊的。那麼回到正題吧,你頭髮已經洗了嗎?”
就是笑。
一定會這麼做。如果是春亮他們,一定會這麼做。
那些話對切子來說似乎超乎她的想像,只見她驚慌失措地數度眨眼。由於她沒有回答,菲雅催促地再問一次:
“我在問你,頭髮洗了嗎?”
“咦……咦?還沒,那個,我正準備要洗呢。”
“是嗎?那剛好,你坐在這上面。”
狹窄的浴室角落擺了張椅子,菲雅用腳把它拉過來,然後用力拉切子的手讓她坐上去。可能還感到不知所措吧,因此很簡單就讓她背對自己。
菲雅心裡一面想“話說回來自己的頭髮曾讓人洗過,但幫人洗還是頭一遭呢”,一面壓著洗髮精的壓嘴,然後把手掌上的洗髮精輕輕搓揉起泡。
“那…那個,你要做什麼……”
“還看不出來嗎?我要幫你洗頭髮,乖乖坐著吧。”
“不…不用了啦——!”
“別跟我客氣。應該說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所以你無權拒絕。呵呵呵,我會輕輕地,讓你感到非~常舒服……”
這時候菲雅的雙手已經起滿了泡泡,一切準備就緒了。但就在她要把手放到切子頭上的時候,切子突然回過頭來。
“那個……真…真的可以嗎……?”
“怎麼,你不願意嗎?我已經事先宣告你無權拒絕了,因此就算你再怎麼不願意,我也不打算停止喔。”
“不…不是的,切子並不是不願意……反而擔心菲雅你是不是討厭做這種事呢……那個,畢竟切子是這種人,擔心你會不會覺得切子很噁心——”
又講這種話?菲雅皺眉,強行抓著切子的頭,讓她面向前。首先搓揉她的頭頂——
“我沒有覺得噁心,因為我早就看慣人類的傷痕。”
“可是……”
“對了,你大可以繼續圍著浴巾沒關係喔。雖然我並不覺得看到會怎麼樣,但你不想讓人看見對吧?如果你想圍著,我也不會把它拿下來……就算弄溼了,我猜黑繪應該不會生氣。等一下到洗臉檯找的話,應該能找到擦乾身體的代用毛巾。只是很可惜沒能幫你衝身體。不過,等下次有機會再說吧。今天我要試著成功幫人家洗頭髮。”
“……”
切子沒再說話,可能是放棄了吧。
菲雅一面回想之前黑繪洗頭髮時的手指動作,一面讓切子的頭髮充滿泡沫。這觸感跟洗自己的頭髮完全不一樣,不知不覺中愈洗愈開心。原來這就是當時黑繪的感覺嗎?而且反過來說的話,切子應該能體會到自己當時的感覺——
“啊……切子還是…頭一次…做這種事呢……”
聽切子的語氣宛如她身在甜美夢鄉似的,感到安心的菲雅也同時露出苦笑。
不過得意的她又更進一步節奏性地移動手指。雖然技術沒黑繪那麼好,但好歹自己每天都會洗頭,應該也洗得還不錯吧?
“怎麼樣,還舒服嗎?”
“嗯,非常舒服……對了,想不到讓別人幫自己洗頭,感覺會是這麼舒服呢~因為過去都不曾有人幫切子洗頭……切子,就算參加校外教學也都是自己一個人……所以不曾體驗過…這種感覺……”
校外教學。記得以前曾稍微聽春亮或誰說過。如果沒記錯,那是學校舉辦的例行活動,是每學年全班參與的旅行。他們說非常好玩——應該是很好玩的——活動。但是——
“你都……一個人啊?”
“啊……不過,沒事的。反正切子早就習慣了。”
菲雅閉起眼睛一下下。
“……哪可能習慣?我以前也是那樣,所以我懂。一個人是很痛苦的。”
菲雅想起那個黑暗空間,被丟著置之不理的地下室,還有漫長的孤獨與寂靜。如果真能夠習慣,就不會那麼痛苦,不會那麼寂寞。也不會對人——那麼地渴望。
切子不知為何沒有說話,可能是在意菲雅的想法吧。
“……要衝水囉。”
菲雅轉動蓮蓬頭,然後一面用手梳理切子的頭髮,一面幫她把泡泡衝乾淨。裹在切子身上的浴巾當然也溼掉了,但那無所謂。硬要說的話,只有溼掉的浴巾緊貼在她身上這點倒是令人挺在意的。總覺得超無恥……要是讓春亮看見,鐵定沒有比這個還要糟糕的事呢。
“哈呼~非常謝謝你……雖然不知道怎麼洗個澡會洗成這樣,但切子真的洗得很舒服……那麼,那個,身體已經衝乾淨了……”
“嗯,再來只剩泡澡呢。我也有同感。機會難得,這件事我也來幫忙吧。”
接著菲雅不由分說地從後面環住還坐在椅子上的切子,雙手抱起她的大腿。因為菲雅早料到,如果問她的意見,鐵定又回答得吞吞吐吐的。
“咿…呀——!那…那個,你到底在做什麼?是說,切子是不是擺出了空中M字開腿的姿勢呢——?”
“喂,不要亂動,否則會摔下去喔。”
菲雅抱著切子跨過浴缸,“咚”地讓身體沉入水量剛好的浴缸裡。雖然這兒的浴缸比本館的還小一圈,但如果像這樣緊密貼在一塊,倒是有辦法擠兩個人泡澡呢。切子的身體雖然完全貼在自己上方,但也是沒辦法的事呢。
“哇哇……這…這樣不行啦!不僅太擠,也不能讓浴巾泡在水裡……”
“但我們不是都泡在浴缸裡了?況且浴巾已經全溼了,就算泡在裡面也沒差。”
“啊~話不能這麼說……畢竟這是禮貌。如果沒有確實遵守,鐵定會捱罵的……”
菲雅心想,你在說什麼傻話啊?
“哼,如果恪守禮貌會讓你感到不愉快,那就算不遵守也無所謂。無論春亮、黑繪跟乳牛女說些什麼,你都沒必要放在心上。我會代替你被罵。”
“啊……”
洗澡水“嘩啦”地搖晃。在狹窄的浴缸裡,菲雅感受到切子柔軟的肌膚觸感。看得見的只有她溼答答的後腦勺——過了一會兒,從那個位置,有微小的聲音傳來。
“為什麼……要為切子做這麼多的事情呢……?”
“你沒必要把事情想得太艱深,我只是為了讓我們的關係更和睦而已。”
“哈‘……切子…好高興喔。想不到有人願意為切子這種人做這種事情——而且,還願意傾聽切子這種人的願望,甚至是從旁協助……真的好像在作夢喔。”
切子這種人。
聽著她一再反覆的那句話,菲雅心想。
切子總是孤單一人,沒有人對她伸出援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她早已經習慣那樣的自己,也認定自己的存在是卑微的。
那是多麼寂寞的事情啊。
“……我會幫你的喔,所以儘管放心吧。”
“好的……”
沒錯。自己要告訴她,沒有人協助並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無論出現什麼樣的敵人,自己絕對會——保護她的。
菲雅一面更新想法,一面因為洗澡水的溫度適中而“呼~”地吐氣。同時,她也想起自己有一件事情還沒做。
“嗯,話說回來我原本計劃來做突擊檢查的,現在開始執行吧。”
“咦?不…不會吧,切子這種人的胸部沒什麼好檢查的吧?”
這時候檢查官發動她的強權,無視切子的意見。菲雅把手從切子的腋下伸過去,隔著溼潤的浴巾拚命搓揉她的胸部。
檢查結果。
有點小輸。
想上廁所的春亮一走出起居室,聽到玄關的門“嘎啦”被拉開的聲音。是非雅跟切子從黑繪的房間回來了。兩人當然都處於頭髮溼答答,肌膚剛泡過澡而紅通通的狀態,切子則穿著此葉提供的睡衣。她穿起來當然是鬆鬆垮垮的,而且有點不太好走路——以尺寸來說,菲雅的會比較合身,但菲雅並沒有多餘的衣服可以提供給切子當睡衣。
菲雅一看到春亮的臉,就怒目相視說:
“唔……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目的是去白穗她們那間浴室嗎?也就是說想要偷看是嗎!你想偷看對吧!”
“我要去上廁所啦!真是的……你們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人啊?不管是此葉或班長,我只說要去上廁所,她們卻都想要跟。我連要輕鬆上個廁所的權利都沒有嗎?”
春亮半眯著眼說道。頭髮包著毛巾的切子·則站在菲雅旁邊咯咯笑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呢……該說她的表情很微妙地變活潑了?或者說她的安心感增加了?可能是菲雅的作戰計劃非常順利吧。
春亮用眼神對菲雅示意“幹得好喔”,但菲雅卻沒禮貌地說:“你…你幹嘛笑得那麼詭異,很噁心耶……”還一直往後退。
這時候春亮想到,菲雅跟切子能縮短距離是件好事。雖然是好事,但眼前還殘留著一個問題。既然有這個機會,就在這裡稍微跟她討論一下吧。
“對了菲雅,我有點話要跟你說。”
“啊,這樣的話切子先回起居室好了。”
“好,不好意思喔……小心不要剛泡完澡就著涼喔。如果還需要其他什麼東西,儘管跟此葉或其他人說吧。”
“啊‘謝謝你。那麼,切子先走囉~”
切子敬完禮便走進起居室。等看不到她的人,菲雅才雙手叉在胸前,氣勢凌人地說:
“好了……你想說什麼?難不成,要我協助你偷看白穗她們洗澡……?唔,你一定是在想說,只要亮出十片仙貝之類的酬勞,再怎麼堅持的我當然也無法拒絕……你太卑鄙了!二十片的話我倒還可以考慮考慮!”
“真是的,拜託你不要再往那方面胡思亂想了啦!我要講的是老師的事喔!”
一聽到春亮這麼說,菲雅微微嘟著嘴並把頭往旁邊一別。
“關於那個女人,我可是沒什麼話要說喔。從讀書會開始到現在,我唯一瞭解到的是……她果然刻意避著我呢。問題是我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所以也無從解決——也沒有打算特地解決這個狀況。”
她說的沒錯。儘管絞盡腦汁思考自己被人刻意迴避的理由,菲雅也不可能想得到。春亮輕輕嘆了口氣說:
“剛剛出去買飲料的路上,我稍微問過她了喔,只不過內容沒有詳細問。但我先宣告,就算我跟你說,你也沒有辦法解決這個狀況。”
“……雖然不是很懂,但我願意聽,說吧。”
“該怎麼說呢……老師不是說過,以前曾跟被詛咒道具的事件扯上關係嗎?還有——她妹妹好像因此死掉了呢。”
“啊……”
菲雅露出不安的眼神,剎那間還閃過一抹沮喪的神色。不久她甩著銀髮,慢慢把背靠在走廊的牆壁,低著頭喃喃地說:
“是…嗎?既然這樣,也難怪…她會有那種反應呢……我會惹她討厭…被她怨恨,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聲音小到若沒有仔細聆聽,根本就聽不到。
春亮也想像得到她此刻在想什麼。她想的不外乎是,自己跟奪走老師她妹妹性命的東西是同類,難怪會遭到老師厭惡。
心想“傷腦筋”的春亮抓著臉說:
“不過啊,老師對你的事情——並沒有說討厭或怨恨。”
“……?”
“她只是說‘不知如何應對’。”
即使擅自認定被老師討厭或被怨恨,也沒有任何好處可言。可能是感受到那個想法了吧,菲雅“呼”地緩和了表情,但眼睛仍充滿著寂寞的感覺。
“……‘不知如何應對’是嗎?我好像也是呢。”
“嗯?”
“過去我也是那樣。兩人相處會那麼尷尬,可能是因為我不知如何面對老師吧。雖然不是討厭她——但面對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的老師,就不知道自己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態度。直到現在還是一樣。等一下回起居室的話,鐵定會體驗到過去以來最尷尬的感覺呢。因為不知道的事情又變多了的關係。面對同類闖的禍而受到傷害的人類,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又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那個人呢……”
關於這點,春亮也不知道。但是,眼前最重要的是——
春亮輕輕伸出他的手,然後跟往常一樣撫摸菲雅的銀髮。
“現在我知道了你們都不知如何應對另一方。那麼,我先問你一個問題……是我常問的問題。你打算怎麼做?你應該想要跟老師建立更融洽的關係吧?”
“唔……”
“要老實說喔!”
春亮輕拍抿著嘴停止動作的菲雅頭部,結果她彷彿受不了似地嘆了口氣說:
“還……好啦,我並不奢望能像朋友那麼要好……但最起碼,也希望她對我就像對大家一樣……這樣也不錯。”
“這樣嗎?”
很有菲雅的風格,是充滿逞強的拐彎抹角言詞。但至少可以知道那是她的真心話。
“既然如此,我得多幫幫你呢……該怎麼做才好呢……”
“我……?]
“嗯?”
春亮一低頭看,只見菲雅忸忸怩怩地說:
“我…該怎麼做才好……?原…原則上先問一下。”
“這個嘛——很簡單喔。”
春亮往起居室入口那邊看,一面回想切子進去起居室的模樣,一面說:
“其實做的事都一樣。原則上是不要勉強,但一有機會就接近她,只要能試著拉近雙方的距離,不就好了?感覺就跟你對切子那傢伙做的一樣,結果不是很順利嗎?”
“……嗯,的確…也是呢。不過具體上發生過什麼事情,那可是祕密喔。”
“你是指女生之間的話題嗎?不說也沒關係啦……總之呢,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困難。我也會在各方面多多支援你的。反正,好好加油吧。”
春亮又帶著節奏性敲菲雅的頭,那個舉動讓菲雅不悅地“唔唔唔”皺眉。雖然惹她生氣並不是自己的目的,但看到她眼裡的憂慮因為這樣而消失,也算值得了。
菲雅粗暴地把春亮的手從頭頂推開,彷彿在說“不要隨便敲我的頭啦!”
“關…關於她要如何對待我的這個問題,我只是覺得這樣也不錯而已喔。所以我只是單純問問看,那個,根本就不需要你來擔心!而且這時與其擔心老師跟我,倒不如先保護切子或為期末考做各種準備吧?別把心思花在奇怪的事情上——倒是你不是要上廁所?還不快去!我會盯著你進廁所的!”
“不,你大可不必盯著我進廁所喔!”
菲雅難為情地拚命從後面推著春亮。畢竟自己的確有必要上廁所,只好就這麼往走廊的方向走——就在這個時候,有聲音從那兒傳來。
“嗯?從浴室傳來的嗎……”
“可能是更衣室的門沒關緊吧?”
“是嗎?那得關緊才行呢——不,等一下。你在這裡等我,如果還想要命的話!”
“我要,所以我在這裡等你。”
春亮高舉雙手完全投降。保持高度警戒的菲雅不時回頭往這邊看,並慢慢走向更衣室,而聲音也聽得更清楚。看來不只是更衣室的門,搞不好連浴室的玻璃門都沒關緊呢。如果是莎弗蘭緹,她的確很可能會幹這種事呢。而裡面傳出來的聲音——
“好了白穗,再開一點……要放進去了喔……!”
“嗯,可以唷……嗯……”
除了兩個人說那些話的聲音,還夾雜著浴室常聽見的嘩啦嘩啦水聲。
春亮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那兩個人到底在做什麼啊……?
浴室,全身鐵定光溜溜,她們倆又是戀人,莎弗蘭緹能變成男的。那樣的資訊在腦子裡不斷盤旋,在這期間浴室裡傳出來的聲音仍沒有停止。
“唔…哈……那個,等一下,莎弗蘭緹……”
“要休息嗎?”
“沒錯,休息……你那麼拚命放進來,還真有一點不舒服呢。”
“啊哈,真是抱歉。因為我頭一次在這種地方做這種事,所以才會那麼興奮。”
“真拿你沒辦法耶,不過,對我來說也的確是很新鮮——嗯,那麼休息完畢。莎弗蘭緹,可以了,繼續吧……”
“瞭解——因為不能弄髒洗澡水,要小心點喔。”
“呵呵,放心啦。漏出來的話就太可惜了,全都…給我吧……”
春亮“咕嚕”地咽口水。不妙,這太不妙了吧。
“唔唔唔,那兩個傢伙在浴室裡做什麼啊……?總之裡面的門也該關上呢。”
“啊~等一下啦,菲雅!”
春亮想伸手製止菲雅,但當然構不到她。只見她就當著春亮的面快步闖進更衣室。她的銀髮一從視野消失——
“呀啊!不…不要偷看啦!”
“我是來提醒你們聲音都傳出去了,門要好好關上啦!對了,你們在做什麼啊?”
“這…這個,呃……”
就聽到這些聲音。可能是聲調變了的關係吧?抑或是春亮的大腦容量超載了吧?接下來的對話就聽得不是很清楚。
過沒多久菲雅回來了。她揹著手“啪”地關上更衣室的門,一副“心服口服”的樣子並雙手叉在胸前“嗯…嗯”地點頭。
“嗯~那似乎挺好玩呢……”
“什…什麼————?看…看到了嗎?你看了嗎?”
“那當然。你不安個什麼勁啊?下次我也想試試看那個呢。”
“不…不行不行!我不準!”
春亮拚命搖著頭說道,菲雅則挑高眉毛說:
“什麼~為什麼不行!我會小心不漏出來。邊泡澡邊喝冰冰涼涼的果汁,你不覺得是人生一大享受嗎?我也想試試看!”
“……什麼?”
兩人互看著對方,春亮等心情冷靜下來以後——
“呃~菲雅,麻煩把你在浴室看到的景象再說一遍。”
“莎弗蘭緹把她那個特製果汁帶進去,而白穗完全不必動手,讓莎弗蘭緹勤快地送到嘴邊喂她喝。她說這是為了要表達歉意,覺得必須用公主級的待遇才行……喂,春亮!你幹嘛突然抱頭啊?”
“沒什麼……抱歉,剛剛是我不對。我實在是太白痴了……”
菲雅像純潔的小動物般歪著頭,表情訝異地說:
“?雖然不太懂你的意思,但你本來就是白痴啊,沒必要自我厭惡吧?”
回到起居室。雖然剛剛已經說過潰道的事情,但菲雅不可能只因為那樣就突然對她積極採取行動。想必還沒有勇氣吧。只是不時偷看潰道的次數徒增。當然,潰道仍沒有改變她的地藏菩薩模式。雖然失望,但急也沒用——總之現在的春亮也只能開啟課本唸書。
這時候白穗她們也洗好澡了。衣服沒弄髒的莎弗蘭緹繼續穿原來那套女僕裝,但為了整理剛剛珗澡時使用的茶杯,因此跟黑繪一起到廚房去。
另一方面,白穗穿著向此葉借的衣服。但跟切子不同的是,她穿的是家居服而非睡衣。
“……看什麼看,小心我殺了你,人類。”
“沒…沒有啦,只是覺得洗完澡的你怎麼換了個髮型呢……”
“因為頭髮溼溼的很討厭,就跟用變態眼神看我的人類一樣惹人厭。”
白穗嗤之以鼻“哼”了一聲,然後甩著難得綁起來的頭髮回到桌邊。可能覺得不能浪費時間吧,她的表情非常嚴肅。她的臉頰因為剛洗完澡而微微泛紅。平常就知道她面板很白,所以這個模樣讓人覺得格外新鮮。而且向此葉借的衣服果然還是有些不合身,多餘的布料讓她的胸前敞開,當她做出朝筆記本往前傾的姿勢就顯得相當危險——
凝視——
忽然間春亮環顧四周,感覺到半眯著眼且充滿殺意的眼神×3。
“唔……好…好了,唸書了唸書了——”
春亮像是為了躲避那些視線而埋首於筆記本,並移動自動鉛筆。讀書會又開始安靜無聲,幾乎只聽到錐霞指導白穗的微小聲量。
不過那安靜的時間持續了幾分鐘,忽然間菲雅整個人癱在筆記本上。畢竟她也洗完澡了,集中力似乎見底了呢。
“唔……好痛苦,真的太痛苦了。真巴不得現在就立刻考試,讓我脫離這個痛苦吧。然後等考完之後再痛快地大玩特玩……”
“那是大家共同的願望喔,所以現在用功唸書吧。”
如此回答菲雅的春亮,也看了一下似乎準備提醒他們不要閒聊的潰道。但該說是早就料到嗎,她只是直盯著一個地方動也不動。所以菲雅並沒有關上她的話匣子。
“啊,話說回來,之前運動會拿到的入場券還沒用耶,我都給忘了呢……那是什麼地方的入場券啊?”
“不要閒聊啦。不過,我倒是有聽朋友稍微提起……好像是位於櫃藤大飯店樓上的游泳池設施,還說場地相當高階又很好玩呢。”
“什麼,游泳池!感覺不錯的樣子耶,我一定要去玩玩看!”
“你根本不會游泳吧?”
“就是不會遊才更要去啊!畢竟我聰明過人,只要經過練習,鐵定很快就會遊的!就決定考完試到那裡放鬆心情吧!”
“如果你覺得OK,我倒是無所謂啦。反正那入場券好像有使用期限,若沒去就這麼放著變廢票又很可惜……不過,若不等切子的問題解決完,應該也沒辦法去吧。”
此葉如此說道,切子畏首畏尾地說:
“啊~很抱歉切子這種人給各位添了這麼多麻煩……”
“別放在心上啦,只要對方出現了,我們就會立刻擺平他的。這樣也可以順便當成是解決事件的慶功宴呢。你也一起去怎麼樣?……啊,不,當然也要你願意去啦。對了,錐霞也有點不方便呢。不然還是找其他地方好了……”
這時候菲雅似乎想到什麼事情似地沒把話說下去,眼神也不時偷瞄她們倆。春亮也知道菲雅在意錐霞的理由,她應該不太方便去游泳池玩呢。雖然他是那麼想——但錐霞擡起頭稍微思考之後,居然給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覆。
“……游泳池是嗎?這個嘛,我是無所謂。應該有辦法解決吧,大概啦。”
切子也像在想什麼似地想了好一會兒,但最後露出懦弱的笑容並點著頭說:
“那個……如果你們不介意跟切子這種人一起去的話,切子很願意去……!”
“唔‘可以嗎?”
“可以,沒問題。而且切子也很想去一次那裡的游泳池。切子的爸媽有朋友在類似旅行社的地方工作,搞不好也能拿到入場券呢……”
“是嗎?那就好。不過,你那個腰包到底裝了什麼啊?怎麼膨得那麼厲害啊?”
切子突然表情變得很開心地說“啊,這個啊——”,並拿起擺在桌子旁邊的腰包翻找。雖然大家的集中力終於磨光而出現行為脫軌的現象,但潰道卻像是睜著眼睛睡覺似地動也不動。而試圖從旁制止的白穗不悅地咂嘴,但那兩個人似乎都沒聽見。
“切子頗喜歡跟超自然有關的東西,尤其容易被別人沒有的東西所吸引呢——像這個是摺疊式的四倍探測棒,這是平成塔羅牌、這是攜帶式萌通靈板……”
“雖…雖然不是很懂這些東西,不過還真驚人呢。”
桌上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菲雅滿是懷疑地看著那些東西,不過其中某樣東西卻讓她皺起眉頭。它的外表充滿了縫補痕跡且爪子看起來格外凶狠,還有一雙只能夠用“邪惡”來形容的空洞眼睛……是一隻熊熊(疑似)的布偶。
“唔,你不是帶了人偶嗎?該不會敵人在找的就是這個……?”
“咦?啊,這個‘丘裡曼邊境伯爵’並不是唷——只是因為它的外表觸動切子的心絃又可疑,所以最近才在夾娃娃機夾到的。更何況它的頭可是牢牢連在身上呢——”
切子邊說邊轉動布偶的頭,它的臉扭曲的樣子看起來更可怕。若想像那隻熊的叫聲,鐵定是“咕唷咕唷……咯嘻嘻嘻!”這種感覺。
接著菲雅要切子用那副奇妙的塔羅牌幫她占卜。
“呃——逆位的‘電話詐騙’……這代表‘親情’、‘真話’還有‘看得見的事物’。然後,說到這張牌以什麼位置出現的話……啊啊,是正位的‘數位電視地面廣播’!”
“什…什麼?那是好是壞?”
春亮嘆了口氣,停下手邊的動作並擡頭看起居室的時鐘。時間已經相當晚了。此葉彷彿事情告了一個段落似的“唔——”地伸懶腰,胸部還因此而晃動。
“差不多就這樣了。剩下的只要不被故弄玄虛的問題迷惑,應該就沒問題了。”
“好的……我知道了,應該是…沒問題…吧……”
看來錐霞也教得差不多了。白穗“呼,”地大大嘆了一口氣,坐在旁邊的她則啪噠啪噠地闔上課本。
“夜知,大家的集中力也都磨光了,今天的讀書會就到這裡結束吧。”
“說得也是呢……要是明天爬不起來,花的心血就也毫無意義了。這麼說應該沒錯吧?反正該做的事,這個嘛~也大致都做了呢。”
“……話說回來,白穗你們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回家。現在還趕得上最後一班電車,就算搭計程車回去也無所謂。總之我不想讓莎弗蘭緹在這間房子過夜……我無法想像愚蠢的人類會做出什麼事情。”
“喂!”
不要把人家說得像野獸似的。但不知為何菲雅跟此葉也拚命點頭贊同,彷彿在說“一點也沒錯!”然後準備留下來過夜的切子微妙地往後退並說:
“真…真有那麼危險嗎……?那切子可能決定得太匆促了……!”
“你不要當真喔!應該說,你們不要講這些令人害怕的話啦!”
這時候錐霞“咳咳”地清喉嚨。
“不過……畢竟是在初次見面的物件,而且是異性的家裡過夜也難怪切子會感到不安。說起來,在這之前沒出什麼差錯算是碰巧,但不表示今天不會發生第一次的差錯……雖說是蠢斃了,但如果要除掉那份不安,現在就應該先動手呢。”
“怎麼連班長也……!”
當春亮發出不滿,雙手仍叉在胸前的錐霞毫不理會地把眼神別到一旁。彷彿是在為了某事焦慮,或者緊張似地用食指“咚咚咚”地輕敲手臂。
“我…我的意思是——這只是比喻喔。若有另一個跟她有相同立場,但平常不在這個家過夜的人也留下來過夜……或許也是不錯的辦法呢。如此一來那個,應該就能夠稍微消除初次在陌生人家裡過夜的切子心中的不安。而且讓她們一起睡,也能成為阻止某人夜襲的防波堤呢。那…那個——我先宣告一下,因為我是班長,若是為了防止同學犯錯而要我擔任那個職務,我是毫無意見,也就是說——”
“在下同意上野的意見。”
此時完全沒料想到的人物開口說話了,是一直默默聽大家對話的潰道。
“別校的女生住在男學生的家裡,雖然知道其中有不得已的苦衷,但身為老師的在下絕不能置之不理。為了防止過錯發生,就讓在下跟她睡同一個房間吧。”
“什麼?”
潰道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訝異地說不出話的錐霞。然後單純地詢問:
“有什麼問題嗎?在下覺得老師比學生更適合擔任這個職務呢。”
“……沒有。老師你說的…沒錯……”
不知為何,錐霞失望地垂下肩膀並沉痛地嘆了口氣。雖然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卻散發著“錯失千載難逢之機會”的氛圍。這是為什麼呢?
不管怎麼樣—
“那麼在下就留下來叨擾了,不需要幫在下準備餐飲跟換洗衣物。無須客氣。”
面對正經八百說這些話的潰道,春亮他們只是無言地面面相覷。
原以為讀書會結束後,就能夠從這老師帶來的緊繃感得到解脫——
看來這個想法似乎太天真了呢。
即使在夢中,臉頰的傷痕還是會痛。
(……剎。)
浮現出妹妹的名字。浮現出她的笑容。浮現出她平常戴在頭上,為母親遺物的小花髮夾。還浮現出她懦弱的微笑、幼犬般的下垂眼、就算是一點小事就說對不起的毛病。
那或許是這個夢萌生的一半理由。類似的傷引發疼痛,所以才會觸動回憶一
然後另一半的理由,鐵定是學生的詢問。過去的傷引發疼痛,所以才會觸動回憶。
觸動不願回想的回憶。
片段畫面在眼神深處閃過。包包的傷痕。曾幾何時,兩姊妹不再一起洗澡。嘰嚓嘰嚓的聲音。一再消失不見的室內鞋。為什麼自己沒注意到。嘰嚓嘰嚓的聲音。懦弱。微髒的美工刀。嘰嚓嘰嚓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早晨。當她回頭說“我出門了”,卻是嘰嚓嘰嚓嘰嚓嘰嚓嘰嚓嘰嚓嘰嚓嘰嚓嘰嚓嘰嚓嘰嚓嘰嚓嘰嚓嘰嚓嘰嚓嘰嚓——
殘留的是痛楚。閃亮的刀刃,與劃過臉頰的熱度。
殘留的是傷害。被瘋狂控制的妹妹,之後在剎那間回覆的——有如奇蹟,有如詛咒般的理性與理解的光輝眼神。在絕望的情形下了解自己做出傷害姊姊的事情,內心有如中了致命傷地後悔不已。
然後殘留的,是哀悼。
低頭看著妹妹從建築物頂樓跳下來的暗紅色身體,自己內心——
臉頰的傷感到疼痛。痛楚、傷害、哀悼。
痛楚訴說著自己的軟弱。訴說極度軟弱的自己所犯的過錯。
自己若夠強的話,是否就能拯救妹妹呢?
若強到能夠守護任何事物,察覺所有事物的話——
啊,所以。
才希望自己是強大的存在。
雖然知道為時已晚,但如果那麼做能作為補償,能當做是向遭到詛咒那種不甚瞭解的東西玩弄,而失去性命的妹妹贖罪方式的話。
必須要變強。
所以,要更強、更強、更強。
(必須……得要變強……)
沒錯,變強,變強。要變強、變強、變強變強,讓自己在這次有能力保護某人。
因為想上廁所而醒來。可能是在讀書會上喝了比平常還要多的果汁跟茶的關係吧。正因睡眠時間又比平常短,所以更想一覺到天明……但都醒來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春亮半夢半醒地走向廁所,當然也是半夢半醒地上完。就在他揹著手把廁所門“啪噠”地關上時,忽然有微微的怪聲傳進耳裡。
是硬梆梆的聲音……“喀”的一聲。
“……?”
這不禁讓春亮感到在意。於是他沒有直接回房,而是繞到客房所在的緣廊。因為他覺得剛才的聲音是從那邊傳過來的。
他躡手躡腳地走向緣廊。就季節上來說已經是冬天,平常都開啟的緣廊玻璃門,到了晚上當然就會關上。從隔著庭院與緣廊的玻璃門透進來的月光,以極淡的色調照著春亮的腳邊。靠著那道自然光,春亮好不容易來到當初帶潰道與切子進去的客房前面——
(喔唔!)
潰道就在那裡。她彷彿守護這房間的保鑣似的,閉著眼睛坐在紙門前面。身體微微靠在其中一隻立起的膝蓋,另一隻腳則像是盤腿而坐。擺在那隻腳上的當然不用說,就是她單手握著的鐵鏟。恐怕剛才的聲響是那把鐵鏟因為什麼動作而撞到地板發出來的吧。
(為…為什麼在這種地方睡覺……?而且還是這身打扮……!)
潰道並沒有穿平日常見的運動服。上半身是短袖的體操服,然後下半身——只有內褲。筆直又修長的雙腿在淡淡的月色照耀下,仍然沒有失去她的白皙度。烏溜溜的長髮與白色立起的膝蓋,帶有某種幻想的對比。
到底該當做沒看見而離開呢?還是原則上提醒她“小心著涼喔”?
正當在為那兩個選擇猶豫不決的時候,忽然間潰道的眼睛猛然睜開。
“——想夜襲嗎?這個混蛋!”
“咿咿!”
一瞬間領口就被揪住,後腦勺被壓在玻璃門上。當然,脖子上還多了閃閃發亮的鐵鏟。雖然這可以說是今天從超商回來時的影像重現——但還是有許多差異。像是老師只穿了一件體操服,或是赤裸大腿不斷逼近而來,與充滿殺氣的眼神完全不同,嘴角竟帶著口水等等。許多地方還是當做沒看見似乎比較好。
“不…不是的!我是因為聽到怪聲,想說會是什麼東西!我發誓,自己可不是那麼不知死活的人……!”
“唔。”
有些睡眼迷濛的潰道,直盯著春亮並由上往下地打量他。重覆好幾次那個動作之後,鐵鏟終於才離開春亮的脖子。
“……原來如此。你有穿著衣服,似乎不是夜襲呢。”
“那就是你的判斷來源嗎!”雖然春亮很想狠狠吐嘈,但沒事還是不要惹事生非。春亮努力不讓潰道的模樣(尤其是下半身)映入眼簾,然後說:
“話說回來,你怎麼會在屋外……”
“在下是在守夜。但如果房間裡有個人不睡,就會妨礙到想睡覺的人。就算是睡熟了,也很可能會被什麼聲響吵醒。既然如此,就應該待在戶外。”
“你說守夜……可是你剛睡著了,對吧……?”
“不,在下只是在閉目養神而已。”
潰道老師說著幼稚的藉口。不行,實在非常想糾正她口水的事情。雖說就算糾正了,她也只會說“……那是汗”,然後擦拭乾淨而已吧。
“在下不是不相信你,但既然選擇負責保護,在下就會保護她。若是為了達成那個任務,就算整晚待在房間外面也不算什麼。”
潰道是認真的,這點倒是無可置否。
其實春亮也知道。就算剛剛她在打盹,但在這以前應該都是醒著的吧?她應該就憑著那股認真,全神灌注地持續注意不確定會發生的夜襲或者其他威脅吧。
就為了那一位今天才剛認識,也不是自己學生的少女。
不管她這個人再怎麼認真,這種事情是合理的嗎?真的值得讓她認真到這種地步嗎?沒錯,搞不好——
“這是不是…有什麼理由呢?”
“……你在說什麼?”
“我是指,老師你那麼認真說要保護切子這件事。”
這時候氛圍不一樣了。在淡淡的月光下,潰道把視線別開。
總覺得她的眼睛,充滿了跟剛剛凝視切子時的相同情緒。
是追憶。追憶過去曾發生的事情,追憶現在已經不在的事物。
但終究沒有根據,單純只是直覺。也不知道是否可以進一步追問。儘管如此——既然對方只回以嘆息與沉默,那就只好自己問了。
“……請問跟老師的妹妹,有什麼關係嗎?”
潰道開口回答了。如果對著月亮說的話可以算是回答的話。
“為什麼這麼問?是基於好奇嗎?”
“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麼?唯一能夠確定的並不是好奇,或許該說是想知道她閃避菲雅她們的理由嗎?想知道她說“不知如何應對”的理由嗎?想知道該如何針對那點做處置嗎?希望她能夠跟大家縮短距離嗎?這些理由都對,但總覺得理由似乎不只那些。
“我只是覺得……老師好像在強迫自己做什麼事情,看起來好像焦躁不安的樣子。因此,想說自己是否能幫上什麼忙……如此而已。”
“幫在下的忙…是嗎?”
看得出來潰道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
只是不知道那是針對誰,針對什麼事情而笑。
然後她接下來說的是——
“那在下反問你好了,夜知春亮。你能夠做什麼呢?就算你知道小在下七歲又懦弱,臉上總是露出無力的微笑,貼心到存零用錢買鐵鏟送給姊姊當生日禮物,而且遭到霸凌,卻不敢向在下這個軟弱的姊姊發出求救訊號,只是用不知用來做什麼也不知道基於什麼理由及什麼手段而得到手,至今仍充滿未知謎團的被詛咒的美工刀瘋狂地傷害自己,然後對傷害姊姊一事感到絕望而結束自己生命的潰道剎的事情——你覺得自己能幫上什麼忙呢?”
“……!”
她的聲音直到最後都很平順,也非常冷靜。但從那些話的內部透出來的,是往聽者重重一擊的沉重感——以及模糊到連針對的物件都不清楚,唯獨其存在很明確的詛咒。
當春亮回過神,發現潰道的視線彷彿已經射穿自己,而且沒有一絲笑容。
只有讓人毛骨悚然的冷漠眼神。
“在下知道你想做什麼,也明白你為什麼要深入瞭解在下的過去,想知道在下的事情。但你根本就幫不上忙。正如在下先前所說的‘不知如何應對’,就連在下都不知道為什麼會不知如何應對。對於不知道理由的事情,應該是無法解決吧?無論是在下,抑或是你。”
喉嚨好乾,但春亮反射性地開口說了話。
“……既然不知道理由卻不知如何應對……那下定決心主動接近,不也是一種方法嗎?不是也有‘接近以後才意外發現,實際上不如原本所想的’那種狀況嗎?”
“但是,也有反而更不知如何應對的狀況。”
沒有一絲停歇的潰道,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輕輕反駁。
然後,她輕輕地嘆氣。
“更何況……在下本來就無意優先解決那個問題。對在下而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情,其他的都等同於瑣事。”
“……你所謂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當春亮如此反問,潰道的頭髮前後滑動,她在點頭。可能是想把頭髮固定好,或者有其他意義,她輕輕把手伸向自己的髮飾——
“就是變強這件事。因為在下不希望自己過去太軟弱而無法保護重要的事物這種事,再一次地發生。”
那似乎已經是她認定的事情,也是當初開始這段對話的其中一個問題的答覆。
她在切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妹妹的影子,因此真心想好好保護她。
對潰道來說,那或許是實驗性質的事情。自從失去妹妹以後,她應該一直想讓自己是堅強的存在吧。而且事實上,她也的確一直在變強。這將是用來確實證明自己的情況,證明那個方向的正確性而造訪的——實驗。
“所以——雖然對你很不好意思,但在下實在無意接受你的願望。因為在下不認為那是能夠促使自己變強的動力。在下不想做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不,只有一句話。雖然身為受學生期待的老師不應該說這種話,但畢竟現在不是在學校上班的時間。若只是以潰道忌的身分表達意見,那在下倒是有話想說。”
“是什麼話呢……?”
春亮嚥了一下口水,然後詢問。
她回答得很快。沒有閃躲春亮的眼神,冷漠的眼睛也沒有出現溫暖的神色——
她只講了一句話。
“——不要為了無聊的事情妨礙在下,如此而已。”
那是非常明確的拒絕。
在她的價值觀,跟菲雅她們建立良好的關係,以及為了那件事而做的努力,都不在她的選擇範圍內——也就是說,是沒用的行為。
完全被她切割掉了。
兩人已經無法可說,只是互相看著對方。時間彷彿靜止了,但不能讓它一直靜止下去。過沒多久,月光微微搖動。微涼的空氣輕輕流動,然後——
“我要尿尿……”
紙門“咻——”地拉開,切子從房裡走出來,使得緊繃感一下子全消失不見。差點讓人像洩了氣的汽球似地癱軟在原地。
眼皮大約閉了八成的切子,緩緩蹣跚而行。可能是尺寸不合的關係,睡褲還斜斜滑落到腰部,那模樣看起來相當危險。
“切…切子,你不仔細看前面走路很危……哇!”
結果警告無效,她整個人撞了過來。因為看起來她快倒在地上,於是春亮反射性地用手環住她的身體將她撐住。但可能是腳沒有使力吧,結果切子“咚”地直接癱坐在緣廊。或許是那個衝擊把她震醒了,她眼睛眨呀眨的——
然後整個臉頰紅通通的。極近距離,環住自己身體的手臂,滑落的睡褲,那些資訊在她剛睡醒的腦子裡連結起來的答案是——
“果…果然還是……給人‘我要收取費用’的感覺……?如果你不介意…切子這種瘦弱:
其貌不揚又平坦的身體——那也沒辦法。畢竟切子是身心被榨取都理所當然的弱者……剛剛睡前不經意上‘超級機器人大占卜’的網站時,切子就有這種預感呢。今天切子的命運關鍵字是
‘指揮艇組合’。啊,無論從哪個角度想,它所暗示的就是合體呢……!”
“不是啦!總之你搞錯了!你仔細看,這裡是走廊!”
“……你果然是來夜襲的嗎!”
“你也看到是這傢伙自己撞過來的吧,老師?怎麼又突然冒出那種可能性啊!”
正當春亮反問的那一瞬間,傳來屋子某處的紙門“滋砰!”被拉開的聲音。沒錯,現在是深夜,其他房客不可能沒聽到這樣的吵鬧聲。
首先出現的是此葉。銳利如刃的目光在她眼鏡後方閃閃發亮。她快步地從緣廊走過來。慢個幾秒出現的菲雅也從隔壁房間衝出來,彷彿跟此葉並肩似地慢慢走近。
死。
此時浮現在春亮腦子裡的,只有那個字。得找個藉口……不對,或許應該先逃再說。有誰能幫忙呢——正當春亮轉頭尋找協助,卻在視野邊緣捕捉到連黑繪也從別館的窗戶跳下來的時候,春亮發現自己會錯意了。
此葉狠狠地用斜眼瞪了一下春亮,然後從他旁邊走過去。菲雅也用非常自然的動作用力踩了春亮一腳,然後也是從他旁邊走過去。接著兩人同時把緣廊的玻璃門整個開啟。沒錯,菲雅她們之所以衝出來,並不是為了要教訓春亮——
“來了。雖然不曉得他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
“可能是尾隨在你們後面吧?然後等大家都睡著再動手,真是辛苦他了呢。”
菲雅與此葉輕輕呢喃,與她們露出的銳利眼光完全相反。聽到那些話的潰道也“唔……!”地從喉嚨發出類似呻吟的聲音,然後啪地轉身。
出現在她們眼前的,是一名入侵者。
看著站在圍牆上的那道人影,傳來切子喃喃自語的聲音。
“啊,是妖怪。”
當然,那並不是什麼鬼魂,是具有實體的威脅。
對方披著大大的披風,披風下方的上半身是——雖然很難形容,但她穿的是布。分辨得出是女性的隆起處部分用布隨便地纏住。若說是纏腰的白布條,或許真的是呢。但又不像校園暴力漫畫裡所看到的那樣穩穩地纏住,多餘的部分還任其隨風飄揚呢。雖然用了好幾塊布,但遮住的部分只到肚臍上方。下半身則是若隱若現的超暴露短褲——及覆蓋著腳尖到大腿的長靴。對春亮來說,還覺得她倒不如干脆穿長褲算了。
撇開她的服裝不說,最令人在意的莫過於她的臉了。看過以後果然體會得出切子為什麼說她是“妖怪”。在她一頭隨意亂剪的頭髮下面,是一塊從額頭蓋到嘴巴的四角布。雖然覺得她那個樣子應該是看不到前面的景象。
“春亮你們不要到外面去。黑繪,這裡就交給你保護了。”
“瞭解。小此、小菲菲,小心喔。”
黑繪走向靠近緣廊的外側,菲雅與此葉則取而代之地走到庭院。她們一面與站在圍牆上的人影縮短距離一面說:
“你就是對切子緊追不捨的那個傢伙吧!給我下來!”
“……”
對方甩著披風與衣服,還有臉上的佈下來。從翻起的那塊布底下稍微露出的嘴巴判斷,看來她並不是無臉怪呢。
雖然對方赤手空拳沒攜帶武器,但菲雅她們也不敢掉以輕心。她們稍微擺出備戰姿勢,進一步地詢問:
“你是騎士領的人嗎?報上名來!”
“……沒錯,我是蒐集戰線騎士領的騎士。我叫做傅婷昆茲貝利。”
對方喃喃地回答,聲音聽起來有些中性。若沒有看到她隆起的胸部和滑嫩的大腿加上她使用的第一人稱,很可能無法分辨出是男是女呢。
自稱是傅婷的敵人微微轉動頭部。從那個動作判斷,似乎是往緣廊這邊看呢——原來即使臉上有那塊布,她還是能確實看到前面嗎?
“……把‘哭喊的無頭人偶’給我!”
春亮把切子護在背後,因此她從後面探出頭說:
“切…切子已經說過好多次,雖然切子知道你不會相信切子這種人說的話,但切子真的不知道那種人偶!若知道的話就會給你,那個,對了,請你告訴切子!那個是什麼樣的東西?若切子有頭緒的話,就馬上回答你——”
“……一言以蔽之,就是給我。若要繼續藏起來,我會不擇手段逼問你。”
傅婷像是打斷切子的話似地往前踏出一步,當然,菲雅跟此葉都擋在前面。
“哼,看來你實在講不聽耶。要是你肯相信她,就可以毫髮無傷地離開了呢!”
“講不聽不就是騎士領的基本嗎?雖然我印象中不曾跟那群虐待狂好好講過話。”
“箱型的恐禍、村正,我這次的指令並不是破壞你們。若你們不插手管這件事,我可以放你們一馬。”
菲雅閉上眼睛一下,彷彿在回想什麼似的。彷彿把回想起的什麼事情,再次烙印在心裡似的。然後再次睜開眼睛的同時,菲雅露出大膽的笑容說:
“那可不行,因為切子拜託我們保護她。所以我要對你說——如果你願意乖乖離開,我們就放你一馬喔,騎士領!”
“……一言以蔽之,這是無法理解的理論。”
她用指尖撫摸臉上的布,彷彿在梳理髮尾似的,這動作或許是覺得很受不了。不過她也沒有停下腳步,慢慢地縮短跟菲雅她們的距離。正當春亮嚥著口水說:“看你們的囉”,切子用力拉著他睡衣後面說:
“要…要不要緊哪?那個妖怪是妖怪,切子因為拚命逃跑,雖然不是記得很清楚,但總之出現了各式各樣的怪東西——!”
“喔…喔,是嗎,也對。不過你放心啦,該怎麼說呢……對了,我記得剛剛也說過,那些傢伙可是比我還要厲害的靈能者呢!然後,那些傢伙也會做出跟她不相上下的怪事……但那全都是不對外公開的靈能祕招。若你能夠保守祕密,就算是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話說回來,還沒把菲雅她們的真實身分等事情詳細告訴切子呢。或許總有一天會有機會告訴她,但眼前先用“靈能者VS像是妖怪的傢伙”的構圖說服她吧。這時候黑繪也稍微動了一下她茫然的眼神——
“對對,其實我也是靈能者呢。像現在就是用吾之守護靈·烏溜溜秀髮命的力量,完美守住這裡呢。因此你大可放心。但為了不惹怒守護靈大人,也麻煩你要保密喔。”
“雖…雖然不很清楚是什麼守護靈,但名字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知道了,就算嘴巴裂開,切子也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謝了。總之——不管怎麼說,那些傢伙可是相當強,你不用擔心。”
但老實說,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安。即便是二對一,也不一定能輕鬆打贏對方……若眼前的敵人也有佩薇的瘋狂與執著。
當春亮就這樣將眼神回到菲雅她們那邊的時候,忽然間發現旁邊的潰道正看著自己。但一瞬間又把視線飄向庭院。
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稍微思考之後,春亮明白了。
那一定沒有意義。只是對聽到的單字有反應,反射性地往這邊看呢。
沒錯——就是“強”這個單字。
“……”
潰道沒再看春亮一眼,只是凝視庭院的敵人並抿著嘴巴。雖然她不發一語,但握在手中的鐵鏟把柄卻咯咯作響。
或許,那就是她想表達的言詞呢。
“……〈geist〉……”
傅婷當著此葉的面前唸唸有詞,並同時輕輕舉起手臂。瞬間,她的右手周圍閃著青白色的光芒。那是隻容許存在一瞬間,疑似電光的閃亮殘渣。當那道剎那間的光芒消失的時候,傅婷的手裡像變魔術似地出現了長長的棍棒。
不,與其說那是棍棒倒不如說是木條,是大小剛好能夠單手握住的一般四角形木材。但光從它兩端的鋸齒切面來看,更突顯出那個武器是多麼隨便而且多麼的腐朽。
(唔,那種東西是打哪兒弄來的……?)
這時木條打了過來,此葉反射性地揮舞加入了刀刃利度的手刀迎擊。雙方發出低沉的聲音並彈開,略微驚訝的此葉同時重新擺出備戰姿態。手部感應到的感覺並不是砍不斷——但是,能夠一度跟這手刀戰得不相上下,實在是太不尋常了。看來那不是普通木條。
即使她心裡在想那些問題,傅婷仍甩著看似很難行動的披風繼續追擊。刀術相當不錯……雖然用這種方式評論她的木條攻勢,感覺會褻瀆到日本刀。
此葉邊轉身邊閃躲,並用手刀接住自右邊打上來的木條。儘管攻擊速度給人輕快的感覺,但是從它的衝擊力道卻感受得到厚重的破壞力。很可能連岩石或水泥都能粉碎。
接著傅婷繼續往前逼近,並且以高高舉起的姿態,把她的武器往下揮。但此葉早料到她會那麼做,因此雙手交叉在頭頂地接住這一擊。正當她心想“再這樣下去或許能像剪刀那樣砍斷木條吧”往手臂灌注力量的時候——
“怎麼有這麼遜的戰鬥。我想特別誇獎你呢,老實說那個爛武器很有負責被幹掉的敵人作風,實在太適合你了!因此——第十一號機關.裂式波山態‘鯊魚之牙’,禍動!”
菲雅讓魔術方塊重新構築出巨大又厚實的鋸齒。無數顆凶惡的牙齒與鋼鐵的質量,不需要像原來的鋸子那樣拉動地鋸東西。從旁邊衝過來的菲雅輕輕一躍,鋸齒瞄準了此葉擋下的傅婷的木條,垂直揮了下去。
剎那間,像是被敲擊的衝擊力道傳導至雙臂——然後手臂忽然間變輕。
“嗯,乳牛女,感謝你充當很有你個人風格的單調基座,辛苦了。”
“啊~真是的,你就只會等著坐享其成而已……!我明明覺得我自己一個人也有辦法破壞她的武器。”
此時映入眼簾的,是不發一語拉開雙方距離的傅婷。她手上的木條几乎有一半被砍斷到體無完膚呢。
“那麼,我說你這個叫傅婷的,打算放棄了嗎?”
“不得不一言以蔽之的話,就是怎麼可能……”
“唔!”
挺起胸膛感到不屑的菲雅皺著眉頭,此葉也眼神尖銳地看了傅婷一下。
傅婷把折斷的木條往腳邊一丟。接下來她的手部周遭,彷彿重現剛才的景象似地彈出青白色的光——而一瞬間之後,她手裡再次握著跟先前一樣的木條。
“呿,她這是在變什麼魔術?又出現了耶。”
“能確定那並不是普通木條呢。否則在碰到的瞬間,我就會把它變柴火了。”
“是被詛咒的木條嗎?老實說這名稱挺蠢的,而且一直出現也讓人無法接受。”
心想“算了”的菲雅讓手中的鋸子變形成又長又大的劈刀。
“總之——既然無法破壞武器就了結,那就只好設法搞定本尊了。掩護我吧!”
“應該是你掩護我!”
兩個人邊那麼說邊同時往前衝。
衝在最前面的菲雅把劈刀刀背大大往下揮,想當然爾讓對方給閃過了,劈刀的尖端因此嵌進地面。此葉早就料到傅婷會閃避而繞到後面。她閃躲刺出來的木條——假裝那麼做,然後以空手接白刃的動作用雙手夾住。趁機重整態勢的菲雅,則在敵人背後露出奸笑。
她保持著跪立的姿勢,把插進地面的劈刀對準傅婷的身體斜砍下去。但這時候,傳來“嘎”的聲音。是比拔出來的鋼鐵速度還要快的某種堅硬東西,阻止狂奔的聲音。
“兩根一起來?”
傅婷把左手伸向背後,而握在她手上的,又是那種木條。她轉動手腕讓前端向下,防禦著菲雅的劈刀。
“唔唔唔……這種玩意兒,我很快就會再摧毀的……!”
菲雅雙手使力,試圖直接砍斷木條。但下一秒鐘,擋住劈刀的木條卻輕而易舉地傾斜。可能是對那空蕩的手感感到不可思議吧,菲雅疑惑地皺眉並擡起頭來。
也難怪沒有手感,因為那木條只是被插在地面而已。而傅婷的左手已經出現第四根木條。那木條朝菲雅揮下,狠狠打在她的肩膀。肉與骨頭都發出不尋常的咯吱聲。
“唔嘎……!”
“菲雅!”
傅婷乘勝追擊。菲雅連忙滾到地面試圖閃避她瞄準頭部的攻擊。
“——!”
結果那木條“嘎咿”地被彈開。造成這狀況的,既不是拷問道具也不是手刀。
是鐵鏟。
“潰道老師,你在做什麼啊?”
總之以空手接白刃之姿擋下攻勢並往後退的此葉,往緣廊看了一眼。也看見春亮他們緊張地大喊“老師?快回來啊!”她是自己跑來的嗎?
“在下要幫忙。”
以極度嚴肅的眼神瞪著傅婷的潰道簡短回答。
菲雅雖然皺著眉頭撫摸著肩膀,但似乎沒有受到很嚴重的傷。她一面緩緩站起來,一面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
“……我覺得沒有必要……”
“那…那個——我們很高興老師的心意,但普通人做這種事還是很…危險呢。”
“儘管如此,在下還是要參與。而且非做不可……”
她這些話似乎是說給自己聽。此葉不懂,但知道她不會回心轉意。沒錯,那句話彷彿是要刻劃“若這時候無法那麼做,那在下活著也沒有意義”的意思在她心裡似的——
“……非做不可?”
“那當然。這不是因為學生在戰鬥而老師在一旁觀戰而感到羞恥,也不是悲嘆小孩在戰鬥而大人在一旁觀戰——純粹是在下自己的理由。沒必要取得你們的同意。”
此葉一面心想“居然被一個只活二十多年的人說我們是小孩”一面嘆了口氣。這時候時間到了。原本觀察新角色登場的傅婷,左右兩手拿著木條開始往前走。是二刀流嗎?
“可惡……乳牛女,總之快點擺平這傢伙就行了!我們上!”
“那是當然囉……啊‘真是的,沒辦法了!老師,拜託你不要強出頭喔!”
“在下會妥善處理,那麼——行動!”
然後三人朝著傅婷撲過去。只見此葉揮舞手刀,菲雅的拷問道具發出低吼,以及聽見鐵鏟與木條撞擊的聲音。那奇妙的武器似乎並不是什麼被詛咒的道具,但是在傅婷手上又頑強得不像一般道具。難道它原本就是使用堅硬材質的特別訂製品嗎?或者是把市售商品加工成高強度呢?無論是哪一種,都沒聽說過有那種鐵鏟呢。
在此葉的眼裡,潰道的動作並不像是門外漢。雖然不及文化祭遇見的恩.尹柔依,但是以普通人來說,實力的水準算是令人瞠目結舌呢。姑且不追查她在哪裡學到這身技藝,但實際上她應該也累積了這類戰鬥的修練呢。
另一方面,傅婷對於敵手增加至三個人這點並沒有特別在意,她只是不發一語地排除礙事者。與手刀、拷問道具交錯的木條也數度折斷,但她每次都會變出新的木條,邊甩著衣服跟披風邊像跳舞似地發動攻擊。
時間與雙方的距離都無法估算。斷掉就又會冒出來,有時是斷成短短一截的木條就直接衝過來,又有時是傅婷會在交手途中鬆手並變出其他木條,轉而瞄準從背後逼近的其他敵人。可能是自知就三對一的人數來說,自己很不利吧。因此她不斷地移動腳步,彷彿是刻意利用
“武器會斷掉”這點而變幻自在的戰法。
“可惡……你挺能打的嘛!到底帶了幾根本條在身上啊!”
反覆出現在眼前的,是過於短暫的破壞與產生的迴圈。
眼前有無數的殘骸,四處飛散的木屑,木條碎裂掉在地上的碎片。散佈在庭院的數量,已經多到不注意那些東西就會被絆倒。
當此葉察覺這狀況時,潰道忽然整個人站不穩,正是因為腳下的殘骸而失去了平衡。
“……!”
此葉硬是卡到了潰道前面,像是要用身體撞擊似的逼退了傅婷。而潰道則是趁著稍稍和傅婷拉開距離時,重新站穩了身子。此葉狠狠地盯著眼前的敵人說道:
“把庭院搞得到處都是垃圾……你可知道誰得打掃這些東西嗎?”
“那的確連我都覺得非常抱歉,我本來就不喜歡吵鬧跟亂七八糟的環境——其實我很想把這裡打掃乾淨呢。”
“你還真敢說呢。既然這樣,就拿出掃帚代替你製造的垃圾吧!”
“……要拿出來是沒問題啦。”
青白色的光一閃,然後出現在她手上的,並不是木條。
而是掃帚。
“竟…竟然敢耍我!”
“我有同感——不過我倒是明白了一件事。既然她能夠拿出別的東西,那麼木條就不是被詛咒的道具之類的東西呢。那或許跟你在文化祭的時候,所進入的像是萬花筒的道具有某種關連吧。譬如說,能夠從類似倉庫的空間取出源源不絕的物品。”
“原來如此……以我的看法‵第一候補是她臉上那塊布,第二候補應該是披風吧。那兩樣東西都太奇怪了。”
傅婷一面用指尖撫摸臉上的布,一面說:
“……既然被你們看出來了,那就沒辦法了。若要一言以蔽之的話,外套是正確答案。它的名字是……‘倉庫外套’。”
“哼,還真是直接。反正名字叫什麼都無所謂,倒是你怎麼淨拿出那些奇奇怪怪的道具。你可以拿劍或斧頭沒關係,總之認真點戰鬥啦!”
“……只是那種武器不符我的個性罷了。從這裡拿出來的物品都會增加強度,因此只要滿足方便使用與容易補給的條件,是什麼樣的武器並不重要。”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斗膽地拿木條或那把掃帚戰鬥啊?那真的讓人很訝異耶。我說乳牛女——‘法蘭克王國的車輪刑’!”
話說到一半的菲雅,很賊地丟出車輪。傅婷立刻舉起左手接住車輪。當然,她不是赤手空拳接住。仔細一看,四處散落著碎片——那是出現在傅婷手裡的磚塊殘骸。
傅婷再次擺弄臉上的布,無奈地喃喃自語:
“……又亂七八糟了啊……”
“唔唔唔,你這傢伙到底想把我們耍到什麼程度啊!”
“木條、掃帚與磚塊……全都是居家修繕中心可能會販賣的東西呢。不能再讓她增加垃圾量了,得快點解決!”
菲雅與此葉同時縮短與敵人的距離,默默調整好呼吸的潰道則舉起鐵鏟。
這時候傅婷從她空著的一隻手又變出木條,然後喃喃地說:
“……若要一言以蔽之的話,那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我一把武器也不弄壞而順利結束戰鬥——結果,那裡只會增加你們形同垃圾的殘骸。”
春亮緊咬牙根凝視那個景象。剛開始原以為應該有辦法解決——結果並不是很好對付的敵人。雖然不認為菲雅她們會輸,但也不認為她們能夠馬上做出了結。
“就算我出馬帶著此葉也……可惡,也無法改變什麼嗎?”
“就算不使用小此的必殺技,對方源源不絕的武器也是會壞掉。”
“黑繪,你可以過去幫忙嗎?對了那個,我願意再發‘有求必應券’給你。”
“嗯——我是很想出面幫忙啦,畢竟有種躍躍欲試的衝動呢。”
“躍躍欲試?”
春亮如此反問,黑繪迷濛的眼睛往這邊看了一下,然後又轉回傅婷那兒。
“我不太會形容……但總覺得那個人似乎有邊做什麼考慮邊行動。如果她有什麼絕招或作戰計劃,趁我離開這裡的那一瞬間攻擊小切或阿春,那就傷腦筋了。不過,一旦這不相上下的狀況有所轉變而導致小此她們處於不利的局勢,我也不得不出馬幫忙就是了。”
雖然不是很懂,但既然黑繪都這麼說了,可能她真的感覺到了什麼吧。若只是攻擊自己倒也還好,但對方的目標是切子,總不能讓她置身在危險之中。
“可是連老師都那麼努力應戰,我卻連一點忙都幫不上……咦,切子你怎麼了?”
原本一直躲在春亮後面的切子,輕輕地走到前面。不過她的一隻手,仍不安地緊抓住春亮的睡衣。站在春亮旁邊的她,一面凝視庭院一面說:
“搞不好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呢。”
“咦?”
“大家之所以那麼拚命……都是為了切子這種人對吧?切子覺得很抱歉,也覺得要是有人因此受了重傷,那該怎麼辦才好……所以切子也想幫忙。或許會是徒勞無功,八成一點效果也不會有。但切子覺得,總比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好……”
“呃——你打算…做什麼?”
春亮如此間道——切子一如往常縮著肩膀,以極度不安、如同幼大的表情,害怕地擡頭往他這邊看,然後說了一句聽不太懂的話。
“那個……能不能,借我一把剪刀之類的呢?”
問題不斷地浮出檯面。
“呼……呼……⊥
菲雅斜眼看了一下潰道。扛著鐵鏟剛強地面向前方的她,肩膀激烈地上下起伏。畢竟連自己都相當疲勞,更何況是普通人類。就某種意義來說,她體力耗盡也是理所當然。
(就算叫她“退下”她應該也不會聽吧……更何況是我說的。)
菲雅有些自嘲地這麼想。
她連此葉說的話都不聽了,與她更為疏離的自己所說的話,當然更不可能聽進去。對喔,如果想保持距離,如果她不知道如何應對自己,大可以不要接近,不要介入這種非人類的戰鬥就好了。
“第十九號機關·掘式螺旋態‘人體穿孔機’——禍動!”
若沒有做好拿下敵人一手一腳的心理準備,這場戰鬥只會繼續延長下去。當她出現這種想法而生出帶著屍臭味的螺旋鑽時,她看到潰道的肩膀突然抖動的模樣。
這不是她第一次露出來的表情,那個模樣早在這之前的戰鬥就瞄到了好幾次。像是凶惡的拷問處刑道具與彷彿發出悲鳴的齒輪聲一起出現時;被詛咒的日本刀一口氣砍斷木條時;還有傅婷持續變出逼近兩位數的木條時。
對了,潰道的動作之所以會逐漸遲鈍下來,或許不光是她體力耗盡的關係。可能精神方面也累了。一般人的話會開始咒罵。咒罵厭惡到絕對無法置之不理,令人作嘔的醜惡。那都是理所當然的事。
菲雅思考至此,心中開始浮現出了非常隨便的感覺,說道:
“我說老師,能不能請你退下啊?”
原本跟傅婷交戰中的此葉,斜眼往她這邊看了一下。菲雅的眼睛並沒有看潰道。所以對方也只有用聲音迴應說:
“……恕難從命。”
“我才不管你那個回答呢。該怎麼說呢,講白一點的話——”
菲雅心想“夠了”。
心想“讓她更討厭自己也無所謂”。
如果因為對自己的厭惡,會讓這位老師受傷害的話。
那麼“名為菲雅的這個詛咒”,就是再次危害了人類而已。
“——因為你很礙手礙腳。”
“……”
潰道沒有說話,一股怒氣往上升。菲雅則靜靜地等她回答。
她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無論對方對自己說什麼都心甘情願地接受。
如果潰道堅持留在戰場,即使把她打暈也要讓她離開。
不久,菲雅聽到潰道大口吸氣的聲音。彷彿是被拉緊的弓弦——像是為了某種爆炸性的動作,而必須緩慢進行的準備。
然後,當潰道的嘴巴像放箭那樣地吐出銳利氣息的一瞬間後。
傳進菲雅耳裡的是——
“切……切子投降了——!”
並不是把自己臭罵一頓的言詞。
而是從緣廊下來的切子驚慌失措地發出意義完全不明的叫聲。
春亮與切子一起來到庭院,為了因應有任何突發狀況就馬上行動而緊繃四肢。緊跟在切子旁邊的黑繪也沙沙地動著頭髮戒備。
這時候菲雅她們停止動作。傅婷也停下腳步,一面輕輕甩動臉上的布一面問:
“……你說投降是什麼意思?”
“那個……切…切子的意思是要放棄了!所以要把人偶給你!”
切子與傅婷越過夾在中間的菲雅她們四目交接。切子往前踏出半步,舉起手上的東西——無頭的人偶。
它有著滿是補丁的身體,以及恐怖的爪子。那是——切子放在腰包裡隨身攜帶的那個奇怪熊熊布偶。當然那不是被詛咒的人偶,是切子剛剛拿剪刀把它的頭部剪掉而已。
春亮嚥著口水心想:“真的行得通嗎?”
切子之所以提議這個作戰計劃,是源自於戰鬥開始前的對話。
當切子對傅婷說“請告訴切子那個人偶長什麼樣子”時,對方並沒有回答。切子是說“如果有頭緒的話就會告訴她”,那麼最起碼也可以說說那人偶的外觀特徵。就算回答了,對傅婷而言至少也沒有任何壞處。
既然這樣,也就是說她不是不回答,很可能是答不出來。有關無頭人偶的外觀,對方該不會也不清楚——那是切子推理出來的結論。
當然,這並沒有確切的證據。只是搞不好不知道而已。儘管如此—
(即使失算而被識破,頂多只是惹對方生氣而已。又沒有什麼損失……是嗎?)
因為覺得只剪掉頭部好像不太保險,除此之外的部分也適當做了處理,讓它儘可能看起來破破爛爛又髒兮兮的。但是那麼廉價的努力能幫到什麼地步呢?
“那…那個……其實這是切子奶奶的遺物,因為不想給你就藏起來了!既然你死命地要這個人偶,還不惜讓別人受傷,那切子放棄保留它了!如果你想要這個人偶就給你。那個,能不能請你離開了呢……?”
對方首先回應的是沉默。對春亮他們來說,時間有如永恆般漫長。最後她終於——
“……丟過來吧。”
“好…好的……”
切子把人偶丟出去。人偶飛過菲雅她們頭上,但傅婷並沒有直接接住它,可能是戒心的關係。她凝視落在地上的人偶一會兒,才終於用掃帚的前端把它勾起來。
她會氣呼呼地罵“別把我當傻子耍”嗎?
或是嘲笑地說“早點交出來不就沒事了”嗎?
但是從她蓋著布的臉龐窺探不出任何感情。春亮一面感受怦怦跳個不停的心臟,一面懷抱近似祈禱的心情觀察傅婷的反應。
接下來敵人把人偶跟——手上的掃帚插進自己那身纏布服裝與披風之間。而兩樣物品也同時消失了。春亮雖然差點鬆了口氣,但又連忙繃緊神經。若表現得太過輕鬆而被識破,作戰計劃就泡湯了。因此必須做出想守護的遺物被奪走,內心非常悔恨的表情。
傅婷點了一下頭便不發一語地轉身。她一面甩著披風與臉上的布一面跳躍。越過庭院的圍牆,然後迅速地消失。眾人仍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不過她似乎沒有再回來的跡象。
“啊~……嚇…嚇死人了……”
“你…你幹得太好了,已經沒事了喔。”
春亮安慰著癱坐在地上的切子。但是往傅婷消失的方向直盯著看的此葉,邊解除備戰姿勢邊說道:
“我覺得並不能斷言完全沒事了……是不是我多慮了呢?”
“這話怎麼說?”
“她大可以當場把人偶毀掉,但卻帶走了。若她是打算帶回國給上司等人確認就慘了……就算沒人知道那人偶長什麼樣子,但如果有類似我們的存在,或許就能判別那是不是被詛咒的道具呢。這將視她‘帶回去是為了慢慢破壞’或者‘帶回去確認’而有不同意義。”
“呃……對喔,也有那種可能呢。”
正當春亮呻吟的時候,菲雅輕輕甩著銀髮讓拷問道具恢復成玩具。
“那種事情就算我們想破頭也無法確定吧?總之——雖然無法完全放心,但目前先暫定這
計劃很順利吧。我們就暫時繼續保護切子一陣子,若沒再出現任何攻擊,就表示對方完全被我們騙過去了。若他們發現被我們騙了,應該會氣得馬上再發動攻擊才對。”
“這理論真胡來……不過你說想破頭也無法確定這倒是事實。也只好這麼做囉。”
“不過該怎麼說呢,總覺得這種結束方式很令人無力耶。感覺不是很舒暢……但是,繼續打下去確實也很麻煩。這是誰想的點子呢?”
“是…是切子。對不起,切子居然想出這麼粗糙又遜又貧弱的作戰計劃……!”
“沒錯沒錯,這傢伙可是想破頭呢。切子說實在看不下去你們為了她而受傷。”
春亮補充解釋,菲雅剎那間露出訝異的表情,然後開心地笑著說:
“是…是嗎……這個嘛,那種微不足道的敵人,若再給我個幾十秒,就能夠把她打得體無完膚呢!但總之還是跟你說聲謝謝!”
切子看著菲雅那樣的表情,露出鬆口氣的微笑說:
“儘管如此,菲雅你好厲害喔……那是螺旋鑽靈力是嗎?也就是讓湧出來的能量化成螺旋鑽的形體是嗎?真的好酷喔!”
“喔了想不到你對這種陌生的領域會這麼興奮,你……喜歡鑽頭嗎?”
“喜歡!那感覺是強而有力的象徵!與眾不同的超自然物品與鑽頭是切子的最愛物品前兩名……切子覺得如果能收集到鑽頭式的超自然物品,那是最棒不過的事情,因此一直在遍尋那一類的東西。你的鑽頭真的很不錯呢。雖然切子目前只有一個就是了。”
“光是現在聽到你有一個我就很驚訝了。你要拿來做什麼用呢……?”
“呃~切子會拿它削東西,並以屑屑的形狀和量來占卜。但很遺憾的是,今天切子沒帶出來,所以沒辦法現場表演就是了——總之鑽頭很酷喔!”
“喔,如果要聊鑽頭,那我也不得不參加呢。我同意它的確是酷斃了——看來我也應該開發螺旋鑽招術呢。”
“你們在說什麼啊?說到酷斃了的武器,當然非日本刀莫屬。它兼具了力與美,還有那完美又經過洗練的形狀。堪稱是有傳統保證的工匠技術呢——”
正當她們你一言我一句的時候。
突然傳來什麼沙子的磨擦聲,春亮他們看見潰道跪倒在地上。
“老師?你沒事吧?”
其實從剛才她就站不穩了,現在可能是疲憊終於到了極限吧。她連鐵鏟都拿不穩,拚命用手跟膝蓋撐住快倒在地上的身體。她的肩膀用力起伏,呼吸也非常急促。
她緊緊握拳,彷彿在忍住怒氣。但在她內心深處的,應該不是那麼單純的感情。她那雙毫無表情且直盯地面的眼裡,糾纏著許多情感。其中不乏有愕然;拚命想否定某事,但無法完全否定而感到痛苦;心中依然充滿憤怒;以及眼看著快哭出來的悲痛。
春亮他們想衝到潰道身邊,但這時候從旁邊伸出一隻手阻止他們。
是菲雅的手。接著她點了一下頭說“交給我吧”然後——
她開始獨自走向潰道。
此時菲雅想起春亮說過的話。有機會就接近,只要試著縮短距離就好。其實她也認同春亮的說法。若不接近對方就不會有進展,而且有些事若不接近對方是不會了解的。
像切子也是。正因為主動接近她,才對她有許多瞭解。那也讓菲雅覺得自己可以縮短跟別人的距離。或許就是因為距離縮短了,切子才會為了救大家而拚命想辦法從旁協助。
所以〡〡她心想…“現在就鼓起勇氣,試著接近潰道吧。”
不論是基於物理性的意義,抑或不是那個意義。
“……”
她不發一語地往前走。可能是聽到她的腳步聲吧,潰道擡起頭來。
雖然剛剛說她礙手礙腳。
現在還來得及補救嗎?
她並不後悔自己說了那種話。但還是希望老師能瞭解,那些話絕沒有惡意。
菲雅停下腳步,低頭看潰道面無表情的臉。她也正擡頭看菲雅。
然後菲雅,慢慢伸出手。
“……站得起來嗎,老師?”
兩人眼神交會。潰道充滿複雜想法的眼睛,露出些許不安。
她沒有說話。
不久她像在迎接伸過來的手似地舉起一隻手。
原本弓著手指的拳頭,像要握手似地張開。
然後——
“啪”地一聲。
清脆的聲音在月夜裡響起。
殘留在菲雅被揮開的手上,不是柔軟的手掌溫度,只有疼痛而已。
回到房間以後,潰道非但睡不著,也毫無入睡的意思。
潰道打算跟剛才一樣,暫時先就寢,等少女睡熟了再到走廊。她在被窩裡等隔壁的少女入睡,忽然間——
“……非常…謝謝你。”
聲音非常微弱,聽起來很像是胸口被揪住而喘不過氣的感覺。
“在下……什麼也沒做。”
不對。於是她邊握拳邊說道:
“在下什麼也辦不到。”
“沒那回事……你不就幫了切子嗎?”
這句話讓人聽了很難受。就算她說的是真心話也很難受。
可能是夜晚的關係吧。
或者是跟自己同房睡覺的這名少女,極度動搖自己的意志吧。
等到發現的時候,自己已經在講洩氣話了。
“原以為經過鍛鍊,自己變強些了……結果卻是這副德性,真丟臉。而且——”
潰道想起手掌流竄的痛楚,以及當時給了她相同痛楚的情況。
或許是遷怒在菲雅身上吧?抑或是其他的理由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手只是單純地擅自做出了動作。
那種事情潰道在當時說不出口,也沒時間說。因為她後來馬上不發一語地轉身,甩著銀髮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啊啊……不可以那樣唷~那個,切子希望你們…能夠有良好的關係。還是說,你討厭…菲雅……?”
“……在下只是不知如何應對。”
她又重覆幾小時前說過的話。包括那句話,以及對夜知春亮說的事情,全都沒有虛假。雖然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就是不知如何應對。但那種事情對自己來說並不重要,不重要的理由都被自己當成瑣事沒看在眼裡,為的只是想專心讓自己變強——儘管如此……
“老實說,真的很丟臉。在下根本就沒有變強呢。一樣是當時那個,懦弱到…無法守護任何事物的…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切子用力地抓住她的手。潰道訝異地瞪大眼睛,少女從旁邊的被褥伸出她的手。在昏暗的房間裡,還隱約看得見她沉穩的微笑。
“你想……變強,是嗎?這樣的話,跟切子……一樣呢。”
不知為何潰道沒有打算揮開她的手。
“你也……一樣嗎?”
“是的。切子真的非常懦弱又沒用,而且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就算是一點點也好,切子也希望能夠變強,但就是辦不到。對切子來說好睏難喔。”
“……真的呢。”
很困難。到底該怎麼做才會變強?怎麼樣才稱得上變強了呢?
若是變強了,是否就能完成過去辦不到的事情呢?是否能夠擡頭挺胸地欣然接受這名少女說的“謝謝”呢?是否能夠以教師的身分,正大光明地接受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想回避而不想接近的銀髮學生們呢?
不知道。自己完全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必須做些什麼。
忽然間,她發現切子沒有再講話。取而代之清楚傳來的是——
“呼……呼……”
從旁邊的被褥傳來熟睡的規律呼吸聲。緊接著心中同時出現希望再多聊一些的遺憾,與幸虧沒再暴露自己的軟弱而產生的安心感。
原本打算再到緣廊防備有人夜襲,但是—
“……”
她必須把牽著的手鬆開。
但若吵醒切子又覺得不好意思。
她又想,這個狀況下若遇到有人夜襲,應該也能馬上做處置吧。
況且——
從被褥往上看的天花板木紋,跟以前住的舊公寓非常相似。
而隔壁傳來熟睡的呼吸聲,節奏跟以前聽過的一樣。
雖然此時感覺令人懷念,但自己很清楚那其實是醜陋、卑賤的自我欺瞞。
所以,她直盯著不知為何看起來朦朦朧朧的天花板。
“……啊……是嗎?”
明知道是在欺騙自己,但還是軟弱到無法放開這隻手。
對自己感到羞恥的她,笑了。